【文案】
蘭因璧月是世間至美之花。
蘭因璧月是武林至尊聖物。
那是每一個向往權利與榮華的人夢寐以求的。
有這麽兩個人,視那淡泊名利仁善俠義為至愚至昧之事,他們的理想,莫過於擁蘭因璧月入懷,立於武林之巔,俯視天下英豪。
搜索關鍵字 —— 蘭因璧月,架空
【正文】
蘭因8226;璧月 作者:傾泠月
上卷
引子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乃花前訂終身,鬆下係同心的最佳時辰。
偏是有些大煞風景之人。
清幽古寂的殿宇外,南北各飛入一道黑影,越過高牆,掠過湖泊,躍過假山,穿過長廊,飄過花叢……直入殿宇深處。
一個登萍踏水如步平地。
一個輕若飛花風過隨去。
一個輕盈優雅。
一個瀟灑寫意。
皆是足落無聲,快若閃電,可見輕功之高妙。
兩道黑影幾乎同時在一處樓前停下身形,隻不過兩人一南一北隔著樓是以並不知這黑夜中還有另一人與他有著同樣的目的。兩人在落地的同時皆是屏息靜氣運功探查,最後很是自豪的發現沒有驚動他人,看來這名驚天下的守令宮也不過爾爾。
兩人輕悄悄的各開一扇窗,一縮身形仿如靈貓般迅速閃入,窗門在身落的同時無聲閉上。足尖沾地的一瞬隻覺一股寒意從腳底襲來,令兩人同時打個哆嗦,暗自納悶,這腳下的地板難道是冰做的不成,怎的這麽冷?
樓內很黑,隻樓中央一點淡淡的光華,其餘一切皆在黑暗中,兩人無聲的向中央那點光華走去,距其一丈之處同時止步屏息驚豔的看著那光華中心。
那點光華原是珠光。從樓頂垂下一盞蓮花似的琉璃宮燈,燈中置一枚鴿蛋大小的夜明珠,珠上籠著一層白色輕紗,罩住了耀目的珠光,令它隻發出一圈淡淡柔和的光輝,照亮三尺見方的範圍。宮燈下是一高約四尺的白玉柱,平托著一塊一尺見方通體碧綠毫無雜質的美玉,可更攝目的卻是碧綠美玉上托著的兩朵花。
那是一黑一白並開一蒂的花兒,花瓣全開,花大如碗,花瓣似一彎彎的月牙,黑如墨,白如雪,白花墨蕊,黑花雪蕊,緊緊相依,散發著一種玉石般的晶瑩光澤,如幻夢般美得惑人!
這便是“蘭因璧月”嗎?
世間最奇異最美麗的花!
兩人一時間皆不由被那奇異的花迷了心神,暗暗感歎世間竟有如此美物,同時更加堅定了決心,一定要將此物據為己有。思慮間,身形微動,手已不受控製的伸向玉台上的美麗花兒,也在那一刻,兩人同時發現了對麵黑暗中也伸出一隻手,且目標一致。那一刹,兩人一驚,電光火石間,各自一掌拍向對麵人影,一手不變依探向玉台。
想當然的,這一掌都沒有劈到對方都被巧妙的閃開,同時也沒有抓到“蘭因璧月”。錯身停步,兩人身形皆同時暴於朦朧的珠光之下,隔著玉台審視著對方,皆是從頭到腳都裹於黑色之中,看不著容顏,唯可見彼此那比夜明珠更亮的眸子,幽暗之下,亮如寒星,閃耀異彩,攝人心魂。
兩人很有默契的同時輕哼一下,然後身形閃動迅速擊向對方,用的都是巧勁,使的都是精妙的擒拿手,隻不過對手似乎也很高明,兩人打了一盞茶的功夫卻依未分勝負,兩人又皆不敢以真功夫硬拚,就怕打起勁來會毀了玉台上美如仙物的“蘭因璧月”,又怕聲響大了驚動了守令宮的人。
一時兩人又同時收了手,雖都氣息平穩,可心裏卻是暗暗震驚對手的功夫,看看“蘭因璧月”又看看對手,都皺起了眉,都想要花兒,可隻有一個,那就必要分個勝負,可真正打起來必驚動他人,那時便不好收場。
“唉!”
兩人正僵持著忽聞一聲歎息,頓時驚得兩人心頭一跳。這樓中竟有第三人?可他們竟都沒發覺。一時又羞又惱,羞的是自負武功絕頂竟不能發現,惱的是對方分了自己心神。
“兩個小娃娃,你們要在這打上一百年也行,但有一點要記住,千萬不要碰那‘蘭因璧月’。”一個顯得有些蒼勁的聲音輕幽幽的響起。
兩人聞聲環視,卻不見人影,也不知這人藏身何處,不由得又是驚又是怒。
驚的是那人的高深莫測,怒的是那人的輕視語氣。
哼!你叫我不碰就不碰麽!
“若不聽話,可別怪我啟動護令機關。”那人似看穿了兩人心思。
兩人回首看對方一眼,然後微微點頭,達成一致意見:先拿這守令人,再奪“蘭因璧月”。
就在兩人達到一致意見的同時,那輕幽幽的聲音又響起了,“小娃娃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唉。”隨著一聲歎息,兩道輕飄飄的風掃向了兩人。
兩人同時運氣揮掌打算硬接,可輕風迎麵竟是千斤力道,兩人瞬間警醒,使盡平生所學,收手、扭腰、旋身、側飛,用足了十成功力,終於脫離了那道籠於全身的勁風,再抬首間,卻發現已各自退至了原先飛身而入的窗下,離那“蘭因璧月”已很遠了。
這一刻,兩人已不隻是驚更是懼了。這黑暗中的人他們至今不知其藏於何處,可自己所有心思行動盡在其掌中,這一刻清楚的知道,自己遠不是對手,今夜絕不可能奪得“蘭因璧月”了。
心思轉動,瞬下決定,手一伸,足下一點,已啟窗掠出,飛快的沿著來路出宮下山而去。
“這兩娃娃倒是不錯,將來誰能奪這‘蘭因璧月’呢?”樓內那蒼勁的聲音在感歎。
兩人出了守令宮,本是一南一北下山,可行到中途卻又轉了個方向,各行了片刻,兩人同時發現了那朝著自己飛掠而來的人影。
停步,互視。
這人若不除,他日必是勁敵!
這一刻,兩人同樣的心思。
“兄台好。”兩人同時抱拳行禮。
“小弟向來自負武功,今夜卻為兄台折服,想與兄台結交為友,還望兄台莫要嫌棄。”南邊的人聲音清越應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小弟素來喜結識英雄俊傑,兄台武藝如此出色,實乃小弟渴求之友也。”北邊的人聲音清越中略帶粗啞,正是少年成長的標誌。
由此可知,北邊的人年齡或稍稍長於南邊的人,但兩人身形皆是清瘦修長身高無二,想來也差不了多少。
“太好了,能得兄台為友小弟三生有幸。”南邊的人高興的走向北邊的人。
“能結識兄台才是小弟的榮幸。”北邊的人也高興的走向南邊的人。
兩人急步走近同時伸出雙手拉住對方的手,彼此緊緊握住有些激動的搖晃著,那模樣啊,實是那萬裏相逢傾蓋如故。當然,若彼此能揭去臉上那蒙麵的黑紗才行。
“這英山乃英魂所聚之地,小弟今夜得識兄台,真想把酒放歌,隻是小弟身有要事不能停留,現與兄台相約,明夜此時再於此地相見可好?”南邊的人慢慢放開手道。
北邊的人也緩緩鬆開手道:“真巧啊,小弟也與人另有約,那就此約定,明夜此時再來與兄台把臂同歡,不見不散。”
“那就此告辭。”南邊的人抱拳。
“告辭。”北邊的人也抱拳。
若明*****還能活著,再殺不遲!兩人暗暗道。
告辭了,兩人同時轉身離去,身形迅速可真謂疾如飛箭,不過片刻功夫,兩人便同時到了山腳下。
“噗!”南邊的人一口鮮血吐出,身子一軟倒在一棵樹下。
“咚!”北邊的人倒在了草叢中,眼睛、鼻孔、嘴角、耳朵全流出了黑血。
此時正是皇朝英華三十九年,皇朝帝國締建至今已一百六十二年,曆八代帝王的治世,正是空前未有的盛世繁華。
然武林之中卻未如此太平。
眾所皆知,現今的皇朝帝國一百六十二年前乃是東朝帝國的侯國。東朝末世,紛戈四起,有誌之士皆拔劍而起欲創不世功業,而在那些風雲人物中以皇國皇朝、豐國豐蘭息、風國風惜雲三人最具實力也最為天下所向。皇王皇朝娶華國公主華純然,從而使皇、華兩國締盟實力大增,而息王豐蘭息則與風女王風惜雲結縭,合兩國之力與皇王展開天下之爭,可就在雙方各得半壁天下於東旦要作生死對決之時,風、息兩王以“不忍天下蒼生再多受戰苦”為由,留詔棄位以國托於皇王,雙雙歸隱江湖。於是皇王一統天下坐擁帝位,即皇朝帝國的開國之君朝晞帝。
誰知天下雖定,武林卻依是一片混亂爭鬥不止,隱於江湖的風、息兩人再次挺身而出,於英山下“蘭因令”鎮各派群俠,舉“璧月花”收綠林豪傑,一統武林號令群英。那時,天下才真正的結束了殺伐亂世,得到真正的太平,是以無論是民間百姓還是武林豪傑對兩人皆是從心底推崇與臣服,又因兩人本為一國之王,再加而今江湖雄主之位,又結合兩人少時闖蕩江湖所得的名號“白風夕、黑豐息”(合稱“白風黑息”),武林中便以“風皇息帝”尊稱兩人。
然兩人雖驚才絕豔卻是憑心而動任性而為之人,這武林帝王也不過做了十年,兩人又雙雙棄位隱去。一時武林群英為失去這兩位無人能及的雄主而扼腕歎息,可歎息過後又隱生慶幸。誰能不為這武林帝王之位而心動呢?是以群雄再次齊聚英山要重選號令武林的帝主。卻不想所有人皆希望落空,“白風夕”義弟韓樸技壓群雄才逼眾英,奪得“蘭因璧月”,登上武林帝主之位。
他———要求所有人尊稱他為“武帝”。
他也是武林史上唯一一個獨統武林黑白兩道的霸主。
武林素來便分為黑白兩道,“白風黑息”統領武林之時,兩人夫妻一體,黑白兩道盡在掌中,兩道也同尊兩人為主。但兩人雖共為兩道之主卻深知兩道絕不可能融為一體,是以,以“蘭因令”號令白道,以“璧月花”號令黑道,武林才進入一個平衡且平靜的時期。
“武帝”韓樸以他絕頂的武功與才略及人品令天下英豪崇服敬仰,統領武林二十年,加上“白風黑息”的十年,那是武林最為平靜的三十年。韓樸晚年退位歸隱霧山,武林霸主之位又空下來了,但武林並未因爭位而發生混亂,畢竟曆“白風黑息、武帝”統領多年,武林已非昔日那見人不順眼就殺、見寶心癢就搶的武林,早已有各種製律約束,且韓樸走後留下了一個守令宮。
東未亂世中曾葬無數英雄的“落英山”在風王殲盡東朝帝國七萬大軍後改名“英山”。
皇朝初年,“白風黑息”於此號令武林群英,英山便成了武林人心中的聖地,是英魂聚斂之地。“白風黑息”統領武林時曾於英山築建宮殿居住,後韓樸也居於此,是以英山在武林人心中也成了武林帝主居地的象征。
守令宮便在英山的之頂,“蘭因璧月”放於宮中,守令人是韓樸親自挑選培育世代傳遞,宮中機關無數,韓樸離前曾下最後一道命令:新主未出,令護宮中。擅動擅奪者,殺無赦!
在武林新主未選出時,“蘭因璧月”便由守令宮守護著,各門派皆不許擅動,新主出時才由守令宮奉上。也曾有人不信邪的暗動心思,最後卻皆是有來無回,不是死於守令人劍下便是葬於機關,這一下武林萬眾才是真正的收斂不敢妄動,齊聚英山召開武林大會重新角逐武林帝主之位。
隻是此刻的武林經曆三十年的休生養息,各門各派已紮穩根基,實力漸增,不再是昔日那樣一個單以武說話的地方。作為武林之主,不但要有鎮服群雄的“武”,還要有令人臣服的“德”,更要有壓服黑白兩道名門世家的“勢”。
那一次武林大會角逐了十二天,黑白兩道各有一人武功才智力敵群雄不敗,兩人再互相比試又是一個平手,而黑白兩道都力挺自己這邊的人,一時僵持不下,最後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輩宇文懷仁建議:各派同尊兩人為主,一持“蘭因令”號令白道,一持“璧月花”統領黑道,兩人同時為武林出力以護江湖眾生。此議得到眾人首肯,第三代武林帝主便由此誕生。
但那時的皇朝帝國也經過了三十年的治世,早已是雄視六合的強國,周邊各小國皆俯首稱臣,是以新的武林之主也不敢稱“帝”,以免真的引起朝廷的不滿而動兵鎮壓,持“蘭因令”的便為“令主”,持“璧月花”的便為“尊主”。
號令白道的是:“蘭因令主”明貞。
統領黑道的是:“璧月尊主”江渡雲。
同時,為了令主與尊主間平安和睦相處,武林大會規定:蘭因、璧月共同進退。即無論令主、尊主哪一位或死或主動退位,另一位則同時退位。
此後,黑白兩道倒是形成默契,“蘭因璧月”各得一主,武林中令主、尊主一代一代傳遞,既不讓你獨尊也不讓我獨統,黑白兩道平衡製約,倒也各得安寧,武林再也沒有出現過一人獨領江湖的局麵。
如此過去百多年,皇朝到了空前繁盛之時,武林也到了空前強盛之時,各派根基深牢人才輩出實力雄厚,實為可喜之事,然禍根卻也因此生芽。凡是強者,皆不服有其他人壓其頭頂,更不喜這權力還要分出一半予他人,是以皆有了獨尊武林之意。再加年代一久,這派係矛盾門戶仇怨便日益加多加深,這殺伐爭鬥便也多了常見了,武林平靜的表象下是蠢蠢欲動的野心。
英華三十九年,“蘭因令主”白昭去逝,“璧月尊主”展禦便也同時退位,“蘭因璧月”同回守令宮,武林之主將重新角逐。
英華三十九年,有兩個人偷偷潛入英山守令宮,未成而出。
這兩個日後震攝武林的人物此刻還是未及弱冠的少年,英山是他們的第一次相會。那一夜,他們並不知對方是誰,他們隻是感應到了,對方是強者,日後乃為勁敵。
那一年,本應是兩人初出江湖大放異彩之時,可兩人卻因為英山腳下彼此那“友好”的一握而推阻了彼此邁向武林之巔的時間。
隻因,一個震傷心脈,一個毒入五髒。
他們各自歸家養傷清毒,這一養便是五年,他們與英華三十九年的“蘭因璧月”失之交臂。
再遇時,他們無論是武功還是心智皆以至巔峰,武林無可相比。
再遇時,他們是彼此最強的對手,他們是彼此最重要的敵人。
那一年是英華三十九年,新的“蘭因令主”是洺空,“璧月尊主”是隨輕寒。
一、初逢江霞綺如錦(上)
傍晚,西天的落日輕盈的灑下一層緋紅的薄紗,將天將地將江河將山嶽草木皆籠在一片明輝豔光中,飄移的雲彩在江麵投下婀娜的影,徐徐江風拂過,與水草、葦影和著暮歌搖曳起舞,波光粼粼中滲出那壯麗嫵媚。
一片白帆輕輕破開那襲輕紗,輕盈的仿似遊弋於天地間的一片白羽,又迅疾如一道白箭飛過江麵。
江邊,有人匆匆趕路,偶一抬首間不由被這瑰麗的晚霞江景所惑,停下腳步,目光迎著那片白帆。漸漸近了,舟頭一道淺綠身影矗立於這緋芒霞光中,分外鮮明卻無違和感,這滿天滿地滿江的豔色仿就是為他而生的,有如蒙蒙紅霧中淩雲挺立的蒼翠玉竹,綺豔華麗中更添一份清絕,如畫的暮色瞬間鮮活靈秀,江邊的人隻覺又重返了人間。
輕舟劃過眼前,江邊的人情不自禁的對著舟頭那道淺綠身影微笑起來。其實彼此離得很遠,身形模糊麵貌更是看不清,可江邊的人就是覺得對方也回了他一個微笑。那一刻,他滿心歡喜起來,一路的疲倦頓掃而光,目光追著那道身影,追著箭逝的舟影,直到天昏地暗。
蒙蒙蒼天暮色中,江邊的人回過神,看著空蕩蕩的江麵,隱隱生出悔意,後悔剛才沒有出聲和舟上的人打個招呼,後悔沒和舟上的人相識,若是和那人結識了多好啊,那樣就是他入江湖以來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了。
若那一次他們相識了,他們或是另一番景象。
很多年後,他總是如此想著。
那是———寧朗第一次見到蘭殘音,在滿天滿地滿江的綺麗霞光中,仿佛不在人間。
這也是寧朗第一次踏入江湖,這年他十九歲。
自四歲上淺碧山習藝,整整十五載,至今年三月才下山,雖每年爹娘都有上山探望他,可畢竟十多年沒回家了,這些年日夜牽念的不就是那屋後的那參天的樹,那藏寶洞裏那木雕的劍,原想著從今後呆在爹娘身邊好好孝敬他們,以享天倫之樂,可回家才不過住了一月時間,娘親便派他往雲州蘭家辦一件緊要事情。
想起那件緊要的事,寧朗微黑的麵皮不由有些發熱,心也略略跳快了些。隻是……當他風塵仆仆的半激動半惶然的到達蘭家時,那管事卻告訴他,主人出門去了,歸期不定。他一時又是失望又是鬆了一口氣。
出了蘭家,他想既已出來了也就不急著回家去,反正爹娘身體很好不用擔心,他就在這江湖上闖蕩闖蕩吧。娘親總說男兒應幹一番事業,昔日師兄們說起江湖也總是眉飛色舞,所以他便去這江湖看看罷。
這一看,便看入了一段風流綺色,看出了一則驚世傳奇。
當很多年後,他驀然回首,想起此刻的心情,便隻得幽幽一聲歎息。
若是重來,他可還願再看?
此刻的他,會答要看。
而很多年後的他,卻隻能恍然一笑以答。
五月,玉州虞城。
城西一條不算很熱鬧也不算很偏僻的街上,有著一處不算很富貴但也絕不貧寒的宅院。黃銅裹著朱漆大門,門前雖沒有立什麽石獅子石老虎的以增威勢,卻有兩個彪悍的家丁守著。
占地數畝的寬闊庭園裏,無雕欄玉砌,幾道回廊蜿蜒如帶,數處樓閣亭立於花樹間,疏朗舒曠。籬架上的薔薇簇簇擁擁遠望如粉雲,一樹榴花如火當庭怒放,庭中心卻是一方圓數丈的池塘,池麵數葉青荷幾枝蓮苞,小小的亭子獨立水中央,竹簾四麵環繞,習習涼風輕舞。
“……雲州那邊的消息便是這些。”池邊一麵白微須的中年男子正對著池心小亭稟報著,“而虞城的事,已按您的吩咐辦妥。”
竹簾深處有一抹朦朧的綠影。
“七少可還有其他吩咐?”池邊中年男子微微抬頭問道。
他的話剛落下,庭外卻隱隱傳來一些嘈雜的人聲,緊接著還響起兵刃之聲,中年男子聽得不由有些微惻,惴惴的看著池心亭子。
亭中靜了半晌,才淡淡一句:“你暫下去罷。”聲音極低,無端的卻勾得人心頭一動。
“是。”中年男子趕忙應聲離去,可才走至庭門前,砰的一聲門忽被粗暴的推開,然後再砰砰兩響,兩道人影直飛進來,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上。
中年男子還未反應過來,一個英挺少年已大步跨入,朗聲道:“我找你們主人!”一手持柄約莫一劍長的雪亮銀槍,一手攥著一個畏畏縮縮的老人。
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聶重遠,添為此處家主,不在閣下這般闖入是為何?”
“你就是這裏的主人?我是寧朗,我找的就是你!”少年有著和他名字一樣的容貌與聲音,也有著他這個年紀所有的黑白分明的正義。“落日樓是這位大叔家傳的祖業,可你為何要強奪了?還把老人家趕出家門,令他流落街頭!你……你……虧你堂堂男子漢,怎麽可以欺負老人!”寧朗眉目錚錚的看著聶重遠,英挺的臉因為生氣漲得紅紅的。
聶重遠眉頭一皺,看一眼那老人,老人被聶重遠眼一掃,瘦巴巴的身子一縮,瑟瑟的躲至寧朗身後。寧朗一眼看得分明,當下那怒氣又盛了幾分。俠之所在,便該是扶弱懲惡!
“嶽老……”聶重遠腳下移動,想與那老人照麵。
“你想幹什麽?!”寧朗卻是大喝一聲上前擋在老人身前。
聶重遠站住,看看寧朗,然後抬手招來一個家人,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家人點點頭轉身離去。
而這邊,老人扯扯寧朗的袖子,輕輕道:“寧少俠,我們……還是回去罷。”
“為什麽?”寧朗回身,看一眼神情畏縮的老人,明白了,“大叔,你別怕,我會保護你的,今日定為你討回公道!”
“還……還是算了罷……”老人看一眼一臉平靜的聶重遠低下頭道。
“怎麽能算了!”寧朗不同意,“他們奪了你的家業,還把你一個孤伶老人趕到大街上,這等惡行怎可算了?!大叔,你別怕了他們,有我在,絕不讓他們欺負你的!”
“可是……”老人懦怯的想說什麽。
正在這時,那剛才離去的家人匆匆跑回來了,手中捧著一個木盒。聶重遠開了鎖,然後指指寧朗,示意家人送給他看。
寧朗看看捧至眼前的木盒,有些狐疑的看看聶重遠。
“寧少俠看看就明白了。”聶重遠心平氣和的道。
寧朗開了木盒,盒中是一疊紙張,有舊有新,他拿起一張張的看,先是有些懵懂,然後漸漸明白,那臉上的神色便變了。
聶重遠看在眼裏,微微一笑,道:“這些都是這位嶽老的債據以及他將落日樓轉給在下以抵債務的轉讓書,白紙黑字,少俠請看清楚。”
“你……”寧朗轉頭看向身後老人,卻見他頭垂得低低的,身子鞠著,甚是可憐,心頭一熱,回頭瞪著聶重遠,“這些便是真的定也是你捏造的,嶽大叔經營著那麽興旺的一座落日樓,怎會欠你這麽多錢!”
聶重遠歎口氣,似有些無奈,對著那垂頭躲著的老人道:“嶽老,難道你都沒有將實情告訴這位寧少俠嗎?”
“說……說甚麽……”嶽老微微退後一步嚅嚅的道。
“什麽實情?”寧朗看看老人又看看聶重遠。
聶重遠看嶽老似乎沒有說的意思,當下隻得道:“嶽老因沉迷美色又好賭博,早已將嶽家萬貫家財敗個精光,不但如此,他還以落日樓為抵押,欠下雨霖樓與泰豐賭坊九萬銀葉的巨債,區區落日樓實遠不夠還債的。”說罷他看寧朗眉峰聳動,也知他心裏在想什麽,繼續道:“少俠或不信聶某一麵之詞,或又覺得是聶某設計為之,所以少俠不妨去城中打聽打聽看,這城中可有不少嶽老昔日親友,皆因嶽老噬賭好色而離之,再不你問問嶽老也行。”
寧朗聽得他這一番話,不由問向嶽老:“大叔,他說的是真的?”
“他……他……”嶽老那瘦巴巴的老臉紅了,卻是怎麽也說不完整一句話。
聶重遠看他那樣,臉上不由浮起萬分惋惜之情,道:“雨霖樓的雲巫姑娘豔色傾城人人慕之,但其千金一夜整個玉州人都知曉的,沒那個家底的人是不敢去找她的,可嶽老卻是夜夜棲宿雲巫閨房,便是百萬家財也有個掏空的時候。而‘泰豐賭坊’雖是聶某家業,但嶽老流連不去之時聶某還曾多次勸說,可嶽老不但不聽,反是越賭越大,以至賭債高築,落日樓則因嶽老的不事經營頻臨關門之危。聶某無法,隻好買下落日樓,斷了嶽老念想,省得他再沉迷,又替他還了雨霖樓的債務,另給了兩百銀葉,他節省些用,買間小屋,做點小生意,自可安度餘年,誰知他一日便花光了,還……唉!”聶重遠說完重重一聲歎息,痛惜又無奈的看著嶽老。
那嶽老一張老臉更紅了,瘦骨嶙峋的身子不由得微微抖了抖。
寧朗一聽完再看看嶽老那模樣,頓時明白了,不由驚怒交加。
今日午時,他剛入得虞城,在淺碧山上時曾聽師兄們提過落日樓的大名,所以打算去品嚐一下那名傳天下的斷鴻酒,可在落日樓前卻見一老人烈日下席地而坐,口中念念有詞神情萎頓悲痛,不由起了惻隱之心,上前探詢。老人一見他近前便一把拉住他哭訴起來,從家業被奪的辛酸說到流落街頭的困頓再說到眾叛親離的淒苦,他初入江湖滿腔正義,一聽之下不由火冒三丈,當下拉了老人來聶府要為他討回公道。到了聶府門前,那兩守門的卻不讓進,隻說主人正在休息萬萬不可打擾,他見那門人斜眼瞧人的橫樣,怒火不由更旺了三分,當下出手教訓了那兩狗奴才,闖進門來,誰知……卻是這麽一個真相。
“大叔,你……你怎麽可以騙我?”寧朗虎目睜得圓圓的看著嶽老。
“我……我這不是就想找人訴訴苦麽,誰知……誰知你卻當了真,還硬要拉著我來聶府。”嶽老一聽寧朗的指控辯白道,“我……我又沒要你來……”那最後一句到底心虛著聲音極小。
“可你也不該說假話蒙我!”寧朗大聲道。
嶽老被他一吼不由縮了縮脖子,後退幾步,生怕這一掌就劈了聶府大門的少俠會一掌拍向自己,“你……你這麽大聲幹麽?”
“解開誤會就好。”一旁聶重遠溫和的笑笑,緊接著下一句卻是,“少俠也不必生氣,隻是日後不要太過心急著行俠仗義才好。”
“我……我……”寧朗聞言頓時滿臉通紅,這次不是氣的而是羞的。
聶重遠卻一擺手大度的道:“少俠也是心腸太好所致,聶某不怪。”
“對不起,我打壞了你家大門,我會賠的,還有……啊,這兩位大哥,對不起,我打了你們,你們可以打回來,那個……你們若受傷了,我這裏有傷藥,是師父給我的,療效很好的,呐,給你們……”寧朗又是鞠躬又的道歉又是掏錢又是掏藥的忙個不停,一張俊臉黑中透紅,讓人瞧著甚是逗笑。
聶重遠是個老江湖,豈會看不出這少年人今日之為不過是初生牛犢的仗義之行,心地雖是好的,卻稍嫌莽撞了些,而且還是當著七少的麵闖了進來,想著想著,聶重遠也不由起了憂心,若七少惱他辦事不力該怎麽辦?
正思量著,池心亭子卻傳來一聲輕喚:“重遠。”
這聲音一出,忙著掏藥的寧朗與正打算偷偷溜走的嶽老不由都是一頓,隻覺得又清又魅入耳酥骨,卻辯不清是男是女。寧朗心神一慌,手下一用力,嘩啦啦懷中所有的東西便全落地上了,可他卻不敢動。
一、初逢江霞綺如錦(下)
“七少有何吩咐?”聶重遠馬上轉身麵向亭子,神態恭敬。
竹簾中綠影浮動,似是有人站起身來走近簾邊,可庭中的人卻依看不清簾裏的人,隻見朦朦朧朧的一道影兒,分外的引人。
“既是誤會,便好生款待寧少俠。這位嶽老年紀已大,你再送他兩百銀葉以資度日。”簾中綠影淡淡吩咐道。
“是,謹遵七少吩咐。”聶重遠躬身領命,吩咐家人去取兩百銀葉來,然後又對寧朗道,“寧少俠若不嫌棄,請讓聶某稍盡地主之誼如何?”
“不……不了。”寧朗此刻羞愧得恨不能有一個地洞鑽進去,哪還敢留下作客,“抱……抱歉,我,我先走了,以後有事,你們可找我,我一定幫忙。”留下這句話,也不管地上落的那一堆東西,他趕忙轉身離去,回頭卻看到那嶽老兩眼直勾勾的看著池心亭子,不由心頭生厭,招呼也不打一聲便大步離去。
稍時,那家人取了銀葉來,聶重遠又打發了嶽老離去,庭中終複寧靜。
“重遠,這事你處理得不錯。”亭中綠影清魅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
“不敢。”聶重遠趕忙道,“多虧了七少指點‘投其所好’,否則重遠還是一籌莫展。”
“嗬嗬……投其所好……”亭中傳來輕快的笑聲,“不管怎樣,你這次做事本少很是滿意,這落日樓便也交給你打理吧。”
“多謝七少。”聶重遠一喜,趕忙躬身道謝。
“倒真想不到這嶽老頭大半截身子都埋進土裏了,卻還對美色如此癡迷。”亭中七少話中依帶笑意,又有些冷誚,“世人就是逃不出‘財色’這兩樣。”說罷亭中綠影晃動,那人似又躺下了。
聶重遠猶疑了片刻,然後道:“這次事情能如此順利,雲巫可謂功不可莫。”
“哦?”七少懶洋洋的應一聲,然後隨口問道,“雲巫她最近好嗎?”
“雲姑娘身體很好,隻是甚為思念七少。”聶重遠硬著頭皮道。心想:雲巫啊,你幫我一場,此刻我便也冒險助你一回,成與不成便全看七少心中重不重你了。
“是麽。”七少淡淡一句,不喜不怒,隻是半晌後又道了一句倒是令聶重遠喜出望外,“來這虞城也沒什麽有趣的事,本少便去看看她罷。”
“那屬下這便派人去告之一聲。”聶重遠趕忙接道。
“不必。”亭中綠影微動,似擺了擺手,“本少要去時自會去,你忙你的去罷。”
“是。”聶重遠垂首,正要轉身離去,七少卻又喚住了他。
“今天那寧朗你可看出了什麽眉目?”
聶重遠沉吟了一會,道:“應是哪派才出江湖的少年弟子,觀他神態身形,武功底子十分紮實,他日江湖修煉久了必是一方人物,隻是此刻卻隻是一莽懵牛犢,還不足為慮。”
“嗯。”七少似同意他的說法,“看到他手中的那杆槍了嗎?”
“銀槍?難道……他是寧家的人?”聶重遠驚道。
“不錯,他應該就是蘭州寧家的人。”七少道,隻是那清魅的聲音中隱帶一絲莫名的趣意,“你們以後見著了他記得要以禮相待,還有……做事避忌著點。”
“是。”聶重遠應道。心中卻有些疑惑,這蘭州寧家雖是武林六大世家之一,但七少向來不是怕事之人,何以待此刻毫無威協的寧朗卻是不同?
“沒事了,你去罷。”
“是。”聶重遠這次是真真正正的退下了。
待庭中再無一人時,竹簾輕輕一掀,一道綠影走出,刹時,這簡雅的庭院頓披華美之裳,薔薇榴花豔色愧凋。
那人看著池邊寧朗落下的那堆東西,一縷淺笑浮起,“寧朗麽……多好玩的人,隻是,日後這江湖呆久了,還能如此嗎?”輕笑聲嫋嫋隱去,令人生出無限向往。
黃昏時。
虞城街上一個藍衣少年正愁眉苦臉的走著,偶爾目光瞟向一家飯館,咽咽口水然後收回目光繼續慢慢走著。
這少年正是寧朗,他慌慌張張的從聶府衝出,卻忘了撿落在院中的東西,以至現在身無分文。午飯時,聽信了嶽老一麵之詞,他一怒之下要去聶府討回公道,根本忘了吃,而此刻,正是晚飯時分,街上行人匆匆往家趕去,一家家酒樓飯館皆傳出濃濃的飯菜香,令他肚中空城計鬧得更歡,可實在沒臉回聶府去要回銀葉。
怎麽辦?怎麽辦?沒了錢,便沒有飯吃,也沒有住的地方,更不用說以後的闖蕩江湖了。可是就算是想回家也難啊,而這裏又沒有相識的人可以借,怎麽辦啊?
寧朗邊走邊煩惱著。
“雲巫,雲巫,本少來看你了。”
似曾相識的聲音清清的魔魅的傳入耳中,寧朗不由自主的循著聲音望去,前方十步遠有一樓,樓匾上“雨霖樓”三個朱粉大字。
“雲巫,雲巫,本少來看你了。”
那聲音再次響起,輕輕的在人心頭一撩,寧朗情不自禁的走了過去。
入目的是寬敝的大廳,金玉滿堂的奢華,一道淺黃身影靜立廳中,微微仰首,隻是背影,玉樹臨風已不足形容。
廳堂裏或彈唱或說笑的無論男的女的皆移首看去,那麵上頓作驚異癡迷,而樓上的門砰砰砰的一間間急急開啟,紅紅綠綠藍藍紫紫的窈窕身影紛紛而出,發未梳的、衣半袒的、鞋未穿的以及身後的叫嚷聲……這些全然不顧了。
“七少!是七少啊!”
“七少,終於再見到七少了!”
“七少,你終於來了!”
“七少……七少……”
滿堂的鶯聲燕語,滿樓的紅袖招舞,可那人隻是微仰著頭,目光輕輕一溜,頓時滿堂靜悄,然後便是聲聲歎息。
一個動聽如天仙妙音的聲音便在這時響起:“七少……”
綿綿的幽幽的帶著無限情思,音還未落盡,一道碧色身影便從朱欄上輕輕一躍,有如飛燕失翼直墜而下。
“啊!”滿樓的人皆驚呼起來,有些膽小的閉上了眼。
“雲巫。”那一聲輕喚仿是情郎於半夜發出的夢囈,不經意的卻是最真情的,何人能不動心。那修長的淺黃身影就這麽輕飄飄的飛起來,半空中,手一伸便攬住了那碧衣佳人纖腰,衣袂飛揚間,有如飛仙下凡般瀟灑落地。
“啊!”這一次響起的是滿堂豔歎之聲,“七少!七少!我也要!”滿樓的佳人皆恨不得自己便是那被七少攬住的人。
七少一根手指輕輕一搖,叫嚷聲頓消。
“七少,你終於來看雲巫了。”那容色傾城的美人仰首癡癡望著眼前的人,沉醉在那一雙水光灩瀲的眸中。
七少綻開一抹笑容,柔魅的道:“本少來看你了。”
“你終於來了。”雲巫閉目偎近他的肩頭,唯願此刻便是永世。
一時滿堂豔羨與妒忌。
“好久沒聽雲巫吹簫了,真有些想念呢。”七少輕扶雲巫柔聲撫慰。
雲巫聞言抬首,輕輕道:“碧簫夜夜,唯待君來。”
七少右手一伸,一柄白玉扇如月搖開,慢聲道:“‘蕭凝碧、人如玉,漫道人間、不換天上月。’,雲巫便為本少吹一曲吧。”
“好。”雲巫引他上樓。
樓梯前,七少忽回首,目光遙遙落向門口。
那一刹那,寧朗隻聽到“咚!”的一聲重響,很久後,他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的心跳聲。
七少玉扇微擺,遮唇一笑,眸光輕輕一轉,便回身上樓去了。
那一眼,許是距離太遠,又許是回首時間太短,寧朗沒有看清那人的麵貌,卻被那一雙眼眸晃了心神。
聽說九侖山頂天湖的水是世間最清最淨的水,那是從九天落融的冰雪所化。
聽說昆梧蒼淚淵的寒玉是世間最綠最純的玉,那是斂於九淵之底靈氣所化。
那雙眼,就是浸在九侖天湖的昆梧碧玉。
還,並不單單如此。
幼時,夏夜乘涼,娘親曾一邊搖著竹扇一邊說些故事給他聽,故事裏有許許多多藏在深山古林中的妖靈鬼怪,他們往往隻要看一眼凡人,便會將人的魂魄勾走,令人或癡或亡。
那雙水波漾漾的碧眸擁有一個獨立的靈魂,而且……還是一個妖的靈魂。
初入江湖的寧朗對一切都還陌生,因此他還不知這樣一雙碧眸乃江湖獨一無二的,他也並不能將這一雙碧眸與那個名動江湖的名字聯係起來。
“寧少俠,寧少俠!”
猛然聽得叫喚聲,寧朗一驚,如夢初醒,才發覺屏息許久,此刻胸腔一陣悶痛。
“寧少俠,這是七少叫我交給你的。”一個模樣秀麗的小丫頭將一個錦布包遞給他。
“啊?給我的?”寧朗驚奇的接過,打開一看,當即愣住,這不是自己掉在聶府的東西麽,錢袋藥瓶一樣不缺,另外還多了一個小小錦囊,打開錦囊,裏麵裝著幾片金葉,一數,不多不少正好七片,那葉尖上細細的還似刻著什麽印記。
“寧少俠可數清了,沒少東西罷?”那小丫頭一雙眼睛落在他臉上,看得甚是仔細,似對他很是好奇。
“這不是我的。”寧朗老實的將那七片金葉連著錦囊遞給小丫頭。
“喔,這是七少贈你的,你收著罷。”小丫頭笑著將金葉推回。
“七少?”寧朗疑惑道,自己似乎並不認識這麽一個人啊。
可這小丫頭卻不作回答,隻道:“婢子任務完成,少俠請便。”說罷轉身走了。
留下寧朗呆呆站在門口舉著手中金葉,半晌後他忽想起了聶府裏隱於竹簾中的那個人,記得聶重遠便喚他“七少”。
“原來是他。”寧朗緩緩轉身,抱著布包,不明不白的道,“原來他是男的。”
二、有子若青蓮(上)
六月天,夏陽最熾之時。
趕了半天路的寧朗,眺望著前後,想尋處陰涼地歇歇,奈何荒效野外的,連棵大點的樹也沒有,極目隻有光禿禿的山丘與烈日下曬得幹裂的泥路,正無奈著,忽有一縷琴音入耳,他一聽不由精神一振。有音自是有人,有人便有可能有人家,不如前去討杯水喝,再向人家買點幹糧,肚子很餓了。這麽想著,腳下自循著琴音而去。
那琴音極微,寧朗擔心還未尋著,音便斷了,當下施起輕功,飛掠而去,可飛了半晌卻還未見著有人。再翻過了一座山丘,眼前是一片蒼翠的樹林,林中隱有屋簷,不由心中大喜,當下往樹林掠去。
此時近了,那琴音清晰入耳,曲調甚是簡單,可聽來卻覺韻味無窮,且每隔片刻便會有“叮”的銳聲響於琴音中,仿似是與琴音相和,又似是想掐斷琴音,融和中又蘊著一絲突兀。寧朗每聽一聲,心頭便覺躁動,不由自主的便運起內力相抗,誰知,才一運功體內頓時氣血翻湧,耳鳴目眩起來。糟了,他猛然一驚,可內息奔騰已無法自控,正自艱險時,那琴音忽地一頓,然後一個清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靜氣,息功。”
他當下從之,果然,內息不再翻騰,耳鳴暈眩之感也漸漸消失,而琴音又柔緩奏起。
“不要傷了他人。”那清和的聲音隱約響起,似在勸誡某人。
寧朗聽著不由更是好奇,此刻他已完全將饑渴拋之腦後,隻往樹林深處去,想看看是何人在彈琴。
樹林之後卻是一片竹林,森森鳳尾,青青翠翠,隨風輕擺,悶熱煩躁頓消。那琴音依是清泠,那“叮”的銳響依間隔一段響起,隻不過不再令人心跳失律。
穿過了竹林,頓時眼前一亮。
前方是數丈高的山壁,爬滿蒼綠草苔,細細流水緩緩而下,直落清湖,湖上玉瓊飛濺,田田青荷如蓋,朵朵白蓮玉立,湖邊一棟古樸雅致的木樓,有浮橋一座通往湖中,湖心青荷白蓮中隱有小亭一角。
寧朗見著這樣的地方隻覺心靜神怡,所有的饑渴疲倦頓掃而光。腳下移動,沿湖走了一段,然後踏上浮橋,直往湖中心走去。外看隻見青蓮團簇,走入才知這湖極廣,走了半盞茶的功夫,琴音頓清,抬目望去,小小的石亭中兩名男子相對而坐,一撫琴,一彈刀。
彈刀的人背對著他,一襲黑衣,看不著麵貌,可那背影卻透著一種冷峻孤絕之感,橫刀於手,屈指彈之,那“叮”的銳聲正是他所發。撫琴的人正對著他,微垂著頭,青衫如荷,眉目雅逸,墨發半束於冠半垂肩則,全身無一飾物,素淡淨然,蓮葉擁之,猶似謫仙。
寧朗不由自主的在距其丈遠處停步,不敢驚擾,但那撫琴的青衫人卻抬首看了他一眼,那似謫仙般的人卻有一雙空濛如霧的眸子,仿是隔著萬水千山望來,那麽的遙遠卻又那麽的深摯動人。
“旁有茶水點心,閣下自便。”青衫人看著寧朗微微一笑,似是知曉了寧朗滿腹的饑渴。
就是這一笑,消了寧朗滿懷的敬畏與緊張,仿如見著自家師兄般親切溫情,而且聽這清和的聲音便知是剛才替他解危之人,心中頓生好感。往旁看去,石亭的寬欄上擺著茶壺茶杯,還有數盤點心,不看還好,一看頓時隻覺喉嚨冒煙饑火上升,咽了咽口水,再看看那自顧著撫琴、彈刀的人,寧朗便也顧不得講客氣了,走入石亭,先倒茶水連喝了三杯解了渴,然後便撿著盤中的點心吃起來,一邊吃著,一邊打量著兩人。
都很年輕,約莫二十三、四的年紀,此刻他的位置可看著了彈刀人的側麵,隻覺那線條有如刀削,完美卻淩厲,閉著眼,世間萬事萬物盡如塵埃。而撫琴的卻是信手彈來般的輕鬆,時而迅疾時而輕緩,那空濛的眸子時而看一眼彈刀的人,時而遠遠落向那青荷白蓮,一派悠閑灑逸。
“歇一下如何?”也不知過了多久,青衫人開口道。
雖是問話,可彈琴的手卻已放開,琴音頓消,而彈刀聲也在同一刻止了。
彈刀人睜開了眼,看著對麵的人道:“為何總不能盡情一決?”
青衫人輕輕一笑,道:“你已鮮有敵手,何必執著。”
“哼!”彈刀的黑衣人冷冷一哼,甚是不滿,“你和他一樣,可總有一天我必要明明白白一決勝負的。”
“原來這世上還有另一個人也令你無法可施呀。”青衫人隨口應道,一邊掏出絲絹拭著琴弦。
黑衣人手一反,那刀便落回背上的刀鞘中,“我也正奇怪,你與他怎麽說也是齊名人物,怎麽到現在都未曾相識?”
青衫人手微微一頓,然後抬頭衝黑衣人一笑,道:“原來是他。唉,聞名如許年,卻緣鏗一麵,一直引以為憾呢。”
黑衣人眼中浮起一絲極淡的譏誚,“他也這麽說。”
“有緣自會相見。”青衫人不在意的道。轉首,空濛的眸子看向寧朗,麵上笑容淺淡恰到好處,“茶點用得可還稱心?”清和的嗓音,溫雅的容儀,這炎炎夏日裏,卻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寧朗聞言臉一紅,站起身來抱拳道:“多謝公子,我……我吃飽了,很好吃。”確實很好吃,那茶入口清涼帶香,那點心他從未吃過,隻覺著比以往所有吃過的點心都要可口,真不知是什麽做的。
青衫公子靜靜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閣下不必客氣。在下明華嚴,是此處主人,這位是列熾楓。”手指指對麵的黑衣人,又抱拳道,“剛才信手遊戲差點誤傷閣下,實是抱歉。”
明華嚴、列熾楓這兩個名字若換個江湖人聽著頓會馬上肅然起敬,奈何此刻遇著的是初入江湖還隻行過一次糊塗義行的寧朗,所以他隻是局促的抱著拳,微低著頭,總不大敢直視那人似青蓮的公子。
“不……不客氣,我……我叫寧朗,路過這裏,聽到琴音就來了,打擾了你們,對不起,我……我這就走了。”說罷轉身就走,才走了一步,忽又轉身回頭,“對不起啊,我吃了你的東西還沒給錢的。”說著從懷中掏出錢袋,想了想,從錦囊中撿出一片金葉遞到明華嚴麵前,“這個……夠不夠?”圓圓的眼睛詢問的看著他。
明華嚴一愣,看著眼前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然後輕輕笑起來:“閣下快快收起,那些粗陋的東西閣下喜歡乃是在下的榮幸,豈敢收錢。”
“這……不大好吧?我平白無故的吃了你的東西,而且還是這麽好的東西。”寧朗心中很是過意不去,說著手中的金葉又往前遞了遞,黑衣人列熾楓眼一抬便看著了,不由眼光一凝,然後轉頭看向寧朗。
那一眼看得寧朗麵上一寒,隻覺得這人的目光有如刀鋒,而他的人,就那麽坐在那,也似一柄出鞘的寶刀,鋒芒畢露寒光爍人,不自覺的手便抖了抖。
“能相遇便是緣,看閣下也是江湖人,怎講這些俗禮。”明華嚴抬指輕輕推開麵前的金葉。
“這個啊……”寧朗看看手中的金葉又看看麵前謫仙似的人物,忽覺得自己此舉真是褻瀆了他,忙收回手,一收回又覺得自己做得太著痕跡,倒似舍不得錢般,頓時滿臉燒雲,抓在金葉遞不是收不是。
明華嚴看著眼前滿身尷尬的少年甚覺有趣,江湖上心思如此簡單的人可真是少見。
“要不,下次我請你吃飯好不?”寧朗想了半天終於想出個折中辦法,很是熱切的看著明華嚴。
“好。”明華嚴想也不想的爽快答應。
“那就好,那就好。”寧朗嘿嘿笑著撓撓頭。
“你這金葉哪來的?”冷不叮的斜裏卻一個聲音冷冷插來。
“啊?”寧朗嚇了一跳,轉頭看向列熾楓,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手中的金葉,老老實實的答道,“在虞城時有一位叫‘七少’的人贈給我的。”
列熾楓刀鋒似的眸子閃過一抹銳光,然後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寧朗,搖了搖頭,似覺得他這樣的人能得到七少的饋贈很是不可思議,道:“你是什麽人?從哪來?去哪?幹什麽?”一邊四問,問得還理所當然,若換個人定覺這人態度不佳禮儀不周,怎可如此盤問別人,隻能慶幸他問的是寧朗。
“我是寧朗,從蘭州來,我本來要去雲州找人的,因為沒有找著,所以我便四處看看。”寧朗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笑笑,“嗯……往日師兄們說江湖很好玩……”
“蘭州?雲州?”列熾楓眉頭一動,“你要找誰?”
“娘親要我去找蘭殘……音……”說到那名字時,寧朗又忍不住臉紅了紅,聲音也低了低。
列熾楓聞言眉頭跳了跳,再打量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肩後背著的那柄銀槍上,然後不緊不慢道:“七月中,你去華州‘長天山莊’應該可以見到。”
“啊?”寧朗猛一抬頭,臉上有著忍不住的驚喜,“你說……蘭殘音麽?”
“嗯。”列熾楓點點頭。
“蘭殘音是誰?”一旁的明華嚴有些好奇的問道。
列熾楓回頭看明華嚴,眼中又浮起了譏誚,明華嚴忽恍然大悟,笑道:“‘蘭七少’名動江湖,卻甚少有人提起‘蘭殘音’,猛然間還真想不起來。”
“這……在華州麽……”那邊寧朗卻沒聽進這話直接跳起來了,然後又醒起人前失態了,頓時低下火燒似的臉,“明……明公子,列大俠,多謝你們,我先走了啊。”說罷抱拳施禮,然後抬頭看看明華嚴又看看列熾楓,憨憨的笑笑,便轉身離去。
“那金葉你還是好好收著不要亂用了的好。”列熾楓看著寧朗匆匆而去的背影丟下一句。
“呃?”寧朗回頭,然後聽話的點頭,“好的。”
等寧朗走得不見影兒,明華嚴起身,伸手撫著亭外一朵白蓮,淺淺笑道:“他喚我‘明公子’,卻喚你‘列大俠’,可真有意思。”
風拂過,滿湖青荷白蓮嫋嫋起舞,淡淡蓮香隨風散開,亭中的人青衫飄動,仿似那蓮中誕出的仙人。
“寧朗麽,不知是他什麽人?”列熾楓卻在一邊疑惑著。
這時,一隻飛鳥忽從天而降,落在明華嚴肩上,那是一隻通體雪白的鷹兒。
明華嚴抬手,那雪鷹便落在他掌心,他從雪鷹腿上解下一個小小的竹筒,然後手一伸,那雪鷹便又飛走了。從竹筒裏取出一張小小的紙條,展開,細看,眉眼靜謐,無一絲波瀾。
“我走了。”列熾楓想了半晌沒想明作罷了,起身,手一擺,便往亭外走去。
明華嚴回首,臉上是那憂喜不辯的微笑,晃晃手中紙條,“‘璧月尊主’隨輕寒將‘璧月花’送回英山守令宮了。”
“那關我什麽事。”列熾楓頭回也不回,足下更是不停。
“武林之主退位怎麽說也是武林中頭宗大事,怎這麽不關心呢。”明華嚴在他身後笑得溫和又誠懇。
“不感興趣。”最後一字落下時,列熾楓的身影便消失在重重蓮葉中。
“這世間能令你感興趣的便隻有刀嗎?”明華嚴對著空無一人的前方道。
片刻後,他垂首看看手中紙條,空濛濛的眸子輕輕合上,唇微微一勾,一朵笑容比白蓮更潔更美,淡淡啟口:“魔教的人就是任性些。”
二、有子若青蓮(中)
英華四十四年。
武林最轟動的事莫過於統領黑道的“璧月尊主”、同時也是被武林稱為魔教的“隨教”的教主隨輕寒將象征他武林半主身份的“璧月花”送回了英山守令宮,此舉代表著他主動退禦“璧月尊主”之位。按武林大會規定,蘭因、璧月同進同退,與他一同登上武林半主之位的“蘭因令主”洺空便在他送回璧月花的那一刻失去了統領白道的權力。
“璧月花”回守令宮一事頓如巨石投湖,在武林中湧起濤天浪潮,人人驚震,也人人驚喜。
從“蘭因璧月”統領江湖以來已一百六十多年過去,武林至尊換了一位又一位,可除卻創立“蘭因璧月”的第一代“白風黑息”及第二代“武帝”韓樸外,再沒出過一位主動退位之人。“白風黑息”能盛年隱去,那是因他們本就是棄王位如履屐視富貴如雲煙,從古至今叱吒了風雲亂世又號令了武林群雄後瀟灑離去的也就那麽兩位,而“武帝”韓樸退位也是在暮年之期,他一人獨掌武林足足二十年。
武林至尊之位,生殺予奪之權,天下英雄俯首足下,何等風光何等尊榮,誰人能不動心?蘭因令主、璧月尊主之位從來都是人人向往,以血汗融築,以性命相搏才得,怎能有人才於這尊主之位上坐了短短五年便主動退禦?當年,隨輕寒為奪這“璧月花”又何嚐不是曆盡艱辛又何曾不是流血負傷?可他為何在壯年之時便送回那“璧月花”?
驚異、猜測之餘莫不有一分竊喜。
新的武林至尊要重選了,自己或有機會!
隻不過……
人人又疑慮起來,“蘭因令主”洺空真的會放棄他令主尊位嗎?他甘心放棄嗎?他會有什麽樣的行動?畢竟,曆代隻有因死而退位的。
正在滿江湖人都在為洺空會不會主動放棄令主之位而猜慮之時,英山又傳出消息:“蘭因璧月”已合璧回宮。
當這一消息傳出,江湖沸騰,群英雀躍。
洺空竟真的將“蘭因令”送回了守令宮?!但已無人關心他送回之因了。
要重逐武林之主了!那是每一個聽到這消息的人的第一反應。
這一次,該輪到我了!每一個自認蓋世英豪的人都摩拳擦掌起來。
英山令宮,正虛席以待,群英起而逐之,又是一番風起雲飛,又是一番波湧浪滔,又不知湧起多少英雄,又不知滔盡多少鮮血。
那個時候,蘭七正臥於美人膝上,品著杯中千金美酒“胭脂醉”,淡淡的聽著屬下的稟告。
而寧朗,在一家客棧遇到一個人,那人為他那顆純樸的腦袋裏灌入了一些江湖常識,讓他知道什麽是武林興亡,什麽是江湖滄桑,什麽是風雲變幻,什麽是英雄人物……
隻是,他是否一一記入腦中卻是天知道。
雖說滿江湖都在為“蘭因璧月”心神動蕩,許許多多的人都在躍躍欲試,但也有一些人自是平常度日,看落霞孤鶩齊飛,賞秋水長天一色。
轉眼便到了七月,自月初起,華州便陸陸續續的來了許多的江湖人,一個個都往天支山方向而去。
天支山是一處名勝,優美動人的古老故事,幽靜蒼鬱的如畫景色,千百年來都吸引著許多遊人。而在天支山腳下,有一座“長天山莊”,莊主秋長天以一套“彌天掌”響絕江湖,亦有“儒俠”之美稱,乃是說他不但武功傑出,更兼儒雅多才,是華州武林白道領袖。
隻不過,此刻這些去往長天山莊的,卻不是衝著“彌天掌”。
蘭因璧月,江湖人都知是代表著武林至尊的信物,但是,在它還沒有成為至尊信物之前,它是一株花。是前朝豐國之王豐蘭息為風國女王風惜雲傾盡八年心血才種出的絕世奇花,它是那一段傾世之戀的見證,是那一側傳奇唯一留予後世的一件實物。隻是當年,是活生生的會開會謝的花,而成為信物的卻是以稀世美玉雕琢出來的玉花,真真正正的“蘭因璧月”早已隨“白風黑息”的離去而絕跡於世,百多年來,不知多少人想種出一株,卻依是漫漫長路猶在跋涉。
七月中,前往長天山莊的人,為的是莊中的一株花。
二十多年前 ,正是秋長天才娶如花美眷之時,兩人才貌如玉情深意篤,曾羨煞不少江湖兒女。秋夫人也是江湖中人,自也知曉這“蘭因璧月”的來曆,新婚燕爾與夫婿對月品花時,曾感歎世間再不見“蘭因璧月”之姿,正如世間再也不能有第二對“白風黑息”。秋長天自問愛妻之情不亞於前人,當下許以諾言,定要種出一株“蘭因璧月”,以證心跡。
豐蘭息種了八年,才種出那株曠世奇花“蘭因璧月”,而秋長天種了十八年,終於也給他種出了一株花。令人遺憾的卻是,那花晚開了九年,秋夫人已絕音於世,而且那花也不是“蘭因璧月”。
“蘭因璧月”雖無人見識過真容,但觀令也可知那是黑白並蒂一枝,白花墨蕊,黑花雪蕊,花瓣似一彎彎的月牙,有玉澤月華之輝,清麗脫俗中蘊著雍容典雅,就如它的主人一樣。
而秋長天種的那一株花卻是全白的,且一蒂一朵,奇特之處卻在花瓣,不同“蘭因璧月”的彎彎月牙,那是半月形的,一瓣接一瓣,便是一個圓月,月月相連,最後連成圓圓一輪滿月。
那株花後來被秋長天取名“半因”,半似蘭因,半道良姻,曾經美好的祈盼,卻是形單影隻的淒涼結局。
然則,雖非“蘭因璧月”,但那獨特嬌美的花容已令“半因”之名廣為傳揚,再加秋長天種花的那一翻癡情,不知幾多兒女為之動容,可說是繼“蘭因璧月”之後的第二名花。喜歡的人多了,自也想種出一株,置於家中既可賞之又可炫耀之。說來也是奇怪,這“半因”移栽的總不出五日便萎敗,花籽埋進土裏便如埋進一顆石子,任你澆灌施肥也不見長芽,而長天山莊的“半因”卻是年年花開,如雪如月。
每年的七月,是“半因”綻放之期,那時,整個長天山莊都被花香縈繞,那時,來山莊美其名曰賞花的便多了。江湖兒女雖是刀裏來劍裏去,但也有些憐花惜香的,還有些附庸風雅的。
或一開始隻為“半因”,但日子久了卻慢慢變了味。
江湖兒女再如何愛花也比不上愛武,是以常常賞了花後卻不離去,反是向秋長天討教起武功來,而秋長天號為“儒俠”,無論文武皆是出類拔萃,那些人不但未曾討得了便宜去,一個個反是铩羽而歸。倒有些人心悅臣服虛心請教起來,以秋長天其人其德其才其武,當是但有相問無不坦言,還鼓勵後輩屏棄門戶之見互相比試、學習,有不少的人歸去後果然武功大進成就不小,一時人人皆以得入長天山莊為榮。以至後來,一到七月,總會有許多江湖人自動自發的前往長天山莊,一為賞那絕世奇花,二為得前輩指點同輩間互比互勉,以求武學上有所進步。七月長天,已然成為武林中一小盛會,雖不及英山武林大會那般聲勢浩大令人熱血沸騰,卻是一種以武會友的悠閑與自在,且少了那一份殺伐與血腥。
隻不過最近兩年,前來長天山莊的人又多了一份心思,而且年輕人更是多了。
英華四十四年七月。
長天山莊又如往年一般迎來了許多的江湖朋友。而天支山下,近年客棧酒樓又增開了不少,沾著山莊的光,頗得營利,而每年七月更是家家客滿,夥計們忙得暈頭轉向,掌櫃們則被金銀晃得眼花。
要知長天山莊雖是武林世家,不缺錢物衣食,但每年這麽多的江湖人都吃住山莊的話,那秋家再大的家業也經不起耗,因而秋長天明文規定:來長天山莊賞花論武都是歡迎的,但請自理食宿。所以,除了那少數得到秋長天親帖邀請的人可住進山莊外,其餘人等皆投宿於莊外眾客棧酒樓中,而山莊外莊的半因花江湖朋友可隨時去賞,但入內莊談武論劍卻隻在七月十六日一天。
終於到了七月十六,長天山莊內莊大門卯時便大開,山莊大總管更是早立門邊,恭候各位江湖英雄的到來。
按往年規矩,辰時才算聚會開始,那時秋長天會現身與各江湖朋友相見,有時還會邀請一些他的好友一起出席。其實說起來,山莊的聚會並非外界所想象的那般嚴肅緊張,不過是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各自最近學了些什麽,遇到了些什麽難處,於武學上有些什麽樣的心得,然後有一些會比試、驗證各自的武功,大家一起探討、解決、分享。而秋長天也絕不會端起他名宿前輩的架子,言語溫和,才學博廣,無論是前輩後輩,無論有名無名,無論武功高低,皆一視同仁。而對於他人提出任何疑問,他必不藏私竭心指點,若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他會直認不諱。他也常與眾人分享他之所得,而這“得”卻不限於武學一途,隻要是年年參會之人必不會忘記他於英華四十一年樂不可吱的掛出一幅墨竹圖與人共享。
今日,自卯時起,來參會的江湖人便陸陸續續的進入內莊,皆是想占個好位置,到時可看得清些聽得清些,等眾人入了莊內,觸目所及,不由暗暗讚歎。
但見極廣的一座庭園,水榭涼亭、假山盤石、微閣回廊一一精巧錯落有致,但最令人驚喜的卻是那些桌椅。水榭裏竹椅當風,涼亭裏石凳浸涼,盤石上鋪著葦席,微閣裏拚著小幾,回廊裏幾處長榻,還有那雪白的半因花綻在那石階木欄上,亭亭玉立於那廊台山石巔,一時讓眾人看得既是眼花繚亂又是賞心悅目。
待一一落坐,再環目看去,又是一番景象。或是排排並靠,或三五圍之,或二人相對,或一人獨倚,半因點綴,如一輪輪雪月,人前人側嬌容正滿。
那一刻,這些粗獷豪放的江湖英雄心也頓生出塵雅逸之感,仿似人在月中,月在人中,晨風習習,淡香嫋嫋,猶置仙園,頓消了那躊躕之誌,隻覺如這般,當庭對佳色,意氣正相投,把酒暢飲,話天之高海之深,論幾許風流人物,那也是人間極至的美事。
這是何人巧思妙手?人人都如此感歎著。
想往年,不過是在內莊大家圍座一堂,何曾似今年這般的別出心裁。眾人又是喜又是慶,喜這般別致的布置,慶幸自己沒有錯過。
今年之會定勝往年。
二、有子若青蓮(下)
時光總是溜得無聲。
當朝陽的金輝燦燦灑下,為半因鍍上一層麗妝之時,辰時已近,前來參會的人基本已到場,門口已有許久沒人跨入,大總管正要吩咐合上莊門之時,卻見遠遠的兩道人影飛跑而來。
“等等啊!”
有人邊跑邊喊,不消片刻,便已跑至門前。
“幸好……趕上了!”其中一個扶著門邊喘氣邊說道,而和他一起的則抹著額上汗珠很是不好意思的看著莊丁們笑笑,呼吸平穩無一絲疲意,顯見這人的體力、內力高出旁邊那人多多。
“敢問兩位少俠是?”門邊的大總管抱拳問禮。
“多謝,多謝。”扶著門喘氣的終於緩過來,抱拳感謝沒把他關在門外,抬頭衝著他們朗朗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粗眉大眼,不是很俊的臉卻讓人看著分外的舒心。一旁的那個年紀略輕,五官俊挺,一雙虎目黑白分明極有英氣。
“不敢。”莊丁們趕忙回禮,秋家人上至主人下至莊丁待人皆是極有禮貌。
“在下宇文洛,這位是我的結義兄弟寧朗,我們想參加秋前輩的‘半因論劍’,不知可不可以……”宇文洛手指指門裏,眼睛也直往裏望。
半因論劍?總管及莊丁們一愣,雖每年都許多人來參會,可從沒有人為之取名過,主人雖文才上佳,可也從未動過這心思,這宇文少俠倒是一來便弄了個名安上,不過“半因論劍”這名聽著還不錯。
“凡來者即為客,豈有不可之理。”總管一擺手,請兩人入內。
“寧朗,快,我們進去了。”宇文洛當下一扯寧朗大步跨入。
一入庭園,兩人也不由為眼前這人花相映的之景讚歎。
“好,好,好,花是奇絕,人是英雄,倒不與相負。”宇文洛連連叫好,“我這‘半因論劍’果沒取錯。”
園中眾英雄聞聲齊齊向門口看來,卻見是兩個陌生少年,沒有什麽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打量了一眼,便又全轉回了頭。
“大哥,似乎都坐滿了。”寧朗被眾人眼光一掃很是不自在,抬眼瞟了庭園幾眼,似已沒有空位。
“嗯……”宇文洛大眼掃了掃,忽地眼睛一亮,“還有一個最好的地方呢。”
“哪?”寧朗伸長脖子再看了看,園中確實沒有空位了,唯有庭正中的小亭中還是空的,可大家都沒去坐,定是留給主人的。
“跟我來。”宇文洛勾勾手抬步走去,寧朗雖疑惑卻也跟著。
“這不是沒人麽,而且是視野最佳之處。”宇文洛得意非凡的指著麵前的假山。
“這……行嗎?”寧朗看看假山又看看宇文洛。
“當然行。”宇文洛肯定的點點頭,“這假山處最東邊,而且隻是裝飾用的並不是很高,咱爬這上麵便可看清整個庭園情況,多好啊。”
“可是……”寧朗還猶豫著。
宇文洛卻已一縱身躍上了假山,屈腿一坐,四顧看了看,果然是整個庭園都看得一清二楚,向寧朗招招手:“快上來。”
寧朗見他已坐下了便也躍上假山,放目看去,果如他所說“視野最佳”,不但庭園群英盡可入目,便是長天山莊遠近屋宇也看入半數。
“唉呀,來的人可真多呀,許多都是武林名人,難怪近年都要將天支山與英山並列了。”宇文洛一雙眼仔細的掃視著滿園的英雄,不由感概著。
“大哥都認識嗎?”寧朗的目光一一從那些英雄臉上看過,沒有一人他識得。
“不認識。”宇文洛目光每掃過一人便亮上一分。
“那你怎知都是名人?”
“沒見過至少聽過啊。”宇文洛回頭白他一眼,“為兄我可是發誓要撰出一部千古流傳的《武林滄海史》的人物,豈能不認識這些江湖名人?不但要認識,還要了解這些人的出身、門派、習好,並將他們的武功、品性等一一琢磨透,否則如何寫出令後世隻可仰望而不可攀及的的武林史書!”
“喔。”寧朗點點頭。
宇文洛目光又轉回那些江湖名人,一邊從懷中掏出紙筆,道:“身為未來武林大史家的弟弟卻對武林人事一無所知是很丟臉的事,知道不?所以為兄現在有必要為你補充一些江湖最基本的常識。首先是要明目識人,說起來……”他頭又轉了回來,“寧朗,為兄要考考你的功課,說說武林中有哪些名門大派?”
這麽問題一問出,饒是寧朗思想簡單也有些臉紅,“大哥,我雖然江湖經驗不足,可江湖門派我還是知道些的。”怎麽說他也出身淺碧山。
“問你啥你就答。”宇文洛筆杆一敲寧朗額頭,“長兄如父知道不,要聽我的話。”在家中曆來數自己最小,此刻好不容易得著個弟弟,不好好管教一下過過兄長的癮,怎對得起自己。
寧朗莫可奈何的摸摸頭,然後老實的回答:“現今武林共有一百四十七個門派,但頂尖的是一教四派六世家。”
“嗯。”宇文洛點點頭,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詳細說說。”
“一教是指隨教,四派是指淺碧、風霧、蒼雲、桃落,六世家是指天州明家、雲州蘭家、華州秋家、白州花家、月州宇文家、蘭州寧家。”寧朗生怕說錯了,屈起十指一一數來。
“嗯,不錯,都知道了。”宇文洛再點點頭,筆杆一托寧朗下巴,將之臉轉向園中,“現在為兄來教你認人,這園子雖不算普天最廣的,卻也幾乎算斂盡天下英雄。”還有幾分孩子氣的臉上有一雙明亮而睿智的眼睛。
宇文大哥正要好好為寧家小弟上一堂江湖名人課時,本來稍有些熙嚷的庭園忽地靜了下來,所有的人目光都轉向了一個方向。以記錄武林大小事為己任的宇文大哥當不會錯放任何一件引起關注之事,當下也移了目光順著眾人的視線看過去,這一看呀……不打緊,隻是嚇得他魂飛魄散恨不能立馬便逃,隻是此刻眾目睽睽之下又豈敢妄動,若犯了那人的忌隻怕更不得好果子,當下一拖寧朗讓他坐於身前,隻盼著那人眼光不利看不到他。
寧家小弟僵著身子莫名其妙的回頭看著宇文大哥,不明白剛才還侃侃而談的大哥怎的一轉眼便換了個模樣,畏縮得如臨天敵。
“大哥……”
“噓……別說話。”宇文洛連忙伸手掩住寧郎,壓低嗓子道,“你擋我一會兒,千萬不能讓人看到我。”
寧朗口鼻被掩甚是不適,當下隻是連連點頭用眼神示意著快快放手。
宇文洛放開手,縮著身子躲在寧朗身後,奈何他選了一個“視野極佳”之處,任何人隻要稍轉頭或是抬頭便可看到高高的假山之上坐著的兩個人。寧朗倒是很好奇的看向正步入庭園的人,不知是什麽人物,竟令大哥如此害怕。
那一行共五人。前頭兩位長者並行,皆年約五旬左右,一個白巾葛衣氣度爾雅,目光平和卻蘊一份不怒而威的神韻,一個麵貌清瘦三縷長須,一派宗師風範。後麵跟著三位年輕人,一個體態微胖滿麵帶笑,一個英俊欣長麵目冷傲,一個眉目清秀微低頭似帶沉思。這樣的五人看著隻會令人心生敬意與好感,決不會如宇文洛那般畏懼。
那五人一入庭園,園中就坐的諸人無論老少皆起身向前頭兩位長者抱拳施禮,也含笑向後麵的三位年輕男子招呼,一時隻見彼此作禮問好之聲,假山上呆坐的兩人便格外顯眼了。等眾人重歸了座,那本已隨著入了小亭的冷傲青年忽地轉過身,目光直直掃向假山,那一刻,寧朗隻覺似被箭射中了一般,動也不敢動一下。
那冷傲青年抬起手,食指勾了勾。
他……叫我過去?寧朗睜大眼,自己不認識那個人啊。
食指再次勾了勾。
真的叫我?寧朗身子動了動,不想背後一雙手緊緊攥住他,“看不見,看不見,看不見……”嗡嗡的有如誦經一般念個不停。
“宇文洛!”伴著一聲隱帶警告的叫喚聲,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了那冷傲青年,然後再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假山上。
這一聲嚇了寧朗一跳,也明白過來,原來人家是在叫義兄。
“我會要被他扒掉一層皮。”身後響起宇文洛悲慘的呢喃聲,然後衣襟一鬆,人便跳下了假山。
“大哥……”寧朗猶豫著要不要跟著。
“下來吧。”宇文洛垂頭喪氣的招招手,然後一步三移的往庭園中央的小亭走去。
寧朗稍稍想了想,然後跳下假山跟在宇文洛身後。結義兄弟當應是有難同當有福共享。
“大哥。”宇文洛走到小亭前乖乖喚了一聲。身後的寧朗卻是吃了一驚,這……個人竟然是大哥的大哥?!一點都不像。
冷傲青年臉上浮起一絲微笑,走至宇文洛身前,抬手扶著他的肩,很兄弟親和的道:“五弟,你也來了。”頭一低卻是細細一句送入耳中,“別給我丟了宇文家的臉,回頭再找你算帳!”
宇文洛頭一抬,滿臉的笑,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更顯可愛,轉身走至小亭裏,抱拳,彎腰,“晚輩宇文洛給秋前輩、南前輩請安。”
“這是我家五弟。”冷傲青年也走回亭中。
“原來是宇文家的五公子。”那清瘦的長者拂著三縷長須微微頷首。
“宇文賢侄不必多禮。”那爾雅如文士的長者溫和一笑,目光又看了看亭外站立不安的寧朗,“亭外是你的朋友嗎?”
“那是晚輩的結拜兄弟寧朗,他和晚輩一樣,因景仰前輩俠風,特趁此機會來拜見。”宇文洛彬彬有禮的答道,回頭喚著寧朗,“寧朗,這位就是長天山莊秋長天秋前輩。”目光轉前那三縷長須的老者,“這位是桃落門的掌門南臥風南前輩。”
“晚輩寧朗見過兩位前輩。”寧朗趕忙行禮。
南臥風點點頭,秋長天目光溜過寧朗背上那杆銀槍,那槍比平常的槍要短了一半,約莫一劍之長。
“寧默兄近來可好?”
“啊……”寧朗一愣,答道,“好。”這人認識爹爹?
“嗯。”秋長天含笑點頭。
那邊,宇文洛已和另兩位年輕人各自見禮了。
“秋臧。”秋長天喚來總管,“給兩位公子擺座。”
“啊……不用了,秋前輩。”宇文洛趕忙阻止,“晚輩隨便在哪找個地坐下就可以了,不用麻煩前輩了。”要我和你們坐一塊,那不就等於坐針氈上。
“嗬……”秋長天看著宇文洛,輕輕笑了笑,然後吩咐秋臧,“擺假山那。”
宇文洛一聽明顯的輕了一口氣,然後看看宇文家大公子宇文渢,“大哥,我先過去了。”
“嗯。”宇文渢點點頭。
宇文洛又向亭中各位點點頭,然後才走出亭外,示意寧朗跟著他,走到假山下,那兒已擺好了桌椅,桌上一壺茶兩個杯兩碟點心。
兩人剛坐下,秋長天的聲音便已在園中諸人耳邊響起:“能有這麽多江湖朋友前來聚會,秋某甚感榮幸,奈何秋某愚鈍,近年於武學一途難有長進,愧見各位。”話音微微一頓,已有些人出聲道“秋莊主謙虛”。他擺擺手,目光掃過庭園,再道,“有句話說得好,大江後浪推前浪,而今江湖又出許多少年英傑,爾後的風起雲翻皆是他們,隻是平日難得相見,今日敝莊能聚如此之多,秋某實是歡喜,甚想一睹江湖新氣,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這話說簡單一點便是:今日之會老的都退後去,讓年輕的上來顯示顯示。因此話一落,年輕一輩頓時都目露喜光。要知來長天山莊的多的是各路高手,若能在此一舉奪魁,也就等於說是年輕一輩中的第一高手,這該是何等的榮耀!
“好!”
當下年輕一輩大聲歡呼,老一輩當不可能拉下臉皮和人爭,都含笑點點頭。
秋長天目光掃掃滿園英傑,麵露微笑,“在眾少年英雄一展所長之前,秋某有一樣東西要與大家共享。”
“晚輩來晚了,不知秋前輩可肯讓晚輩也一同分享呢?”一個聲音忽然從園外傳來。
三、長天盛會(上)
那個聲音,讓所有人想到夜月下的幽潭,泠泠清輝下,微波漾漾,圈圈渏漣卻是致命的誘惑。
然後,莊門大開,那個人就那麽仿若淩波踏步瀟灑走來。
烏絲束金冠,白色的發緞飄拂在肩頭,深紫長衣,廣袖飄飄,長眉如墨,玉麵上嵌著一雙罕世的碧眸,輕輕一轉,所有人心頭都是一跳,緊接湧來的卻是一股未可名狀的懼意。
那個人,就站在那,微微一笑,玉扇輕合,抱拳作禮:“晚輩蘭七見過前輩。”
滿園如月如雪的半因,滿眼的冰清玉潔之貌,可那一刹那,卻似有千株紫芍紛紛綻放,灼灼妍華攝目。
滿園屏息,失神落魄。
片刻後,寧朗回神,扯住宇文洛衣袖,指著眾人失神注視的目標:“他……他……是……”
隻是此刻宇文洛卻沒時間理會他。
紙,閃著銀澤,筆非狼毫,尖細如針頭,迅速移動,細細刻下一行小楷:英華四十四年七月十六,長天山莊初遇蘭七,容華攝滿園英魂。
“大哥,這個人我認識。”寧朗激動的說著。
“啊?”這一下宇文洛也激動起來了,“你竟然認識名動江湖的蘭七?!”
“我在虞城見到過,他還贈了我七片金葉!”寧朗兩眼發亮。
“啊?”宇文洛兩眼放著光,“他贈你金葉?他和你有什麽關係?你們怎麽認識的?你當時就知道他是蘭七嗎?他和你說了些什麽?他都幹了些什麽?他為什麽會認識你……”
這一連串的問題把寧家小弟問住了。
“我……”寧家小弟動了動嘴卻沒了話,該怎麽說起和蘭七相遇的呢。
“快說啊!”宇文洛催促。
“我……蘭七到底是什麽人?”寧朗問題沒答出倒是逼出了一個心頭早存的疑惑。
宇文洛瞪眼看著他,然後一拍腦門:“唉!我怎能寄希望在你身上!”
“大哥……”
“噓,先別說話。”宇文洛一指小亭那邊。
“原來是七少,真是稀客。”秋長天滿臉笑容,起身迎出小亭。
南臥風也步出小亭,枯瘦的臉上也綻出一抹微笑:“老朽也想不到七少竟也能來。”
蘭七玉扇一搖,道:“晚輩早聞長天盛會,一直向往,此次不請自來,還望前輩寬諒。”
“七少客氣,能得你來,長天蓬門生輝,快請。”秋長天一擺手,請蘭七入亭就坐,而秋臧此次不用吩咐早叫人搬來了座椅。
“晚輩多謝。”
三人正要入亭,而亭內三位年輕人也早站起身來相迎,莊外忽又傳入一個聲音。
“晚輩來晚,不知秋前輩可肯讓華嚴入莊一睹盛會呢?”
這一個聲音卻是春日的風夏日的雨,那麽的溫和清爽。
“是明二公子來了!快請!”秋長天儒雅的臉上此刻已是滿臉驚喜之情,不但是他,這滿園的人都已起身,目光齊齊望向門口。
先是飄入一片青色的衣角,然後一個欣長的身影從容走來,眉目雅逸,唇邊一絲淺笑,本來滿園半因幽香,可他一路走來,卻隱帶青荷雅香,眸光輕掃,猶似隔水相望空濛縹緲。
青衣飄拂,抱拳作禮,“晚輩明華嚴見過兩位前輩。”
“公子不必多禮。”秋長天忙抬手相扶。
“想不到今日竟連明二公子也來了,長天兄,你的麵子可真不小啊!”南臥風撫須微笑。
“今日能得如此之多的少年英俠前來,秋某可真是喜出望外。”秋長天頻頻頷首,“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轉身先介紹蘭七,“二公子,這位乃蘭家七少。七少,這位便是明家二公子。”
兩人上前見禮,四目相對,各自一驚。
對麵那人碧眸幽深,清波流轉間分明藏著什麽。
眼前的人明眸蒙霧,無邊溫柔中分明蘊著什麽。
“妖孽!”
“假仙!”
兩人脫口而出,那一刻的衝動竟是神魂不可控製的,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時,隻見滿園的驚訝與呆鄂。
“呀,原來是明二公子,久仰久仰。”
“七少大名,如雷貫耳。”
眾人還在驚愣中,那兩人卻已言笑晏晏,各自近前一步,正以為他們要拉手親近之際,那半伸的手忽都不著痕跡的轉了個圈收回了。
“今日得見二公子真是三生有幸。”
“哪裏,在下早對七少神往已久。”
兩人拱手見禮,各瞟一眼。嗯,似曾相識,隻是在哪裏見過呢?
而園中眾人見他們如此相惜,隻道剛才是幻聽,驚鄂之後紛紛起身上前,熟悉的招呼一聲,陌生的正好結識當今武林年輕一輩中頂尖的兩人。隻有宇文洛卻是認認真真的在他那才翻啟的《武林滄海史》上記下那兩句話,那日後被譽為最深刻、形象的“名號”!
而秋長天與南臥風這兩位德高望重的前輩高人也隻是互相對視一眼,然後釋然一笑,將那當作年輕人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時因滿心的防備與激動衝口而出的“戲稱”,並未放在心上,轉而又為他們介紹著小亭中的三位年輕人。
“大哥,他們……”寧朗指指園中眾人圍捧的對象虛心請教,“他們是什麽人?怎麽大家如此看重。”
寧家小弟雖不大識人情世故,可也從大家的反應中看出,這兩人的份量似乎比之兩大宗師秋長天、南臥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唉。”宇文洛望著寧朗重重歎一口氣,“虧你出身四大派的淺碧山,虧你還是六大世家之一的寧家少主,卻連這種隻要是混江湖的人就該聞名而動容的人物都不知道,真不知如何說你啊,幸好……幸好你認識了我。”
“大哥。”寧家小弟被兄長說得臉紅了紅,撓撓頭,“師父說武學一途要專心寧神,不要為外界所動,所以……”
“所以你就真聽了那老頭兒的話一心練武不聞世事,成了個徹頭徹尾的木瓜!”宇文洛拍拍小弟的腦袋,頗有朽木不可雕之憤,“真是個笨小孩。”
“大哥,你還沒告訴我呢。”寧朗再撓撓頭,望著園中那最耀眼的兩人道。
“蘭七,雲州蘭家的現任家主……”宇文洛一指那紫衣碧眸的人道。
“啊,他是雲州蘭家……”寧朗驚呼。
“閉嘴!”宇文大哥被打斷了很不高興,“我說話時不要插嘴!”
寧家小弟嘴動了動,最後在宇文大哥頗具迫力的目光下收了聲。
“咳咳。”宇文大哥先清了清嗓子,然後一臉正容道:“蘭家以前雖在武林享有聲名,但真正占據武林重要一席卻是在這位蘭七少繼位家主後的事。他十四歲時跳過父輩直接從蘭家上一代家主———也就是他的爺爺手中接下了家主之位,爾後蘭家直係旁係許多的長輩、少輩死的死離的離,凋落了一大群呀,再不複以往的人丁興旺,可蘭家的勢力卻反是日漸壯大,到今日成為執武林牛耳的六大世家之一。而對於蘭家人越來越少之事,江湖傳聞都是為他所殘害,不過那隻是傳言不足取信,事實的真像就有待我宇文大家查探清楚了。但作為一個公正的武林史家———我,對他卻是很佩服的。”
稍停了下,宇文大哥見寧小弟認認真真的在聽著很是滿意,繼續道:“蘭家怎麽說也是武林聞名近百年的名門,枝葉繁茂盤根錯雜,那個家出身的豈是會是簡單之人,可他卻從這些狼虎之輩手中奪過了家主之位,再想想他當年十四歲稚齡,唉……更不用說他執掌蘭家後做的那幾件轟動江湖的事,說起來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啊,蘭家今日稱霸雲州絕對是這位蘭七少的功勞。”說著看了看那一臉迷惑眾生的笑容的人,心頭也是一緊。
“說起來,從他繼家主之位始,到而今大約也有六、七年了,成名極早,但前些年卻隻是聞名而已,他正式露麵江湖卻是這兩年的事,蘭家雖為正道世家,但這位七少行事卻是亦正亦邪,而且傳聞他與魔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最後要說的便是他的容貌了,雖是舉世無倫,卻長著一雙罕見的透著妖氣的碧眸,所以江湖中人對他是又敬又怕,想要親近又不敢太近,矛盾得很啊。不過,如果他願意和我做朋友的話,我是很樂意的。”
宇文洛一氣說了大段,伸手倒了杯茶潤了潤喉,瞅著寧朗,“現在知道他是什麽人的吧?”
寧朗看看蘭七,又看看宇文洛,然後點了點頭,“武林世家蘭家的厲害家主。”
“嗯,總結得不錯。”宇文洛大是得意的頷首,抬手指了指那青衣如蓮的人,道:“明二公子,則是天州明家的少主,如果說蘭七令人又怕又敬的話,明二則是令人又敬又愛。明家出過三位‘蘭因令主’,百多年前的第一位令主就出自他們家,在武林中的地位絕對首屈一指,而這位明二公子啊……該怎麽說呢……”宇文洛手收回屈指撐著下巴,思量了半晌,最後歎一聲,“或許隻有江湖人贈他的那個稱號最能形容,‘謫仙’,謫落凡塵的仙人,一個神仙人物,我等凡人豈能妄語言之。”
寧朗聞言不由轉頭看去,那出塵之貌,那空濛遙遠的眼眸,那樣的人,也隻有“謫仙”一詞才配。
“說起外號,蘭七少……嗬嗬……可有一個不遜明二公子的稱號,知道是什麽不?”宇文洛笑得神秘兮兮的。
寧朗理所當然的搖搖頭。
“碧妖!”宇文洛壓低聲音卻又鄭重其事的道出。
“啊?”寧朗一聽卻覺得有些不平了。
“嗬嗬……堂堂世家之子卻被以‘妖’稱之,換個人定會要封了傳出這號的人的嘴,可這蘭七少卻是欣然受之。”宇文洛眼中浮起笑意,“他還說‘平生大願便是做千變萬化呼風喚雨永生不死享盡人間極樂的妖怪!”
“可是……”
“‘可是這個稱號卻有辱罵之意’你是要說這個嗎?”宇文洛打斷了寧朗的話。
寧朗點點頭,不知為何,心頭萬分不願意那個人被人辱稱為妖。
“能將罵名化為美名那才是能人所不能不是嗎?”宇文洛笑吟吟的道出,將目光移向那個有著妖名也若有若無的散著一絲妖氣的人,“寧朗,你說我們能不能看到那一天?人人以稱‘妖’為榮。”那話極輕,卻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認真。
園中眾人一番見禮後各回其位,蘭七率先開了口:“不知秋前輩今日有何珍物要賜與晚輩們共享呢?”
秋長天微微一笑,抬頭示意一旁侍立的秋臧,秋臧會意,一招手,便有三名家人走入園中,領頭的一位雙手捧著一長形托盤,上蓋著一塊紅綾。
“‘蘭因璧月’已回守令宮,英山大會在即,秋某年老已不可為,卻正是各位少年英傑大展身手的時機,今日得緣諸多英雄齊聚長天,秋某突發奇想,欲在大會前便先睹眾俠英姿。”目光緩緩掃視一圈,看到的是一雙雙年輕的灼亮的眼睛,“這樣東西便算是彩頭,還望眾俠莫嫌鄙陋。”
說罷示意家人揭開紅綾,讓大家看看彩頭。
捧著長盤的家人將紅綾揭開,卻是一件疊得整齊的衣袍,眾人正奇怪著,另兩名家人上前一人提一邊,站在台階上,伸手一抖,那一刹那,人人動容。
那衣袍展開來,似水瀑輕瀉,瀉了滿園的黑色流泉,盈盈飄浮著數朵雪白花兒,頓時吸住所有人的視線。片刻後回神,才發現那是一件閃著柔順水光的黑色絲質外袍,衣擺與廣袖上各有一圈細巧雪白的半因花,整件衣袍周邊又滾著一道金線,令那絲袍看來既素雅又華貴,既華貴又透著神秘,眾人看了一會,再驚奇的發現,那絲袍竟是不分裏外,袍上的半因花前後望之皆是一致,然後他們又震驚的發現,那絲袍竟然完全看不到線腳,難道是天衣無縫?
“這衣是小女以九侖山玉蠶絲織成。”秋長天那一聲平淡的解說卻如拍鼓般在眾人的心頭拍了拍,令那些心都抖了抖。
九侖山玉蠶絲那可是罕世的寶物,水火不浸,更重要的是極及柔韌,除非是神兵利器,否則刀槍不入,而且……那是長天山莊的秋大小姐親手織的……
“這衣小女取名‘天絲衣’,今日誰能奪魁,此物便是彩頭。”
秋長天話音一落,眾人的心神便清醒了。
奪魁!最重要的是奪魁!
而且……再聯係秋長天前後所言,所有人那一刻全明白了,本已雀躍的心更是迫不及待了。
三、長天盛會(中)
“原來是這樣的,難怪,難怪啊!”宇文洛看得明聽得清,不由連連感歎。
“難怪什麽?”寧朗還在為那件天絲衣驚歎著。
“難怪來了這麽多年輕高手,而且都是各家各派極為出色的。”宇文洛目光掃過那些人再一次感概著。
寧朗眨眨眼,疑惑的看著宇文洛,不大明白這‘天絲衣’和各家各派的高手有什麽關係。
“不懂吧?”宇文洛睨一眼寧朗,抬手拍拍他的腦袋,“我也沒期待你能懂。”
“大哥。”寧朗扯下頭頂上的那隻手。
“剛才秋莊主的話聽清了沒?”宇文洛放過了他的腦袋,道,“那話的意思說白一點就是:這‘蘭因璧月’我秋某人老了懶得再動身骨去爭了,你們年輕人去搶罷,不過先在我長天山莊比劃比劃一下,讓我掂量掂量你們的斤兩,最出色的人我就給他一點獎賞。”
“哦,這個我知道啊,剛才秋莊主都說過了。”
“重點在這獎賞上。”宇文洛眉骨一跳,“這‘天絲衣’是秋莊主的掌上明珠親手織的,懂了沒?一名女子會為什麽人織衣?當然是她的夫婿!秋老頭擺明了就是在挑女婿!不但是在挑女婿還是在挑‘蘭因令主’!今日的魁首便是明日長天山莊的佳婿後日武林的帝王!”
“啊?”寧朗瞪大眼,明明隻是年輕人比比武怎的便有這麽多意思出來了?
“所以啊,你看看這滿園的人,哪一個不是江湖上名聲響當當的少俠?!”宇文洛抬手一圈,“這些人誰又不想當‘蘭因令主’呢?若是能得到六大世家之一的長天山莊的支持呢,那可說是已向‘蘭因令’搭上一根手指了!”
宇文洛目光瞟了瞟那襲‘天絲’衣,便帶了些羨慕,“再且了,秋家小姐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呢,‘秋水橫波絕嫵媚’可不是虛言,我也想娶到這麽一個美人又當上‘蘭因令主’呢。”
“那大哥也去比武不就行了?”寧朗很老實的建議。
“哼哼!”宇文洛咬著牙,“我要有那麽好的武功就好了!”
“那……”
“那什麽那,看著罷!也隻有看的份!”宇文洛垂了頭有些泄氣,“而且我要是敢上,我大哥還不打爆我的頭……對了,為兄我是宇文世家的人你知道了吧?”
“啊?”寧朗驚訝。
宇文洛一看他那模樣真是徹底絕望了,“我可是一看到你背上那杆銀槍就知道你是寧家的人,一路相處了近月時間,你竟然不知道我是宇文家的人?!而且……”手指向小亭裏的宇文渢,“能和秋長天坐在一塊的又姓宇文的人會是平常之輩嗎?你這腦子乍就不會多轉幾個彎呢!”
“天下姓宇文的又不隻你一家,而且不一定隻有宇文世家的人才可以和秋莊主坐在一起啊。”寧朗這下倒是說了句伶俐話,堵了宇文洛的口。
宇文洛看看寧朗,然後點了點頭,“在我英明的教導下你果然有長進了。來,我再教你認識一些人。”說著,手指向小亭裏,“坐在我大哥旁邊的那個白麵微胖笑得一臉和氣的便是白州花家的大公子花清和,他家還有個妹妹,那可是與秋小姐齊名的美人,‘花影扶疏乃天姿,秋水橫波絕嫵媚’這兩句說的便是武林一北一南兩大美人———花扶疏與秋橫波,秋橫波我還沒見過,不過花扶疏……”說到這,宇文洛眯起了眼,似回憶起花家小姐的容貌,臉上一片向往之情,“花影扶疏確確實實的天然風韻呀!”
“哦。”對於宇文洛向往不已的美人寧朗沒有多大反應,指了指小亭,“那,南前輩身後坐著的是誰?”
宇文洛一看那人,當下正容道:“梅鴻冥,桃落門的掌門弟子,你別看他一幅文弱書生的模樣,可是個厲害人物,我是寧肯惹到我大哥也不要惹上桃落門的人!”
“為什麽?”
“‘淺碧劍,蒼雲刀,風霧掌,桃落器’這話說的便是四大派各自所長。桃落門稱雄江湖的是暗器,比之刀劍拳掌,暗器可是防不勝防的東西,而且桃落門的暗器專打人奇經八脈,輕則損你幾成功力,重則廢掉武功或送掉性命,所以四大派中最令人害怕的不是出了五代‘蘭令因主’的風霧派,而是素來隻自掃門前雪的桃落門。而且你別看他們那些暗器取的那名字一個個風雅極的,什麽‘春夜絲雨、夏日映荷、秋風白露、冬梅綻雪’的,名字越是好聽的越是毒辣。”
“喔。”寧朗表示記住了。
“那個穿著道服雖長得不錯卻冷著的一張臉的女子是南嶺飛雪觀的大弟子商憑寒,那個身材高大長著一臉胡子的是烏雲寨大當家魏閬,那個穿著一身紅衣挽著一柄拂塵的是‘佛手三千’金闕樓……”
這邊宇文洛忙著為寧朗介紹江湖人物,那邊秋長天則在交待著比試規則。
“此次隻是以武會友,所以秋某就未擺什麽擂台,便以此亭前方兩丈空地為台,大家比劃一下,點到為止即可,萬勿傷了和氣,再且請不要損壞庭中花木器物,此乃小女一番心血。”
這一番話說完,有些人便覺得不大盡興了,可想想秋長天仁俠之名,提出這樣的要求倒也正常,再環視這雅致庭園,想著這些竟皆出自秋小姐之手,那些英雄不由又意順了。
“比試可文鬥也可武鬥,但憑各位心意便是。好了,秋某便不再多話,哪位英雄願做這第一人便上來罷。”
秋長天話音一落,有很多人很想做這“第一人”,隻是……目光全部移向小亭中,權衡思量再琢磨最後依是猶豫,於是園中陷入一片冷凝的靜默。
半晌後,終於有人打破這一片凝默挺身而出,抱拳,有些祈盼的道:“敢問七少與二公子可會參與?”
這一句話是許多人的心聲,終於有人問出來了,頓時滿園的目光都感激的望向那個發問之人,然後再滿是希翼的望向亭中的兩個人。雖說名聲和武功不一定會高得一致,但是……若這兩人不參與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秋長天、南臥風也含笑看向蘭七與明二。
“嗬……”蘭七玉扇一搖,碧色的眸子轉了一圈,滿園的人便覺得魂魄被什麽勾了勾,有些不能自己的搖動起來。“今日甚是難得,可在此地遇到明二公子,本少豈能錯過呢。”
輕描淡寫,清魅惑人,眾俠失魂了那麽片刻,然後頓悟。
本少當然會參與,隻是你們本少全沒放在眼中,對手不過一個明二而已。
本來靜默的庭園一時此起彼伏的冷哼聲,哼得最重的就在小亭中。
“哪裏,該是在下要趁此難得機會向眾俠及七少請教才是。”明二起身拱手,儀態從容優雅,目光環視一圈眾俠,臉上淡淡笑容,人人見之心怡。
果然,妖就是不能與仙相比!眾俠順了口氣。
一道冷傲的身影走出小亭。
“宇文渢不才,做了這第一人,向眾位英雄請教。”宇文渢抱拳,目光掃視庭園一圈,然後落在蘭七身上,便生了根似的不移動。
眾人屏息,宇文大公子對上蘭家七少,誰勝誰負?
“嗬嗬……”蘭七暢笑,玉扇搖啊搖,肩側的發帶飄啊飄,風流邪魅滿園蕩啊蕩,“此次真不虛行也,竟可一睹宇文大公子赤手空拳對決天下英豪,真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蓋世第一人呀!幸哉幸哉,本少竟是如此有眼福之人!”
此言一出,宇文渢盡是傲氣的眸子頓時冷了幾分,而園中眾俠呆了片刻後卻是驚喜起來,還有些開始感激剛才還在憎恨的“碧妖”了。
“大哥今次看來是在劫難逃了。”宇文洛遠遠看著卻隻是歎息。
“為什麽?”寧朗疑惑。
“大哥本來是向蘭七少提出挑戰的,可是七少輕鬆一言不但推了而且還逼得我大哥隻能空手對敵,直到打敗這滿園的對手或者被打敗。”宇文洛憂心忡忡。
“秋前輩剛才並沒有規定不許用兵器啊?而且你大哥又不必聽從蘭……七少的吩咐。”寧朗道。
“我大哥那樣驕傲的人豈肯落人話柄。”宇文洛橫他一眼,然後轉回頭看向小亭中瀟灑搖扇的蘭七,“這人叫‘碧妖’果然是有道理的。”
寧朗一聽這話不由抿了抿嘴,想說什麽最後終是閉口作罷。
宇文渢狠狠看一眼蘭七,然後掉轉身,傲然道:“宇文渢便以一雙肉掌向眾英雄請教了。”
秋長天與南臥風一聽此言對視一眼,各自皺了皺眉頭,卻沒有說什麽。
而園中眾俠聽了,頓時又憤又喜。
你宇文渢是宇文世家的大公子沒錯,你少年成名武功了得沒錯,你的赤龍鞭縱橫江湖少遇敵手沒錯,可你竟當眾口出狂言敢空手對天下英雄卻是大錯了!蘭七再狂也不似你這般驕傲自滿,還知道有個對手明二,還沒有放言天下無敵!
一番憤慨過後卻又忍不住暗喜起來。
宇文家的赤龍鞭可不是好惹的,這宇文渢更是惹不起的,驕橫傲慢目無餘子,一出江湖便不知得罪多少人,偏偏武功卻是實實在在的高,不知多少成名老手被其一鞭掃盡顏麵與英名,可此時他竟敢托大以一雙空手對戰滿園英豪……哼哼,前仇新怨此時不報更待何時!
“金闕樓鬥膽,向宇文公子請教了。”
在眾人還在考慮要不要做這第一個向此刻神氣、功力十成十的宇文渢挑戰的人時,一個英朗的聲音響起,然後一個穿著一身紅衣的高挑男子起身向宇文渢走去。
“原來是‘佛手三千’金大俠。”宇文渢眼一抬,看著這第一個對手。
“是。”金闕樓拂塵一揚,“還請宇文公子手下留情。”
“你我各盡所能比一場就是,說什麽客套話。”宇文渢冷笑一聲道。
“請。”金闕樓一正身姿。
“且讓我領教一下‘佛手三千’可真有三千變化。”
宇文渢邊說邊左掌一遞,抓向了金闕樓臂彎的拂塵,看似輕描淡寫的姿式,遞到半途時,那手掌便迅若疾風,眨眼便到了金闕樓身前,眼看那拂塵已近在指下,紅影一旋,金闕樓腳下一側,身子便橫移了一尺,正堪堪避過那一手。
好!有些人暗中叫道,有些人則驚出冷汗,剛才若換了自己,或躲不過了。
“金大俠的拂塵果然不是隨便給人瞧的。”
宇文渢淡淡一語,手卻未停,那伸出的左掌姿式一變,橫切向那垂於金闕樓臂側的三千塵絲,那一掌輕妙卻隱帶風雷之聲,金闕樓不敢待慢,手一揮,拂塵揚起,三千塵絲已化若絲帶纏向了那切來的手掌,宇文渢不閃不避,手掌一攤反迎著塵絲而去,那模樣倒似拂塵是自動送往他的手掌去,金闕樓見之暗叫一聲糟,麵上神色卻不動,瞬息間,手腕一轉,掌中暗勁一摧,頓時絲帶散開,一根根仿若鋼針一般紮向宇文渢的左掌,眼見那塵絲離手掌不過寸許遠了,那一下若紮個結實,這隻手怕是便要廢了。
“啊!”有人已忍不住驚呼。
“哼!”隻聽得宇文渢一聲冷哼,眾人如見奇跡般的看見一片衣袖就那麽及時的滑下,擋住了全部的塵絲,還來不及為這一招喝采,便見衣袖一卷,頓時不見了塵絲,再見衣袖一揚,聽得“錚錚”響聲,然後那衣袖與拂塵便分開了,那人也各退一步。
互相凝視了片刻,最後金闕樓一抱拳,道:“我輸了。”說罷轉身走下。
園中眾人聞言不由驚訝,他兩人交手不過一會兒卻已是瞬息數變,且隻是單手相鬥便已如此精彩,若放開手腳傾力比試定會是難得一見的絕妙比鬥,正自崩緊心弦全神貫注之時,卻有人認輸了,明明還未分出勝負啊。
三、長天盛會(下)
小亭中,蘭七微微一笑,玉扇一張,半張臉便掩於扇下,獨留一雙碧眸笑意盈轉。
明二神色如常,如霧雙眸淡淡落在宇文渢身上。
秋長天、南臥風微笑頷首。
“大哥,你的大哥武功確實高,不過那個金大俠更是個磊落人物。”寧朗看著宇文渢腳下那極不易發現的半截細細的銀色塵絲道,然後欽佩的看向已淡然歸座的金闕樓。
“嗯。”正忙著記錄的宇文洛重重點頭,“江湖傳言他鍾情飛雪觀的商憑寒,估計剛才此舉是為著替那女道士出頭,我大哥曾經一鞭將商憑寒的寶劍絞成九截。”
“哦?”寧朗回頭看著宇文洛,“他為什麽要喜歡女道士,道士乃方外之人呀。”
“還有和尚喜歡尼姑呢!”宇文洛眼一翻手一抬,筆尖指指寧朗的胸口,“喜歡是這裏生出的一種感覺。”筆尖再指指他的腦袋,“你這裏是管不了的,說不定你以後會喜歡上更離譜的人呢。”
“啊……我不會喜歡別人。”寧朗臉一紅,愣愣的道。
“你不喜歡別人你喜歡誰?”宇文洛嗤笑一聲,不以為意,埋頭繼續他的偉業。
“男人應該喜歡自己的妻子。”寧朗卻是正經的答道。
宇文洛聽得這話倒是抬頭看了一眼寧朗,然後繼續埋頭,“有很多男人痛恨這句話的。”
“魏閬向宇文公子請教。”
寧朗還要再說,卻見那烏雲寨大當家向宇文渢走去,注意力頓時被吸了過去 ,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
在所有人都在關注著園中比試時,園門角邊卻有人轉身離開,往著長天山莊深處走去。
長天山莊的最深處,一座天然山壁高高聳立。
繞過了山壁,前方豁然開朗,極目望去,是寬廣遼闊的山坡,坡的盡處是天支山陡峭的絕壁,與身後的山壁有如天然屏障,隔絕了紅塵。
茵茵山坡上,層層疊疊高高低低遠遠近近的開滿了潔白如月的半因花,山風吹拂,花兒搖曳,仿徜徉雪波月海之中,碧天青山下,這裏有如幻境仙園。
在這雪波月海中,橫著一幅繡架,一名水藍衣裙的年輕女子正低著頭專心刺繡著,讓人驚震的卻是她竟左右手同時在繡,但見她纖手連挽走針如飛,草地、山坡、半因 、絕壁、蟲鳥等在繡布上一一呈現,花草如生,蟲鳥若飛,山壁勝畫,當是繡藝絕代,針法如神。
一隻小小的黃蝶在花海中翩舞,左起右飛,最後輕盈的落在了繡布上的花蕊中,女子手腕一動,銀針飛走,那隻黃蝶便永遠的翩躚在這幻境仙園之中。
“小姐。”
嫩柳似的少女從走入絕壁後便放輕了手腳,此刻這一聲輕喚更是細柔到極至。
銀針抽起,彩線成結,紅塵不可染的天外花海便已在繡布上完成。
指尖一動,銀針沒入袖中,女子抬首,刹那間,隻覺得這雪月花海的起伏搖曳皆是為她傾服罷。
“柳陌,前邊怎麽樣了?”女子的聲音如水波輕流。
“小姐,不但各方名俠齊到,便是明二公子、蘭七少也到了。”柳陌的聲音雖然輕,可那興奮喜悅卻是藏不住的,“此刻宇文大公子正赤手對決烏雲寨主魏閬,已勝過‘佛手三千’金闕樓。”
“哦?”柳葉似的眉輕輕揚起。
“奴婢剛才好好看了一遍,那些年輕高手中有許多身形容貌都長得不錯的,但論到氣勢身家當就是幾位名門世家的公子最好,除花家大公子稍胖一點外,其他的都是少年英俊,而最最出色的便是明二公子與蘭七少了。”說到這兩人,柳陌眼睛亮亮的,“他們長得……那模樣真是……真是……好看極了!奴婢都不知道怎麽說,隻覺得看著明二公子就會想到神仙,看著蘭七少就覺得神魂都不是自己的了。”
“嗬……”聽著柳陌這樣的形容,水藍衣裙的女子不由淺淺一笑,杏仁似的眼眸柔波一漾,風華嫵絕,“看來那兩人當如傳聞中一般,隻不過……”
“不過什麽?”柳陌問道。
“列熾楓沒有來嗎?”女子沒有回答又問起了另一人。
“列大俠沒有來。”柳陌答,眼一眨,“難道小姐中意的是……”
卻不待柳陌說完,女子手一擺阻止了她後半截話,“這三人乃是當今武林年輕一輩中名聲最響的,也都出色非凡,隻是……”微微頓了頓,才低低道,“那樣的人物做夫婿卻並不合適的。”
“啊?為什麽?”柳陌驚訝,那樣的人物哪個女子不渴望嫁為妻。
女子微笑搖頭不答,“你剛才說宇文渢空手對戰是怎麽回事?宇文家乃以赤龍鞭揚名江湖的。”
“那個啊……”
柳陌將剛才庭園中所見所聽的全部講述了一遍。
“原來這樣。”女子暗暗點頭,有些微的歎息,“那宇文渢少年成名,確也是響當當的人物,隻是太過剛傲了,易折啊。”
“小姐,那些人……”柳陌看看她,然後小聲的問道,“小姐希望誰能得‘天絲衣’呢?”
“那個……爹爹應該會選一個最好的人吧。”女子輕聲道。
“最好的?”柳陌想了想,“應該是明二公子或是蘭七少吧。”偏首看著她容色麗絕的小姐,心中為她歡喜起來,“這兩人才貌絕倫,與小姐絕對是天配。”
“明二、蘭七嗎?”女子抬目看向了滿山坡的半因花。
庭園裏,一番比鬥完畢,宇文渢勝魏閬。
魏閬才下,又有人上去了。
“大哥,難道你的大哥真的要一人獨戰這麽多人嗎?”寧朗看看宇文渢,有些擔心。
剛才這一番比鬥完全不同於前一場,這烏雲寨主練的都是硬功夫,一招一式威力實足,宇文渢雖都看似輕鬆的接下最後也勝了,可從他額角冒出的那幾滴汗水看來,剛才他也是費了氣力的,而園中還有這麽多人,他真能空手戰到最後?更甚,還有那完全看不出高深的明二、蘭七!
“他那人就是這樣,寧肯戰死累死也決不肯示弱的。”宇文洛筆一頓,然後繼續記錄。
“難道沒有什麽辦法嗎?”寧朗憂心忡忡的。
場中的比試又開始了,這一個對手武功竟不比魏閬、金闕樓低,而且身手極其靈巧,二丈之地,他騰躍卻似在二百丈廣場,忽左忽右飛上躥下,看的人都有些頭暈眼花辛苦萬分,更何況是與之對決的宇文渢。
“有一個辦法。”宇文洛將筆一放,目光望向小亭裏,“有武功比他高的人上去將他打敗,隻不過……”
“不過什麽?”寧朗追問。
“這園中能比他高的不多。”宇文洛環視園中一眼,然後目光落回小亭,“有兩個不會上去,還有兩人則是對方不動自己絕不動的。”
“啊?”寧朗聽得莫名其妙。
宇文洛卻沒理他,目光深沉的看著小亭裏的人,又道:“還有兩個武功與他在仲伯之間,鬥起來,憑大哥那種性子,估計不到生死之間是分不出勝負,上去了隻會更糟。”
“那……”
“先看著吧。”宇文洛目光調向比鬥中。
猛聽得宇文渢一聲冷喝,然後便見一道人影飛落,比鬥又結束了,宇文渢勝。
落敗的人剛走下去,不待他休息片刻,一人上來了,不似前兩個空手,這人一柄大刀扛在肩上,壯闊的身子似座小山,橫眉怒目如廟裏的金剛,威風凜凜的。
“真是糟糕。”宇文洛一看不由苦笑叫道。
“怎麽啦?難道這人的武功很高?”寧朗忙問。
“不是。”宇文洛搖頭,“‘鬼頭刀’周大雖是高手,但論武功遠不及大哥,隻是他天生神力,光那刀就有一百二十斤重,再加上他的臂力……唉,大哥即算勝了,估計也要損耗六成功力。”
宇文洛話未說完,前方兩人已鬥在一起,宇文渢依空手迎敵,而那周大揮刀如狂,每一刀揮出園中便刮起一陣強風,刮得半因花搖晃不已,挨得近的不是腰折於地便是整盆飛落,秋長天見之緊皺眉頭。
“‘鬼頭刀’這名取錯了罷,該叫‘瘋頭刀’才是,這等辣手摧花的事竟也做得出。”卻聽得蘭七喃喃念道,聲音極輕,可滿園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包括激戰中的兩人。
“喝!”隻聽得周大一聲大叫,那大刀更是猛烈的揮起,頓時狂風乍起,數盆半因被卷起飛向半空。
“唉,出自美人之手的花怎能如此糟踏。”
一聲輕喃,便見蘭七悠然起身,再悠然步下小亭,卻不繞道走,筆直的一步一步極是閑灑的往那比鬥的兩人間穿去,宇文渢的掌,周大的刀,在要落在他身時皆是一凝,仿是被什麽擋了一下,也隻是一瞬,掌劈下,刀砍下,宇文渢的掌架住了刀柄,周大的刀柄擋住了宇文渢的掌,而蘭七已從他們之間穿過。
他的動作看來緩慢,可等他走過,那被卷飛的花盆還未落地,但見他手一抬,一隻花盆落在掌上,手再一送,花盆便輕飄飄落回原處,再繼續一抬又一送的,卷至半空的花盆便全落回了原地,最後他又彎腰將被刀風折落於地的半因花一枝枝撿起。
比鬥依在繼續,掌力刀風掠起他的衣袂,卻無損他分毫,懷中抱著數枝半因,他又悠然走回小亭,落座,安然無恙。
“轟!”
那是大刀砍在石地上發出的巨響。
周大狼狽的半跪於地上,手中依抓著大刀,刀背上踏著一隻腳,順著腳上去,宇文渢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煩你將這花養在水中吧。”
園中人全都望著比鬥結果時,蘭七完全不予理會,隻是將手中的花遞向侍立亭中的秋臧。
被那碧色深瞳一看,秋臧不由自主的走過接了半因花。
四、天生對手(上)
“宇文渢向七少請教!”
含著傲氣與怒氣的聲音朗朗響起,宇文渢掌指蘭七,無視那已走至半途的向他挑戰的對手,無視滿園驚愕的目光,他雙目緊盯小亭中那個淺笑風流的人。
蘭七目光移向宇文渢,眉一挑,人沒有動,玉扇一搖,麵上浮起意味深長的笑。
“宇文渢向七少請教!”宇文渢堅定的聲音再次響起,目光一眨也不眨的看著蘭七。
蘭七起身,風姿瀟灑,臉上依帶著淺笑,可當他移步走下小亭時,那呆站在半路本想向宇文渢挑戰的對手忽背脊生出一股寒意,不由自主的一步一步的退回原位。
宇文渢身形站得筆直,冷傲的看著向他走來的對手。
“本少庸才,卻得宇文大公子另眼相看親自點名,幸甚幸甚。”蘭七意態悠閑的慢慢踱步至宇文渢身前,“大公子一番厚意,本少豈能不予回報呢。”尾音輕輕拖長仿似無形絲線勾住人耳,令人全神傾聽。
“大公子連戰四場,已損耗不少體力,本少不能占你便宜,為表公平……”蘭七玉扇一擺遮唇淺笑,獨留一雙碧眸,波光流轉,在這豔陽高照的七月熱天卻生生流出一江泠泠春水,漾得滿園心神恍惚了那麽一下,便是對他滿懷惱火的宇文渢也有那麽片刻的閃神。
妖孽!
包括宇文公子在內的許多人那一刻皆生此想。
“本少便以一指應戰,也表本少對大公子的一番敬意。”
仿似是迷迷糊糊中聽得,卻又是那麽清晰的字字入耳,刹時滿園人瞪大眼睛注視著那個淺笑風流的人,似不敢相信剛才所聽。
“你……”怒火騰燒不過刹那,宇文渢全身顫抖,雙目赫紅,咬著牙死死盯住蘭七。
玉扇慢慢合攏,露出紅唇白齒,輕輕的緩緩的吐出:“難道大公子還是覺著不公平?”纖長的食指輕輕一搖,碧眸微微一眯,眾人隻見魅惑萬千,宇文渢卻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眼角滲出的那一絲邪妄與輕蔑,“如果本少連一根手指都不能用,難道大公子隻許本少用腳嗎?”說完,碧眸微微一垂,餘光淡淡的瞟向腳下。
那一刻,宇文渢卻覺得那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那樣不屑的,仿如看著腳下的塵泥。轟的一聲,四肢百骸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不!”宇文渢牙根咬得冒血,“天下誰不知七少武功絕世,宇文渢能得七少動手指一根已是莫大的榮幸,感激都來不及,豈還能有他想。”
“哎呀,大公子客氣了。”玉扇搖開,蘭七笑得無比的愜意。
欺人太甚!宇文渢雙拳握得骨格作響。
“就請七少指點了!”
一個“了”字落盡,右拳已閃電擊出,狠狠的砸向那張可惡的笑臉。
對麵的人隻是輕移一步,那虎虎生風的一拳便擦頸而過,落空了。
“大公子果然好功夫。”輕描淡寫的一語,手指也輕描淡寫的點向頸邊那隻鐵拳。
明明看見了,明明迅速躲閃了,明明也躲開了,可是……低頭審視右手,手完好無損,看不到絲毫傷痕,可是整個手掌卻一股鑽心的痛!
抬頭,看著對麵的對手。
就站在那,沒有動,玉扇輕搖,微笑如常,無比的輕鬆瀟灑。可是傲氣衝天的宇文渢這一刻卻是清清楚楚的知道,對麵的這個人是的可怕!或許他人看到的隻是簡單直接的一拳,而事實上,那一拳,夾怒揮出,十成的功力,盡他最快的速度,因為他是打定主意要一拳砸爛那張令人生恨的臉的!
可是對麵那人……那人的武功或就如那雙碧色眸子一般,舉世罕見!
渢兒,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江湖不知多深多廣不知藏多少高手,你要記住,人要有自知之明,萬事不可強為。祖父語重心長的話忽在耳邊響起。
可是……可是我是宇文渢!宇文渢豈做示弱於敵的事!
“七少果然名不虛傳。”宇文渢凝神靜氣,目光定定的盯住蘭七,同時雙掌緩緩提起。
“糟糕!”遠遠看著的宇文洛一見宇文渢那模樣不由暗自擔心。
本來全神關注比鬥的寧朗聽得他此言當下移了停駐在蘭七身上的目光,回頭看住他:“怎麽啦?”
“大哥今次難道真要折在這裏了?”宇文洛握緊了手中筆。
寧朗聽聞他此言不由驚心,忙回頭看著園中對峙的兩人。
宇文渢靜靜的看著蘭七,雙掌橫於胸前,未嗔未動,鎮定從容,已是大家的風範高手的氣勢,更令人心驚的卻是他雙掌掌心的那一抹赤紅。
“赤心掌!大哥竟用這個!”宇文洛一見那掌心的赤紅便倒吸一口冷氣。
寧朗此刻也不由變色。他雖說初涉江湖未通世故,但出身名門父母師父皆為一代宗師,對於武學一途他了解甚深。宇文世家縱橫江湖的是赤龍鞭,可宇文家震懾江湖絕不輕用也絕不外傳的絕學卻是“赤心掌”!
赤心無悔———這是百年來江湖人對赤心掌的形容!
赤心掌出,絕無悔途!
每一代,宇文家都會選資質極佳的子孫傳其赤心掌,但百多年來,真正練成的僅有兩人,其餘最多都隻算半成,可即算是半成的赤心掌也令宇文家縱橫江湖立於世家之列百年不倒。而此刻,宇文渢竟使出了這自他入江湖以來從未用過的赤心掌。因練成赤心掌的人實在少,所以現今江湖中未有人親眼目睹過,傳聞,赤心掌初練時會雙掌赤紅,漸有所成時赤紅漸少,練至大成之時,掌心惟有赤紅一點,這也是“赤心掌”之名的來由。此刻看宇文渢掌心那抹赤紅約寸許大,竟已是半成之境。
“難怪長輩們對大哥寄予厚望,他確實是宇文家最出色的。”宇文洛喃喃道。
“他會怎麽應付?”寧朗擔心的卻是另一人。
一直淺笑盈盈的蘭七此刻眼中也浮起一絲訝異,看著宇文洛的目光收起了輕漫。
“大公子果然家學淵源呀。”
一個“呀”字還未吐盡,碧眸光閃,紫影驀動,眾人還未醒神,便見一指穿雲破空直點宇文渢。
那一指玉劍裂風之利!
那一指電光火石之疾!
那一指還有奪命勾魂的邪魅!
那一指還有蠱惑萬靈的風情!
園中人,神懼心迷,身體卻又在那一刹驚惶後退,仿那一指點向的是自己!
那一刻,明二空濛如霧的眸子寒光閃現,擱在椅靠上的手緊握成拳。
宇文渢抬眼便見那驚心動魄的一指,那一刹神魂一顫,身體已於大腦之前反應,雙掌拍出,腳下移動,可也在那一刹,頸間一痛,便再也無法動彈。
園中一片靜寂。
所有人呆呆的看著。
那一根手指,極修長極白皙極為好看,指尖點在宇文渢咽喉,如劍逼頸。
宇文渢拍出的雙掌,還隻拍至半途。
勝負已分,不過刹那。
宇文洛與寧朗對視片刻,然後艱難的吐出一口氣,問道:“他這算不算偷襲?”
這一句也是滿園英豪要問的。
太快了!偷襲也沒這快!招呼都沒打完就出手非英雄所為!
“當然不是!”寧朗馬上答道。
這一聲在這寂靜的庭園中甚是響亮,滿園的目光都看向了這邊,便是蘭七也向這邊瞟了瞟,當看到是寧朗後,他眼中又浮起了那趣味的笑意。
“明明你大哥已先動手了。”寧朗這一句說得極輕,便是坐在他旁邊的宇文洛也是尖起耳朵才聽清。
“承讓了。”蘭七玉扇一張,收回手指。
宇文渢緊緊盯著蘭七,那眼中有憤有恨有羞有惱還有一絲震憾,半晌後,麵無表情的吐出:“多謝七少手下留情。”然後身一轉,麵前小亭施一禮,“小侄已敗,就此告辭。”說罷也不待秋長天、南臥風回應轉身便走。
秋長天看一眼秋臧,秋臧會意,忙追了出去。
園中眾人此刻已全部回過神來,目送宇文渢迅速消失於園門的身影,再回首看看園中那玉扇輕搖瀟灑風流的蘭七少,一時全部沉吟起來。
宇文渢的武功剛才大家有目共睹,絕對的一等一的高手,可那樣的人卻隻是一招隻是一指隻是一刹便敗在蘭七手下,這個人的武功……高得詭異!
“可有哪位英雄願賜教的?”蘭七目光徐徐掃一圈。
沒有人應答。
蘭七極是滿意的笑笑,目光移向小亭,輕盈的落在明二身上:“二公子,不如我們隨手玩玩?”
明二微笑起身,空濛的眸子迎向蘭七,青衫拂動,人便至亭前。
“七少相邀,豈敢不從。”
“明家的‘無間指’天下無二,本少向往已久,今日定要見識一番。”
這方,蘭七輕搖玉扇,淡笑妖邪。
“江湖傳說,七少從不使蘭家絕學,師承成謎,在下也頗是好奇。”
那邊,明二人如青蓮臨風,笑如春風撫波。
兩人針鋒相對,園裏眾人卻是激動非常。
明家二公子、蘭家七少及列家三爺並列為“武林三公子”,乃當世年輕一輩中最為出色的三人。列家三爺列熾楓愛武癡刀,隻要聽聞哪有高手便要前往比劃一番,江湖人多有識得,其武功刀法也有見聞的,唯這明二與蘭七,少年成名,風采絕倫,當年一出江湖不知傾倒多少人羨煞了多少人,可兩人卻似曇花一現,大放異光後便沉寂於室,極少露麵,雖常有事跡傳出,但江湖人對其人其武知之卻少,到近兩年才於江湖多有走動,隻是兩人似都不喜動手,甚少有人能親眼目睹其武功,而寥寥可數之人有幸見之,則驚為天人。
所以這兩人的武功,被列為江湖最神秘的十大事件之一。
而此刻此地,這兩人卻要一決高下,怎能不令人好奇、激動呢。
一時,所有人都全神貫注。
四、天生對手(中)
高手比武,有的勇猛如虎氣敵千均鬥至激處可令天地變色,有的百式千招變幻莫測鬥數天數夜也難分勝負,有的凝神靜氣屏絕雜念可日夜不動隻為一招致敵……可無論哪一種決鬥,到最後總免不了一番風雲浩瀚熱血沸騰,而不似眼前。
“不如就請二公子演練一下‘無間指’如何?若能親眼一睹武林絕學,本少甘拜下風。”蘭七舉手作禮端的是儀態萬千不負妖名。
“聽聞七少天縱奇才精通各家之長,卻無人見過七少真正武功,明二若能得見,定是無上榮幸。”明二抱拳回禮當是一派仙人風範。
“此番若得二公子指點一二,本少定是受益非淺。”
“七少此言差矣,該是明二向七少取經才是。”
“本少劣質怎比得二公子。”
“明二孤陋怎比七少淵博。”
……
這兩人一番謙讓,卻讓其他人等得甚是焦銳。想那蘭七剛才何等狂妄,怎的一對上明二公子卻是這等謙恭,難道真是自知不敵?可看看那神色,又哪裏有怯意了。可為何還在那裏廢話連連,要比就快動手啊!那明二公子一派仙風道骨的,可怎的如此婆媽!
“嗯!”
“哼!”
“咳!”
但聽得園中此起彼伏的喘氣聲歎氣聲,眾人等得極是不耐煩了,而宇文洛握筆的手都出汗了,目光炯炯的盯住兩人,就怕自己漏掉了什麽千古奇招絕學的而悔恨終身,可那兩人還在那裏謙恭禮讓的,真恨不得一人一掌推一把。
整個庭園中僅有秋長天與南臥風還是氣定神怡。
“若一招一式相拚,或數日難分。”
“你我不累,他人也難等。”
“秋家小姐乃當世美人,美人所布庭園,本少實不忍毀之。”
“這庭園雅致如畫,若是毀壞可算是焚琴煮鶴之為。”
“二公子與本少真是想到一處去了,不知可有良策免這一番俗人之舉呢?”
“七少既有如此說法,當是已有良策,又何須問在下呢。”
“那麽……”
兩人對視,微笑。
快快動手吧!眾人隻想如此吼道,卻奈於兩人威名不敢出聲。
“你我不出此二丈範圍。”
“你我出招不離對方。”
隻聽得這輕巧兩語,驀地,眾人眼前一花,紫影閃動,青影迅移,刹時,隻覺似有長虹穿雲,薄霧輕漫,眼前紫青交錯,卻已辯不清人影。
“以一刻為限。”
這一句卻是兩人同時說出,可眾人已無法看清兩人,隻知紫袖揮灑如濃雲蔽日是蘭七,青衫微動仿輕霧蒙空是明二,腳下移動如電如箭之迅疾,身形閃動如龍如鳳之矯捷,出招發式如穹如海之浩瀚……
朗日當空,時有清風。
雖無法看清,依稀可辯,那兩人身姿輕妙,仿如遊戲。
可那一刻,眾人冷汗布額,雙目不移。
那兩丈之地無人敢近,那兩道身影無人敢趨。
無形的氣勢,無窮的懼意。
寧朗屏息,宇文洛停筆呆視,花清和、梅鴻冥肅目握拳,秋長天、南臥風凝神靜觀。
“一刻快完了。”蘭七隱帶笑意。
“那麽這是最後的。”明二溫和無塵。
紫影似流風,青衫如葉飄,靠近,分開,然後風靜葉止,那兩人當庭而立,安然如初。
呼……
園中眾人終於舒一口氣,緩解胸口的悶痛,然後升起疑問:這兩人到底誰勝誰負?
仿是要為眾人解惑,隻聽兩聲脆響,似有什麽斷裂開,然後“叮叮”兩聲,兩根玉簪墜地,一分為二,再然後,便見那束發的玉冠、金冠分別慢慢滑落,沒了束縛的長發便傾瀉飛散開來。
一時,眾人不由全都癡了。
宇文洛看得眼都直了,半晌後,喃喃自語道:“難怪……難怪江湖人說秋橫波和花扶疏都算不得第一的美人,果然是有道理的。”
“那誰才是第一?”恍然回神,寧朗問道。
“難道你沒看到。”宇文洛的眼睛還是無法從蘭七身上移開。
寧朗張口,然後目光落回蘭七身上,呆呆的道:“他是男人。”
宇文洛嘴唇動了動,終是忍住了沒說,畢竟那隻是傳言。
明家的“無間指”,蘭七真正的武功,依然無人看到,明二、蘭七發簪皆斷,發冠皆落,這一場比試不分勝負,但這一刻已無人關心。
同樣是長發飛散,可兩人卻是那樣的不同。
青衫臨風卓然而立,那是謫仙的出塵與靜雅。
紫衣舞動墨發半遮,那是碧妖的邪魅與蠱惑。
目光落在明二身上,心頭油然而生的是敬慕,可當目光落在蘭七身上時,所有人心底都生出一種顫粟與沉淪。
那一刻,所有人,無論男女都移不開目光,不由自主的都想起了那個傳言。
在眾人還在癡神之時,卻見一名莊丁匆匆穿過庭園,走至小亭前。
“莊主,莊外有自稱為英山守令宮的人求見。”
“嗯?”秋長天驚異起身,步下台階,“你說守令宮的人?”
“是,那人說他是守令宮之人,奉命來此。”莊丁答道。
“快請。”秋長天忙道。
此刻,不但秋長天心中卻驚疑不定,其他眾人心中也是納悶不已。要知守令宮的人隻知護令,百多年來從未踏出過英山,也從不涉足江湖中事,而今竟派人來了長天山莊,這是為何?眾人不會以為來人也是為參加長天聚會的,不管秋長天俠名多廣,對於守令宮人來說,那是沒有絲毫意義的。
蘭七、明二對視一眼,然後同步走回小亭。
一名白衣人穿過庭園走至秋長天麵前,抱拳施禮,完全未有多話,直接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道:“小人奉宮主之命送信與秋莊主。”
秋長天接過信。
“信已送至,就此告辭。”白衣人再一抱拳,轉身就走。
“請留步。”秋長天趕忙挽留,“閣下遠途而來,不如先在敝莊歇息一下。”
白衣人止步轉身,麵無表情的看著秋長天,道:“小人隻管送信,其他事宜一概不知,莊主隻需看信即知宮主之意。小人還要回去複命,多謝秋莊主的好意,告辭。”說罷不再停留大步而去。
園中眾人見他竟拒絕了他人求也求不來的邀請不由覺得這守令宮的人也太不知好歹太不講情麵了,可一見那人麵貌神情,不知怎的竟不敢輕言冒犯,隻眼睜睜的看著那人離去。
“不知這守令宮何以破百年之例送信來長天莊?”南臥風步出小亭擰眉看往秋長天手中的信。
“是啊。”秋長天低頭看著手中信,本想留守令宮的人打聽一二,不想那人卻是毫無餘地拒絕。“或許信中能有答案。”
這話一出,園中眾人目光齊聚秋長天手中的信,都盼能知道答案。不知在這“蘭因璧月”重回英山,就在這要重選武林令主之時,守令宮何以要送信與秋長天?人人心中皆掛著疑團。
秋長天本是打算待比試結束後,回房再看的,可此刻,看看眾人目光,暗自一思,然後笑道:“不如現在就看看,若是好事也讓眾位英雄同喜一下。”
說著當場拆了信。
而園中眾人明知看不到信,卻還是忍不住拉長了勃子,看看信紙又看看秋長天,卻見秋長天臉色忽地大變,眾人心眼頓時全都吊起來了。
“長天兄?”南臥風一看秋長天那神色不由擔心的問道。
秋長天抬眼看向南臥風,滿眼的震驚與不信,手中信紙抖了抖,遞給了南臥風:“守令宮說……‘蘭因璧月’被盜了!”
“什麽?!”
“怎麽可能?!”
“這是真的嗎?”
“百多年來從來沒有人能從守令宮奪走過,這……這不是真的吧?”
“蘭因璧月不見了,那英山武林大會還開不開?”
“失了令,這武林之主如何選拔?”
……
四、天生對手(下)
園中一時炸開了鍋,有憂心的,有慌神的,也有憤怒嗔怪的。
蘭七、明二兩人對視一眼,彼此勾唇一笑,那是審視與探究,從彼此眼中得到否定的答案後,心頭皆暗自思量:不是你,那會是誰呢?
南臥風一把接過信,看罷長歎一聲:“這是真的,信上有守令宮的印鑒,而且……”抬首掃視一眼園中眾英雄,“守令宮還說,已派人往各家各派送信了,相信各掌門家主回去後就會看到信的。”
“‘蘭因璧月’乃武林至尊信物,守令宮守護了百多年從未出過事,想不到現今……”想來是太過突然,秋長天也失了鎮定神儀,滿臉的焦灼,“到底是什麽人,竟如此妄為敢與天下英雄為敵?”
“守令宮竟失了‘蘭因璧月’,真不知他們是怎麽守護的!”有人嗤鼻道。
“就是,平日我等連進守令宮都不許,哼哼,守得那麽死,怎的還是失了令?”有人不屑。
“說不定是監守自盜呢!”有人為恐不亂。
“話可不能這麽說,守令宮若要自盜,百多年來多的是機會,用不著等至現在。”有人說公道話。
“難說哦,許是這代宮主動了歪念呢?”有人點上小火。
“守令宮失了令難道就不想法尋回,隻是發個信告之天下武林嗎?”有人置疑。
“對啊,這可說不過去!”有人附合。
……
一時園中議論紛紛,把原來的比鬥一事完全丟到了腦後,‘天絲衣’雖珍貴,但又豈能與那武林至尊相比。
秋長天看看園中情景,與南臥風交換了目光,然後示意小亭旁那捧著‘天絲衣’的莊丁退下。
“各位英雄。”秋長天揚聲蓋過滿園的紛嚷。
眾人止聲,皆看住秋長天。
“英山失令乃全武林共同大事,守令宮已發信黑白兩道,於八月十日聚英山,想來那時守令宮自有一個交待。‘蘭因璧月’關係武林安寧,非同小可,今日長天之會暫且散了,各英雄且各自歸去,各方打探一下,看能否找出線索,也與師門親友知會一聲,想想有何良策尋回失令,我們八月十日再聚於英山,共同商討此事如何?”
園中靜了片刻,然後紛紛發表意見,大致是同意秋長天所言。
秋長天又看看天日,道:“午時將近,就請各位英雄在長天山莊用午餐,秋某略備薄酒淡飯,還請眾英雄莫要嫌棄。”
“莊主快莫此言,是我等嘮叨了。”
“莊主美意,我等就卻之不恭了。”
眾人紛紛首肯致謝。
秋長天吩咐家人就在園中擺下酒桌。
那邊寧朗卻是坐不住了,頻頻伸首望向小亭。
宇文洛看他那模樣不由好笑,寧朗被他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等一下吃過飯就散了……”
“怕錯過機會就再難相見,所以想去結識一下?”宇文洛自顧接口道,“明二蘭七,嗯,那樣的人物我也想結識呀,走吧,此刻天時地利要懂得把握。”說罷一拉寧朗就向小亭走去。
亭中,秋長天見宇文洛拉著寧朗過來,忙為他們介紹:“這兩位是宇文家的宇文洛、寧家寧朗,二公子與七少還未見過吧?”
明二、蘭七已各自束好了發,回頭看向宇文洛與寧朗,各自微笑作禮。
遠看兩人已出色無倫,此刻近到身前,更覺兩人氣度非凡,宇文洛心中激動不已,正想著如何開口搭話,卻不想寧朗倒是先開了口。
“七……七少,你……你……”開了口,卻是萬分難說出口。
“嗯?”蘭七碧眸笑意盈盈的看著他。
“我……我……”寧朗隻覺臉一熱,心跳得厲害,話更是說不出了。
宇文洛看不得兄弟這個樣,一拍他肩:“男兒大丈夫,有話就大聲說出來,吞吞吐吐的讓人笑話!”
“你……”寧朗張了張口,話到了半途又吞回去了。
“你要說什麽?”碧眸深深,似帶鼓勵又隱帶蠱惑。
“你……你……”
“咳!有什麽話你倒是幹脆的說啊!”宇文洛搖了搖他。
“你認識蘭殘音嗎?”
這一聲衝口而出甚是響亮,滿園的人都看向小亭,片刻後,“哈哈哈哈……”暴出陣陣笑聲。
宇文洛掩麵呻吟,心頭悔恨,怎的認了這麽一個愚笨的弟弟。
小亭中幾人也愣了那麽一瞬,然後皆低笑出聲,隻有寧朗還傻傻的站在那,不知這些人在笑什麽。
“你難道不知蘭家七少的名諱嗎?”看在結拜一場的份上,宇文洛沒得法的出聲相救。
“不就是蘭七嗎?”寧朗答道。所有人不都這樣叫他嗎?
“老天……”宇文洛再次呻吟,然後衝著寧朗大聲道,“七是他在蘭家的排行,他的名字就叫蘭殘音!”
“啊?”寧朗一呆,然後叫道,“怎麽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宇文洛張嘴露出尖尖的虎牙,瞪視著寧朗,那模樣似極想撲上去咬上兩口,“蘭家七少蘭殘音,這江湖上誰不知道!”
“怎麽可能?”寧朗猶是不信,轉頭看著蘭七,見他玉扇輕搖一派瀟灑, “你……你就是蘭殘音?”
“蘭七確是名喚蘭殘音,這……有何不妥嗎?”蘭七一臉困惑的模樣看著寧朗,隻是那碧眸深處藏著一絲難測的妖異。
“你就是蘭殘音?你就是蘭殘音!”仿被雷擊了,寧朗抬手指著他,微黑的臉皮此刻也變白了,滿臉的驚恐與不信,“這……這怎麽可能……你……我……”
“怎麽啦?”宇文洛一看寧朗那深受打擊的神色忙扶住他。
“你……你怎麽是個男的?”寧朗驚震化成了哭喪,“你怎麽會是個男的?!”
蘭七碧眸中閃過一絲異光,然後起身走向寧朗,寧朗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
蘭七雙手一攤,似也莫可奈何:“本少確是個男子,閣下很不滿嗎?”
寧朗看著眼前的人,紫衣碧眸,姿儀美倫,可是……可是是個男子!一時心頭五味雜陣,理不清個味來,喃喃的低低的說道:“我……我是蘭州寧朗。”這下你總該明白了吧?
“寧朗……蘭州寧朗……”蘭七將這名念了兩道,聲音低柔,寧朗莫名的心底生出一股異樣的感覺,可一想到眼前……頓時化作了滿懷酸苦。
“喔……”蘭七忽地恍然大悟,“本少想起來了!”說著碧眸亮亮的瞅著寧朗,寧朗頓生出一種毛骨悚然之感,眼見著他又走近幾步,不由自主的便後退了幾步,這一退便退出了小亭,站在了台階下。
隔著數級台階,蘭七碧眸流轉,一臉魅惑的笑容,滿懷欣喜的俯看著階下的寧朗。
“原來你就是本少那……”
話音在此微微一頓,滿園拉長了耳朵,寧朗卻心慌起來,直覺想阻止,偏生嗓眼似堵住一般說不出話來。
“……未婚人呀!”
隨著這一聲清清亮亮的話音落下,滿園頓時響起了桌椅倒地之聲。
“什……什麽……”宇文洛鼓起了眼睛,結起了舌頭。
秋長天、南臥風一臉的呆鄂,折損了幾分崇師風範,花家大公子親切的微笑僵在了臉上,梅鴻冥也猛地抬起了頭打破了一臉的沉思。
隻有明二眉頭動了動,空濛的眸了泛起了幾分同情看向寧朗。
剛才沒有聽錯吧?
這一句話是此刻滿園英雄心中共同的疑問。
聽說過有未婚妻、未婚夫的,可還沒聽說過未婚人的,而且還是兩個男人之間……不,不,一定是聽錯了!一定是聽錯了!
眾人剛自否定了心中所想,猛的又聽到一句。
“寧朗,你來找本少是否為了咱們的婚事呀?”
“撲通!”有人摔倒了。
“你……我……都是男的,這個婚約當然就算不得……”寧朗結結巴巴的還未說完,蘭七卻截斷了他的話。
“難道你要解除我們的婚約?”蘭七滿臉的不敢置信與受傷,“難道你要拋棄本少?難道你要做一個背信棄諾的人?還是你已另有心上人?本少雖不才,可這麽多年來一直守身如玉等著你來,你竟然這麽對本少,你良心何在?”
守身如玉?
園中有人想起了那些滿江湖流傳的風流韻事。
有的人在暗自歎氣:碧妖,碧妖,這名號果然沒叫錯,果就是妖孽一隻!否則哪個正人君子能問出這些……這些話來!
“我……我才不是……”寧朗被他一連串的詰問問傻了。
“本少就知道你不是。”蘭七滿意點點頭,碧眸微眯,漾起淺波,“你說,我們何時成親好呢?”
“成親?”寧朗一口氣卡在喉間。
“是啊。”蘭七碧眸眨眨,“你我年紀早至婚齡,現在好不容易相見了,當然要盡快成親。”
寧朗那口氣卡住喉嚨難受極了,張開嘴呼出那口氣,順帶喊出心中所想:“男人和男人怎麽可以成親!”
“為什麽不可以?”蘭七眉一挑,“皇朝哪一條律法說了男人不可以和男人成親?”
這是沒有明文規定,但是……
“自古以來就沒有這種事!”寧朗滿臉脹紅。
“那我們就做開天辟地以來的第一人麽。”蘭七笑笑不以為意。
“你……你……”寧朗無言以答,隻看著蘭七,滿腦一團亂麻。
“寧朗,要不咱們今日就成親了,正好這有這麽多的江湖朋友,省了咱們一一發帖邀請了。”蘭七又提議道。
“今日成……親?”寧朗此刻腦子已不隻亂而是要暈了。
“是呀,你覺得如何?咱們江湖兒女不必講究什麽俗禮,秋莊主和南掌門與你我兩家皆是世交,作為長輩為我們主持婚禮即可,我們就在這長天山莊拜了堂罷。”
蘭七邊說邊走下台階,手一伸就要去拉寧朗,寧朗如被火燙一般猛地往後一跳,不知是跳得太猛還是腳下沒站穩,“砰!”的一聲便跌倒在了地上。
本來正哭笑不得的眾人一看不由哄然大笑起來。
寧朗看看一步一步逼近的蘭七,又看看滿園嗤笑的眾人,又是惶然又是羞煞,眼眶一熱,不管不顧的大聲叫起來:“大哥!”
“啊?”本來被驚得閃了神的宇文洛被這一聲滿是驚惶的叫聲叫回了神,忙走了過去扶起他,“快起來,這個……這個婚事……這個……嗯……”“這個”了半天依沒“這個”出什麽來,轉身看著蘭七,又看看滿園嬉笑的英雄,也是束手無策,實在不知要如何處理,隻好把求助的目光轉向的秋長天、南臥風,看在身為長輩又是世交的份上,他們應該要吱下聲吧?
秋長天、南臥風麵麵相覷,蘭家和寧家有婚約一事他們並不知情,但看寧朗的反應想來確有其事,隻是……怎麽會給兩個男兒訂了親事?還是說是指腹為婚,生出的卻全是男兒?可按年齡來說,蘭七似乎要比寧朗大個兩三歲的樣子,指腹一說似乎也沒可能,那……兩人還在思量著,蘭七卻又開口了。
“想本少日夜祈盼,你卻畏本少如虎……唉……”一聲幽幽長歎,歎得滿園黯然。
“不是的……我……我……”寧朗一看蘭七那傷心的模樣頓時心慌起來。
“唉……”蘭七又是一聲歎息,碧眸暗淡了光華,看一眼寧朗,轉身回走,白色發帶束住的長發從頭頂瀉下遮住了整個背,那烏墨似的顏色襯得那背影分外的落寞淒涼。
寧朗隻覺胸膛一熱,脫口道:“我沒有!你不要難過!”
蘭七停步,背影似有些顫抖。
寧朗移了移腳步,向他走近了些,“你別難過啊,這個婚約的事……嗯……我們……這個……”期期艾艾的吞吞吐吐的,卻見前麵蘭七的背影抖得甚是厲害,隻道他傷心不已,不由更是慌了神,當下即道,“我們不解除婚約就是!”
話一脫口,自己還未反應過來,卻見前麵蘭七背影激動的抖了抖,然後一串大笑便飛灑滿園。
宇文洛背轉身掩住臉,隻想當作與他素不相識。
而在蘭七的笑聲傳出來時,滿園的人也反應了過來,然後便都大笑起來了,有的拍著桌,有的搭著肩,有的指著寧朗,有的揉著肚子,有的擦著眼角……
玩笑罷?果然是玩笑!蘭七少還是這樣的放縱不拘啊!
所有的人都當這隻是一個玩笑。
“你……你……”唯一不笑的是寧朗,臉上青紅黑白不定,看著前方大笑的蘭七,看看滿園笑得前仰後倒的江湖眾豪,他隻覺得這是一場夢,一場惡夢!
而他的這一場“夢”讓今日的這些江湖豪傑帶出了長天山莊,在江湖上遠遠傳開來,令得江湖戲笑了好長一段時間。
五、秋水橫波天無色(上)
夕陽落下,熱鬧了一天的長天山莊終回寧靜,各路英雄已都歸去,而明華嚴、蘭殘音、寧朗、宇文洛四人則被秋長天盛情挽留。
明月初升,花容半卷,一盞盞琉璃宮燈掛起,清波閣裏秋長天擺下酒席,派人予各院請來了明、蘭、寧、宇文四人,又請了原就在山莊作客的南臥風、梅鴻冥、花清和作陪,一桌坐得滿滿的。
主向客敬酒,客向主敬酒,後輩又向長輩敬酒……幾番你來我往的客套後,席間已是一片融樂,喚賢侄的喚得自然親切,呼兄認弟的也叫得誠懇親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家人團聚呢。
“清和兄,華嚴出門前家父家母再三叮囑,一定要去花家親自拜謝兄上次瓹城義舉,我家六妹多虧兄出手相救才得平安,明家上下感激不盡。”明二親自為花清和倒滿酒,然後舉杯相敬,“既在長天莊相遇,便借花獻佛敬清和兄一杯,聊表心意。”
“不敢。”花清和忙舉杯。
兩人一飲而盡,各自放杯。
“明六姑娘的傷可好全了?”花清和順帶關問。
“多謝清和兄關心,六妹的傷已痊愈。”明二文雅一笑,看著花清和,麵上隱帶深意,“六妹對清和兄的救命之恩一直銘記於心,隻是無以為報甚為愧疚,以至人也憂思消瘦,清和兄若是有空,還請去明家走走,也好讓家父家母及六妹好好報恩以卻心願。”
“瓹城之事乃我輩之人應當之舉,伯父、伯母及六姑娘無須記掛,清和得空定會前往拜會。”花清和臉上也是一派謙和。
“有清和兄這話,明二便放心了。”明二點頭,目光一轉,落在垂首沉思的梅鴻冥身上,“鴻冥賢弟一直沉默不語,可是在為‘蘭因璧月’一事而憂心嗎?”
梅鴻冥抬起頭來,那雙秀氣的眸子盯著明二看了片刻,然後又轉向對座的蘭七,開口:“在下在想,以你和七少的身手,我們桃落門的哪一種暗器可以一擊成功。”
“鴻冥!”南臥風聞言臉一整喝叱徒弟。
明二卻無一絲不悅,依雅笑溫文:“南前輩,鴻冥兄專注武學之心非晚輩可比,桃落門發揚光大指日可待呀。”
“劣徒豈能和二公子相比。”南臥風麵上雖一派端嚴,心實則喜之。
“哪裏,晚輩愚鈍還需前輩多多指點。”明二拱拱手。
“說到武學指點,老夫倒不敢托大,隻是有一事老夫對公子卻甚是關心。”南臥風順順長須笑得高深。
“不知前輩所指何事?”明二很虛心的問道。
“二公子人中龍鳳,可不知是否已有那共翔之凰?”南臥風問道。
這話一問出,座中幾人神色各異。
蘭七玉扇“刷!”的一張,碧眸微微一眯。
秋長天含笑慈譪的看著明二。
花清和愣了愣然後繼續微笑。
梅鴻冥看了看師傅然後繼續低頭。
宇文洛眼睛一亮。
寧朗迷茫的看著蘭七。
“晚輩凡夫俗子一個,豈敢妄想天上鳳凰。”明二淡然答來,微微仰首,空濛的眸子望向壁上掛著的琉璃燈,“世間女子千妍百媚者甚多,然晚輩隻想求一位願攜手同行的女子,奈何緣薄,至今未遇。”說至最後,語氣微微黯淡,隱約一絲憾意。
南臥風、秋長天兩人聞言對視一眼,然後一個撫須頷首,一個含笑點頭。
“二公子如此人才,老夫若有女定要求為佳婿也。”南臥風打趣笑道,說著轉首望向秋長天,“說到女兒,長天兄,橫波怎的不見?難得今夜這麽多的少年英雄,他們年紀相當定然投緣,該讓她出來認識認識才是。”
秋長天恍然大悟,拍額道:“瞧我……秋臧,快去請小姐來。”
“是。”
在座幾位年輕人一聽可以見到武林兩大美人之一的秋橫波,不由都麵露欣喜,“秋水橫波絕嫵媚”,那到底會是何種的美豔呢?
“日間聚會之庭園布置巧心妙思,聽聞出自秋小姐之手,看來秋小姐不但美貌過人,更是蘭心蕙質呀。”蘭七搖搖玉扇笑道。
“七少謬讚。”秋長天滿麵笑容,“小女隻是好讀幾本雜書罷了,這長天山莊的布置多半她按書而為,實是拙劣,讓諸位見笑。”
“本少雖還未曾逛遍長天山莊,但就日間所看幾處,無不是雅致脫俗,足見秋小姐實乃蘭心之質,秋前輩又何必謙虛呢。聽說小姐還待字閨中,卻不知他日何人有福呀。”蘭七邊說邊瞟了一眼明二,那目光意味深長。
“哈哈……”秋長天歡笑,“橫波素有主見,所以這終身大事我這做父親的也尊重她的意思,隻要是她中意的,我都無二話。”說著那目光也看了看明二。
正說話間,忽聞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接著一股清淡的幽香嫋嫋傳來,然後一道水藍色纖影跨入門中,那一刻,閣中明亮的琉璃燈忽蒙一層水氣,瞬間朦朧,燈影搖動仿如柔柔水波輕晃,那水藍的纖影便踏著這水波輕悄而來。
“橫波,快過來。”秋長天喚道。
“爹爹,南伯父。”秋橫波蓮步輕移。
“橫波,爹爹為你介紹幾位少年英雄。這位是明家二公子明華嚴,這位是蘭家七少蘭殘音,這是花家大公子花清和,這是桃落門梅鴻冥,這是宇文家宇文洛,這是寧家寧朗。”秋長天一一為之介紹。
秋橫波抬眸看向席間諸位,對上六雙形神不同而驚豔相同的眸子,不羞不躲,落落大方,從容一禮道:“橫波見過列位世兄。”
幾人紛紛起身回禮。
秋橫波目光緩緩掃過席間幾人,確如父親所言“少年英雄”,難得的是骨清神秀氣度出眾,非庸俗之流,而最為出色的當是那明二公子與蘭七少,隻是……無由的,當目光與蘭七的碧眸相遇時心頭驀地一顫,竟生幾分寒意,可她又分明感覺得到,這位被稱為“碧妖”的人對她無絲毫惡意,那雙迷惑人心的碧眸中有著一份對她的欣賞,還有一絲費解的笑意。
“橫波,你親手織的那件‘天絲衣’今日竟沒有送出去。”秋長天目含深意的看著女兒,“一則是‘蘭因璧月’被盜一事打斷了,二則是華嚴賢侄與七少的比試未分勝負。”
一個是“賢侄”,一個是“七少”,這親疏之別已是分明。宇文洛暗自一笑,轉頭看向寧朗,卻見他一雙眼睛隻盯著蘭七,不由有些好笑又有些同情,目光也移向蘭七,從上至下再從下至上認真仔細的打量著:這容貌確實太過……嗯,唉,男兒不能用那個字形容,可實在不知道要用哪個字才能形容!目光又在頸間轉了轉,奈何被衣領遮了。雖則如此,可看他眉宇神態一言一行皆是男兒的英姿風流,無一絲女態,不可能是女子裝扮的啊。
“今日橫波雖未在場,但也聽莊裏人說了,二公子與七少一場比試雖隻是寥寥數招卻已驚震全場。”秋橫波走近桌前,親手為明二、蘭七的杯中倒滿酒,又為自己倒了一杯,然後舉杯,“武功再高者,若對麵無人也不過一個寂寞高手,橫波恭喜兩位,能得如此對手。”
這一語大出人意料,蘭七、明二目露奇光,看著秋橫波片刻,然後起身,高高舉杯,一飲而盡。
明二放下杯,目注秋橫波,道:“‘秋水橫波絕嫵媚’看來是說錯了。”
這話一說席間幾人皆訝異,怎的是說錯了?在他們看來,這還遠不及形容其美呢。
“應該是‘秋水橫波天無色,慧目蘭心奪璿璣’。”明二輕聲念道。
秋橫波心頭一震,一直避著的眼眸終於轉向明二,當與那雙仿蒙輕霧的眼睛相遇時,刹時時光流轉,呼啦啦的似已百世過盡,朝朝暮暮歲歲年年她都在等待著這雙眼睛,可千山萬水紅塵萬丈,她總是遙遙相望。
“嗯,說得不錯,橫波當得此語。”南臥風撫須讚道,看看明二,又看看秋橫波,真真乃一雙瑤台璧人也。
“確實。”席上幾人也點頭同意。
秋橫波微微一笑,明眸柔波一漾,千種妍媚萬種風情盡生其中,眾人見之皆暗暗讚歎‘秋水橫波絕嫵媚’確是名副其實!
“橫波素聞二公子擅書法,不知可否求得墨寶一副呢?”秋橫波那雙秋水明眸直視明二。
席間幾人聽得秋橫波此語不由微愣,隻有蘭七勾唇一笑,盡了於心,漫不經心的轉頭,正碰上寧朗的目光,當下碧眸一眨,笑容加深,寧朗臉上頓時赤紅。
而秋長天看看女兒,恍然大悟,與南臥風交換一個眼神,兩人滿意微笑。
“若小姐不嫌棄,在下豈有二話。”明二微笑答道。
“秋臧,快備紙墨。”秋長天當下吩咐。
不一刻,閣裏已搬來書案,鋪上紙,磨上墨。
明二離座走至案上,拈筆點墨,問道:“不知小姐想要何字?”
“隨二公子心意。”秋橫波移過紙鎮壓住白紙。
明二的目光從紙上移到了秋橫波身上,但見麗色無雙目蘊慧光,這樣的人,這樣的才,這樣的品性,還能有何求呢?
筆落下,刹時龍蛇飛走。
幾人都離了席,捧著酒杯圍在案前,蘭七看著紙上,順口念出:“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被服纖羅衣,左右珮雙璜……”
隻有寧朗神思恍惚的坐在椅上,宇文洛一旁陪著他。
“你別看了,再看他也還是個男人。”宇文洛見寧朗目光總追著蘭七不由得歎氣。
“我知道。”寧朗沮喪的低下頭。
“你們家到底是怎麽回事?竟為你與一個男人訂了親事。”宇文洛問道。
“我不知道。”寧朗抬頭,圓圓的眼睛裏滿是苦惱與迷茫,“我一直住在淺碧山上,今年才下山回家的,回家不到一月,娘親便跟我說小時就給我訂了一門親事,是雲州蘭家的蘭殘音,叫我上蘭家把媳婦討回家去。”
噗哧!宇文洛忍不住笑出來,盯著寧朗那猶帶稚氣的臉,“把媳婦討回家去?哈哈……你這個樣子就討媳婦?”
被宇文洛一笑,寧朗沮喪的心情更是添了幾分懊惱,嚷道:“娘就是這樣跟我說的。”
“那你現在怎麽辦?”宇文洛指了指蘭七,“那是個男人呢。”
“不知道。”寧朗煩惱著,“要是換作大哥,會怎麽辦?”
“我?”宇文洛指指自己,然後大手一揮,極是瀟灑,“當然是解除婚約!”
“可是,白天……”寧朗想起白日裏蘭七那憂傷的模樣不由為難。
“笨啊!”宇文洛屈指敲上寧朗的頭,“他那不過是耍著你玩,你還當真了。”
五、秋水橫波天無色(中)
“耍著我玩?”寧朗臉一白,然後瞬間又變得通紅,“他……他……竟拿這事來玩!”
“誰叫你笨!”宇文洛眼一翻,“男人當然不可能和男人成親,他豈會不知道,況且他的風流韻事滿江湖的流傳著,絕非喜好斷袖之癖的。白日裏他的目的已達到了,這解除婚約一事是遲早的。”
“哼!”寧朗霍地起身,“我現在就去和他說。”
“慢著。”宇文洛趕忙拉住他,“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場合。按我說,這事不可莽撞了,你要找個合適的時機,就你和他好好的談談,問問當年訂親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對蘭家雖不甚了解,但那樣的世家當然是子女眾多的,也許你真和蘭家某位小姐訂了親,隻是弄錯名字了,若真是那樣,他可就是你的大舅子,可不能得罪了。另外你再寫信回家問問你爹娘是怎麽回事,到那時再做決定,畢竟和蘭家結親……”宇文洛看向那個妖邪懾魂的人,目中露出謹慎,“你看看現今蘭家在江湖的勢力,再看看這位曆代來最厲害的蘭家家主,那可真是江湖上人人求而不得的事,所以你要慎重行事。”
宇文洛說了這麽一大段,換來的卻隻是寧朗莫名其妙的眼光,扒了扒腦袋,道:“大哥說的太複雜了,弄得我頭暈。不過我聽大哥的,現在不去說,等下我單獨找他說。娘親說給我訂親的是蘭殘音,那當然就是他了,所以解除婚約就可以了,其他的跟我又沒什麽關係。”
宇文洛瞠目看著他,半晌後吐出一句:“頭腦簡單果然是福。”
“好字!”
這邊寧朗解決了困擾他的事,那邊明二也寫完了字。
“字好詩佳!”
看罷明二的字,秋長天等紛紛讚道。
“請小姐笑納。”明二將字遞給秋橫波。
秋橫波接過,雪絹紙上數行草書,不是張狂無忌,也非灑脫不羈,龍飛鳳舞中卻是一種淡雅的超然,一種形跡無痕的飄緲,還有一份無可逐摸的寫意,果是字如其人。而這詩: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
被服纖羅衣,左右珮雙璜。
修容耀姿美,順風振微芒。
登高眺所思,舉袂當朝陽。
寄顏雲霄間,揮袖淩虛翔。
飄颻恍惚中,流盼顧我傍。
悅懌未交接,晤言用感傷。
這詩既讚了她的美貌,又蘊一份傾慕。心頭一絲甜意,臉上一份霞光,抬眸看著眼前的人,修長高岸,若玉山孤鬆。
“得二公子贈字,橫波無以為報,就以‘天絲衣’作酬,還望莫要嫌棄。”秋橫波盈盈看著明二道。
然後便見一個嬌俏的丫環捧著‘天絲衣’進來,目光好奇的欣喜的打量著明二。
明二目光看過秋長天,又看看秋橫波,沉吟了片刻,微笑抱拳:“在下卻之不恭了。”
其他幾位年輕人見之卻是麵露羨慕之色。
這又豈隻是贈字酬衣那麽簡單。
“才子佳人呀才子佳人。”
幾人如此想時,卻有人就這麽直白的說了出來。
蘭七搖著玉扇,目光在明二與秋橫波之間流轉著,臉上的似笑非笑,“二公子如此人才,本少本來還想為九妹打算打算的,誰知……唉,秋小姐姿容絕世更兼蘭心之質,九妹實不如也。”這話說得似真似假的。
“哈哈……七少說笑了。”秋長天笑道,“今日機會難得,來,來,我們再飲幾杯。秋臧,去把那壇‘青葉蘭生’拿來,今夜我要與幾位賢侄共醉一場。”
那一番暢飲直至戌時末才止,酒濃意盡,賓主皆歡。
宴散後,寧朗扶了略有醉意的宇文洛回了他們合住的院子。
“真是太有意思了!”宇文洛一進房便嚷叫道,腳步雖有些不穩,可一雙眼睛卻是晶亮清醒的。
“什麽有意思了?”寧朗給他倒一杯茶。
“這些人啊。”宇文洛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手捧著寧朗遞給他的茶,看著杯中一圈一圈的漣漪,“秋長天雖說於名利淡薄卻想要個當‘蘭因令主’的女婿,南臥風本也是極清高的人但與秋長天深交數十年當然助他,花清和自始至終含而不露極有城府,梅鴻冥不問外事卻可看出是個心誌堅定之人,而明二、蘭七……嗬嗬,他們才是最厲害的,長天山莊交手兩回合,不分勝負啊。”
“沒有啊,他們隻交手了一回。”寧朗喝一口茶,清淡宜人,滿意的再喝一口。酒真的沒有茶好喝呀。
“還有一回是無形的。”宇文洛眼睛亮亮的看著虛空,仿似那裏正有人過招,“秋家女婿這個位子許多人想坐,但即算是出色如蘭七,也隻有三、四成機會,因為還有其他世家的公子,更且還有一個明二。而相較於被稱為‘碧妖’的蘭七,我想秋長天、秋橫波更願意選人人敬仰的‘謫仙’明二,妖邪難測與溫雅出塵當然後者更可宜可靠。所以白日裏你上前詢問時,蘭七便當機立斷的承認與你的親事,大家或都當成了鬧劇,可這鬧劇背後卻說明一個事實,那就是六大世家之蘭家、寧家關係非同一般的深,畢竟能到談婚論嫁的地步絕對是情誼深厚的,再且,江湖上誰又不知寧家與淺碧山同氣連枝呢,與寧家深厚自然也與淺碧山深厚。”
“喔。”寧朗揉了揉眼睛有些困了。
“蘭七這人思維敏捷遇事果斷,非一般的厲害呀。”宇文洛轉著手中的茶杯,“而那個明二公子則是製敵無形。”
寧朗打了一個哈欠,問道:“怎麽說?”
宇文洛啜一口茶,才道:“席間他提起花大公子救明六姑娘的事,明裏是說明家感恩,暗裏卻透露著六姑娘對花清和有意,明家父母也是相當中意的,你想秋長天何等樣人,豈會有聽不明白的,既然是明家相中的人他當然不會去搶,更且看花清和對六姑娘的關心,或也是心中有意的,自然更不會把女兒許給他。而梅鴻冥那一句話雖讓人看出他赤子心性,但也讓人看出他於人情世故上毫不知轉還,日後武功造詣或許會很高,但絕不是一個可統領江湖群雄的人才。秋長天有‘儒俠’之稱,才華了得,友遍天下,又是華州武林領袖,他那樣脾性的人自然會喜歡與之相近的明二。”
“喔。”寧朗又應了一聲,心裏隻想爬上床去,可看宇文洛依是精神抖數,似要來個通宵夜話,不由連連打著哈欠,但盼他快快說完。
“後來秋橫波來了,那種容色哪個男人能不動心,所以才有了那字、那衣,雖未明說,可在場幾人心裏都明白那就是訂親的信物了。”宇文洛越說眼睛越亮,“蘭七雖失了機會,卻還不肯讓他們好過,一個蘭家九妹便在秋橫波心頭紮上一根暗刺:明二公子這樣的人才可是每個女兒都會喜歡的,再且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很正常的……嗬嗬……談笑殺敵啊……嗬嗬……”說著說著便笑起來了,“真是太有意思了,竟然有這麽多出色又有意思的人,又趕上‘蘭因璧月’失蹤,江湖又起波瀾,老天生我果有大用,就是讓我來見證這一段風雲的!”說著這話,臉上一臉的豪情與興奮,真當是天降大任於斯了。
寧朗卻不管宇文洛那一番興奮,實在很困,起身往床邊走去,“大哥,很晚了,睡吧,明天再說。”
“喂,我說了這麽多你聽進了沒?”宇文洛起身追問著。
“嗯,聽了,不就是說明二公子和蘭七少是旗鼓相當的對手嘛,那個秋小姐早就說了。”寧朗擺擺手爬上了床。
“喂,不是這麽簡單的。”宇文洛扯著他,“明二、蘭七這兩個人我看不透,一個出塵脫俗偏又行凡塵之事,一個一身妖邪卻身在名門,你以後要小心點,特別是那個蘭七。”
“嗯。”寧朗眯著眼睛應了一聲,然後翻個身,不久便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已然睡著了。
“喂!”宇文洛推了推他,卻得不到半點回應,“唉,算了,睡覺。”說罷把寧朗往裏一推,倒下,扯過被子,不一會兒也沉入夢鄉。
第二日,兩人都起晚了,外頭早已是朗日高照。
“兩位賢侄睡得可好?”秋長天含笑問道,“昨晚大家都多喝了幾杯,所以我吩咐下人們不要去吵你們,讓你們多睡會。”
宇文洛、寧朗一看廳堂裏大家早已在座,就他們倆人格外的晚,不由各自鬧了個大紅臉。
“晚輩貪睡,讓前輩久等。”宇文洛、寧朗忙道歉。
“沒事,快過來吃飯吧。”秋長天招呼他倆。
“寧世兄昨夜可做了好夢?”
寧朗剛要坐下猛地聽得蘭七問話,不知怎的心就是一慌然後全身一震沒控製好力道,砰!好好的凳子便散了架,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廳中幾個愣了愣,然後蘭七率先大笑出聲,然後花清和、梅鴻冥相繼失笑,秋長天、南臥風也是忍俊不禁,便是明二也是一臉笑意,幾人看著地上的寧朗又是同情又是好笑,宇文洛則是一臉哭笑不得。
“秋臧,快去換張凳子來。”秋長天趕忙吩咐,又關切的問向寧朗,“賢侄可摔著沒?”
“沒事,沒事。”寧朗噌的跳起身來,看看依在笑著的蘭七,心裏不知怎地沉了沉,轉開了頭。
“唉呀,都怪本少冒失,嚇著了世兄。”蘭七玉扇一收,斂笑施禮,道,“世兄大人大量,可不要見怪。”
五、秋水橫波天無色(下)
這一番道歉頓時又令寧朗慌了手腳,趕忙抱拳回禮,“沒事,沒事。”
蘭七抬眸,看著寧朗,唇一抿,又浮起深長的笑意。
很快,秋臧便搬來了凳子,一桌人坐下,總算是安安靜靜的吃完了早餐。
餐畢,又移坐清波閣品茶,閑談。
閑談了一會兒,先是蘭七起身告辭,說英山大會在即,需回去安排一些事。
接著明二也告辭,說“蘭因璧月”被盜一事甚是蹊蹺,他要去拜訪幾位朋友,看能否尋得一點線索,然後直赴英山,待大會事了之後再回轉明家,一來要稟明父母“蘭因璧月”之事,再則受秋伯父頗多照顧,也需知會父母,他們對秋伯父掛念久矣,想來定要來長天山莊拜會的。
宇文洛一旁聽著,暗想:你怎就不直接言明是要父母前來秋家提親嘛,這誰不知你與秋小姐已暗訂親事了。
而寧朗看著蘭七、明二一前一後離開不由心急起來,那婚約的事他還沒和蘭七說清楚呢,可是眾人麵前卻又不好失禮追去,一時如熱鍋上的螞蟻,坐不是,站不是。
宇文洛一看寧朗那模樣豈有不明白了,再看看餘下的幾位,他們定是要結伴前往英山的,當下一扯寧朗起身,道:“兩位前輩,晚輩們也先告辭。”
“兩位賢侄這麽急為何?不如在莊裏多住幾日,然後和我們一起去英山。”秋長天忙挽留。
若和你們一起上路那多不自在啊。宇文洛心裏暗想,臉上卻是一派誠摯,道:“我和寧朗想先行上路,現在時間還不那麽緊,我們可一路慢行,既看了沿途風景,也好長長江湖見識。”
“這樣也未嚐不好。”南臥風卻點頭,“年輕人就是要磨煉,要夠膽量自己闖蕩。”
“既然南兄也這樣說了,那就這樣吧。”秋長天便也不再堅持。
“晚輩就此拜別前輩及兩位世兄。”宇文洛拉著寧朗各自一禮。
出了長天山莊,兩人便一路北行。
華州地處皇朝南方,而英山則位於皇朝中部的王域平原,步行,以宇文洛、寧朗這樣身懷功夫的人的腳力,估計半個月左右,而現在離大會之日還有近月時間,是以他們倒真不急,沿路行來,看到景佳之處便停那麽會兒,既休息了又看了景,一舉兩得。
傍晚時,兩人便到了達城地界,達城外有一條沅江,雖不是大江大河,但上接王域烏雲江,水量充足,從沒幹竭過,潤澤了半個華州。
“別看了,江色再好也比不得住宿重要,快些走吧,若城門關了,可就要露宿野外了。”宇文洛催促著。
寧朗腳下沒有停,目光卻盯著江邊一艘大船上,恍惚間忽地想起了那一日,也是這樣一條江河,也是這樣的暮色晚霞,一葉輕舟劃過,曾有綠影一道驚鴻一瞥,那時他曾遺憾沒有相交,可此刻回想,那曾經朦朧的身影卻是清晰無比,那一日,他見到的不就是蘭七麽,除了他,這世間還有誰能有那樣的風華。
“原來……就是他……”寧朗喃喃說道。
“什麽他?快走啦。”宇文洛再次催道。
“嗯。”寧朗回神,忙跟上宇文洛的腳步。
兩人走了一段,正快要經過那大船時,卻見船上走下一人。
“兩位公子請留步。”
他倆與那人在船前碰了頭,那是一個年輕英俊的男子,說話時左頰明顯的露出一個酒窩來。
“這位兄台有何事?”宇文洛疑惑的問道。他們認識的人實在不多,更沒有得罪過什麽人。
“我家主人有請。”年輕男子答得很溫和。
“你家主人?”宇文洛打量著他,不認識,“他幹麽請我們?有事嗎?我們認識嗎?”
“我家主人姓蘭。”對於宇文洛的幾個問題,年輕男子隻答一個,但有這一個足矣。
“蘭?”宇文洛、寧朗兩人眼睛同時亮起來了,暗想,難道是蘭七?
“是,請兩位隨在下來。”年輕男子不等他倆答應便前行引路了,似乎知道他們肯定會跟著。
宇文洛、寧朗對視一眼,然後跟在年輕男子身後上了船。
一進入船艙,兩人頓時為艙裏的華麗富貴而瞠目,他們家族都為武林世家,皆是富貴出身,可此刻看到艙裏的擺設,卻覺得自家所有家財加起來似乎也沒有這裏的東西值錢,而且不但是富貴逼人華麗懾目,這艙中一物一器無不顯得典雅獨特,更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一名有著一雙新月似的眼睛的年輕女子奉上茶,道:“兩位公子請稍待,我家主人正在理妝,稍後就出來。”
理妝?兩人互看了一眼,難道蘭七來見他們也要專門打扮一番嗎?
兩人品了品香茶,嗯,清香甘醇,生津止渴,又再打量了一番艙中擺設,然後又與那無言陪著他們的英俊男子俏麗女子互相對視了幾眼,沉默。
就在這時,一陣極輕的極清的玉鳴之音傳來,兩人不由同時轉頭,珠簾挑起,一道淡綠身影悄然飄入,兩人隻是一眼,刹時目眩神搖,魂癡魄呆,不知身在何方,不知今夕何夕。
晚霞從開啟的長窗落入,艙壁上的琉璃座上嵌著一顆顆拇指大的夜明珠,艙中嫋嫋緋光豔芒,層層珠光明輝,還有那富貴華麗的擺設,這個船艙本已是光彩奪目,可是這一切又怎及那個綠衣素容的人半點風華,在那雙碧玉清泉的眸子前,天地萬物都是暗淡無光的,在那張不染絲毫脂粉的玉容前碧落瑤台殊無顏色。
也不知過去多久,兩人恍然回神,可當目光對上那雙世間獨一無二的碧眸時,兩人神魂又飛起來。
“你……你……”寧朗指那人舌頭打結。
烏絲如泉,金環束之,身形窈窕,淡綠衣裙,實實在在的一個女子,可是這女子怎麽會有當世那一雙獨一無二的碧眸,這女子麵容怎與蘭七如此相像。
“寧世兄這麽快就忘了蘭七嗎?”那女子笑語盈盈。
“你……你……你是女的?”寧朗隻覺得頭暈乎得不似自己的了,胸膛裏的心卻劇烈跳動得似要破衣而出。
“我當然是女的,難道你們看我不像女的嗎?”蘭七長袖一甩,身姿輕盈一旋,天地芳華此一刻盡數綻放。
看看那纖濃合宜無處不佳的身段,看看那張令瑤華仙子羞愧飛天魔女妒忌的容顏,實不知這世間哪裏還能有比她更女人的女人了。宇文洛暗暗歎息。
“你是女的……你真的是女的……”寧朗喃喃念著,不知是驚疑還是不敢相信天下會有這等美好的事。
“我是女的。”蘭七玉扇一張,遮容淺笑,隻留一雙碧眸,波光瀲灩,魅惑迷離。
那動作,身為男兒的蘭七也做過,那時英姿風流,可此刻看,一舉一動,形容微笑,無不是女子的嫵媚風情。
是個女子吧,宇文洛這麽想著,難怪覺得這裏透著一股妖邪之氣,原來是……目光忽對上蘭七碧眸,頓時心頭一震,趕忙垂下目光,不敢再看。
“兩位世兄還沒有用過晚餐吧?”蘭七吩咐著艙中那一男一女,“快將備好的酒菜端來。”
很快中,艙中擺起了酒席,滿是美味佳肴,蘭七笑語晏晏待客周到,可宇文洛、寧朗兩人不是打翻了酒便是摔落了碗筷,頻頻相顧,彼此都似在問:是在夢中罷?
當晚,他們宿在船上,在那同樣華美的睡艙裏他們驚喜、驚疑了半霄,到後來實是累了才迷迷糊糊睡著。
第二日又早早便醒了,吃早餐時,蘭七與他們約在前方易城相會,她還有一些事需處理,讓他們先行,待她事完後,便去易城找他們,然後一起去英山。對於她的提議,寧朗當然是滿口答應滿心樂意。
於是早餐後,兩人便離了船重新上路。
待走得遠了,寧朗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把拉住宇文洛的手,用力搖著:“大哥!大哥!她是女的!她是女的!”
“痛!痛!”宇文洛趕忙拔開他的手,“知道她是女的了。”
“她是女的!她是女的!大哥,她是女的啊!”寧朗一個筋鬥跳上路旁一棵樹,使勁的搖了搖,頓時落葉紛紛,“大哥,她是女的啊!”
宇文洛眼一翻懶得理會,至於嘛,亂蹦得猴兒似的。
“大哥,大哥,蘭七就是蘭殘音,蘭殘音是女人,她是……”
“她是你的媳婦嘛。”宇文洛不待他說完便接口道,看著他那模樣,再想想那個傳言,不由有些憂心啊。
“嘿嘿……”寧朗傻笑著,虎目亮晶晶的看著宇文洛,“大哥,我好高興!”
自昨日看到蘭七女裝以來,寧朗便一直飄在夢中,此刻,陽光普照,天與地闊朗無垠,他這時才覺得這一切都是真的!那個讓他每每吃驚的蘭七是女的,就是和他訂下婚約的那個蘭殘音!胸腔裏溢滿了興奮、甜蜜,全身都輕飄飄的,他此刻可躍高天,他此刻可摘日月!
他那麽高興的模樣宇文洛卻是越看越擔心,江湖上那個傳言可是流傳久已,也隻有這個江湖笨鳥會不知道,可是……要不要告訴他呢?此刻告訴他,那就是往正要開始綻放的花蕾上砸下一塊石頭,可是若不告訴他,日後他知道了,而且若是那傳言的事實是不好的那一麵,那可就是往怒放的鮮花上潑下一場大雪!
而且他才不信蘭七昨日女裝相見會是因為對寧朗有一份情義,真正的原因怕不是要以這件莫名其妙的親事牽住寧家和淺碧山!唉,還是告訴他吧,誰叫他是他的結義兄長呢,他不幫他,那還有誰能為他著想呢。
“咳咳。”宇文洛清清嗓子,“寧朗,我有事要和你說。”
“什麽事?”前頭跳行著的寧朗聞聲回頭,“大哥要和我說什麽事?”
對上那雙純善無垢的眼睛,宇文洛忽然覺得自己會不會變成罪人,若以後那個傳言的事實是在好的那一麵,他會不會反害了寧朗,讓他錯失了?
“大哥?”
“寧朗。”不管了,至少要讓他知道那個傳言,以後麽以後再說,宇文洛甩去腦中多餘的負擔,“江湖上有一個流傳了很久的傳言,你知道嗎?”
“傳言?什麽傳言。”寧朗果然追問。
宇文洛看著寧朗,字字清晰的說道:“傳言就是:蘭七時男時女,其真正身份無人知曉,暗中被列為江湖十大秘密之一。”
“呃?”寧朗睜大眼睛看著宇文洛,似乎不明白他說了什麽。
宇文洛一咬牙,說得更明白點:“你別看昨日蘭七女裝與你相見,但那並不能說明她就真的是個女人。他男裝時,沒有人會認為他是女人,同樣,她女裝時,也沒有人會認為她是男人,而蘭七本人,則根據當時裝扮承認身份,所以自入江湖以來,這天下還沒有人能知曉其真正的身份,聽說便是蘭家也沒人知道。”
寧朗不跳了,隻是疑惑的茫然的看著宇文洛,似乎遇著了天下第一難解的題:“大哥是說她有可能是男的?”
宇文洛點頭。
寧朗神色沒有太大的反應,依隻是疑惑迷茫的看著他,“大哥,她怎麽可能是男人,天下怎麽可能有那麽美……那麽美的男人。”
宇文洛心頭暗歎,果然,沉入了啊。
六、何謂正邪(上)
那艘還停在沅江江邊的大船裏,蘭七捊起袖子,手臂上緊緊包紮著的一圈白布上滲著嫣紅。
“主人,這箭上是什麽毒,竟這麽厲害?”那俏麗的女子乍舌道。
“這估計就得問給我這一箭的那個人了。”蘭七微笑如常,似乎手臂上那猶在流血的傷口不是自己的,“這毒從沒見過,竟連佛心丹都不能立即見效,可見厲害。”
“血似乎無法完全止住。”英俊的男子看著那傷口道,“不過幸好不是流黑血,估計毒已清了。”
“嗯,蘭曨,你去將那瓶紫府散拿來。”蘭七將那白布全解了。
“是。”俏麗女子———蘭曨應道。
“蘭曈,那邊可有消息傳來。”蘭七又問道。
“第一次的失敗了。”英俊男子———蘭曈眉心一鎖。
“果然。”蘭七了然笑笑,沒有受傷的右手隨手拈起艙壁上一顆明珠把玩著,碧眸映著淡淡珠光顯得柔軟,很輕淡的道,“讓那些人去,若有能成功的,蘭家寶庫裏任其拿。”手輕輕合籠,再張開,掌心隻餘白沫,輕輕吹一口氣,便散了個精光。
“是。”蘭曈微微垂首。
“主人,上藥。”蘭曨拿著藥過來。
“嗯。”蘭七懶懶應一聲,手臂往桌上一放,身子懶懶的靠入椅中,碧眸有些漫不經心的掃視著蘭曨、蘭曈,“雲州那邊如何?”
蘭曈沉默了會兒才道:“沒事。”
“是嗎?”碧眸垂下,靜靜的看著蘭曨上藥,“可聽說老九受了傷,是真的嗎?”
蘭曈垂在腰側的手微微一握,道:“九小姐傷在腰上。”
“喔。”蘭七淡淡點點,手指點了點桌麵,“要傷就傷在胸口或腦門上得了,反正留著也沒多大益處,倒是你們……我不會給第二次機會的,錯誤一次足夠了。”
蘭曈、蘭曨同時一顫,然後垂首:“是。”
“下去吧。”蘭七看看包紮妥當的手臂。
“是。”
而同一時刻,一家客棧的雅房內,明二正看著肩上的那道刀傷皺眉。
“公子。”門被推開,一名身形削瘦眼睛格外明亮的男子走了進來。
“怎麽樣?”明二轉頭看向那人,臉上恢複淡雅笑容。
“查不到任何線索,那些人似乎沒有來處,亦沒有去處。”男子答道。
“哦?”明二略略沉吟,然後對那男子道,“不用再查了。”
“公子?”
“我想……我知道是誰。”明二略有些猶疑,複又淡然一笑,“這沒事了,你下去吧。”
“公子,既然知道是誰,那就請告訴屬下,以作防備。”男子道。
“不用。”明二語氣溫雅其意卻堅,“你退下忙你自己的事去罷。”
“是。”男子退下。
“明嬰。”男子正要出門時明二又喚住他,“讓明落來一下。”
“是。”明嬰應道。
明嬰退下後,房中靜悄悄的,明二看著肩上的傷,斂了笑容,空濛的眸子閃過一絲寒光,過了那麽片刻,複又溫雅如常,抬手撫上肩膀,喃喃自語道:“看來這次倒想到一塊去了,真沒想到啊,這江湖上竟還有一個你這樣的對手。嗬,不錯,不錯。”抬頭撫上傷口,唇角滲出一抹淡笑,冰冷無溫。
趕了三天路,宇文洛、寧朗終於到達易城。
兩人此刻才想起,蘭七可沒有說在易城哪個地方相會,易城這麽大,哪裏去找蘭七呢?站在大街上,你看我,我看你,各自茫然。
“要不,我們先找個客棧住下?”宇文洛提議。
“好。”寧朗點頭。
兩人四顧看了看,左前方不就有一家客棧麽,當下便往那邊去,可才走了幾步,斜對麵忽走來一人,徑直走到兩人麵前,喚住他們:“請問兩位是宇文公子、寧公子嗎?”
兩人停步,看看這人,不認識。
“什麽事?”宇文洛開口,不承認也不否認。
“我家主人有請兩位。”那人答道。
“你家主人姓蘭?”宇文洛還來不及發話,寧朗已先開口了。
“是。”那人點頭。
寧朗臉上一喜,宇文洛趕忙問道:“你家主人在哪?”
“請兩位公子隨小的來。”
那人前頭領路,兩人跟著他走,約莫半刻的樣子,到了一條很繁華的街上,兩旁店鋪林立,人流如潮。
那人領他們進了一座酒樓,爬上二樓,到了一處題著“菡蘭閣”的房間前停步,隻聽得裏頭隱隱約約的樂聲。“主人就在裏邊,兩位請進。”那人說著為他們推開門,自己卻不進去。
宇文洛、寧朗踏入房中,裏頭的聲音便清晰了,門又在身後關起了。
“夢覺雲屏空,杜鵑聲咽隔簾櫳,玉朗薄幸去無蹤……”
琵琶弦動如雨,一女子和著曲子嬌脆的綿綿的唱著。
宇文洛、寧朗麵麵相覷,半晌後,硬著頭皮往傳出歌聲的房間走去,隔著一道屏風,裏麵還有一間房,推了門,便見滿室的陽光爍目,片刻後,兩人才看清房中情景。
房間甚是雅致,當中一張圓桌,桌上美酒佳肴,酒桌的左側三步遠處,一風猶頗佳的中年女子坐於凳上拔弄著琵琶,一約莫二八年華的清秀女子則立於她身側嫋嫋而歌。
“……一日日,恨重重……”
而靠窗的軟塌上,蘭七一身淡黃男裝,閉目半倚,仿完全沉迷歌中,明朗的陽光穿窗而入,灑了他滿身,本應朗朗華耀,可他周身依是那令人既畏又慕的妖魅。
“……淚界蓮腮兩線紅。”
歌聲終於止了,蘭七睜眸,明朗的陽光頓時一暗。
“好曲,好歌。”
“多謝公子誇讚。”兩女子躬身行禮。
蘭七目光轉向門邊呆站著的宇文洛、寧朗,勾唇一笑:“你們終於來了。”起身,走到桌前,“虧得本少早備好酒菜,卻是久等不見。”
“我們不知道上哪去找你。”宇文洛回過神道。
“嗬,是本少疏忽,忘了說地點。”蘭七笑,“站在門邊幹麽,快過來,不然都要冷了。”
兩人忙走了過去,落座。
“你們喜歡聽什麽曲?”蘭七又問道,“這位大娘的琵琶彈得極好,這位姑娘不但人美而且歌也甜。”說著目光看向那兩名女子,目蘊風流。
宇文洛跟過去看,果然,那兩名女子被蘭七目光一看,臉上頓湧上薄薄紅雲。當下道:“我們對這些不通,七少若喜歡自便就是。”
“這樣麽……那便算了,你們去吧。”蘭七揮手屏退兩人。
“是。”兩女子退下。
房中隻剩三人時,寧朗看著蘭七,神色迷茫且困惑:“你現在是女扮男裝嗎?”
“嗬嗬……”蘭七聞言輕笑,玉扇一張,碧眸斜睨著寧朗,“本少本就是男兒,怎會是扮的。”
“可是,那天你說你是女的!”寧朗重重的道。
“那天是女兒,可現在本少是男兒。”蘭七依然笑語從容,沒有一絲窘態。
“人怎麽可能一會兒是男的一會兒是女的!”寧朗叫道,目光盯著蘭七,腦中閃過一絲靈光,“難道……”
蘭七挑眉。
“難道你真如江湖人說的那樣,是妖怪變的,所以可男可女!”寧朗衝口而出。
“嗯?”蘭七碧眸眨眨,然後噴聲大笑,“哈哈哈……天啦,寧朗,寧朗,世間竟有一個你……哈哈……”
唉……宇文洛掩目歎息。
“你……你若是個男的,我們的親事……”寧朗被蘭七笑得麵紅耳赤,可是該說的事還是要說的。
“世兄放心,本少會娶你的。”蘭七馬上接口道。
“娶……娶……我……”寧朗結巴,驚恐的瞪大眼睛,“你真的是男的?”
“當然。”蘭七點頭,然後忽地靠向寧朗,寧朗趕忙後仰,以避開那張妖美如魔的臉,蘭七卻是步步緊逼,終是俯近他耳邊,詭異的低聲的道,“難道……你要本少脫光了衣服給你看?”
“砰!”驚嚇太大,寧朗一頭栽倒在地,後腦勺結結實實的砸在了地上,痛得他眼淚都要出來了,雖則如此,他猶是揮擺著手,連連叫道:“你不要脫衣!你不要脫衣!”
蘭七看著地上的寧朗,愣了愣,片刻後他仰頭大笑,“哈哈哈……本少真是從未見過你這樣的人啊……哈哈哈……”
宇文洛再次歎氣,然後扶起地上的寧朗,“吃飯吧,路還遠著呢,得吃了飯才有力氣走啊。”你遇上蘭七少,這輩子的磨難估計是漫漫長途,多吃些飯才有力氣承受啊。
“哈哈……”蘭七還在笑著,碧眸看過宇文洛,目中卻有一絲異色。
這一頓飯對於寧朗來說是食不知味,對於蘭七來說是吃得前所未有的愉快,對於宇文洛來說不過是多歎幾聲氣罷。無論怎樣,總算吃完了,三人也都吃得飽飽的。休息了片刻,宇文洛提議,不如現在就上路,均城離易城不遠,隻要半日就可到,晚上他們可宿在均城。
蘭七沒什麽異議,於是結了帳,三人出了這“菡蘭閣”,才踏出門,旁邊的雅房也吱呀一聲開了門,走出一人來,廊上幾人很自然的相互看一眼,然後各人臉上驚訝的、歡喜的、別有深意的笑相繼湧起。
“原來是二公子。”宇文洛率先打招呼。
“二公子也在這裏吃飯?”寧朗欣喜的問道。
“好巧哦。”蘭七碧眸微挑。
“真是有緣。”明二公子一臉雅笑,不染纖塵。
“二公子怎的一人?早知二公子就在隔壁,我們也好一桌共飲嘛。”蘭七一邊說著一邊親熱的伸手去拉明二的手,隻不過手伸得太高了點,倒要落在明二的右肩上了。
“在下訪完朋友正要前往英山,想不到竟又在這裏與幾位相遇。”明二也伸出手要與蘭七的相握,隻不過伸得稍稍過了點,倒要握住蘭七手臂了。
然後,很自然的,落向肩膀上的手被一隻手握住,握向手臂的手也被一隻手握住了,四手相握,兩人正要來一番知己相投情濃義重,可刹那兩人同時一震,抬頭,四目相對,電光火石間,多年前,似曾相識的一幕瞬間湧上腦海。
“原來是你!”兩人頓時色變。
原來是你啊!
明二和如春風的笑薄了幾分,蘭七笑如春水的眸冷了幾分。
“怎麽啦?”寧朗驚訝的看著這兩個言笑晏晏親熱非常的人,拉個手要拉這麽久嗎?怎麽一下子變得這麽親熱了,長天山莊裏兩人似乎相交淡淡。
宇文洛看了看那握在一起的手,青筋暴起啊,趕忙出聲道:“二公子既也要去英山,就和我們同路如何?”
“嗯……好呀。”明二答道,“隻不知七少可願意呢?”
“本少求之不得呀。”蘭七笑答,“一路上正可與二公子討教幾招。”
兩人終於鬆開手,袖垂下,掩了抓得變了型的手。
這樣也不錯,有你在身邊……
兩人看著對方各自笑得溫淡又意味深長。
六、何謂正邪(中)
於是四人一起上路。
這一路行來,寧朗打跑了五撥攔路盜匪,救了一位上吊的大嬸,把兜裏所有銀葉都給了一個破落村莊裏的村人,又為一個斷腿的姑娘接好了腿,還幫一個老大爺挖了一口井……善事義舉做得可是不少。
而每每寧朗做這些事時,蘭七總一邊看著一邊笑著,偶爾會說一句:累不累?可得著什麽好處了?美人可有以身相許?大嬸大爺可認你做了兒子?
每一次,無一例外的,麵對蘭七短短一句調笑,總會以寧朗的滿臉通紅及無語以對結束。
明二也是微笑看著,有時那空濛的眸子看寧朗片刻,然後輕聲讚一句:心善仁懷,又或是俠肝義膽。
每一次,麵對明二的讚美,同樣以寧朗的滿臉通紅及無語以對結束,還會加一點:寧朗有些疑惑的眼神。明明自己做了好事,可怎的在這位二公子麵前總覺得矮了一截?感覺上,似乎所有的好事都是二公子做的,自己也就是個聽人跑腿的。
至於宇文洛,除了偶爾會幫幫寧朗外,大多時候會掏出懷中那厚厚一疊書本大小、又柔又軟看不出什麽材質做成的閃著銀光的紙及同樣閃著銀光的筆記錄著什麽,目光時而三人間打著轉,時而沉沉望向浩浩蒼穹,猶有些稚氣的臉上嵌著一雙睿智成熟的眼睛,令明二、蘭七也不敢輕視了。
這一日,四人到蒙山腳下。蒙山位於雲州、華州、玉州三州的交界處,它並不高,比起有天下第一高山之稱的蒼茫山,它的高度連其十分之一都不足,但它是皇朝最長的山脈,東西走向一共綿延一千六百裏,翻過蒙山,他們便進入祈州地界,英山便在祈州西部的王域平原上。
正是午時,太陽正炙,四人在山下歇息了一會,吃了幹糧喝了水,便開始爬山,希望晚上便可到達祈州,找家客棧好好洗洗,好好吃一頓,好好睡一覺。這幾日一路上都是荒山野嶺,餐風露宿的,雖說四人都是習武之人,打小練武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寧朗更是從小生活在淺碧山上,本不懼這等生活,隻是幾人畢竟出身世家,雖不至天天錦衣玉食的,但至少也是瓦房軟鋪熱飯的,這麽樣日日過著的倒真是不習慣。不過令人驚奇的卻是蘭七,看他衣飾華美,本以為是最精致講究的人,誰知對於喝山泉吃野味宿草地竟是眉頭都沒皺一下,反倒是比任何一人都要更為嫻熟悠然。
剛爬了一刻,猛地聽得一聲刺耳的金戈之聲,四人腳下一停,側耳凝聽,風中斷斷續續的送來人語聲。
“是大哥!”宇文洛最先叫起來,腳下一掠,已迅速飛去。
“大哥!”寧朗也追著去了。
明二、蘭七看著跑遠的兩人,又看一眼對方。
“江湖多有不平呀。”明二頗有幾分感概的模樣。
蘭七玉扇一搖,道:“二公子仙家仁懷,當應該理理這不平事呀。”
“有七少在前,豈敢掠美。”明二淡雅微笑。
“二公子太看得起了,本少非二公子可比,乃妖邪之道,從不做予己無利的蠢事的。”蘭七玉扇搖得好不瀟灑,碧眸斜睨著明二,那眼神很明白的表示本少就是在說你呢。
明二微笑依舊不為所動,隻是很真誠的道:“七少怎如此說呢,寧朗俠心仁厚,做事皆出赤誠,怎會是蠢事呢。”提醒著蘭七少,這一路行來做他口中蠢事的可是與他有婚約的寧朗寧少俠。“況七少身為未婚人,定與有榮焉,不是嗎?”有道是夫妻一體,榮辱與共呢。
“唉……”蘭七玉扇一收,搖頭惋歎,“寧朗怎比得二公子的橫波美人,那真真是容色無雙蕙質蘭心啊。”
寧朗和秋橫波相比?明二公子頭皮一麻,腳下後退一步,道:“你我也去看看如何?不知宇文大公子今日又做了什麽震驚江湖的大事。”
“也是。”蘭七碧眸一閃,點頭。
兩人腳下移動,幾個起縱,便已追上了前行的宇文洛、寧朗。
飛掠了約莫四、五裏遠,前方樹林裏金戈之音更重,林中人影綽綽,便是人語聲也清晰了。
“宇文渢,你素日沒少殺我隨教中人,今日既落在了我等手中,也是老天有眼。”
“呸!魔教惡人小爺我隻恨平日殺得少了!”
“真的是大哥!”宇文洛聽得分明,腳下更是加速,一把衝進樹林裏。
林中,宇文渢一人獨對六名白衣人,手中赤龍鞭真個若龍蛇狂舞,招招狠辣,可對敵的六人分明也是高手,不但攻守有度且配合默契,大刀若雪利劍如冰,將宇文渢圍在中間,走不得也攻不出,明顯的落在下風,而圈外卻還圍著六人,雖袖手旁觀,可看那模樣,分明是準備隨時出手的。
“魔教之流果就隻會些低下手段,若敢單打獨鬥,小爺定一個個送你們去見閻王!”雖說被圍攻情況不利,宇文渢卻猶是口舌鋒利。
“我們隨教做人做事隻稟‘隨心所欲’四字,可不像你們這些好漢英雄要打腫臉充胖子。”圍觀的白衣人中有一人似為首領,出言回敬,“可以既輕鬆又痛快的殺了你,我們幹麽要舍易求難呢。”
“哼!卑鄙!”宇文渢口裏說著手下可沒一絲放鬆,一招一式皆是奪命的狠厲。
那隨教首領眼角餘光瞟見林中奔來的身影,又看看那越鬥越狠的宇文渢,手一揮:“速戰速決!”
頓時圍在圈外的另五人也飛身加入圍攻,宇文渢立見險況,眨眼間,肩上、背上已各挨一刀,身上頓見嫣紅。
“大哥!”宇文洛才入林中便見兄長受傷不由驚叫,“我來幫你!”身一閃,便撲向那些隨教人。
“笨蛋!你來幹什麽!還不快走!”宇文渢此刻已被隨教高手圍攻得完全沒有還手之力,長鞭揮動,也是左右難支,已知今日怕是難逃一死,不想此刻卻見幼弟飛來,心神一驚,手下一鬆,頓時腰上又挨了一劍。
“大哥,他們這些人以多欺少,我當然要幫你!”宇文洛手中銀筆一揮,筆直點向最近一名隨教高手的雙手,其勢甚猛,那高手忙閃身躲過,宇文洛便借這一刹功夫,迅速飛身落在了宇文渢身邊,和兄長背靠背對敵。
“你……”此刻的宇文渢卻是又驚又怒又擔心。
那一日他一怒衝出長天山莊,雖秋長天派秋臧極力挽留,但他是絕拉不下臉再留在長天山莊的,所以還是走了,本打算回家再苦修武功,他日要再找蘭七一雪恥辱,誰知路上聽到“蘭因璧月”被盜的消息,守令宮首次踏入江湖,召開英山大會商討尋令一事。於是他便暫不回家了,打算來英山看看情況。
不想卻被魔教跟蹤尋仇至此,麵對如此多、殺人從不講理由的隨教人,他自知今日在劫難逃,可他宇文渢死也要死得其所,絕非束手引頸之人,拚死也得再殺幾個魔教惡人,偏偏這個時候宇文洛卻來了,還不自量力的要幫他,這不等於是要白白多送性命麽!他平日雖不大喜歡這個武功低微不務正業很丟他們宇文世家臉麵的弟弟,可畢竟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若牽累了他,死後也不得安心啊!
“你……你快走!”宇文渢長鞭一揮,將一名隨教人擋了擋,吼道,“我不要你這廢物管,快走!”
“大哥……”一片好心來幫他卻還是被叫“廢物”,雖說平日被他叫得多了,可此刻宇文洛卻倍感委屈,可要叫他走卻是不能的,“我是你親弟弟,我怎麽可能丟下你走!”話音還未落盡,“啊!”一聲慘叫,他左臂上被刺了一劍。
“大哥!”寧朗一見宇文洛受傷不由焦急萬分,“我們快去幫忙!”
一聲招呼,他便要衝去,可才一抬步,眼前玉扇一攔,耳邊聽得蘭七一聲“慢!”,不由轉頭:“怎麽啦?大哥都受傷了,我們快去幫他們。”
“這個打打殺殺的事可得有個出手的理由的,萬一誤殺了可是挽不回的。”蘭七卻是不緊不慢的道。
“你沒聽到剛才他們的話嗎?這些人都是魔教的人,自古正邪不兩立,我們當然要幫宇文大哥。”寧朗急道。
“什麽是正?什麽又是邪?”蘭七斜睨著那邊的圍鬥。
“啊?”寧朗想不到這種時刻蘭七竟問他這種問題,他隻想快點去幫助大哥,當下答道,“當然是做好事的便是正,做壞事的便是邪。”
“那你又怎麽分辯他們誰做的是好事,誰做的又是壞事呢?”蘭七揚扇指指那邊。
“隨教的人都要殺宇文大哥,當然是隨教的壞。”
寧朗抬步便想衝,蘭七玉扇一收又擋在了他麵前。
“可是你也聽到了,宇文大公子也殺了不少隨教中人,他又怎麽算得好?所以隨教人要報仇也在情理之中。”
寧朗被蘭七這話問住了,呆了下,道:“他們那麽多人打宇文大哥一個人就不對。”
“這也可以理解啊。”蘭七碧眸轉轉,“他們一個打不過宇文渢,動手了不過枉送一人性命,所以才會集合多位高手,就好比老百姓一個人搬不動一塊大石,許多人一起便可以了,這個道理我想你也懂吧?因此這也不能說是隨教的人的錯。”
“這位公子的話太合我的心意的。”那邊隨教的首領聽得這邊的對話不由向蘭七望來,滿臉激賞,“以公子的靈慧應該入我們隨教才是。”
“嗬,多謝賞識。”蘭七搖搖玉扇風度翩翩。
隨教首領對上那雙碧眸不由一怔,呆了片刻,轉回頭,卻是一臉的驚疑。
“我……”寧朗迷茫的看著蘭七,然後轉頭看向被圍鬥中的宇文兄弟,眼神漸漸清明、堅定,“我隻知道我要幫大哥,因為他是好人!”
說罷不再理會蘭七,身形一動,閃電般躍出,手一拔,銀槍揮出,卻是作劍使,一點銀芒竟有銳不可擋之勢,隻一式便逼退一人,左掌一探,似掌似拳,一下又揪飛了一人,瞬間便到了宇文兄弟身邊。
“好功夫!”那隨教首領看著不由讚賞。
“咦?”蘭七、明二皆是驚奇,想不到寧朗看起來笨笨的,功夫卻是高得出乎人意料之外,宇文兄弟得了他相助,頓時緩了口氣,精神一振,出招便有力多了,很快便逼退了幾人,很有幾分殺出重圍之勢。
六、何謂正邪(下)
隨教首領看了片刻,眉頭微皺,道:“隨波逐流。”
話音落下,那些圍鬥的隨教高手已各自移動數步,似組成了某種陣法,然後場中景況頓生變化,原本甚是激烈攻擊的隨教高手忽一個個緩下攻勢,而寧朗三人當然是趁此機會迅速出招攻擊,卻招招落空,隨教高手仿化一股流水,無處著力,遇阻而繞,當寧朗三人攻勢稍停,他們又化急流瞬息至前,不過片刻功夫,便將寧朗三人弄得手忙腳亂,險相環生。
一旁看著的蘭七笑笑道:“二公子覺得何為正,何又為邪?”
明二同樣笑笑:“七少又覺得何為俠,何為義呢?”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臉上的微笑略略加深,眉梢眼間一片嘲意。
蘭七又斜睨了一眼那邊,唇角一勾:“二公子難道不出手相救?”
“身為俠道中人,遇魔教為害,怎有不出手之理。”明二溫文笑道,說罷移步走去,邊道,“宇文兄莫慌,在下來救你!”那聲音溫雅清亮,那步態優雅從容,林中頓似有春風輕拂之感,那隨教首領望之也不由暗讚好個標致人物!
“滾!本公子寧死也不要你救!”隻聽得宇文渢一聲怒吼,手中長鞭又加了幾分氣勢。
“在下雖非聖賢,但焉有見死不救之理。”明二寬仁為懷是以並不生氣,依往那邊走去。
“用不著你慈悲!給我滾開!”宇文渢怒吼更響,卻明顯中氣不足,想來已有些氣力盡了,可話卻說得更狠,“明華嚴!若要我受你之恩,我宇文渢寧可自盡於此!”
“這……”明二腳下頓住了,顯然猶疑了。
“宇文大哥?”
“大哥?”
寧朗不解,宇文洛也被兄長此舉弄糊塗了。雖說又加入了一個寧朗,而且武功高得出乎意料之外,但那十一名隨教高手是實實在在的高手,無論招式還是功力幾可入一流之列,再加上他們運用陣法相互配合,他們三人此刻實已難支撐了,明二公子肯出手相助,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怎的宇文渢卻要說狠話逼開明二呢?
“假仙就是假仁假義,明知道這樣說那個驕傲的大公子會拒絕的,借刀殺人之計倒是用得好。”蘭七自語道。抬眼看看戰局,不過一會功夫,宇文洛身上又添兩道刀傷,宇文渢更不用說了,寧朗也好幾次差點傷到,眉頭不由微微斂起。
“寧朗,你要本少幫你嗎?”他淡淡問道。
“要!”寧朗這聲答得又快又響。
蘭七微笑,腳下一動,正要往那邊躍去。
“你要出手?”那隨教首領猛然喚住他。
“嗯。”蘭七瞟一眼隨教首領。
隨教首領看了他一眼,然後出聲道:“住手!”
這一聲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不過隨教的人都還是住手了,躍出圈子。圈中宇文兄弟傷痕累累,寧朗喘息不已,皆是驚疑不定的盯著那些隨教人,明二、蘭七也有些疑惑的看著那隨教首領,按理、按隨教素來習性,他們怎麽會主動罷手?
“看在你的份上,今日暫且放過他。”隨教首領目光落在蘭七身上,準確的來說是落在蘭七那雙碧如幽潭的眼睛上。
“哦?”蘭七垂眸一笑。
“走。”隨教首領也不多話,手一揮,便領著眾隨教人飛身離去,瞬間便消失了蹤影。
而林中幾人則將目光移向了蘭七,而蘭七則看著隨教人消失的方向,搖搖玉扇,笑得邪魅又自得:“想不得本少竟這麽有麵子,連任性妄為的隨教人也會網開一麵啊。”
“你……枉你身為白道世家之人,竟與魔教中人為伍!怪不得人人道你妖孽!”宇文渢怒目指責。
“哦?本少怎的與他們為伍了?”蘭七眼角一跳,睨向宇文渢。
“若不是……他們……怎麽會說看在你的份上?!”宇文渢喘息著道,腳下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嗬……”蘭七嗤笑一聲,“說實話,本少覺得與隨教為伍也比和你這自尊自傲自大毫無自知之明的宇文公子為伍要好。”一邊說著一邊搖著玉扇踱著方步,“本少本就被稱為‘碧妖’,便是和這‘魔教’為伍又如何?妖魔本就是一家嘛,宇文大公子你又能奈我何?”
“你……”宇文渢氣急卻也氣竭,一時說不出話來。
“大哥,你的傷怎麽樣?”宇文洛趕忙打斷,蹣跚走到宇文渢麵前,其實他也多處受傷,兩兄弟此刻身上都是一片紅。
“大哥,你也受傷了。”寧朗則關心著宇文洛。
“沒事,都是皮肉傷,沒動筋骨。”宇文洛皺著一團臉噝噝吸著冷氣道。其實心裏隻想哭。太痛了!痛死了!可若在大哥麵前落淚了,估計會被他剝皮抽筋。
“快坐下,我給你看看傷口。”寧朗趕忙扶住他。
“在下這裏有金創藥。”明二道,一邊向宇文渢走去,“宇文兄,在下替你看看傷處罷。”
“我們宇文家也有藥,不用你們好心!”說罷眼睛順帶瞪一眼蘭七,然後閉目調息,不理他人。
“大哥……”宇文洛有些無奈的歎氣,看看蘭七又看看明二,心頭更沉的歎息一聲,兩個都在這裏,難怪他反應這麽大啊。
“那用我的傷藥吧,是下山時師父給我的‘紫府散’。”寧朗小聲道。
“紫府散?”宇文洛眼睛一亮,便是宇文渢眼睛也睜開一道縫。
“紫府散”與“佛心丹”乃風霧派始祖韓樸留下的獨門秘藥,“紫府散”是外傷靈藥,“佛心丹”則是解毒聖品,千金難配,江湖中雖人人想有卻極少能得,想不到寧朗竟擁有這治癒外傷的聖藥,你叫這怕痛又怕吃苦的宇文洛如何不驚喜。
“嗯。”寧朗點頭,從懷中掏出一瓶藥。
宇文洛接過拔出塞聞了聞,驚喜的道:“真的是‘紫府散’呢,太好了,我不用痛那麽久了。”
“沒用!”宇文渢從鼻孔裏哼一聲,他最瞧不起這個弟弟這副樣子,明明是武林世家兒女,卻因為怕吃苦而懶得練武,以至不過一個三流身手,真是丟盡宇文家的臉!“你怎麽會有紫府散?”這次問的是寧朗。
“大哥,寧朗出身淺碧山,當然會有。”宇文洛卻代寧朗回答了。
淺碧、風霧兩派因為創始人的淵源,百多年來交好,同為武林兩大擎天支柱,淺碧門人擁有風霧派獨門聖藥並不奇怪。
宇文洛看看一身被刀劍割得破破爛爛的衣裳,當下幹脆褪了衣裳,好方便上藥,隻是剛要解裏衣時,猛地想起一事,然後抬頭看向蘭七,這……要不要回避下?
蘭七手一抬,玉扇半遮了容,一雙蠱惑的碧眸看著宇文洛,魅聲道:“宇文世兄想要本少幫忙上藥?”
噌!這一次是宇文洛的臉紅了,趕忙低頭:“不用,不用。”
“嗬嗬……”蘭七輕笑,玉扇之上,碧眸波光眩人。
“大哥,我給你上藥。”寧朗扒開宇文洛的衣裳,將傷藥敷在傷處。
那邊,明二徐徐走近宇文渢,在他身前蹲下來,溫和的道:“宇文兄,你流了許多血,再不上藥,隻怕加重了傷勢。”
“不……”
宇文渢才要開口,明二手一抬,按在他的肩上,便再也動彈不得半分,張口,卻覺喉間一緊,怎麽也無法吱聲。
明二公子依是很溫雅的笑笑,道:“宇文兄還是不要逞強好,雖說江湖兒女不怕流血不怕痛,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應珍之惜之。”
那樣的笑容,那樣的語氣,看在他人眼中真如春風怡人,可看在宇文渢眼中卻是厭惡至極,奈何怎麽也無法反抗、反駁,隻能任其擺布,肚子裏一股火氣無處發,偏生蘭七卻還不肯放過呢,往那火上又澆了幾瓢油。
“宇文大公子怎比那大姑娘還矯情,上個藥還要別人哄著求著的。”蘭七搖著玉扇踱到宇文渢麵前,微彎腰,俯視著他,“能得‘謫仙’明二公子服侍,你不知這江湖上會有多少人羨慕你嗎?”
宇文渢猛抬頭,那目光絕對比刀利。
“唉,也虧得明二公子一片仁心啊,瞧瞧這血淋淋的傷口,真是多啊,真是可怕呀。”蘭七一邊說著一邊搖頭,碧眸中毫不掩飾的惋惜、憐憫與輕視,“唉,這隨教人端是狠辣,竟敢在宇文世家的大公子身上動刀動劍,竟敢傷得大公子體無完膚,真是可惡啊。”
宇文渢雙目死死盯住蘭七,喉間一甜,一縷鮮血從嘴角流下。
“啊?”蘭七頓作大驚失色之樣,勸解道,“大公子,隨教雖可惡,但你也別太過生氣了,傷了自個身子可不劃算。下次碰著,本少幫你出頭。”
“噗!”宇文渢一口血吐出,怨恨的瞪一眼蘭七,眼前一黑,便暈倒在地上了。
“宇文兄!”幫他上藥的明二不由一驚,忙扶起地上的宇文渢,手一搭,按在脈上。
“大哥!”
“宇文大哥!”
宇文洛、寧朗也奔了過來。
“不用慌,隻是暫時暈過去了。”明二安慰道,扶著宇文渢移靠在一棵樹上。
“唉,大公子身體太虛弱了,又流了那麽多血。”蘭七同情的歎著氣。
“七少!”宇文洛猛地喚道。
“嗯?”蘭七轉頭,碧眸斜睨著他,似笑非笑的模樣。
那一眼看得宇文洛心頭一寒,要說的話忽地說不出了。剛才蘭七那一番話他聽得清楚,句句皆是諷刺兄長,他聽著也不舒服,更何況最後竟還將兄長氣得吐血暈過去,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了,可心頭那一絲火氣碰到蘭七目光時便熄成了灰。
那一眼,太冷!
“我大哥是個心高氣傲的性子,對七少多有冒犯,還望七少看在我的份上,不予計較。”宇文洛很認真的看著蘭七道。
“哦?”蘭七偏首,碧眸看著宇文洛,深幽如淵,仿似要吸人魂魄,“宇文洛是什麽人物,本少要另眼相看呢?”
“宇文洛很想當七少的朋友。”宇文洛目光不退縮的迎視著蘭七。
“哦?”蘭七唇角微勾,玉扇搖了搖,道,“若本少要在你和宇文渢之中殺死一個,你是願意本少殺你還是殺你大哥?”
“啊?”宇文洛瞪眼。
“嗬嗬……玩笑。”蘭七玉扇掩唇一笑,然後轉身走開了。
七、折釵之趣(上)
“藥上好了。”明二上完藥,看看宇文渢眼皮一動,知他要醒來,手一抬,點了他的睡穴,“讓他睡一覺休息一下。”
“多謝二公子。”宇文洛捋起袖子為兄長擦去臉上的血跡。
“在下給他上的是明家的金創藥,藥效可能沒有紫府散好。”明二也在樹下坐下,“希望他醒來後不要怪在下多事。”
“怎麽會,大哥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宇文洛趕忙道,也在他身旁坐下。
明二看他一眼,笑笑道:“在下故意給他上明家的藥,想讓他多痛幾天呢。”
“啊?”宇文洛一呆。
“嗬嗬……”明二輕笑出聲。
“嗬嗬……”宇文洛也笑,“二公子原來也說笑的。”
“若你與你大哥中真的隻能留一個,你會如何選擇?”冷不妨明二問道。
宇文洛聞言抬眸看向他,那張俊雅出塵的臉上隻有淡然微笑,沒有其他表情,垂首,半晌後幽幽道:“讓大哥留下。”
“喔。”明二臉上淡笑依然,沒有讚賞也沒有諷刺。
“大哥是宇文家的希望,若大哥死了,會有很多很多的人傷心。”宇文洛目光盯著腳下的草輕輕的慢慢的道,“我死了,不會有很多人傷心的。”
明二看著身旁垂著頭的少年,樹蔭裏看不清表情,可也能感受到那種黯然與落寞。
“宇文家的希望應該是你才是。”
“啊?”宇文洛猛地抬頭,驚鄂的看著明二,剛才自己聽錯了罷?
“或許習武的天賦上你遠不及你大哥,可是……”明二抬掌拍拍他的腦袋,“在在下看來,這裏遠遠勝於你大哥。”
“我?”宇文洛不敢相信。
“蘭七少是什麽樣的人,他待你與待你大哥,何悌天壤之別。”明二那空濛的眸子遙遙看來,看得宇文洛心頭濕濕的軟軟的,“你有這樣的智慧與眼光,他日成就必在你兄長之上。”
“明大哥……”宇文洛眼眶發熱,鼻頭發酸。
從他出生至今,從來沒有人這樣跟他說過話,也從來沒有人這樣看過他。
宇文世家枝繁葉茂,優秀的子孫很多,他的大哥宇文渢更是被父母、長輩、親友們寄予了宇文家的未來,而他隻是一個毫不起眼微不足道的讓人失望的幼子。他並不妒忌大哥,也並不想要與人相比相爭,這麽些年來他笑對那些輕視的、憐憫的、不屑的目光,怡然自在的做著他自己。
可此刻,這個甚至可說是陌生的明二公子不過短短一語,卻令他生出一種委屈、心酸、苦澀……這一刻,複雜的、莫名的想哭。
原來,他還是希望有人能正眼看他的。
“嗬……叫‘明大哥’了?”明二輕輕一笑。
宇文洛萬分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沒關係。”明二溫和的道,“明家兄弟姐妹很多的,多一個也無妨。”
蘭七搖著玉扇隨意走著,不知不覺中便出了樹林,前方是一處斜坡,坡下山石嶙峋,再往下看去,叢叢樹木,一直延至蒙山腳下。
蒙山一半還沒有爬到呢,而離江湖之巔又有多遠呢?
微微眯眸,抬頭仰望,不過是一片眩目的白光。抬手,玉扇遮上一角,便看清一片澄透的藍空。
聽得身後輕輕的腳步聲,也不回頭,問:“寧朗,若這世上本少和你隻能活一個,你怎麽選?”
有那麽片刻靜悄,然後身後傳來雖輕但很肯定的聲音:“你活。”
“嗬……”蘭七輕笑,收手,陽光頓時刺得滿眼白晃晃的,眯起雙眼,唇一彎,淡淡道,“真容易。”說出口真容易啊。
“我……蘭……蘭……”
蘭七轉身,碧眸看著局促的寧朗,問道:“你叫本少‘蘭蘭’?”
“不是。”寧朗馬上答道,“我是……我是……”眼一對上那雙妖異的碧眸,頓時說不出話來。他隻不過是看他一人走來,不由自主的便跟過來,想要喚他,卻不知道要喚什麽。
蘭殘音?似乎太過生疏了。
蘭七?以他們身份不太合適吧。
殘音?是不是太過……親熱了點?
於是開了頭,便不知以何為繼。
蘭七碧眸一眨,道:“天下姓‘蘭’的太多了,若有另一個姓‘蘭’的或名字裏有個‘蘭’字的人也在此,還道你叫他(她)呢,本少可不高興。”
“那叫你……什麽?”寧朗眼巴巴的看著他。
“不如……”蘭七搖了搖玉扇,走近兩步,湊近他耳邊,輕輕的帶著詭魅,道,“你叫本少‘音音’吧,這樣才顯得咱們未婚人的親密呀。”
噌!寧朗一張臉馬上通紅,身子迅速後退,傻愣愣的看著蘭七,重複道:“音音?”叫一個男人“音音”?
“對呀。”蘭七點頭,“本少準許你叫‘音音’,這可是普天之下唯一殊榮哦。”
音音?那不是比叫“殘音”更親熱?寧朗的臉火燒似的熱了。
“叫一聲聽聽。”蘭七走近一步。
寧朗後退一步,窘迫的看著蘭七。
“叫嘛,寧朗,咱們可是這世上最最親密的‘未婚人’哦。”蘭七再近一步。
寧朗趕忙後退一步,“那個……那個……”
蘭七看著寧朗那羞窘、惶急的模樣便不由的歡笑:“哈哈……寧朗啊,有你這個未婚人實在是太有意思了。你可要記下了,本少還等著你叫哦。”說罷笑著往回走去,留下寧朗呆呆站在原處,半晌後才醒悟又被蘭七戲耍了。
休息過後,五人重新上路,宇文渢傷處實在多,雖都未傷著筋骨,但也都皮開肉綻的,不方便走動,便由寧朗背著行走,宇文渢當不肯做這無能之輩,明二公子便很爽利的點了他的穴道。宇文洛傷勢較輕便自己走著,蘭七有時會好心扶一把,但一路他做得更多的還是時不時的諷刺一下宇文大公子,又或是戲弄一下寧朗,將兩人都弄成大紅臉,一個是氣的,一個是羞的,一路走來倒是極熱鬧。
因有傷患的關係,腳程便慢了,本應傍晚時就到祈州的,五人卻直至戌時才到,好在山腳下便有一個小鎮,五人找了家客棧要了五間房,吩咐小二將飯菜、熱水送到各自房中,吃了熱飯菜又洗了熱水澡,幾人倒床便睡。
身懷絕技的大俠也是人,人都會累的。
第二日,五人也沒急著趕路,考慮到宇文兄弟的傷,決定在此休息兩三日,反正時間充足。一起用過早餐後,宇文兄弟不便於行,留在客棧養傷,蘭七則說要去小鎮四處逛逛,拉著寧朗同行,寧朗又拉了明二一起。
皇朝帝國此刻正是太平盛世,所以隻是山腳下的這麽一個小鎮,卻也頗是寬裕,鎮中心更是熱鬧的,長長的數條街道,家宅店鋪交錯而落,街上老老少少臉上皆洋溢著一種安樂知足的祥和。
三人一路慢慢走來,看街上的人群店鋪,而街上的人則是看他們。
前邊並行的兩人,一個一襲青衫雅潔如青蓮,一個深紫長衣邪美如妖花,看青衫的忘憂忘俗,看紫衣的失魂落魄,皆不是這小鎮該有的人物,而身後跟著的那個藍衣少年,容貌雖不及前邊兩人,但眉宇間透著一種他人難及的明澈清朗,令人見之可親。這樣的三人走在這簡樸的小鎮上,怎能不令樸實的小鎮人呆立相看呢。
這裏走走那裏停停,差不多將小鎮逛了個遍時,蘭七在一家酒樓前停步,樓裏甚是喧華,想來生意極好。
“有些餓了,咱們在這吃午飯罷。”說著回頭瞟了瞟兩人。
明二一笑沒有反對,寧朗連連點頭,於是三人入了酒樓,早有機伶的小二迎了上來,大堂裏早坐滿了客人,三人便上了二樓選了張靠窗的桌,點了菜,品著小二奉上的香茶,才抬頭隨意掃視了一眼周圍。
這一抬頭便碰著了幾道灼人的目光,癡迷、愛慕與惱恨、忌妒。
比之樓下的滿堂賓客,樓上的人要少些,隻有四桌客人,自然也就安靜些。正對麵那桌坐著四人,分別是兩男兩女,男的英俊,女的嬌俏,皆是年紀輕輕,錦衣華服,一望便知出身富貴,那灼人的目光便是從那桌望來。
對於那些目光,明二視而未見,寧朗則低頭喝茶,蘭七卻是唇一勾,目光在寧朗、明二間掃視了一眼,玉扇一張,道:“二公子,你看對麵有兩位很漂亮的姑娘。”
被點到名的明二隻好放下茶杯,配合的抬頭看一眼對麵,然後頷首道:“七少說的是,兩位姑娘楊柳之姿桃李之容,甚是難得。”
兩人這話一說,對麵那兩位姑娘頓時麵生紅雲,又是羞澀又是歡喜的垂下頭,而那兩名男子則冷哼兩聲,目光狠利的盯了蘭七、明二一眼。
對於那兩男子敵意的目光蘭七視而不見,搖著玉扇,風儀瀟灑,“二公子,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你我兩人至今未娶,而現今卻正好碰上這花容月貌的兩位姑娘,可不就是那‘千裏姻緣一線牽’嘛,不如我們一人求得一位回家如何?”
“咳咳……”寧朗一口茶沒吞利索嗆得直咳。
明二正端起茶杯的手幾可不可察的抖了抖,然後臉上展開那很合宜的淺笑並恰到好處的帶出一分無奈:“七少果然風流多情。”
“那也是因為嬌花醉人啊。”蘭七口齒含笑目蘊風流,眸光在那兩位姑娘間來回流轉著。
兩人這一唱一答的頗有幾分唐突,那兩位姑娘也不由有些羞惱的抬頭看向兩人,可當目光一觸及兩人,那三分惱意頓化了個精光,隻餘四分羞意六分甜意,不過一旁的那兩名男子卻是完完全全的惱怒。
“啪!”銀色錦衣的男子一掌拍在桌上,霍地起身,怒瞪蘭七與明二,“放肆!竟敢出言輕薄師妹!”
“二公子。”蘭七搖搖扇喚道。
“嗯。”明二端起茶杯應了一聲,然後啜一口茶。
蘭七玉扇一指對麵桌,道:“你看好端端的兩朵鮮花,偏偏旁邊卻堆著兩堆臭氣衝天刺人眼鼻的牛糞。”說罷連連搖頭,惋惜不已。
牛糞?明二含在口裏的那口茶便再也不香了,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你?!”另一名著藍色錦衣的男子也拍桌而起,橫眉怒視,“你活膩了是吧?!”
“寧朗。”對那男子的叫囂蘭七不予理會,玉扇點點埋頭喝茶的寧朗。
“嗯?”寧朗抬頭疑惑的看他。
“你穿藍衣多好看呀,朗若明空英挺不凡。”蘭七晃首讚道,“偏有東施效顰,糟踏啊糟踏。”
“呃?”雖然聽得蘭七的讚美,寧朗這次卻沒有臉紅,目光看看淡笑怡然的蘭七,又看看對麵……已是怒焰熾騰啊!
明二目光移向窗外,入目的是一株高樹,青蔥翠綠,頗為怡心,咽下了口中的茶。
對於蘭七的挑釁,那藍衣男子豈會甘休,踢開凳子大步走了過來,站在他們桌前,也不說話,居高臨下的盯住蘭七,抬起手掌,然後猛然拍向桌麵,勁道十足,掌風颯颯。
那時刻,蘭七一手搖著玉扇,一手端著茶杯低頭飲茶,仿似沒看著桌前的人,而寧朗則是兩手捧杯呆看著霍然跑到他們桌前的藍衣男子尚未反應過來,隻有明二正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放去。
掌與茶杯同時落在桌麵。
掌落時,砰然作響。
杯落時,悄然無聲。
桌,紋絲未動。
明二淡然抬眸看向那藍衣男子。
七、折釵之趣(中)
藍衣男子卻是瞬即變色,震驚不已的看著明二。蘭七言語挑釁令他氣憤難忍,但他出身名門正派,怎麽也不能做那持武淩人之事,看蘭七、明二模樣,隻道他們是平常的富家公子,本隻想一掌震碎桌子,嚇唬一下,誰知……這一掌拍下,木桌分毫未損,而他的手掌卻是從指尖到掌心到手腕,整個毫無知覺!不是酥麻無感,而是從手腕以下已不是自己的一般!
“師兄?”對麵桌的三人看出其間微妙出聲相喚。
“你……”藍衣男子驚疑不定的看著明二。他是什麽人?剛才那一掌用了他五成功力,絕對可將木桌震個粉碎,可此人不過杯一放,便將他那一掌之力化去無痕。
“這位少俠,在下的朋友素來愛說笑,今日乃是見兩位姑娘容顏如花,心生仰慕故玩笑兩句,還望海涵。”明二看著他微微一笑,言語溫和,彬彬有禮。
“我……”藍衣男子對著明二那怡人淡笑怎麽也說不出狠話來。
明二移首望向對麵桌,“望姑娘與少俠雅量海涵。”
那三人被那雙空濛籠霧的眸子一望,不由自主的點頭。
“在下替朋友道歉,請少俠飲一杯茶。”
明二另倒了杯茶移至藍衣男子置於桌麵的手掌前,杯觸及手掌的那一刻,藍衣男子頓覺得一股熱流從指尖流向手腕,瞬間,手掌恢複了知覺。呆了片刻,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再恨恨瞪一眼蘭七,抬步走回去了,隱隱聽得師妹低聲怪責師兄太莽撞。
“唉……”蘭七搖扇歎息,“這麽無聊的小鎮好不容易找著了一點有趣的事啊。”
明二給自己的茶杯注滿水,淡淡道:“七少喜歡玩不要殃及他人就行。”
蘭七扇一合,看著明二,頗是悵然與委屈:“二公子,本少乃稟著朋友有樂同享之道,見如此偏僻之地有如此嬌人又與你我相遇,實合書上所說的才子佳人陌路相逢,正可譜一段風流佳話,你怎可糟踏本少的一番心意呢。”
明二瞟一眼蘭七,“這風流韻事甚合七少這等風流人物,在下就不爭這名聲了。”
“唉呀,你我一路同行,當然任何事都要同進同退。”蘭七玉扇一張,很是真誠的看著明二。
“當著未婚人的麵如此之為,七少是否也太不尊重人了?”明二目光看了看寧朗。
“嗯?”蘭七被明二話一堵,移首看向寧朗。
寧朗被明二看著,覺得真的有幾分委屈,可一被蘭七目光一盯,卻是緊張萬分。
“寧朗。”蘭七喚一聲,慢慢移過身子偎向寧朗。
寧朗連忙後靠,趕在蘭七開口前道:“我看他們不是壞人,你就……”頓了頓,後不知如何措詞,本想說“你就不要耍弄他們”,可又怕說得太直掃了蘭七麵子。
“哦?”蘭七眼一眨。
寧朗看了看對麵那四人,做師兄的正熱心的為師妹布菜,而師妹卻依時不時的瞟一眼這邊,“他剛才雖然生很大的氣,可也沒有動手打你,隻是拍了桌子,所以不是心惡之人,而且他生氣也是因為他很喜歡他的師妹,你就……你就也別氣他瞪你了。”
“你倒是很清楚麽。”蘭七碧眸轉轉,看看對麵,正碰上那師兄忌恨的目光,唇邊溝起一朵淺淺的笑,“喜歡師妹麽……嗬嗬……”那輕輕的笑引得其他桌客人都望了過來,觸及那張妖美的臉那雙邪魅的碧眸,心頭生出一股又熱又冷的感覺。
“你……你想做什麽?”寧朗脫口問道,心頭生出不好的預感。
“想到了更好玩的。”蘭七笑得格外的歡。
明二眉頭幾不可察的動了動。禍精!
三人吃過飯回了客棧,蘭七、明二都說有些累回房休息去了,寧朗則到宇文洛房中尋他說話。
還未敲門,便見房門打開,宇文渢大步跨出,臉上隱帶怒意,徑自回了隔壁自己房。
寧朗見宇文洛在房中坐著,便關上門,走至他身旁坐下,問道:“大哥,宇文大哥怎麽啦?”
宇文洛伸伸懶腰,道:“他說明天上路,不要和二公子、七少一起。”
“啊?”寧朗驚訝,“為什麽?你同意了?”
“我當然沒同意,傷都沒好利索,他又不知結了多少仇家,萬一半路上人家尋仇,我豈不要陪著他死。”宇文洛縮了縮脖子,“至於原因嘛,咳,還不是因為那區區虛名。”
“呃?”寧朗疑惑。
宇文洛執起桌上的茶壺倒了兩杯茶,才道:“你知道前朝末年有‘四公子’之說嗎?”
“這個知道。”寧朗點點頭。
宇文洛挑眉看看他,道:“連你也知道呀,看來‘四公子’真是名傳千古呢。”
“他們為天下,天下自然記住他們。”想起百多年前的古人,寧朗心中有著敬仰。
“嗯。”宇文洛深有同感的點頭,“皇朝為開國之君締建古往今來最為遼闊強大的帝國,玉無緣助他平定天下卻不取名利孑然遠去,豐蘭息、豐息一人兩身份,前者為著天下蒼生而放棄王位與半壁天下,後者一統武林給予百年平靜,這樣的人確實少有,確實令人敬仰。”
“宇文大哥生氣和他們有什麽關係?”寧朗不解。
“還不是因為‘四公子’這名號。”宇文洛頗不以為然,“也許是出於對前人的敬慕,武林中素來愛在出色的年輕一輩中評選所謂的‘武林四公子’。花家大公子、桃落梅鴻冥、列家三爺列熾楓,再加大哥,曾並列為‘武林四公子’,可是這兩年明二公子及蘭七少相繼露麵江湖,聲名崛起,於是便重排了‘四公子’,偏這些好事之徒,竟隻選了二公子、七少及列家三爺,把其他人全排除在外,說皆不及此三人不能與之並列,是以寧缺其一也隻評出了‘武林三公子’!唉……”宇文洛重重歎出一口氣,“這樣的事,你說我大哥他能不氣不恨?更何況他還是那樣驕傲的性子,所以對著二公子、七少他怎會有好臉色,又怎肯受其恩,並與之同行呢。”
“這個……”寧朗想了想,以宇文渢那性子來說,確實是令人難堪的事,“那怎麽辦?宇文大哥難道明天要獨自上路?”
“嗬……不會。”宇文洛有些狡黠的笑笑,“所謂請將不如激將,我隻說一句‘難道大哥怕了二公子和七少’,他便乖乖的應了一起去英山。”
“這麽容易?”寧朗鄂然,那麽厲害的宇文大哥竟然也聽大哥的話。
“而且我說,若他不和我同路,我就把他受傷的事宣告江湖,哈哈……”宇文洛笑得甚是得意,“若讓整個江湖都知道他受二公子、七少之恩,估計他寧肯上吊自殺。”
“他是你大哥,你這樣……他要是……”
宇文洛一瞪寧朗,“我從小就被他欺負!”言下之意,我此刻趁他受傷略略報複下不算什麽。
“呃……”寧朗無言,隻是暗自思量:我怎麽從小就沒被師兄他們欺負?若此話被蘭七聽著,估計會回一句:那是因為你被欺負了也不知道。
那一日下午,蘭七都沒有出房門。
臨近薄暮,休息了半天的寧朗和宇文洛走出房門鬆動鬆動筋骨,卻見長廊前宇文渢正倚坐欄前,看著廊外夕照青山,兩人不由也走上前去。旁邊又一扇門打開,明二走了出來,看到他們三人微微一笑,都未言語,一起立於欄前,沐著緋紅的夕輝,看那青山鍍殘豔,聽那山鳥歸巢鳴,甚是寧靜和諧。
“吱嘎”一聲,又一扇房門開啟,幾人回首,本是初秋夕照暮色沉鬱,卻刹時春光重回,萬千紫芍盡綻,麗色無邊。
“哦,都在這呀。”
那聲音極輕極清卻帶著一絲惑人的迷魅,淺淺的笑瞬息奪了夕輝的豔色。很多年後,幾人都能清晰的憶起這一幕,憶起那身紫衣,憶起那雙碧眸,憶起沐在緋陽中明豔無倫的身影。
“你……你又變成了女的。”寧朗瞪目看著一襲深紫長裙猶如紫芍玉立的蘭七。
宇文洛卻是警惕的看著蘭七,又看看身旁的兄長,就怕是她又生出了什麽主意要整治兄長,幸好蘭七並未注意這邊,而兄長一眼過後迅速回首,看著樓外的青山,仿並沒見著蘭七這麽一個人一般。
明二神色如常,上下打量蘭七一番,道:“七少果然得天獨厚,竟一身兼具陰陽兩者。”
“唉呀,怎比得二公子天上謫仙之軀呢。”蘭七淡笑如常,玉扇掌中一點,緩緩走向廊欄,身姿纖長,步伐輕盈,卻是風華盡在情態百種。偏首,碧眸盈盈落在寧朗身上,“寧朗,你喜不喜歡我這樣?”
寧朗心頭一跳,臉瞬間變紅,“我……我……”
蘭七搖開玉扇,從下巴緩緩上移,一點一點遮住唇遮住鼻遮了半張容顏,隻留一雙在紫衣的映襯下更添一份魔魅的碧眸,專注的深幽的看住寧朗,輕輕問道:“你喜歡嗎?”
神魂那一刻仿被那雙碧眸束住,寧朗癡癡的看著她,道:“我喜歡。”
唉!宇文洛看著寧朗,心頭重重歎息,但盼……目光移向那妖美無倫的人,但盼她能存一份憐憫。
“唔,我也喜歡你這樣答呢。”蘭七抬頭勾唇一笑,轉身,碧眸看向明二。“二公子,你看這晚霞夕陽多美呀,不如咱們出去走走?”
明二訝然的挑了挑眉頭,然後淡然一笑道:“七少有雅趣自賞就是,在下俗人就不擾興了。”
“二公子不去?”蘭七側首。
“在下不去了。”明二答得和氣又幹脆。
“此去英山路途遙遠啊。”蘭七搖搖玉扇頗有感概,碧眸波光流轉滲著三分詭異,別有深意的看著明二,“就不知還有沒有此等閑心可賞夕陽呢。”
明二聞言笑容略略一僵,然後緩緩頷首道:“嗯,七少這話甚是有理。既然難得此景,那就一起去看看這蒙山暮色吧。”
“二公子果然知情識趣。”蘭七玉扇一合敲在掌心,很是讚賞。
“那也是七少風雅所動。”明二萬分謙和。
“那咱們走罷。”蘭七滿意點頭,領頭走去,走了兩步忽頓住,回頭道,“二公子,蘭七明明是女兒身,你總是‘七少’相喚,會引人誤會的,不如你喚我……”碧眸瞟瞟寧朗,慢聲道,“喚我‘音音’如何?”說罷不待人家答應便抬步而去,無視身後各人臉色。
宇文渢背身而立不知何模樣,宇文洛卻是一臉驚愣的看著那走遠的紫色背影。
明二嘴角微微抽搐,暗中搓了搓手臂上的疙瘩,然後神色自如的跟了去。
寧朗立在欄前,呆呆的看著兩人走遠,回想起蘭七剛才的眼神,那雙碧眸中明明白白的玩笑與戲耍。
當著未婚人的麵如此之為,七少是否也太不尊重人了?
午時明二的話在腦中響起,仿如一拳重重擊在心上,悶痛悶痛的。
“寧朗。”宇文洛抬手輕輕拍在他肩上。
“尊重一個人,也要先眼中看入了這個人吧?”寧朗喃喃道。
“寧朗,你怎麽啦?”宇文洛擔心的問道。
寧朗回神,偏頭看著宇文洛,問道:“大哥,你說她到底是男是女呢?”
宇文洛無言,隻是目光觸及寧朗的眼睛時心不由沉了沉。
七、折釵之趣(下)
明二、蘭七走出客棧時,正碰上店小二驅趕一老一小兩名乞丐。
“大爺,施舍點吧,孩子都三天沒吃了。”那老乞丐一手端著一隻破碗,一手牽著那矮小得可憐的小乞丐低聲哀求著。
“滾開!別弄髒了地!”小二叱道,怕弄髒了手,隻是抬腳用鞋底連連踢著老小兩人,踢得那骨瘦如柴的兩人幾個踉蹌跌倒在地,髒黑得看不出原色的碗也摔成數片。
明二尚未反應過來,便聽得身旁風聲作響,“啪!”很響亮的一個巴掌狠狠摔在小二臉上。
“誰……”小二猛而回頭,卻頓時呆住,忘了痛忘了怒,隻是張大嘴呆看著。
“要我砍了你兩條狗腿嗎?”那雙妖邪的碧眸此刻冷若冰潭。
小二依隻是癡看,未有反應。
蘭七眉一皺,袖一揚,一聲“滾!”那小二頓時身子淩空,砰的摔開丈遠,突然的劇痛令他清醒,站起身來,看看門前的兩人連聲痛呼也不敢。
明二扶起那一老一少,從袖中摸出一片銀葉遞給老人,指指客棧大門,“堂堂正正去吃一頓。”
“多謝公……公子,多謝公子,多謝公子。”老人流著淚連連叩謝。
明二側身躲過禮,移首看向蘭七,空濛的眸子帶出幾分稀奇:“七少怎的如此生氣?”
蘭七一愣,瞬間恢複如常,笑道:“唉呀,還不都是因為這小二欺負老弱嘛,蘭七身為俠道中人,豈有不出手之理。”言罷碧眸一溜明二,自始至終卻不曾看一眼那一老一小。
明二聽著,覺得這話甚是耳熟,正要答話,卻聽蘭七咦的一聲,目光望向前方,不由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卻見兩丈外站著四人,正是吃午飯時遇著的那兩對師兄妹,想來是來這投宿的,此刻師妹的目光驚喜萬分的落在自己身上,師兄的目光卻是驚豔癡迷的看著蘭七。明二挑了挑眉頭,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蘭七碧眸如水,一一從四人身上流過,然後一拉明二衣袖,甜甜軟軟的喚一聲:“明……郎。”
明二身子一顫,驀然覺得初秋提早轉入深冬。
“明郎,你看那位姑娘頭上簪著的紫玉釵多漂亮呀。”蘭七猶是連連扯著明二的衣袖,玉扇遙遙指著那位粉衣師妹頭上的玉釵,一臉羨慕喜愛之情。
明二不動聲色的拉了拉衣袖,看看那位粉衣師妹,又看看一副嬌嬌女兒態的蘭七,“你確定你喜歡那支紫玉釵?”見蘭七轉頭看他,微微綻一絲雅笑,俯近她耳邊,蚊聲道,“難道不是喜歡裂帛折釵之趣?”
“唉呀,明郎你真是我的知心人。”蘭七玉扇一搖,側首遮容,半張容在扇外,綻著那蠱惑眾生之笑。
明二不為所動,很文雅一笑,問道:“還要去看蒙山夕照嗎?”
蘭七裝模作樣的看看天色,道:“唉,時辰不早了,申時都快過了,咱們也該吃晚飯了。”說罷,碧眸一溜那兩位師兄,留下一抹勾魂淺笑,轉身回去了。
明二淡淡向那四人頷首,然後也回身走了。
高樓上,寧朗、宇文兄弟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各人一份心思。
第二日,寧朗洗漱了後下樓吃早餐,卻見明二、蘭七、宇文兄弟早已在樓下圍桌而坐了,各式早點擺了一桌。
“寧朗,就等你了。”宇文洛招呼他。
寧朗忙走了過去,“你們今天好早。”
“昨夜沒有鬼魅魍魎騷擾,睡得甚香,所以起床便早了。”明二一邊舀粥一邊道。
聽得這話,宇文洛怪異的看了他一眼,又轉首看了看蘭七。
蘭七手中把玩著兩支紫玉釵,臉上一直笑容不斷,唇角幾分趣意,聽得這話,也隻是抬起眼皮淡淡瞅了明二一眼。
寧朗目光觸及蘭七指間的紫玉釵,不由一怔。
“寧朗,你看這紫玉釵是不是很漂亮?”蘭七笑盈盈的問他。
寧朗目光絞在玉釵之上,嘴動了動,卻怎麽也答不出“漂亮”,更問不出“哪裏來的”。
樓梯上又傳來腳步聲,幾人抬頭,卻是昨日那兩對師兄妹下樓,行到樓梯中,都看到了樓下坐著的五人,也同時看到了蘭七手中的紫玉釵,四人頓時色變,兩位師兄互瞪一眼,那神色頗有幾分惱意,兩位師妹目光盯住師兄,神情卻是複雜得多,惱、怨、恨、怒皆有。
蘭七看著四人綻顏一笑,轉而看向明二,一手攤著兩支玉釵,一手搖了搖他肩,嬌聲問道:“明郎,你說這兩支紫玉釵我戴哪支好看?”
那一刻,兩位師兄與兩位師妹的目光都轉向了蘭七,前者緊張,後者妨恨。
捧著粥碗的明二抬眸看了一眼肩上那隻絕對纖美如玉的手,再看了一眼那似水晶透明的指甲,無毒,昨日的承諾看來有效,鬼魅魍魎沒了,層出不窮的暗算沒了,這一路終可有“閑心”。
當下微微一笑,絕對的優雅溫柔,空濛含霧的眸子專注的看著蘭七,道:“這身紫裙已令你美到極至,無需再有錦上添花。”
這話一出,宇文兄弟瞪目結舌,寧朗鄂然不已,便是蘭七也是一愣,似也沒料到明二會有這麽一句,但也隻是眨眼的功夫,她笑如花開,甜甜的道:“明郎真會哄人。”
“哼!”幾聲冷哼,師兄惱恨的看著明二,師妹牙根發酸的瞅著蘭七。
“明郎,那這兩支玉釵怎麽辦?”蘭七纖指扲著那兩支玉釵詢問的看著明二。
明二抬手撩開她鬢旁飄落的發絲,多情又從容,“下次我為你選一支碧玉釵,那樣才襯你這雙獨一無二的眼睛。”
堂中身影閃過,是那兩師妹奪門而出,而那兩個師兄,卻依是目光依戀的看著蘭七。
蘭七碧眸流盼,一汪春水醉人,“那我扔了這釵了。”
這一刻,師兄也站不住了,臉色時青時紅,一跺腳,追著師妹去了。
當人走遠,蘭七再也忍不住伏桌大笑起來:“哈哈……”
明二眉頭淡淡一挑,看著大笑不已的蘭七,問一句:“七少玩得可盡興。”
“哈哈……好玩極了。”蘭七指尖一動,手中那兩支紫玉釵便折為四段。
“他們估計是初入江湖的雛兒吧。”宇文洛看著門口喃喃道。否則便是不識得蘭七,至少也要知道這雙獨一無二的碧眸啊,出師門之前難道不曾被交待,寧惹萬敵也不要惹一碧妖嗎?
“寧朗。”蘭七轉首,“這就是你所說的‘喜歡’哦,真是太可笑的東西了。”
“難道你就因為這個才……才這樣做?”寧朗震驚的看著她。
“對呀。”蘭七答得爽快,碧眸中是全然的妖邪與任性,“我本來以為會是多好玩的東西呢,誰知這麽不堪一擊,唉,失望。”
“你……你怎麽可以這樣!”寧朗臉脹紅,眼中頓冒火氣。
“哦?你看來很不高興呀。”蘭七碧眸微微一眯,就那麽輕輕淡淡的瞟一眼寧朗,寧朗頓時心頭寒意掠過,沒來由的,覺得眼前的蘭七驀然遙遠,遠不可及。
蘭七指間撥動,將手中紫玉斷釵弄得叮鐺作響,“師兄很喜歡師妹,喜歡到連別人看一眼也不高興,喜歡到師妹看一眼別人也生妒意,可是……”食指與拇指撿起一根斷釵緩緩撫著,然後細細的粉塵飄落,片刻間,那根斷釵已化成桌麵上一小撮粉塵,“那這又是什麽呢?”蘭七再撿起一根斷釵撫著,看著那微塵墜落,漠然道,“原來不過是因為沒有看到更好的而已,而且不過是表麵的色相便已可令他們神智昏饋!”
寧朗頓時無言。
蘭七目光再瞟一眼旁邊神色自若的明二,“便是那師妹,不也為二公子意動神搖的麽,二公子似乎沒有做什麽不軌之事呢。”
寧朗看向明二,明二正往每人碗裏舀粥,察覺到寧朗的目光,他抬眸看一眼他,那目光溫雅出塵,任誰也會心生好感。
“寧朗。”蘭七碧眸幽深幽深的看著他,無人能看清那雙眼中有什麽,“所謂的喜歡鍾情是很淺薄的東西,不過是一時片刻的欲望罷了,就如我們看桃花漂亮,可我們看牡丹更漂亮,這世間沒有什麽天長地久,更沒有什麽永心不變的!”說罷,手一抬拍在寧朗腦門上,“看我對你這個未婚人多好啊,這樣的江湖經驗都親身傳授哦。”碧眸魅惑,笑容妖邪,又是那個令人又愛又怕的蘭七。
“我……我不……”我不會這樣對你的。寧朗想這樣說,可是對著那雙他看不透的碧眸,他說不出來。
正在這時,門口走進來一人,平常的身材,平常的麵容,大步走至蘭七身前,一禮,道:“主人,您吩咐的馬車已備好,在門外侯著。”
“好。”蘭七點頭,甩袖起身,“走了這麽久的路也有些累了,咱們不如坐坐馬車吧,也方便宇文公子養傷。”碧眸斜眺宇文渢一眼,然後抬步往門外走去。
“大哥,我們去拿行李。”宇文洛趕忙一拉兄長往樓上走去,不給他動怒、拒絕的機會,一邊招呼著寧朗,“你也快整理下。”
隻有明二依坐於椅上,目光看著空空的門口,仿是看著了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唇邊慢慢浮起一絲淡笑。
沒什麽行李的,不過就是幾件衣服,寧朗撿在一起紮成一個包裹,房門推開,宇文洛走了進來。
“寧朗。”
“嗯?”聽得喚聲寧朗抬頭。
“你……”宇文洛斟酌著如何措詞。
“大哥,你要說什麽?”寧朗看著似有些難以開口的宇文洛。
宇文洛抬頭,對上寧朗那又黑白分明的眼睛,心頭一熱,道:“寧朗,你……把七少當成親人吧,當成兄弟姐妹當成朋友都好。”
“嗯?”寧朗疑惑的看著宇文洛。
“寧朗,蘭七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她離你太遙遠了。”宇文洛聲音中有著難以掩藏的歎息,“這一路走來,或多或少你也看到了,這世間的人和事予她來說,不過是興之所至供以玩樂戲耍的,她那樣的人,心性很深,不是別人可以捉摸得到的,便是有真意,你也觸不著的。”抬手拍拍他的肩,“寧朗,我不想你以後傷心。”
寧朗沒有答話,隻是睜著他那雙很圓很大的眼睛定定的看著宇文洛,那神情似迷茫似呆愣,仿佛不能明白又仿是徹底明白。
“寧朗,我們雖然隻是結義兄弟,但我心裏你比親兄弟還好,我希望你一直都是這樣的。”宇文洛很真誠的看著寧朗,“在你心中,人和事隻有好與壞之分,這麽簡單多好啊,簡單的人才是最快活的。”
八、花影扶疏奪天韻(上)
馬車很大,光是駕車的馬便有四匹,一色的棗紅駿馬。上了馬車,便見蘭七已換了男裝斜倚在榻上,馬車裏依然很大,也很舒適,中間是過道,兩邊與正對麵都是半膝高的橫榻,上鋪著厚厚的錦墊,墊上再鋪有竹席,兩邊的橫榻又以小幾隔成了四格,幾上還備著茶水點心果盤。蘭七占了正當中的橫榻,宇文兄弟坐了右邊的,明二、寧朗便坐了左邊的,一人一席地,剛剛好。
因並不急著趕路,所以馬車不緊不慢的走著,行得甚是穩當,窗兒開啟著,再垂下竹簾,透了氣又遮擋了塵,幾人或坐或躺,甚是舒服,而到了飯時自有人送來,茶水點心更是沒有歇過,宇文洛暗讚自己聰明,跟著蘭七上路果是智舉,這食住行全有人安排妥當,毫不用自己操心。
明二一路皆盤膝閉目靜坐,宇朗時而呆看著某處,時而展開手腳睡得香甜,蘭七也罕有的沒再戲耍幾人,一直閉目倚著似睡非睡的,更難得的是宇文渢對著兩個他極厭惡的人竟能忍下一聲不吭的,不是打坐調息便是閉目睡覺,一路上閑得無聊的倒隻有一個宇文洛。如此這般,竟是一過數日,白日裏躺在馬車上慢悠悠走著,晚上便尋家客棧休息,第二日再上路。
真真是平靜而無味啊。宇文洛敲著手中筆感歎著。但盼能發生了點什麽,否則他對著這全武林人人關注的明二公子、蘭七少怎麽也不能日日記著他們的吃喝拉撒吧?
正在宇文洛無聊至極時,猛聽車外馬兒嘶鳴,車夫一聲“籲!”馬車停了,然後便聽得一個十分急促又很有力道的聲音道“繼續趕路,別說見到我了!”接著車門“嘎”的一聲打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快速閃入,又反手關上車門。
車內五人全睜眼了,看著這不速之客,彼此看著皆是一怔,大家都是熟人。
“七少。”車夫在門外喚著,想來這人闖得太快,估計車夫都沒反應過來便給進來了,這時正懊悔不已呢,七少是不容人犯錯的。
“你趕車吧。”蘭七淡淡吩咐一句。
“是。”門外車夫應一聲,然後馬車繼續行走。
蘭七從榻上坐起身,碧眸晶燦燦的看著這有些狼狽的闖入車中的黑衣人,語氣輕鬆又愉悅:“唉呀呀,這不是列三爺嗎,真難得竟看到你這副模樣,你這是在躲誰啊,這天下誰這麽厲害竟能讓你怕成這樣的,向來不都是你聞著名兒找上門去的麽,今日怎麽輪到你躲避厲害人物了呀?”
這不速之客正是列家三爺列熾楓,他目光看一眼明二,動了動嘴角算是招呼,漠然的掃過寧朗,停頓了那麽片刻算是認識,再看一眼宇文兄弟,幾不可見的點點頭,算是見禮,然後幾個跨步走到蘭七坐著的榻前,將小幾移至中間,毫不客氣的坐下,堂而皇之的占了一半位置。
宇文洛頓時敬佩不已的看著列熾楓,這普天之下便是明二公子也不敢如此啊,他竟然可以理所當然的理直氣壯的占了蘭七少半壁山河啊!厲害厲害!佩服佩服!
隱隱的似乎遠處又傳來馬蹄聲,列熾楓眉頭一皺,抬頭看向車中幾人,宇文渢已經閉目重新躺下,宇文洛目光炯炯的盯住自己似發現了什麽罕有物兒,寧朗有些呆愣的看著自己還沒回過神來,明二閉目養神,盯著明二片刻,嘴唇動了動,然後轉回頭,看著蘭七,道:“我不在這裏。”
蘭七眨眨眼,“你要本少幫你的忙?”
列熾楓不語,冷冷的瞅著蘭七,可那模樣顯然是如此。
“欠本少一個人情哦。”蘭七笑得歡快,碧眸裏盡是得意與算計。
“哼!”列熾楓鼻孔裏哼一聲不再言語。他當然知道這舉手之勞跟明二說才是正經的,可是有蘭七在,又豈能讓你輕鬆如意,倒不如直接求他的好。
馬蹄聲漸響,然後隻聽得車夫一聲急促的“籲!”,馬車又停住了。
“兩位姑娘,因何擋道?”車外傳來車夫的問話。
蘭七碧眸一亮,興趣十足的盯住列熾楓,壓低聲音道:“竟然是姑娘?嗬……列三爺啊,難道你惹了什麽風流債?”
列熾楓看一眼蘭七,那眼神是從眼角瞟出的,薄唇裏吐出極低極短的兩個字:“趕走。”
“剛才有沒有看到一個這麽高的黑衣男子經過?”車外傳來一個女子的問話,口氣十分幹脆,想來是個爽利女子。
“嗬嗬……本少去看看。”蘭七起身,開了半扇門,走出車廂,便見大道中矗立著兩匹黑色駿馬,正擋在馬車前,馬背上兩名年輕女子,他一看,笑了,“想不到啊想不到,荒效野道的卻可遇著如此美女。”
那兩名女子沒想到車門打開走出的卻是這樣一個邪美攝魂的年輕公子,紫衣玉扇風采絕倫,連帶這荒辟野道也頓生華彩,那雙眼睛專注的看著自己,仿是十分的有情,不由得有些心襟動搖,暗想著若能得這樣一雙澄碧如玉的眸子長遠情深相望那必是人生極至的幸福,卻不知哪個女子能有緣得伴。這樣碧綠的眸子真是舉世罕見呢……碧色的眸子……兩人猛然一驚,瞪大眼睛看著馬車上沐陽玉立的人,那雙比世間任何碧玉還要瑩澈的眼睛,那搖曳生風的白玉扇,那周身流溢的妖邪之氣……是他!
“原來是七少,幸會。”兩女子回過神來。
“能見著兩位美人本少也深感榮幸。”蘭七笑得風流瀟灑,反手指尖彈在車門上,“如此美人,錯過可惜,你們都來看看,比之‘秋水橫波絕嫵媚’毫不遜色呢。”
車裏聽得此言首先動了的是宇文洛,他兩眼一亮,然後一把扯起兄長,又拉起寧朗,“我們去看看。”說這話時眼睛看著的卻是明二,明二睜眸,對上宇文洛期盼的眼神,淡然一笑。
車廂前甚是寬闊,站四、五人還綽綽有餘,車夫早跳下車一旁侯著。
四人出得車門,目光觸及馬背上的兩名女子,然後由衷同意那句“比之‘秋水橫波絕嫵媚’毫不遜色”。
馬背上兩名女子皆年約十七、八歲的模樣,一個著一身紅色短裝,生得十分明麗,眉目闊朗,一看便知是個性格幹脆爽利的女子,而旁邊的那一位則著一身淡粉衣裙,修眉秀目靈蘊一身,令他們自然而然的想到一個詞———風姿天成,前幾日在蒙山腳下遇著的那個粉衣師妹也很美,可此刻見著了她,頓生雲泥之別,有如瓶中絹花對比天上和露栽的那株碧桃。
“原來是她。”宇文洛脫口道。
他這一聲不大不小,正夠在場的各人聽個清楚,那兩名女子向他望來,一怔,然後淡粉衣裙的女子微綻一笑,有如三月桃花漫開。“原來是宇文家的兩位世兄。”那聲音柔柔細細,似一道涓涓細流緩緩淌出,說不出的怡心怡肺。
“扶疏怎麽在此?”宇文渢冷傲的臉上也現出驚異。
“宇文大公子,原來你在這。”旁邊的紅衣女子卻是十分開心看到宇文渢,“我和小姐正在追列三爺呢,誰知一眨眼就不見了,大公子剛才可有看到列三爺經過?”原來是一對主仆,不過看樣貌,倒更似一對姐妹花。
“你們在追列三爺?”宇文渢眉頭一動,“出了什麽事嗎?”
“他……”
“容月。”
淡粉衣裙的女子秀目一瞟紅衣女子,她頓時止聲。
“扶疏,到底是怎麽回事?”宇文渢追問道。
淡粉衣裙的女子看一眼宇文渢,然後柔聲細語道:“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是列三爺偷走了我一樣東西。”
“什麽?”宇文洛驚呼出聲,極度不敢置信的看著那淡粉衣裙的女子,“列三爺偷了你的東西?他竟然會偷東西?!”
相信這話是在場幾人都想問的,那紅衣女子眉頭跳動,睜大眼看著她的小姐。
“‘花影扶疏乃天姿’果然是風韻無雙呀。”就在幾人震驚呆愣之餘,蘭七忽然出聲讚道,“本少近來真是眼福不淺,見識了橫波絕色,而今又一睹了扶疏天韻,嘖嘖,老天爺還真是厚待本少呢。”
這兩名女子正是武林另一大美人花扶疏與她的侍女容月。
花扶疏轉眸看向邪美絕倫的蘭七,又看了看一旁風神如玉神仙姿態的明二,一時也生意動心馳之感,暗中斂斂心神,抿唇笑道:“扶疏今日可一並見著蘭七少與明二公子,那才真是三生有幸。”
“啊,原來你就是明二公子呀。”紅衣的容月眼睛一亮,盯住了明二,“江湖傳言說你是謫仙般的人物,今日一見才知沒說假話。”
“在下俗人一個,江湖謬讚,讓兩位姑娘見笑了。”明二抱抱拳,溫雅笑道。
“你若都當不得‘謫仙’,那這世上也就沒有第二個人能當了。”容月卻是爽快接口道。
“容月姑娘。”蘭七搖搖玉扇,插口道,“難道本少便比二公子差這麽多?就不能得個什麽神什麽仙的名號?”
容月轉眸盯在蘭七身上,然後一樣爽快的道:“七少還是那個‘碧妖’的稱號更合適,同樣的,這世上也絕無第二人配得起這稱號。”
“哈哈……”蘭七輕笑出聲,“容月姑娘說話真有意思,不過……”玉扇掩唇,碧眸流轉,波光詭魅的看向容月,“如果讓你在本少與二公子中選一個,你更喜歡誰呢?”
被那雙舉世無二的碧眸那樣專注的看著,容月吞了吞口水,馬背上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後靠了靠,道:“說實話,我絕對選二公子,絕不敢喜歡七少。”
“哦?為什麽?”聞言蘭七皺起眉頭,一副惱意,“難道本少就真的比不上二公子?”說著碧眸睨一眼身旁淡笑從容的明二。
“不是的。”容月再次吞了吞口水,有些膽顫心驚的,“七少沒有哪一點比二公子差,隻是我……我看著你很害怕,我就怕一不留神便一頭栽進了地獄裏,然後萬劫不複了。”
“啊?”蘭七一愣,然後玉扇指著容月大笑起來,“哈哈哈……好個妙人……真真妙……本少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說,哈哈哈……”
“容月素來口沒遮攔,還望七少大量。”花扶疏柔聲道。
“說起來……”蘭七玉扇一收,笑容一斂,那麵上便帶出了三分寒意,碧眸似漫不經心的瞅著容月,“這妖魔之類向來睚眥必報,些些小事許會十倍百倍的奉還呢。”
“不會吧?”容月驚呼,瞪著眼睛看著蘭七,“你不會就因這麽幾句話而要報複我吧?”
“容月。”花扶疏輕喚一聲,目光卻落在蘭七身上,“七少何等樣人,怎會與你一般見識,他不過是與你開玩笑罷,不必大驚小怪的。”
蘭七挑起眉頭,眸光緩緩淌過花扶疏,然後重綻笑容,道:“北奪天姿,南絕嫵媚,果然不錯,沒有辜負這等容顏。”
花扶疏聞言沒有客套謙虛一番,隻是極淡的一笑,倒似理所當然的接受了,目光一轉,落在寧朗身上,帶著幾分疑問的神態,道:“這位少俠扶疏還不曾見過,請問是?”
“我是淺碧山的寧朗。”寧朗被花扶疏那剔透的目光一望,不由有些局促。
“淺碧……少俠是蘭州寧家的人嗎?”花扶疏細聲問道。
“是。”寧朗點頭。
花扶疏微微笑道:“花、寧兩家也算世交,扶疏唐突,喚聲‘世兄’可行?”
“好……好的。”寧朗臉一紅,有些不大習慣被這麽美麗的少女含笑注視。
“那請問寧世兄剛才可有看到一位黑衣男子經過?可有看到他往哪個方向去了?”花扶疏繼續問道。
八、花影扶疏奪天韻(中)
“嗬嗬……”
花扶疏剛問完寧朗還不及答話便聽得蘭七輕笑出聲,玉扇輕搖,微微仰首,陽光落入碧眸,有如碧湖映日,折射一片華燦,炫得人目迷神蕩。
“扶疏姑娘既然要找列三爺,那不如就與我們同行一起去英山吧,此次‘蘭因璧月’失蹤,全武林關注,想來列三爺定也會前往,姑娘去了英山自然能找著,再且,姑娘與這位寧世兄看來甚是投緣,一路也可多與相處,而本少若能得美人一路相伴,自是無上樂事,這一來便可一舉數得呀。”
“七少有一點卻是說錯了。”一旁的明二忽道。
“哦?”蘭七碧眸閃閃,看著明二。
明二回看蘭七一眼,神色淡定,然後移眸看向花扶疏,極溫雅道:“列三爺素來獨來獨往,不問世事隻求武道,這英山不一定會去,不過上次長天山莊聚會時花大公子也在,而且說好與秋長天前輩一起上英山,扶疏姑娘和我們同去英山倒是可與兄長相見。”
花扶疏目光觸及明二的眼睛,不由怔了一怔,蘭七少的碧眸世間無雙,可明二公子這雙眼睛也是獨一無二的。那雙空濛的眸子中含有溫仁,卻又籠著一層輕霧,迷蒙的帶著渺渺出塵之氣,便有千山萬水之隔,難怪人要叫他“謫仙”,確是如仙遙遠。
“是呀,扶疏姑娘,既然列三爺偷了你的東西,那便與我們一起去英山,到時與‘蘭因璧月’一處說,讓天下英雄都為你搜尋列三爺,那他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也能找出來。”蘭七瞟一眼明二,然後含笑看著花扶疏。
“不了。”花扶疏目光定定看著馬車片刻,然後移開目光慢條斯理道,“隻因列三爺拿走的那樣東西實在重要,扶疏必得盡快找著他,所以不能與幾位世兄同行,還望見諒。”
“那太惜了。”蘭七頓生惋歎,“本以為能得兩位美人同行呢,那樣這漫漫長路必會生色許多。”
“既然如此,那我等就不擔擱姑娘要事,有緣再見。”明二溫文抱拳算是別禮,禮罷轉身打開車門向蘭七等人道,“我們也該上路了,這一路上走走歇歇也浪費了不少時間,大會在即,莫要遲到才好。”
從大開的車門望去,車內景況一目了然,除了木榻小幾茶點果品再無他物。花扶疏自是看清了,又細聲細氣的道:“扶疏有事要拜托幾位世兄。”
“何事?”宇文渢揚起一邊眉頭。說實話,對於這位美名滿江湖的世妹,他從來敬而遠之。
花扶疏挽了挽疆繩,慢慢道:“還煩幾位世兄替我向各方武林朋友打探一下,並傳出話去,若有誰能幫我找著了列三爺,我便將容月嫁給他。”
馬車上幾人同時怔住,各自驚奇的、有趣的、玩味的看著花扶疏,這位美人言行一派柔風細雨似的,偏說出的話總是令人驚奇莫名。
“小……小姐,你怎麽可這麽說!”容月卻是不同意了,“若找著列三爺的是個七老八十連牙都掉了的老頭,難道你也要把我嫁了?”
“江湖人最重信諾,如果真是個老頭找著了列三爺,那我當然會把你嫁給他。”花扶疏一派安然。
“你……你……”容月大急,趕緊對著宇文渢道,“宇文大公子,你可要快點找到列三爺,我不要嫁給沒牙的老頭子!”
這話一出,馬車上的幾人又是一愣,然後便聽得“嗬嗬”輕笑聲,蘭七搖著玉扇,碧眸玩味的在容月、宇文渢之間流轉著,兩人被他這一看,心頭頓時悚然。
“七少,你這麽看著我幹麽?”容月受不住那目光。
“容月姑娘貌美如花,不如本少去找了列三爺來,然後姑娘便嫁與本少可好?”蘭七一臉微笑很是情深的看著容月。
“我……小姐,我們快去追列三爺吧。”容月一揚馬鞭,落荒而逃。
花扶疏瞅一眼風流不羈的蘭七,又看看冷傲不變的宇文渢,淡柔一笑,“扶疏先告辭了。”纖掌輕輕一拍馬頭,馬兒頓時飛起四蹄,馱著佳人轉眼便消失了影兒。
“難道嫁給本少很可怕嗎?”蘭七看著花家主仆消失的方向,滿臉惆悵。
“七少。”宇文洛喚回他的目光,“難道你忘了你已經訂親了?”
蘭七目光調向寧朗,眨眨碧眸,“唉呀,一時被美人繚花了眼,差點忘了,寧朗,你不會生本少的氣吧?”
“啊?”寧朗一時未能反應。
“怎麽說咱們未婚人也是才見不久啊,一時未能適應也是情有可原麽,寧朗,難道你真的生本少的氣?”蘭七甚是無辜的看著寧朗。
“我沒有生氣。”寧朗這回聽清了馬上回答。
“嗬……”蘭七玉扇一合敲在掌心,滿意的笑笑:“本少就知道寧朗最好了,怎會是小肚雞腸之人。”
未婚人當著自己的麵和別人調笑調情更而說要娶別人,這樣生氣了便是小肚雞腸?宇文洛無語。
“我們也走罷。”明二先入了馬車。
“宇文大公子,你不去找列三爺嗎?容月姑娘還等著呢?”蘭七目標又轉向了宇文渢。
宇文渢的回答是轉過身進了車廂。這一路來,他知道無論是動手還是動嘴他都鬥不過蘭七,所以采取的應對策略便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倒沒有再生狀況更沒有再被氣得吐血。
蘭七倒沒有惱,徑自一笑,也入了車廂。
寧朗猶怔怔站著,腦中想的卻是剛才那位容月姑娘的話。
……絕不敢喜歡七少……我怕一不留神便一頭栽進地獄……萬劫不複……
“萬劫不複?”寧朗呢喃一聲。
“你說什麽?”宇文洛沒聽清,推著他,“快進去吧,要上路了。”
“喔。”寧朗回神。
入了車廂,卻見蘭七忤在榻前,而本來不見了的列熾楓卻正舒服的臥在榻中睡覺,小幾早被他移到了邊上。
“他剛才不是不見了嗎?”寧朗奇怪的看著列熾楓。
對於寧朗的簡單頭腦,宇文洛已見慣不怪,指指車頂,解釋道:“壁虎功。”
“喔。”寧朗明白了。
“列熾楓。”蘭七玉扇戳戳榻上躺著的人,“給本少起來。”
“別吵,我幾天沒睡了。”列熾楓閉著眼揮揮手。
“你全占著,本少坐哪?”蘭七眉頭跳動,玉扇帶上了幾分真力。
列熾楓高大的身子往裏移了移,騰出窄窄一道地兒來,“躺、坐隨你。”
蘭七眼角不住抽動,手一揚,玉扇看似輕飄飄的敲在列熾楓肩上,卻敲得列家三爺悶哼一聲,終於睜開一道眼縫兒。
“這車是本少的,這榻是本少的。”蘭七挑高下巴。
“你現在想和我比試一場?”列熾楓冷冷的問道。
蘭七碧眸一瞪,說不出話來。
列熾楓的眼睛完全睜開了,眼神亮如刀鋒,緊緊盯住蘭七,完全不似一個幾天沒睡的人,“和你盡全力比試一場,這是列某至今沒能做成的兩件事之一。”
聞言蘭七抓扇呻吟:“又是這個。”
“不比就別吵。”列熾楓很簡單的丟下一句,便重新閉上了眼。
“列熾楓!”蘭七咬牙看著舒服躺在榻上的人。
榻上的人閉目不動。
“本少怎麽會認識你?!”切齒之聲滋滋作響。
而這一刻,宇文洛對列熾楓已不隻是佩服那麽簡單了,簡直是崇拜起來!這讓所有人都無可奈何的蘭七少竟然也有無可奈何的人?列熾楓,你真是太行了!
蘭七轉身,目光盯在寧朗身上,嘴角一扯,一個很冷的帶著幾分詭異的笑容綻出:“寧朗,咱們既是未婚人,那躺一處也沒什麽。”
“啊?”還站在門口的寧朗頓時全身一僵。
“寧朗和我一塊坐就行了。”宇文洛忙拉著寧朗在他那兒坐下。
“嗯。”蘭七滿意的點點頭,然後瀟灑的在寧朗的榻上坐下。
馬車晃動,終於重新上路,宇文洛趕忙從懷中掏出紙筆,記下剛才所見所聞,寧朗規規矩矩的在他身旁坐著,宇文渢閉目打坐,明二倒上一杯香茶,蘭七拈起一枚果子往口裏送,車中一片和諧寧靜。
片刻後,車中忽然響起十分不和諧的聲音,宇文兄弟、寧朗聽著倒也沒覺得什麽,倒是明二和蘭七有些訝異的聞聲轉首,明二瞅了一眼後繼續喝茶,蘭七卻是滿臉的不可思議,喃喃的幾近尖銳的念道:“他……他竟然打鼾?!”
“這有什麽,我大堂兄那鼾聲才厲害呢,他睡著時整座院子都在震動,隔著四五裏地依如雷貫耳。”宇文洛不以為然的道。
“是啊,以前在山上和師兄們睡時,每晚都會聽到鼾聲。”寧朗也道。
“可是……他竟敢在本少的車上打鼾,他竟敢在本少麵前打鼾!”蘭七抬腳一把踢在列熾楓腿上,“給我醒來!”
列熾楓一動不動,鼾聲如雷。
“列熾楓!”蘭七又是一腳,
榻上的人依然一動不動,睡得十分香甜,鼾聲一聲接一聲,綿綿不絕此起彼伏。
蘭七撫額呻吟:“好吵!”
“心靜自然神靜。”一旁的明二放下茶杯。
蘭七無力趴在隔在他與明二之間的小幾上,睨著他,“二公子,難道你也打鼾?那可是破壞你仙人形象的。”
“在下無此習慣。”明二淡淡道。
“男人睡著一般都打鼾。”宇文洛瞅著蘭七試探道,“七少難道一次也沒有?”
“當然沒有!”蘭七坐直身子,“唰!”的搖開玉扇,一派凜然,“本少瀟灑風流姿儀翩翩怎會做如此沒品之事!”
“哼哧……哼哧……”列熾楓的鼾聲甚是有節奏。
“天啦!”蘭七雙手撫住耳朵十分痛苦。
宇文洛定睛看著蘭七,然後轉頭問:“寧朗,你睡著打鼾不?”
蘭七聽到了,碧眸馬上瞪向寧朗:“寧朗,你若打鼾,本少一定休了你!”
“我不打。”寧朗趕緊搖頭。
“可是他打!”蘭七玉扇一指列熾楓,然後抱頭趴在幾上,“難道這一路都要聽著他的鼾聲?”
明二指尖叩叩小幾,有幾分好奇的道:“不知道睡穴、啞穴對打鼾有沒有影響?”
他話一落,蘭七便跳起來,玉扇一伸,便快如閃電的在列熾楓身上連點了兩下,頓時,如雷的鼾聲止了。
“還是二公子有辦法。”蘭七玉扇敲敲掌心,安靜了,開懷了。
“這……”明二公子有些不忍,“睡夢中點人穴道,不大厚道吧?”
蘭七碧眸一眨,心裏暗罵一聲“假仙!”,麵上卻是一派無辜,“不是二公子教本少的嗎?”
“在下隻是疑問。”明二公子也很無辜。
“本少隻是順著二公子的話做。”蘭七更無邪。
宇文洛眼睛瞪啊瞪啊瞪,最後生生壓住衝到喉嚨口的那聲“虛偽!”,低頭,繼續他的《武林滄海史》。
宇文渢大公子繼續他的打坐,對車中一切衝耳不聞。
寧朗也盤膝而坐,修煉內功。
八、花影扶疏奪天韻(下)
馬車一路往北,加了個列熾楓也等於沒有加人,他從那日睡下便沒有醒來,不吃不動,若非還有呼吸真要當是個死人了。其間寧朗曾擔心是不是因為蘭七點著了他的睡穴與啞穴令他一直沉睡不醒,曾在蘭七不在車上時試圖解穴,怕一直點著他的穴道令其血脈不暢而有個三長兩短的,奈何蘭七的獨門手法他沒法解開,後來還是明二公子貴手一抬,解了。但列熾楓依然安睡如故,連鼾聲也沒有。宇文洛也忍不住好奇,試著用喊、推、扯、捏、拍、掐、抓等數種方法想要弄醒榻上的人,卻皆是無功之為,最後在明二公子一句“列家內功心法獨特”下作罷了。
這麽過了五天,在一個幾人都昏昏欲睡的午間,列熾楓忽然睜開了眼睛。
“啊,你終於醒了。”寧朗最先發現,不由驚喜的叫道,總算鬆一口氣,不用擔心這個人會一睡不起了。
列熾楓瞟一眼寧朗,淡淡點頭,算是答謝了寧朗的關心,然後手一伸,便將蘭七剛端在手中的那杯茶搶了過來,一仰頭,喝光了,空杯一攤,示意再倒一杯,他睡了這麽久很渴的。
蘭七碧眸一睜,微笑,笑得十分的和氣,從袖中一摸,掏出一個白玉瓷瓶:“可以服侍列三爺乃本少前生修來的福氣,所以這瓶天下無雙的‘黃泉水’就請三爺喝了吧。”說罷,拔出瓶塞,就要往空杯裏倒去。
黃泉水?宇文洛打了個寒顫,瞌睡蟲一下跑了個精光,人也清醒了。那可是毒人即死的東西!
列熾楓手腕一收,避開了那瓶“黃泉水”,眼睛看著蘭七,冷冷淡淡吐出幾字:“妖性難改。”言罷左掌虛空中一探,明二與蘭七間的小幾上的茶壺飛入他手中,輕悄得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列兄的內功又精進了。”明二看一眼道。
“列大哥。”宇文洛很熱絡的喚一聲,不必套近乎,他已自動將之納為兄長,要知道這是能讓蘭七少也無可奈何的人呢,這麽厲害的人不趁機拉攏拉攏關係那真是枉費爹娘生他這麽聰明伶俐。
列熾楓自顧喝茶。
宇文洛不以為意,向他的方向靠了靠,一臉的好奇:“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
對於宇文洛的話列熾楓衝耳不聞,喝完茶,目光盯住明二,“二公子,我們比一場如何?”
“列兄想要找高手比試,此去英山必可得償所願。”對於列熾楓執著的眼神明二公子一樣視而不見。
“我說你。”列熾楓眼睛一眨也不眨。
明二目光瞟瞟蘭七,道:“前不久我們才琴刀合奏過一次,這次列兄不如找七少比劃一下。上次長天山莊,小弟雖有向七少請教幾招,卻有滄海一粟之感。”
列熾楓一聽這話,眼睛頓時更亮了,移眸盯住蘭七,“我們比試一場。”
“沒興趣。”蘭七少瀟灑的揮揮手。
“列大哥。”宇文洛再接再厲,“扶疏姑娘說你偷了她的東西,不知是什麽東西能令大哥垂青,我們對這個很感興趣。”
列熾楓依然不予理會,目光轉到了閉目打坐的宇文渢身上,沉吟片刻,宇文渢似感覺到了他的目光,睜開眼,對上那雙亮如雪刀的眼眸。
“五年後你的‘赤心掌’可大成,到時我們比試一場。”
“好。”宇文渢爽快答道。
列熾楓目光再移,這次落在寧朗身上,打量了片刻,濃黑的眉頭動了動。
寧朗被他這樣一盯卻是渾身不自在。這個人坐在這狹小的車廂裏,卻似一柄寶刀,頂天矗地鋒芒盡顯,總叫人不寒而栗,更別提他的目光,那樣冷利靜默的,好似剝皮剔骨般,將他從裏到外細細查看了一番。
“十年後勁敵。”列熾楓很平淡的語氣道出。
這話一出,寧朗呆愣,宇文渢側目,明二淡笑,蘭七搖著玉扇眸光深幽。
“列大哥,他們要和你比那都是五年、十年後的事,我們說說現在的事,你到底拿了扶疏姑娘什麽東西?”屢被忽視,宇文洛毫不氣餒。
列熾楓目光終於落在宇文洛身上,宇文洛趕忙全神貫注洗耳恭聽。
“資質平平,四肢不勤,武技一途,一生二流。”列熾楓毫不客氣評價。
“列大哥,我不是問你我的武功,是問你扶疏姑娘的事。”宇文洛很想捶幾下列熾楓的腦袋,奈何無膽。
“宇文世兄,你幹麽一直追問列三爺呢,不如問本少吧,本少知道他偷了扶疏姑娘什麽東西。”對麵蘭七笑道。
“哦,是什麽?”宇文洛當下轉頭。
“你想想啊。”蘭七碧眸詭異的看著列熾楓,笑得萬分邪魅,“一個年輕美麗未婚的女子說一個年輕英偉未婚的男子偷了她很重要的東西,不但親身窮追不舍還要廣傳天下,你說這能是什麽東西呢?”
“是……”偷心———這兩個字存在宇文洛心中已很久了,此時呼之欲出,可礙於側邊那道冰冷的目光,他隻有含在喉嚨裏,就盼著蘭七少快點將這個答案說出,好讓他舒一口氣。
“偷情!”蘭七幹脆利落的吐出兩字。
一時車中一片靜寂,隻聞喘息聲,列熾楓、宇文洛、宇文渢、寧朗、明二全都瞪目看著蘭七。
“咳咳……咳咳……”宇文洛忽然驚天動地的咳起來。
寧朗回神,趕忙拍著宇文洛的背:“大哥,你怎麽啦?”
“咳咳……”宇文洛使勁咳著,咳得滿臉通紅雙目流淚。嗚嗚……他沒怎麽,隻不過被喉間一口氣嗆住了。
“嗯,七少不覺得‘偷心’更為雅致些?”片刻後,明二很溫雅的開口道。
“沒有‘偷情’明確深刻。”蘭七揮揮手拒絕更改,“你沒看到宇文世兄咳得驚天動地的,列兄這一段佳話定會令他一生難忘的。”
我是會一生難忘,但跟你蘭七再如此長久相處下去,我總有一天會莫名嗚呼的!這一點我也記下了。宇文洛流著眼淚暗自道。
列熾楓瞪著蘭七很久很久,然後平緩氣息,不予計較,一轉頭,卻見宇文洛趴在小幾上,銀色筆紙,正記著什麽,不由眯起了眼,“你在幹什麽?”
那聲音凍得宇文洛手一抖,差一點掉了筆。
“唉呀,列兄……”蘭七拖長聲音喚著,很是好心的解釋,“你還不知道吧,這位宇文世兄以記錄武林大小事為己任,其誌要撰寫一部武林史書,此刻當然是忠實的將列兄與扶疏姑娘‘偷情’這一段千古佳話記錄於史,以供後世瞻仰。”
“毀掉。”列熾楓很簡單的吩咐,並且伸出手來。
“誒!”蘭七玉扇一攔,“這‘偷情’兩字出自本少之口,本少還想要留名千古呢,豈可毀掉。”
“列兄,明二也覺得這是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話,應該讓後世知曉,列兄除了刀與武外,還有情。”明二也很誠懇且文雅的道。
列熾楓看看一臉笑容的兩人,又看了看緊張的抱住紙筆的宇文洛,還有那盯住他防備他突然發難的宇文渢 、寧朗,收回了手,眼睛看著宇文洛,一個很冷屑的眼神,“三流。”
不過一會兒便從二流降到了三流。
我不是!宇文洛心裏喊著。
他知道列熾楓肯定把他當成那些寫著烏七八糟的東西的三流文人了,他宇文洛要做的是武林史家,不是香豔文人,他才不寫那些淺薄無味的東西的。可是……他不敢說,因為旁邊有明二、蘭七盯著,他們一定是要他把這‘偷情’兩字記下來的。嗚嗚……宇文洛覺得委屈。
“我走了。”列熾楓起身。睡飽了,又擺脫了難纏的花扶疏,既然明二、蘭七不與他比劃武功,那也就沒必要呆在這裏了,和九曲腸溝的人一處,累!不如去找高手比鬥一場來得痛快。
“唉呀,列兄,此地離英山已不遠矣,就與我們一起去看看嘛,也好讓江湖英豪瞻仰一下‘熾日神刀’的風采啊。”蘭七腿一伸擋住了道。
“沒興趣。”列熾楓回一句蘭七原話。
蘭七眨眨眼,然後轉頭看向明二,兩人目光相碰,瞬間,各自交換一笑。
“列兄,‘蘭因璧月’失蹤乃武林大事,你我同為武林一份子也該盡盡心力。”明二溫雅的勸說,“聽說風霧派掌門發出掌門信令號召所有散布天下各地的風霧門人全力查探此事,此等急公好義之為實為我輩楷模,而今次英山大會上風霧掌門定會親往,我們這些晚輩正可一睹其風采。”
“風霧派掌門?”蘭七一挑眉頭,“就是前‘蘭因令主’洺空洺大俠嗎?”
“嗯,就是這位洺大俠。”明二點頭,“《碧落賦》被譽為武林第一絕學,乃風霧派不傳之秘,百多年來也僅四位練成,這位洺大俠便是其中一位。”
列熾楓抬起的腳頓住了。
“唉呀,那這位洺大俠豈不就等於武功天下第一?”蘭七一臉驚慕的樣子。
列熾楓的腳落回了原地。
“可以這麽說。”明二點點頭,“聽聞這位洺大俠最是提攜後輩的,到時一定要向其請教一二。”
列熾楓冷星似的眸子中掠過一絲光芒。
“對啦,列兄,此次英山大會令兄———蒼雲莊主列熾棠應該也會去吧?”蘭七忽地轉頭問向列熾楓。
聞言,列熾楓眉鋒一鎖,腳又提起了。
“這麽大的事,蒼雲莊主當然也會去的。”明二又接道,“而且聽聞此次淺碧山派出的是掌門弟子。”
“哦?”蘭七碧眸一轉,看著寧朗,“寧朗,聽說你那掌門師兄年不過三十,卻已將淺碧派八十一套劍法學會了四十八套,是不是真的呀?”
“啊……我下山時,師兄說已經會五十套了。”寧朗老實答道。
“五十套?”這一下宇文洛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寧朗,“你那掌門師兄是什麽做成的?竟然會五十套劍法,常人一生能學會十套便已是天賦異稟了!”
列熾楓腳又落回了原地,目光調向了寧朗。
“師父說師兄既是天才也是蠢才。”寧朗憨憨的摸摸頭,似乎對說師兄是“蠢才”甚有些不好意思,“他除了劍法一學即會外,其他所有武功都學不會,抱括輕功、內功。”
“那沒有內力光有招式有什麽用。”宇文洛頓時扼腕歎息。若沒有內力與輕功相輔,那麽再高妙的劍招便也隻是一個不堪一擊的花架子。
“所以師父輸了十年功力給師兄,又每五年給師兄服一顆‘鳳衣丹’,師兄差不多有四十年的功力。”寧朗道。有了內力自然也就有了飛騰跳躍的輕功。
“什麽?!不但輸了功力還給他吃‘鳳衣丹’?!”宇文洛此刻卻是妒忌了。那“鳳衣丹”多麽珍貴的東西啊,若加上“蒼涯丹”那幾乎便是可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了!
“師兄是淺碧山的第一高手,師父說隻論劍法,他也不是師兄的對手。”寧朗很有些驕傲的模樣。
“你師兄會去英山?”列熾楓猛然發話。
“應該會去吧。”寧朗答道,“這幾年師父已不大理世事,所有的事都是師兄在打理。”
“說到這,本少忽地想起一事來。”蘭七忽然道。
“七少想起何事?”明二很順溜的問道。
“你們說,扶疏姑娘找不著列兄,會不會也去英山看看熱鬧呢?”蘭七碧眸眨呀眨,一臉疑問的看著列熾楓。
列熾楓額上突起一道青筋。
“可能去,也可能不去。”明二笑得一派風清雲淡。
列熾楓重在榻上坐下,冷星似的眸子掃一眼各自淡笑怡然的蘭七、明二,道:“你們倒是很有靈犀。”
頓時,蘭七、明二臉上的笑僵住了。
九、齊上英山(上)
八月八日傍晚,蘭七一行終於抵達位於英山腳下的檄城。
百多年前的東朝末世,英山腳下的檄原上,風國女王風惜雲曾率風雲騎與東朝大將軍東殊放所率的禁衛軍在此激烈戰鬥過,那時這裏是一片杳無人煙的荒蕪,那時這裏被戰士的鮮血染紅,掩埋了無數英魂的骨骸,是蒼涼悲愴之地,但百多後的今天,這兒是一座繁榮興旺的小城———檄城。
“後日才是英山大會,本少先去會會朋友,幾位世兄請便,咱們英山上再會。”
入了檄城,才下馬車,便有一乘軟轎接走了蘭七。
“二公子,大小姐令我等來接你。”
蘭七剛走,便又有一頂小轎近前。
“那在下先暫別各位。”明二一抱拳也走了。
剩下宇文兄弟、寧朗麵麵相覷,隻想這兩人也太無情了,虧得一路同行這麽多天,現在竟拋下大家自己走了。
“我們先找家客棧吧,列大哥和我們一起……”宇文洛邊說邊征求列熾楓的意見,誰知一轉頭,卻已不見了列熾楓的人,“呃?他人呢?”
“怎麽一下子就不見了?”寧朗也奇怪。
三人站在大街上左望右瞧的,哪裏還有列熾楓的影子,正失望著,前方卻走來一行人,當先的是一位極威嚴的中年人,宇文兄弟一看,不由喜憂交加。
那中年人與他身後的幾人看見了他們,也是一愣,“你們兩人竟在這裏。”
宇文兄弟上前,齊齊躬身行禮道:“爹爹。”
後邊寧朗看著這一幕,暗想著:原來是大哥他們的爹爹,和宇文大哥長得真像,大哥反不像了。
“嗯。”宇文家的掌門人宇文臨東點點頭,“你們從哪裏來?渢兒,我聽說你在長天山莊很是失禮,到底怎麽回事?”
“爹爹,這話說來可長著了,咱們不如先找家客棧落腳吧,孩兒很餓了。”宇文洛卻搶先道。
“你就知道吃,吃了也沒見長進!”宇文臨東豎起了眉頭看著小兒子。
“確實很餓了麽。”宇文洛垂頭嘀咕著。
宇文渢瞟一眼弟弟,道:“五弟這一番江湖曆煉長進不少,明二公子、蘭七少、列三爺都視他為友,爹爹該高興才是。”
“哦?”宇文臨東聞言麵露稀奇,他這個武功低微的小兒子竟可與明二、蘭七、列三這等年輕一輩中的頂尖人物結交,不由嘉許的點點頭,目光一轉,落在寧朗身上,“這位是?”
“他是孩兒的結義弟弟,淺碧派門人,蘭州寧家少主寧朗。”宇文洛趕忙介紹,一並將出身交待清楚,省得父親再問。
“寧朗拜見宇文世伯。”寧朗上前見禮。
“嗯,不必多禮。”宇文臨東仔細看看寧朗,然後再次點頭,道,“洛兒,你這位兄弟可比你強多了。”
“是麽。”宇文洛聞言很是高興,父親是難得稱讚他的朋友的。
“爹爹,天色不早了,先找家客棧落腳吧。”宇文渢道。這麽多人矗在大街上太過引人注目。
“嗯。”宇文臨東頷首。
幾人找在一家客棧要了幾間房,又在大堂裏要了一桌酒菜,填飽各自的肚皮。其間,宇文臨東詢問宇文渢在長天山莊之事,宇文渢隻說技不如人敗於蘭七少手下,至於長天莊失儀,他日會向秋前輩賠禮。問到宇文洛時,一樣簡單回答,說離家後遇到寧朗意氣相投結為兄弟,後來聽說了“蘭因璧月”丟失一事,便一起來英山看看熱鬧,路上很巧的遇著了蘭七、明二、列三,承蒙關照坐了蘭七的馬車一路同行,到了檄城又各自有事散了。至於隨教找宇文渢尋仇,他見大哥隻字不提便也沒有說了。
吃完了飯,天便已全黑了,宇文臨東叫上宇文渢進他的房間,估計是還有事要說,宇文洛見沒叫自己落得輕鬆,先前便要了一間大房和寧朗同住,此時兩人便回了房,要了熱水各自洗了澡,倒在大床上,打算好好睡一覺,誰知卻是睡不著。
“寧朗,咱們說話吧。”宇文洛重點了燈。
“好。”寧朗起身盤膝坐在床上。
宇文洛又提了茶壺茶杯放在床頭小幾上,然後也爬上床盤膝坐下。
“大哥,你以前來過英山嗎?”寧朗問道。
“沒有。”宇文洛答道,一邊倒了兩杯茶,“這是我第一次參加英山大會呢,後日英山上武林各路英雄齊聚,那場麵定比長天山莊更為壯觀。”
“是啊,後天也許可以見到師兄了。”寧朗想起又可見到久別的同門師兄心裏十分歡喜。
“對了,寧朗,我有一件事要問你老是忘了。”宇文洛遞給他一杯茶。
“大哥要問什麽?”寧朗接過茶問道。
“武林有傳聞,說你們寧家與淺碧的創始人都出身前朝王室,是真的嗎?”宇文洛一邊問一邊取過紙筆,時刻不忘己身大任。
素來不長心眼的寧朗也靜默了片刻,才輕輕答道:“可以這麽說。”
“哦?”宇文洛眼睛亮了起來,目光緊緊盯住寧朗。
“我們家有一份族譜,每一位子孫出生後都會記名於上,由每一代家主保存。爹爹在我四歲時送我上淺碧山學藝,離家前他給我看了族譜,指著第一個名字教我認‘寧靜遠’三個字。爹爹說,寧家的每一位子孫都應該知道自己的來處。”
“啊,我知道他是誰!”宇文洛興奮的叫道,“他是東朝開國七大將之一,後來被始帝分封寧國為王。”
相較於宇文洛的興奮,寧朗卻是很平靜,“嗯,始祖雖是東朝開國功臣,但二百多年前的禮帝年間,另一位祖先卻是東朝的叛臣,他揮軍殺上帝都想取代皇帝,後被景帝集結六國大軍鎮壓,那位祖先最終事敗自殺身亡,寧國便也被其他國瓜分不存,寧氏一族滿門誅斬,隻有少數逃脫。”說起家族這段慘痛往事,憨朗的寧朗神色也有些沉穆。
“這個我也知道,史書上有。”宇文洛道,捅捅寧朗的胳膊,“那後來呢,寧家又怎麽入了武林的?”
“逃脫了的寧氏族人都是罪人之身,便都改姓換名,就這樣過了許多年,到了東朝末年,寧氏後人中有一對兄弟投入豐國之王豐蘭息座下,大哥叫任穿雨,弟弟叫任穿雲,他們兄弟本想助息王平定亂世一統江山建一番豐功偉業的,誰知眼見半壁山河已入掌中,息王卻棄位歸隱,兩兄弟鴻圖壯誌盡數落空,又不願再侍二主,對於天下誰家也就不再關心,被息王安置在淺碧山後就在那住下了。”寧朗說至這歇了下。
“這個我也知道,這對兄弟就是息王的軍師任穿雨及墨羽四將之一的‘穿雲將軍’任穿雲,他們都是史書上留名的人物。”宇文洛兩眼晶燦燦的看著寧朗。他的結拜兄弟原來有這麽大的來頭啊,祖上竟然全都是些名留史冊的大人物啊!“後來呢?快說啊。”
“大哥,我渴了,先讓我喝口水。”寧朗咕嚕咕嚕幾口喝完一杯茶。
“喝完了吧,快說。”宇文洛眼巴巴的看著寧朗。
“嗯。”寧朗繼續道,“後來新朝建立,他們兄弟倆也就不必再隱瞞祖姓,弟弟任穿雲恢複原姓回到了寧氏一族的祖地———原先寧國的王都———現在的蘭州,在那裏娶妻生子,延續到今日便是我們寧家了。而哥哥任穿雨卻說‘任’姓也庇護他們許多年,因此便沒有改姓依用原名以作感念,他一生鴻願盡成雲煙,心灰意冷之下便不願再回故地也不再理天下事,依就在淺碧山住著。淺碧山本是風國王室休養行宮,守護此宮的乃風國女王座下第一高手折笛,他們兩人同住淺碧山,又同為遺臣,再加上風息兩王的關係,所以他們就成了好朋友。折笛一身武功世所罕有,又收了許多的徒弟,任穿雨本有經國之才卻無用武之地,因此便幫著折笛打點行宮教導徒弟,久而久之,便成了淺碧派。”說完趕緊又給自己倒了杯茶。
“原來寧家和淺碧派就是這樣來的。”宇文洛恍然大悟,“難怪百多年來寧家、淺碧總是共同進退有如一家,其實本來就是一家人麽。”
“是啊。”寧朗喝一口水才道,“寧氏的子孫大都會送去淺碧山學藝,代代如此,所以情份一直延續。”
宇文洛趕忙記錄下,一邊又問道:“誒,你說蘭七少和明二公子為什麽一定要列三爺來英山呢?”
寧朗想了想,道:“因為‘蘭因璧月’失蹤了,他們希望列三爺也能出一份力。”
宇文洛聞言抬頭瞟一眼寧朗,搖搖頭,“也隻有你才會這樣想。”
“難道不是這樣的?”寧朗疑惑。列三爺不是被明二公子那一番學習前輩義行、為武林出力的懇切的言詞說動的嗎?
宇文洛記錄完畢,將紙筆一擱,很不以為然的道:“我看啦,不如說是蘭七少和明二公子很想看列三爺為難的樣子。”
“呃?”寧朗瞪目,有些不信。
宇文洛搖頭,很是歎息的看著他,“頭腦簡單呀。”過了片刻,又問道,“你看二公子是個什麽樣的人?”
寧朗又想了想,才道:“好人。”
“這麽簡單?”這回宇文洛瞪目。
“二公子是個好人啊。”寧朗很肯定的點頭,想了想卻不知道有什麽言詞可以表過,隻好說,“他對每一個人都很好,是一個很好的好人。而且在蒙山時,宇文渢大哥那樣對他,他也不惱還出手相助,又為大哥療傷,不管七少言行多麽令人難以接受,他都能從容有禮待之,他實是個心胸寬廣的人。”
宇文洛聞言也連連點頭,“是如此,隻是……”
“隻是什麽?”寧朗有些不解宇文洛那一臉的迷惑。
宇文洛想了想,道:“從儀容到言行,他簡直就是天下人人所向往的,每一個人都會希望自己是他那樣的人。有世家門第,有俊美出塵的儀表,有絕頂的武功,有聰明的頭腦,還有令人折服的氣韻風範……”說著說著他有些迷惑的移眸看向寧朗,“寧朗,你也是很好的人,我看你就看得明白,可是二公子我卻怎麽也看不清,他太完美了,這反令人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不真實?”被他這麽一說寧朗也很迷惑了,“他是真正存在的啊,而且我們同行了這麽長的時間,我們都有碰到過他啊,明明是有血有肉的人麽。”
“不是這個!”宇文洛挫敗的垂下頭,“和你說果然是白費工夫。”
“大哥……”
“算了,睡覺吧。”
兩人熄了燈躺下,不一會兒睡意襲來,沉入了夢鄉。
今夜的檄城裏,有許多的人晚睡的。
城南某處宅院裏便還亮著明燈一盞,燈下蘭七正極細致的翻閱著手中的冊子,三步外躬身立著一人。
“蘭暐,這半年來,做得不錯。”蘭七看罷放下冊子。
蘭暐暗中鬆了一口氣,道:“謹遵七少吩咐,不敢有差。”
“嗯。”蘭七點點頭,搖開玉扇,目光落在蘭暐身上,“你跟本少是最久的,自知本少原則,辦好了事有賞,辦差了事……”尾音慢慢一拖,後麵的沒說了隻是淡淡一笑,片刻後才道,“此次蘭旻有跟著本少一起出來,她便留在這裏幫你罷。”
蘭暐聞言猛然抬首,驚喜又不敢置信的看著主人,“七少!”
蘭七倒似沒看到蘭暐激動的模樣,放開玉扇端起桌上的茶杯,吹開茶麵上的一片茶葉,慢條斯理的啜一口,然後才很輕柔的開口道:“聽說老五來過檄城?”
蘭暐心頭一跳一驚,前一刻的狂喜瞬間消失,站直了身,看著蘭七,從容又平靜道:“蘭暐從來隻有一個主人,那就是七少。”
“嗬……”蘭七輕輕一笑,碧眸中浮著一絲極淡的笑意,“不過是問你一下,怎的如此緊張。”
“七少。”蘭暐一撩衣袍雙膝一跪,“六年前蘭暐就立誓效忠七少,這一生都不會變。”
“蘭暐。”蘭七玉扇掌中一點,然後伸手扶起蘭暐,“起來。”
蘭暐起身。
“本少用了你便不會疑你。”蘭七依是邪邪的笑,可碧眸中沒一絲玩笑之意,“不過,本少不喜歡你自以為是的善意的欺瞞,懂嗎?”這“懂嗎”已帶出一絲寒意。
“懂。”蘭暐垂首。
“嗯。”蘭七滿意的點點頭。
房中有片刻的安靜,蘭暐垂首站著,蘭七坐在椅中把著著手中的玉扇,碧眸看著桌前燃著的那盞燈,半晌後似是自主自語的道:“隻剩那麽幾個人了偏生還不安份,非得趕盡殺絕才老實麽。”
那聲音很輕淡甚至是溫柔的,可話裏的那份殘冷無情卻令蘭暐暗裏打個寒顫。跟了他六年,什麽樣的手段沒有見識過,那個孩子不就是踏著一路鮮血才有了此刻坐在他麵前的悠容嗎?沒有那些血,那孩子又怎麽可能活下來。
“蘭暐。”
“嗯。”蘭暐趕忙回神。
“明日去帳房取三千金葉,蘭旻既要留下,當然要置辦一下。”蘭七淡淡的笑道。
九、齊上英山(中)
蘭暐此刻方敢肯定這份驚喜,深深一禮,“多謝七少成全。”
“無需謝。”蘭七擺擺手不甚在意,“本少從不做善事,這不過是你效力的報酬。”
蘭暐心裏感激,卻也不再多言。
“明日……”蘭七再次開口。
“七少吩咐的已一切準備。”蘭暐接口道。
“不。”蘭七搖頭。
蘭暐疑惑的看著他。
“暫不要動。”蘭七碧眸中轉動,“本少另有打算。”
“那……”蘭暐雖心存疑團但也不敢多問。
“等本少下山後再說。”蘭七緩緩搖開玉扇,嘴角銜著一絲極詭異的笑,“本少這次遇到了很有趣的對手,可要好好陪他玩玩。”
“蘭暐遵七少吩咐。”
“嗯,沒什麽事了,你下去吧。”蘭七擺擺手。
“是。”蘭暐退下。
蘭暐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然後整座宅院都一片靜悄悄的,房中蘭七指尖勾劃著玉扇邊兒,燈光下,碧眸中幽光閃爍,如子夜之下的大海,很美卻又帶著莫測的險。
“英山麽……應該很精彩,嗬嗬……”自語與輕笑聲在夜裏悄悄的散去。
城西的某處大院卻是燈火通明的熱鬧。
一桌豐盛的酒席,屋內環繞著侍候的仆人,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位麵貌平凡氣質端莊的少婦,坐在客位上的卻是那俊雅出塵的明二公子。
“這些酒菜是特地為二弟準備的,可還喜歡?”少婦為明二斟滿一杯酒。
“多謝大姐。”明二優雅道謝。
“自家人還這麽客氣。”明家大小姐明悅慈嗔怪的看一眼明二。
明二笑笑,“大姐這一向可好?”
“還不錯。”明悅慈放下酒壺,抬手拈起筷子替明二布菜,“姐姐有你這樣一個弟弟,謝家隻差沒將我當菩薩供起來。”
“那就好。”明二端起杯吮一口酒。
明悅慈抬眸看著他,慢慢道:“知道我很好算是徹底甩下一個包袱吧?”
明二聞言抬眸看她,一臉的不解。
明悅慈淡淡一笑,“我隻是很慶幸我和你同一個娘生出來,慶幸娘死前肯為我求你一個承諾,所以我才有今日之福。”
明二訝異的挑起墨黑的長眉,“大姐怎有此話?你我一母所生,小弟我當然要護你。”
明悅慈搖搖頭,瞅著明二似笑似歎,“華嚴,你是這世上最無情的人。”
明二有些無奈的看著胞姐,“大姐這是怪小弟這麽久沒來看望你嗎?”
“哈哈……”明悅慈仰頭笑起來,“華嚴啊……也隻有你這樣的人才能在明家活得如此悠然吧。”
“大姐自出嫁後便未回過娘家,家裏人很掛念,爹和大娘也常提起呢。”明二看著長姐,臉上一派溫情。
“掛念?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明悅慈冷笑一聲,“明家,那個地方我此生是再也不願回的。”
明二隻是淡然一笑未再多言,專心吃起飯來,畢竟,這一路行來,日夜皆是要提起十二分心神的應付那防不勝防的蘭七少,已很久未曾如此舒服輕鬆的吃一頓飯了。
明悅慈看著眼前這被譽為“謫仙”的弟弟,看他吃飯,看他挾菜,看他喝酒……從一根頭發到一片衣角,都是那麽從容不迫優雅出塵。她與他竟是同父同母的姐弟?多麽令人不敢相信,他們……差得何其遠啊。
“明家還是那麽的熱鬧嗎?”明悅慈忽又開口道,臉上帶著一絲諷意,“還是熱鬧得像個戲園子?”
明二咽下最後一口飯,又喝了一小碗湯,然後從容放下碗筷,看著長姐很溫和的笑笑,“家裏還是很熱鬧,上月爹爹又為我們添了一位十八弟,隻可惜兩天便沒啦。”
“哦?”明悅慈眉一揚,“才兩天?竟沒讓活上十天嗎?”
“唉,可憐啊。”明二長長歎息一聲,一臉惋惜與遺憾,“好不容易又多了一位親人,卻才兩天……唉!”
“還不夠啊。”明悅慈卻是搖頭,“若換作我,便根本不會讓他出來。”眼一斜,看著明二,“若換作二弟,又如何?”
“小弟當然希望家裏人越多越好。”明二一臉溫柔的淡笑,“這些年來,家裏人是越來越少了,太安靜了。”
“人少了,便不熱鬧了,玩起來便少了很多樂趣對嗎?”明悅慈笑盈盈的盯著胞弟。
明二不語,隻是空濛的眸子中迷霧更深了些,臉上的笑更縹緲了些。
“英山上有很多的人,那應該很好玩吧?”明悅慈替他再斟上一杯酒。
明二端起酒杯,緩緩送至唇邊,然後又緩緩放下,道:“英山上大姐莫要理。”
“嗯?”明悅慈眉一動。
“因為……”明二轉著手中杯,臉上慢慢綻開一抹淡淡的雅雅的微笑,“遇到了一個很不簡單的人,這一次……或許會是前所未有的好玩。”
第二日,一日無事。宇文洛和寧朗便站在房間的窗前,看著街上的人來人往。因著英山大會,檄城裏的武林高手可說是一抓便有一大把了,那街上隨便走動的一個也可能是名滿江湖的一方豪傑,宇文洛便指著窗前每一個經過的、他知道的人向寧朗介紹著,順帶的又解說了許多江湖掌故奇人異事等等,這一天過得也不算無聊。
八月十日。
這一天,檄城醒得很早,天蒙蒙亮,街上便已有許多的人走動,他們都向著一個地方———西門———而去,那邊通往英山。
宇文家這一幫人倒不必起這麽早,宇文家堂堂六大世家之一,英山之上自有為他們留有一席,他們隻需按時到即可,因此當他們打點了一切走出客棧時,檄城裏的武林人基本已走了大半。
出了檄城西門,站在英山腳下仰望山上,隻見層層樹木,有綠有黃有紅,看不見山頂更看不見守令宮。
宇文洛看著這樣的景色,道:“聽說在前朝時,英山本來叫‘落英山’,草木不生,全部是褐紅色的泥土與巨石,山形十分奇特,遠望有如花開兩重的褐紅花朵,因此才得了‘落英’之名。當年落英山一戰,東大將軍七萬禁軍全軍覆沒,風雲騎傷亡慘重,那時何等的慘烈,而今日卻是草木滿山群英聚會之地……時間或許才是這世間唯一萬能的,它可令一切都發生轉變。”
“快走罷,偏你有這些無聊的感概。”宇文渢越過他跟上父親。
“英山原來並不高啊。”身後的寧朗卻道,“我們淺碧山比它要高了許多。”
天下武林向往的英山,原來並不高大壯偉,也非風景秀麗,隻是一座很普通的高山。
“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宇文洛一邊走一邊道,“在武林人眼中,英山就等於蒼茫山,是人人心中絕無可代的‘王山’!”
“嗯。”寧朗對這些不怎麽在意,腦袋轉向了後方,邊走邊回頭看著。
“你在望什麽?”宇文洛斜眼瞅著他。
“我……”寧朗臉不知咋的便熱了,“她……他們沒看到。”
“你說七少和二公子他們?”宇文洛看了看前後方,“也許早就去了,也許還沒動身。”
“喔。”寧朗回頭。
“寧朗,他們的事無需你關心的。”宇文洛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太過憨實的結義兄弟,“他們自己都會處理得好好的,你隻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嗯?”寧朗眨眨眼睛。
“唉,算了。”宇文洛歎氣,覺得自認識寧朗後他差不多變成個小老頭了,“你這樣的人,便是蘭七也會不忍吧?咱們走罷。”
“喔。”寧朗抬步跟上,卻見前方宇文渢他們已經離得遠了,“大哥,我們快點罷,世伯他們都走好遠了。”
“別急。”宇文洛拉住寧朗,眨眨眼睛,有些得意的笑道,“我故意的。”
“呃?為什麽?”寧朗看著宇文洛。
“呆會到了山頂,我爹他是什麽人?六大世家之一的家主,到時定會有很多的人打招呼,那時他定會要跟別人介紹他的‘犬子’,然後便要被每一位武林人士掃上一眼,那滋味能好受嗎?”宇文洛皺著鼻子道,“所以咱們落後些,不和他們一道,呆會找個好地兒隻管看熱鬧就是了。”
“這樣也好。”寧朗想想也有理,他也不喜歡被很多人盯著看,“不過呆會兒他們看不到我們不會找嗎?”
“放心,我爹有我大哥在身邊,哪會想起我。”宇文洛滿不在乎的道。
“喔。”寧朗點頭沒有再說話。
“還有啊,呆會兒山頂上,若七少他們沒有叫我們,我們也不要主動去招呼,知道嗎?”宇文洛叮囑他。
“這又是為什麽?”寧朗不解。一路同行這麽久,大家相處如友,朋友相見怎麽可以不招呼一聲?而且蘭七還……
“英山上的人可是更多的。”宇文洛鼻吼裏哼了哼,“難道你想長天山莊一幕在這再現一次?七少那樣的人可沒什麽不敢做的,但凡是人不敢為的估計他做得會更開心。”
寧朗猛地打個寒顫。
“你想想這一路上,你被他戲弄得還不夠?”宇文洛斜眼瞟著他,“你想讓全天下……”
“我不認識他!”寧朗趕緊擺手表態。
“知道就好。”宇文洛點點頭,繼續上山。
寧朗跟在他身後,抬手摸了摸背上的銀槍,娘親說訂親的信物是寧家祖傳的一柄手掌長的銀槍,可是……
戲弄,不過是戲弄罷。
辰時,宇文洛、寧朗終於抵達山頂。
英山形如一朵臥於王域平原上的花朵,花瓣開兩重,在花瓣的中心是一個湖泊,清澈的湖水映著天空便成了湛藍色,在這湛藍之中矗立著一座小小青峰。湖外,一座黑、白為主,金、朱為輔的宮殿圍湖而立,結構簡單,卻裝雕壯麗,予人莊嚴肅穆之感;而湖心青峰之上卻嵌宮宇一座,遙遙望去,不過小小一影,卻有一種懾人的氣魄撲麵而來,有如高高在上俯視著山河萬民的王者。
那時,正是朗日當空,萬物皆沐一片明輝之中。
“這便是守令宮麽。”宇文洛站在瓣頂之上,睜大眼看著前方的武林聖地。
“這就是英山守令宮呀。”寧朗也生出感概之情。
英山沒有淺碧山高大秀麗,眼前的守令宮也沒有淺碧宮那麽深廣雅麗,可就是有一種淺碧所沒有的雄懷壯闊。
宇文洛將眼前景況深深打量,然後忍不住讚歎:“英山確實平常,可其上卻有萬千氣勢,這湖泊,這宮殿,這山峰,這樹木……都很普通,可聚在一起,卻是恢宏大氣又蘊素雅秀麗,光是這等眼光這份心思已足見‘白風黑息’之不凡!”
“是啊。”寧朗也道,“大哥,其實沒有登上英山之前,我心裏奇怪著呢,為什麽這座山會成為武林人心中的聖地。”
“嗯。”宇文洛點頭表示同感,“為什麽不是天下第一高的蒼茫山?又為什麽不是天下第一險的天璧山?皇朝的萬裏江山裏不知有多少從名到景皆遠勝英山的山脈,可此刻站在這裏,我卻明白了。”
“而且……”寧朗凝著眉頭
“而且什麽?”宇文洛回頭問他。
“看著這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寧朗努力的想著言詞,想要表達出此刻心中所感,“心裏覺得很害怕,又覺得胸懷一下子寬廣了許多,可又有一種很……似乎是很傷心,不,不是傷心,是……”寧朗想了想,最後頹然望向宇文洛,“不知道怎麽說,就是很舒服又很不舒服,誒,也不是舒服和不舒服,是……”
“我知道你心中是什麽感覺。”宇文洛打斷他,轉頭,望向那大氣簡樸的守令宮,“是一種敬畏,卻又燃起鬥誌,意氣風發卻又生莫名悲愴之感……”
“對,對,就是大哥說的這種感覺。”寧朗忙不迭的點頭。
“那是因為這裏有著武林人向往的最高之處。”宇文洛抬手遙指,“守令宮守護著武林至尊信物,而在守令宮之上……看到了麽,那湖心青峰上的宮宇,那裏才是這個聖地之中的聖地———微月宮———從‘白風黑息’以來每一代武林帝主所居之處,百多年來除武林帝主再無他人能入的神聖之地!更且……”宇文洛垂手,目光轉向遠方,看層林峰起,“百多年前風王與東殊放落英山一戰,這裏埋葬八萬多人性命,這裏收殮了八萬多名戰士的英魂,這裏乃慘烈之地,所以我們敬畏,所以我們胸懷鬥誌,所以我們又感傷悲壯……”
“所以才說英山是英魂聚斂之地,也因此‘白風黑息’才選此地築建武林聖地吧。”遙想前人往事,寧朗心中也生敬歎之情。
“嗯。”宇文洛的目光又望向了那些武林英豪,“他們以‘蘭因璧月’成就了武林百多年的平靜,至今日依有這麽多的人崇敬向往著他們,他們也該英靈有慰,隻是……”
寧朗靜靜等待。
“今日的武林卻已非昔日。”宇文洛最後隻是落下這麽一句感歎。
“昨日已去不可追,今日既來且珍行。”寧朗忽然來了句很深沉的話。
“咦?”宇文洛很稀奇的看著寧朗。
寧朗臉一紅,道:“這是大師兄很喜歡說的話,在山上聽得多了便記得了。”
九、齊上英山(下)
“喔。”宇文洛也沒取笑他,“你能記得並且懂得便是難得。”
寧朗臉依紅著,“大哥,今日的武林當然不同昔日的,人事皆有改變,但是我想,兩位前輩,嗯,不對,很多的前輩留給我們的這個武林,我們這些後輩自然會繼承,除惡揚善,行俠仗義,我們一定會繼承的。”
宇文洛怔怔的看著他片刻,然後笑道:“其實有時候你也不笨。”
“大哥,你……你也這樣笑話我!”寧朗神色一窘。
“我沒笑話你。”宇文洛神色一正,緊接著卻又咧開嘴露出尖牙笑起來,“平*****老是傻話連篇,忽然間這麽大智大慧起來,真令人驚奇。”
“我……”寧朗窘著臉。
“好了,咱們先去找好地兒吧。”宇文洛擺擺手,算是放過他,轉頭開始打量著這守令宮周圍的環境。
守令宮前是一處可容納數千人的遮頂廣場,廣場連接著守令宮前長長的寬闊的環形回廊,廊中整齊的擺放著數十張大椅。此刻廣場上已聚有許多江湖英豪,而宇文臨東父子一到,果就如宇文洛所講,正被群英包圍著招呼寒喧,宇文臨東紅光滿麵談笑風生,足見其心情十分暢悅,而宇文渢立於人群中依是十分顯眼,英姿冷傲,神采飛場,站在宇文臨東身邊,確是虎父虎子,若換上宇文洛,那大概便是虎父犬子罷。
“跟我走,我找到好地方了。”宇文洛手一扯寧朗。
寧朗跟著他穿過廣場上的人群,踏上回廊,往左走了一段,便到了回廊轉彎之處的一個延伸出來的小小亭子,這裏離廣場已有一段距離,立於亭中卻可將廣場上的一切盡收眼底,而且所有的人都聚在那邊,這裏甚是安靜。
“呆會大會開始,這些個武林高手說話全是中氣十足的,不用擔心聽不著他們說話,可我們說話卻不會有人聽見,多好。”宇文洛一邊說著一邊在廊欄上坐下,“咱們武功低,人微言輕的,隻需在此看熱鬧即可。”
“嗯。”
兩人坐在欄上看著廣場那邊,漸漸的便看出些眉目來,廣場十分寬闊,但中間從上至下卻有丈許寬的地方無人站立,左右兩邊卻是站滿了江湖豪傑,倒似是他們自動空出了一條從山下通往守令宮的走道來。
“黑白果是分明呀。”宇文洛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掏出紙筆,準備記錄下今天的武林盛會。
“什麽黑白分明。”寧朗的目光卻在廣場的最前方搜尋著。
“你看看,廣場的左邊全是白道中人,右邊全是黑道中人,這難道還不叫黑白分明麽。”宇文洛指指廣場,然後又指指回廊,“你再看看廊上的椅子,最中間那張是不是特別的高一些,然後左右兩邊的卻是一致。這中間的肯定是守令宮的宮主之位,左右兩邊便是黑白兩道的大人物的座位,比如說四派六世家之主。”
“喔。”寧朗看看,果然如此,“如果大師兄會來,那我爹爹估計就不會來了。”
宇文洛回頭看他一眼,“淺碧、寧家倒真是好成一家了,這等武林大事也隻來一方就行。”
“我師父說,我爹爹是有史以來寧家最懶的家主,這輩子做過的最勤快的一件事就是用五天時間娶到我娘親。”寧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師父還說,曆來寧家子孫上淺碧山學藝也都會在十歲以後,隻有我四歲就上了淺碧山,那都是因為我爹爹懶得教。”
宇文洛聽了很稀奇的看著寧朗,“你爹爹竟是這麽有意思的人。”
“大哥,秋前輩他們來了。”寧朗忽指向廣場前。那邊秋長天、南臥風領著花清和、梅鴻冥一塊到來,然後便見宇文父子迎了上去,各白道英雄也圍了過去。
“可惜秋小姐沒來。”宇文洛卻有些惋惜看不到武林大美人。
“啊,我大師兄來了!”寧朗忽然激動的拍著宇文洛的肩膀。
“啊?哪裏?”宇文洛目光趕忙從秋長天那一處移開。
“那邊,穿著黑衣的。”寧朗指給他看,“還有三師兄、五師兄。”
宇文洛望向那邊,然後疑惑的轉頭看著寧朗,“你是說那三個穿著黑色道袍的人?”
“是啊。”寧朗點頭。
宇文洛又看了看那三人一眼,然後回頭瞪著眼睛,“他們怎麽是道士?”
“他們自小就出家了呀。”寧朗也奇怪的看著宇文洛,“難道你不知道淺碧派有道家弟子與俗家弟子?”
“不知道。”宇文洛很理所當然的點頭。
“可是……”你不都號稱江湖萬事通麽,怎麽會不知道?這句話寧朗為著自己的腦門著想沒有說出來。
“為什麽淺碧派會有出家為道的弟子?”宇文洛很是不解。
“那是因為祖師任穿雨出家當了道士,他那一脈的弟子便有許多也出家了,然後傳承下來,淺碧派也就有了出家與俗家兩類弟子,隻是出家的少些,而且他們都很少下山涉足塵世,隻潛心修行鑽研武道,也因此出家弟子雖少,但曆來都是淺碧派修為最高的,曆代接任掌門的也多是出家弟子。”寧朗解說道。
“原來這樣啊。”宇文洛恍然大悟,然後為自己開脫道,“因為出家的弟子很少出江湖,所以江湖上也就很少有人會提起淺碧派有出家弟子一事,所以我才會不知道。”
“嗯。”寧朗認為這也是原因,“淺碧派除了掌門外還有一位掌令宮主,曆來都由俗家弟子中選出才能最出色者擔當,凡是與江湖有關的大小事基本上掌門都會派這位掌令宮主出麵,所以江湖上很多人都將掌令宮主當成了掌門。”
“噢,原來還有這些內情。”宇文洛明白了,一邊又趕緊記下,省得以後江湖再誤會。
“這次大師兄竟然肯出山,我也很奇怪呢。”寧朗卻望著師兄們道。
宇文洛這才好好打量著那三位淺碧山的師兄,片刻後很是惋惜的道:“可惜,可惜,看他們都是年紀輕輕英姿朗朗的,怎麽就出家當了道士呢!”
“他們從小就出家的。”寧朗再解釋道。
“哦,原來是小時不明被騙的。”宇文洛再次惋惜。
“不是的。”寧朗忙為師門解說,“淺碧有一條門規,出家弟子是可以還俗的,可是師兄他們說俗世太麻煩,還是出家輕鬆自在。”
“噢,原來是大有慧根。”宇文洛趕忙改口。
他們說著時,廣場上忽的一靜,人人目光皆往前方望去,有的人甚至有些畏縮的後退了些。因廣場下是長長階梯,以他們的位置看不到,再加人群阻擋,也不知到底是何人來了,令群雄如此反應。過了片刻,才見一行人踏上廣場,當先的是一輕紗蒙麵的女子,雖不見容貌但身形窈窕儀態萬千,身後跟著六人,其中一位竟是當日在蒙山向宇文渢尋仇的那位隨教首領,但見他們目不斜視從容穿過人群,一直走上回廊,然後那名女子在右邊第一張大椅上落座,其餘六人則立於她身後。
“難道是隨教教主?”宇文洛一看那女子在右邊第一張椅上坐下便不由激動,如果守令宮主坐最中間,那麽在他的左邊坐的很可能是白道第一派的風霧掌門,而右邊自然就是黑道第一派隨教之主,“不對啊,隨教現任教主是隨輕寒,他是男子呀。”
“那她是誰?”寧朗當然更不會認識。
“啊……可能是他們的副教主。”宇文洛猜測著。
正在此時,廣場上的群英忽然騷動起來,那神情看來甚是雀躍,一個個皆是伸長脖子滿臉堆笑。
這次來的是誰?宇文洛全神貫注盯住廣場邊。
難道是蘭……明二來了?寧朗也莫名的緊張起來。
兩道人影施然而現,當先的是一位年約三十出頭的書生,素冠白袍,沒有劍眉星目,十分平淡的五官,可嵌於一張臉上便是清揚如畫,年華正盛,一雙眸子卻是浮華沉澱後的寧靜與悠遠。本來看秋長天儀表堂堂氣質爾雅,可此刻見著這書生,卻覺得秋長天不過爾爾。而他身後半步跟著的人,宇文洛、寧朗一見便驚叫出聲:“蘭七?!”
那人一身白衣,幹淨無暇,可那身姿那容顏分明是蘭七!那個一身妖異的蘭七少怎會有如此幹淨的氣質?!而且那麽溫順的跟在人身後,微垂首,淡斂眸……不對!
宇文洛、寧朗兩人回頭對視一眼,在各自的眼中看到震驚:那個人的眼睛不是碧色的!那個人沒有蘭七那雙獨一無二的碧眸!
兩人再看回那人,看得清清楚楚,那人的眼睛是黑色的,是純粹的沒有一點雜質的黑色。
廣場上的白道英豪一個個迎上前去,那些黑道豪傑也是移首注目,秋長天、宇文臨東、南臥風等人也是滿麵笑容的走向那書生,隻聽得一聲聲響亮的呼喚:“洺掌門!洺大俠!”
“原來是風霧派的掌門。”宇文洛聽得眾人的叫喚恍然大悟,一臉敬意的望著那書生,“這樣的氣度也隻有他才有。”
“好年輕呢。”寧朗看著那個被譽為武林第一人的風霧掌門。
“看模樣確實年輕。”宇文洛點頭,“可他成名都二十多年了,年紀和秋世伯應該差不多。”
那邊秋長天等人與洺空見禮後,一個個皆是滿臉驚疑的看著他身後的那名年輕男子,他們當然也看出這人不是蘭七,可容貌實在太像了。而回廊上在蒙山曾見過的那名隨教首領似乎也驚奇這人的相貌,俯首在蒙麵女子耳邊輕語幾句,然後便見那女子也抬眸望了過去。
“在下風霧弟子鳳裔,見過各位前輩、各位同道。”那人終於抬頭,那一雙純黑的眼睛平淡的看向眾人,那一刻,不光是麵前的秋長天等人,便是離得遠的宇文洛、寧朗也覺胸口一窒,仿似墜入了暗無天日的淵底,那樣深絕無望的黑暗。
鳳裔隻是抱拳一禮便垂手靜靜站在洺空身後,不再看他人,圍在他們身旁凡是有與蘭七見過麵的人都很想問問他與蘭七有沒有關係,但看他那神色,便一個個都問不出口。
“鳳裔一直在霧山修行,今次乃第一次下山踏入江湖,日後還得各位多多照顧。”洺空向眾人笑笑。
“洺大俠客氣。”眾人抱拳,目光卻依絞在鳳裔臉上,他卻是毫無所動一派漠然。
“鳳裔。”一名穿著黑色道袍麵貌溫良的男子走近喚了一聲。
鳳裔抬眸看一眼,然後嘴角微微勾起那麽點點弧度,算是笑容,“任杞。”
“原來你大師兄認識他。”宇文洛叫道。
“大師兄五年前有去過風霧派,可能他們那時認識的。”寧朗道,“不過從沒聽大師兄提到過他。”
“哦?”宇文洛正疑惑,目光忽然又被一人吸住,“寧朗,快看那人,知道是誰不?”
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昂然踏上廣場,堅毅深刻的五官,極冷峻的神情,身後跟著的數人也是英偉不凡。
“一定是列三爺的大哥。”寧朗一看那人便道。
“對,他們倆一看便知是兄弟。”宇文洛點頭,一臉的興奮,“蒼雲山莊的掌門列熾棠也到了,今日英山真是龍虎齊聚風雲際會啊。”
“明二公子還沒到。”寧朗卻道。
宇文洛回頭瞅他一眼,“你其實是關心七少怎麽還沒到吧?”
寧朗被宇文洛說破心事不由紅著臉低頭。
宇文洛看他那模樣不由皺了眉頭,可轉眼又暗暗歎了口氣,道:“放心吧,這麽熱鬧的地方他怎麽會不來。”
陸陸續續的又來了許多的黑白兩道英豪,看得寧朗目不暇接,看得宇文洛興奮異常,一支筆更是沒有停過。辰時近末,廣場上的眾人各自見禮寒喧再一番推讓後,回廊上的大椅終於迎來了主人。
宇文洛目光細細掃過回廊上端坐的那些人,能夠坐在那裏的都是名聲武功震懾一方的人物,他們可以高高在上俯視著廊下廣場站立的那些人,而站立的那些人是滿懷崇敬與羨慕的仰視著他們。“他們為這一席之座又付出了多少代價?”他喃喃念道。
“什麽?”宇文洛聲音太低,寧朗沒有聽清。
“唉呀,二公子,我們不會又遲到了吧?”
正當眾英豪差不多皆已到場之時,一道清魅的聲音忽然傳來,勾動每一個人心底的那根魔弦。
“七少不是說沿途景佳需得緩行嗎?”另一個聲音卻是清如澗水和如春風,將每一個人心底的躁動撫貼平整。
“難道不是因為二公子一路的雅論引得我們流連?”那清魅的聲音反問道。
“你們一路說得還不夠嗎?”另一個冷冽的聲音陡然插入。
然後便見三道人影悠然走來,廣場上眾人望去,不由連連驚歎,好出色的人物!
那是三名年輕男子,左邊的一襲青衣素淡如荷,容如冠玉,唇齒含笑,明眸輕霧,眉蘊雅韻,不染半點紅塵;中間的深紫長衣,眉如墨畫,眸如碧潭,玉扇輕搖,風標絕世,卻斂盡天地邪魅於一身;右邊的人一身黑衣,劍眉星目,容如雕刻,背負寶刀,周身一股不敢輕掠的銳氣。這樣的形態神韻完全不同卻又風采相當的三人走在一起,頓時將滿場的英豪之氣盡掩。
十、守令宮主(上)
“原來他們相約一起來的。”寧朗道。
“相約?”宇文洛眉角抽搐,“倒不如說很不巧的路上碰著,礙於旁人他們不得不‘歡喜’同行。”這一路上,他可是看多了他們之間的明褒暗刺,雖說這世上有很多才智相當的人會誌趣相投惺惺相惜,可也有些會是相看兩生厭的,否則這世上如何有“天敵”這一說的。
這一刻,全場的人目光都望向這三人,有的讚賞,有的歡喜,有的不屑,有的漠然,有的惱憎……各有所思各有打算。
“英雄出少年,江山代有人才出。”回廊上,洺空看著廣場上有如鶴立雞群的三人讚賞道。
秋長天頷首表示同感,“以後的江湖是他們的。”
“這三人被列為‘武林三公子’,此刻看來,再無比肩之輩。”南臥風也感概道。
他這話一出,旁邊的宇文臨東卻是臉色一變,秋長天看到了,接道:“今日的江湖不比我們那時,這些年輕人一個個都是出類拔粹的,你們看此次英山大會各家各派多派出的是下一任掌門或家主,想我們這個年紀時還在江湖摸爬打滾,而他們卻已是獨擋一麵了。像臨東兄你家大公子,一根赤龍鞭縱橫江湖,更兼如此年輕赤心掌卻已近大成,真的讓我們這些人不服老都不行了。”
一番話說得宇文臨東綻開了眉眼,“長天兄謬讚了,不過曆來便是後浪推前浪,這些年輕人如此出色,你我便是退也退得甘心。”
宇文渢立於宇文臨東身後,眉間冷傲依舊,臉上無喜無惱,目光望著前方,卻無焦點。而站在洺空身後的鳳裔此刻臉上卻是一片死灰色,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盯著蘭七。隨教的人自蘭七現身便齊齊移目過去,然後各自點頭。
“果然很熱鬧呀。”蘭七笑吟吟的掃視著廣場上下,而被那雙碧眸掃到的人皆暗斂心神,移目他處。
“在下明家明華嚴,見過各武林同道、前輩。”明二微笑抱拳,目光緩緩掃過四周,溫文而懇切,令人覺得這一禮好似專門對著自己,無不是氣順心怡。
“原來是‘謫仙’明二公子啊。”不認識的驚歎傾慕。果然是出塵如仙呀。
“二公子好久不見。”
“二公子好。”
認識的人人抱拳回禮雀躍招呼。
“嗬。”蘭七玉扇遮唇,低低笑道,“二公子就是有名家風範,禮儀周到令人怡心呀。”
“哪裏,隻是在下幼承家教,遇人不可無禮。”明二微笑低聲回道。
蘭七玉扇下的唇角僵了那麽一僵。敢暗諷本少沒有家教!玉扇一合,雙手抱拳,望向眾英雄,團團作禮,絕對的誠懇且風度瀟灑,“本少蘭家蘭殘音,排行第七,若諸位武林同道、前輩不嫌棄就喚一聲‘蘭七’即可,英山大會本少向往已久,今日能有幸參與盛會並能一睹列位英雄風采實是歡欣不已,日後還望列位江湖同道多多照看。”
“原來他就是‘碧妖’蘭七!”不認識的驚訝與感歎。竟然有人生著碧綠色的眼睛?
“豈敢,豈敢,七少近來可好?”認識的趕忙抱拳問侯,生怕晚了一點點便得罪了這妖性難測的蘭七少。
“見過七少。”有人惶然回禮。糟了,這蘭七少今日這般有禮該不會是又生了什麽邪惡的主意吧?
“這兩孩子真有意思。”回廊上洺空看著廣場上的那兩人含笑道,目光一轉,落到列熾楓身上。
列熾楓瞟一眼一旁禮儀周到言笑晏晏的明二、蘭七,鼻吼裏哼出一道冷嗤,一抬步,懶得再理會兩人,直直穿過廣場向回廊走來,滿場的武林英豪盡如道旁草芥般不予一睇。
有人惱怒,有人驚鄂,有人疑惑。這是誰?這麽大的譜兒!
回廊上整整二十一張大椅,當中的那張大椅還空中。
右邊第一張椅上坐有隨教的那名女子,第二張坐了烏雲寨的寨主魏閬,第三張坐了通天穀的穀主申嶺,第四張坐了宸夜樓的樓主童渝,第五張坐了祈門門主祈顏,第六張坐了短刀幫的幫主辛鑒,第七張坐了九天閣的閣主江九天,第八張坐了百妍宮的宮主眉如黛,第九張坐了大盜艾無影,第十張坐了妙手空飛兒。
而左邊第一張椅上理所當然的坐著風霧掌門洺空,第二張坐了秋長天,第三張坐了南臥風,第四張坐了宇文臨東,第五張坐了淺碧大弟子任杞,第六張坐了蒼雲莊的列熾棠,第七、八張卻是空著,第九張坐了花清和,第十張也空著。
而各掌門家主帶來的弟子門子皆立於他們身後。
列熾楓徑自走到第十張椅前,大刀金馬的坐了下來。
“熾楓。”列熾棠喚一聲小弟,那眼神很明白的告訴他,那不是他的位子,站到他的身邊去。
“沒人坐。”列熾楓很簡短的一句,然後抱臂閉目,不再理會他人。
“熾楓!”列熾棠再喚。
“列莊主。”坐他身旁的任杞溫和出聲,“寧伯父不會來此,就讓列二俠坐又何妨,不過是一張椅子。”
列熾棠再瞪一眼列熾楓,然後轉頭向任杞一頷首,表示謝意。
“寧朗。”小亭裏宇文洛打量了回廊上的那些大人物後喚道。
“嗯。”寧朗目光還在廣場上。
“那邊有你一個座位呢。”宇文洛指指回廊上,“差點忘了你是寧家少主,你爹不來你就是六大世家之一寧家的代表。”
“喔。”寧朗隨口應一聲,沒在意。
宇文洛很是不滿意他的反應,轉頭看他,卻見他目光緊緊盯在廣場上,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是淺笑風流的蘭七,不由得手一抬,一掌拍在寧朗腦後。
“噝……痛。”寧朗撫頭回首,“大哥,你幹麽打我。”
“我看能不能打醒你。”宇文洛沒好氣道。
蘭七、明二與廣場上眾英見禮招呼過後,便也往回廊走來,待到近前,兩人看清廊上諸人之時,蘭七一怔,明二訝異。而回廊上沒有見過蘭七的人此刻看清他的容貌不由也是驚詫不已,目光來回在他與鳳裔間轉著。
“哥哥。”
那一聲極是輕柔,卻整個廣場的人都清晰入耳,那雙碧眸盈盈看著他,仿似整個世界都隻他一人,那樣的專注與深摯,那臉上是所有認識蘭七的人都從未有見過的柔情與純澈。
原來他們是兄弟,難怪如此相像。那一刻,有人心中感歎,原來蘭七也會這麽對一個人。一時許多人頓生豔羨。
可是鳳裔卻未如眾人所想那般熱切回應弟弟,他一張臉慘白如紙,一雙眼絕望而灰敗的看著蘭七,他唇微張卻無聲,隻是哆嗦著,就連身子也在顫抖著,仿佛那一聲“哥哥”是世間最利的寶劍,穿腸過肚,割心裂肺!
鳳裔與蘭七長得如此相像雖已令很多人猜測他們是親人,但此刻由蘭七口中親自承認,依讓許多的人驚憾。每一個人都很驚異的又是恍然大悟的望向蘭七與鳳裔,包括向來隻對絕世武功與絕頂高手感興趣的列熾楓,整個英山上唯一神色平靜的隻有風霧掌門洺空,他那雙沉靜悠遠的眸子靜靜的看著蘭七,帶著淡淡的歎息。
“鳳裔?殘音?誒,我早就應該想到啦!”宇文洛雙掌一擊道。
“想到什麽?”寧朗還未從驚震中回神。
“聽說百多年前有一位很有名的歌者,名叫鳳棲梧,她極善曲藝尤工琵琶,琵琶名曲中有一曲《鳳裔殘音》被譽為絕唱,便是這位鳳棲梧感懷自身身世而譜出的。”宇文洛興奮的解說道,“我一聽他們的名字就應該想到他們是兄弟,他們倆的名字肯定是根據這琵琶曲而來的,他們這般相像定是雙生子,隻是……”他略略一頓,有些疑惑看向寧朗,仿似要從他身上尋得答案,“七少有一個如此相像的雙生哥哥,為何蘭家從未提過,江湖上也從沒聽人說起過呢?”
“別看我,我一樣從沒聽過。”寧朗趕緊搖頭,“爹娘也沒有和我說過。”
“哦?”宇文洛目光再轉向回廊上神情各異的鳳裔、蘭七,“這可真是奇怪的事。”
他們說話時,明二、蘭七已與洺空等人見禮畢,然後兩人走向那空著的第七、八張椅,那自是為他們明、蘭兩家所留。
座椅前,明二謙讓的擺擺手,“七少請。”
蘭七“刷!”的搖開玉扇,斜睇明二,笑著,“二公子也請。”說罷身子一轉,便在第七張椅上坐下。
明二笑笑,在第八張椅上坐下。
至此時,參與大會的武林各路豪傑已基本到場,隻等大會的主人———守令宮的宮主了。
蘭七眼睛四處轉著,碰上隨教那些探究的目光,一笑,然後很自然轉向下一處地方。
明二的目光則是望向洺空身後的鳳裔,從見到蘭七起,他便麵若死灰,此刻依然,眼睛無神的盯前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想不到七少竟然有這樣一位哥哥,若非這雙眼睛,都要以為是同一人了。”他笑吟吟道。
“雙生子像也沒什麽稀奇的。”蘭七很平淡的道,“我們自小就分開了,也沒想到竟還會有再見之日,平日也就沒跟人提過,自然少有人知。”
“哦?”明二眼睛轉回看著蘭七,“怎的自小便要分開呢?曾聽聞雙生子感情特別深厚,應該是舍不得分開才是。”
十、守令宮主(中)
蘭七回頭,碧眸看著明二,“二公子如此關心,倒令本少惶然呀。”
“你我相交一場,關心也是理所當然的。”明二笑容溫雅。
“本少深為感動。”蘭七碧眸微漾唇角微彎,“聽說令尊娶有十二位夫人,二公子也是兄弟姐妹眾多,不知相處可還和睦?”
“多謝七少關心,明家雖子嗣眾多,卻還兄友弟恭姐妹相親。”明二雅笑如常。
“那可真是難得。”蘭七言若欣慰,其意卻憾。
兩人言笑晏晏,神態親切,又並坐一處,有如瑤台雙璧,輝映生姿,令人望之,怡目怡心。
“原來這妖和仙放一處也並不突兀,蠻賞心悅目的。”宇文洛看著那邊感歎道。話音落了半天,卻不見寧朗反應,不由奇怪,轉頭看他,果見他一臉失落的望著蘭七。宇文洛正想一掌拍向他,將之喚醒,不知怎的,心頭一軟,竟是不忍,閉了嘴,埋頭記錄起來。
他和鳳裔是雙生子,鳳裔是男子,那他……那他是不是……是不是就是她?娘親應該不會替他與一個男子訂親的?他……她……她怎麽都不看一眼……她竟然連看都不看……寧朗正暗自沉鬱之時,冷不妨蘭七忽轉頭望向這邊,目光相碰,寧朗心頭猛然一跳,驚得他往後一仰,差點撞到一旁的宇文洛。蘭七微微一笑,然後又轉回頭去,可寧朗卻是瞬間全身放下了什麽東西,說不出的輕鬆輕快起來。
“今日能得武林同道齊聚英山,守令宮不勝感激。”
猛然間,一個蒼勁的聲音忽然傳來,令每一個人都抬首斂神,那聲音辯不出方向,仿從四麵八方而來,極響亮有力,從每一個人耳邊傳入心底,卻又不會令人生出不適。
“守令宮的宮主終於來了。”宇文洛頓時睜大眼睛,生怕錯過了,“不知這守令人到底是何模樣?”
回廊之後那緊閉的宮門緩緩打開,隨著宮門的開啟,在場之人頓覺一股冷肅之氣迎麵撲來,皆目不轉睛的看著宮門。門終於大開,從外望去,半明半暗,一眼望不到盡頭,沒有聽到腳步聲,卻見一道身影從陰暗中……飄來,那人足有沾地,卻給人一種飄浮於上之感,未有絲毫聲響的飄過來,當那個身影走至門前沐在光明之中時,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驚鄂不已!
那是一個身量形貌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膚色蒼白,黑發垂肩,靜靜站立,麵對廣場上千百江湖英雄的目光,他一派鎮定,眉宇間還似有若無的綻著一絲厭倦與漠然。
那一刻,廣場上下靜凝一片。
這就是守令宮的宮主?所有人心頭皆如此問道。
“這就是守令宮的宮主?”
卻想不到有人真正問了出來,在一片靜寂中,這一聲驚訝的自主自語是那般的響亮清晰,打破了這一片僵默,所有人都循聲望去,看到了稍遠的小亭中兩個稚氣未脫的朗朗少年。
宇文洛太過震驚下脫口而出,卻招來群雄側目,不由有些窘迫,幸好眾人隻是看他們一眼便又將目光轉回了守令宮主身上,細細打量起這樣貌稚齡的少年來,實不敢相信這人就是這神秘莫測的守令宮的主人,就是這守護“蘭因璧月”百多年的守令宮的宮主!
雖說英山上已開過無數次的武林大會,每一代武林帝主都是從守令宮接過至尊信物“蘭因璧月”,並且有許多的武林帝主選擇住在守令宮之上的微月宮,但是百多年來守令宮的主人卻從未在世人麵前露過麵,露麵的都隻是守令宮的宮人,由他們奉令,由他們侍奉武林帝主。無人知守令宮宮主他到底是誰,他到底是何模樣,也因此,守令宮宮主真容被列為武林最神秘的十件事之一。
世人能知曉的是,守令宮的宮主武功絕對的高強,比起曆屆武林帝主,絕對隻會在其上而不會在其下,這從百多年來從未有人能從守令宮盜走“蘭因璧月”、守令宮外死去的無數不軌之徒便可知曉。隻是他們萬萬也沒有想到,守令宮的宮主會是這樣一個十多歲的稚子!
那少年飄至回廊正中,麵向廣場群英,抱拳,“老夫戚十二,添為守令宮第十二任宮主,守護‘蘭因璧月’已四十餘年,今日才得與武林同道一會,幸甚。”
這話一出,頓時又將廣場上千百豪傑震閃了神!
老夫?四十餘年?人人皆不敢置信的看著那守令宮第十二任宮主。
“這……這不是真的吧?守護了四十餘年?那他該多少歲了?”宇文洛看著那少年模樣的戚十二喃喃念道。
“難道這世上真有長生不老這回事?”寧朗也是一臉驚疑。
戚十二卻無視眾人的驚震,自顧說道:“‘蘭因璧月’被盜乃老夫守護不力,待聖令尋回後老夫自會一死謝罪,今日在場皆可為證。”
他這話一出,眾人又是一驚。雖有許多人對於聖令被盜一事內心有許多責難,更有些人不安好心的,卻沒有想到這守令宮主竟會在眾人還未發難之前便許諾一死謝罪,這等慷慨凜然偏說得輕描淡寫,完全不似在談論自己的生死,而守令宮百年聲譽又令他們不敢置疑所言。
“唉呀,你死了多可惜。”蘭七卻是喃喃道,“本少可還是第一次見到不老之容顏,至少也要把這奇妙的功夫傳給本少後才可以去死哦。”
他的聲音極低,但顯然也沒刻意隱藏,所以近旁的人比如挨著他坐的明二便聽得清清楚楚,眼眸一轉,看著蘭七,便帶出幾分戲謔,“七少如此在乎容顏,倒令在下意外,原以為隻有女子才會怕老呢。”
蘭七碧眸一眨,極是純真的看著明二,“本少容顏俊美絕倫,乃天下地上絕無僅有,若此老去,豈非要令天下人傷心。”
明二微笑著的唇畔有些抽搐,那張妖異邪美的臉近在咫尺,一時忽覺得萬分的礙眼,一時又覺若真的凋零甚是可惜。轉頭,移目,看向那不老的守令宮主。
“守令宮召集天下武林同道聚於英山,乃是想集大家之力尋出盜令之人,找回聖令以安武林。”戚十二又道,“因此,今日隻為此事不談其他,還望眾英雄不吝其力。”
眾人想想,倒也在情在理,要追究守令宮失令之責固然重要,但尋回武林聖令卻是更為重要。一時不由議論紛紛,這“蘭因璧月”到底給誰盜走了,又為什麽要盜走,如今又在何方……廣場上下頓時喧嘩一片。
“諸位。”
正在眾人議論不停之時,一個平和的聲音響起,頓時令眾人止了論聲,齊齊望向發聲之人。
回廊之上,洺空長身而立,麵向廣場眾英,“諸位同道,聖令被盜,大家同為武林一份子皆有責任,尋回聖令更是你我不容推禦之事,但大家毫無頭緒的找尋隻會浪費人力心血,因此大家安靜下,請戚宮主詳細說說當日情形,再看看可有留下什麽線索。”說著轉身看向戚十二,“戚宮主看呢?”
“嗯。”戚十二淡淡點頭。
“洺大俠說得有理,我們聽你的。”這一聲說得甚是齊紮,說完後廣場上便是一片安靜。
“不愧是武林第一人,說話果然有份量。”宇文洛連連讚歎佩服。
“這位戚宮主真的很老了嗎?”寧朗關心的卻是另一個問題,“守令宮的宮主為什麽百多年來從不與世人接觸呢?他為什麽會保持著這十來歲少年的模樣?是吃了什麽藥還是練了什麽功夫?”
“我也很想知道。”宇文洛連連點頭,“你看他看起來比我們還小,卻老氣橫秋的自稱‘老夫’,聽起來還真是別扭。”
“那是七月十二日晚……”
戚十二緩緩開了頭,卻忽然頓住了,目光遙遙的落向遠方,手負身後,半晌未再說一個字,廣場上等待的眾人等了片刻,還不見他說話,不由又是納悶又是不耐,有些想要叫嚷幾聲,可看看回廊上那些掌門家主一個個皆是耐心十足的等待著戚十二,便也咽下了喉間的火氣。
宇文洛聽著不由暗自感歎,七月十二日被盜了令,七月十六日人便到了長天山莊,這動作可夠快的,守令宮的人可真是神人呐!
“那一晚沒什麽好詳細說的,守令宮歿三百五十六人,而他們……與其說是盜令不若說是奪令,用五百二十七條性命為代價奪走了‘蘭因璧月’。”
戚十二的聲音很平淡,沒有絲毫情緒夾雜其中,他的目光沒有看向任何人,麵無表情的講述著。
可那一刻,所有人心頭一顫,整個廣場、整個守令宮都是靜默的。
三百五十六……五百二十七……那是整整八百八十三條性命!就在那一夜沒了!
那一夜,在這英山上,在這守令宮,發生了些什麽,他們無從得知,可是……那必是慘烈的、血腥的、殘酷的!
百多年以來,英山守令宮在所有武林人心中,那是比皇宮還要守衛森嚴的地方,那是比銅牆鐵壁更牢固的地方,可是……有五百二十七人以血以性命衝破了這個守令宮,從這裏奪走了武林最神聖的東西!
百多年……已經一百三十年啦,自“武帝”韓樸之後,守令宮守護著“蘭因璧月”已整整一百三十年啦!這其間有多少窺欲著的人,有多少上山奪令、盜令的人,那些人或逃或死,皆是失敗告終,而為了守住這聖令,守令宮又付出了些什麽代價?武林中從未有人想過,從未有人深思過,仿似守令宮做的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他們看不到便以為沒有,可此刻,當這守令宮宮主親口說出‘歿三百五十六人’時,他們忽然才想起,才明明白白感受到,守令宮曾有過的辛勞與慘痛,曾付出的那些鮮血與生命!
可是即算他們付出了三百五十六條生命,可他們依然沒能守住他們守護了一百多年的東西,這予他們又是何感受?
“待聖令尋回後老夫自會一死謝罪。”
守令宮的宮主對著所有武林人是這麽說的。他要謝罪的是這江湖還是盤繞在這英山之上的幽魂?
這一刻,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
“他們所用的武功、所用的毒藥都是從未見過從未聽過的。”戚十二又開口的,他的眼睛依然不看任何人,隻是遙遙的望向前方的虛空,“他們留下的五百二十七具屍首,我們已經仔仔細細檢查過,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全部都是陌生的人,而且都是一流高手。”
戚十二的目光緩緩調回在廣場上輕輕一飄,又落回虛空,“守令宮雖不過問江湖之事,但對於江湖各門各派的武功,以及舉凡稍有名氣、實力的高手都了解得非常清楚,無論是醫人的靈丹妙藥還是死人的穿腸毒藥,隻要是曾經出現過的,守令宮便會存有記錄,但是對於那一夜出現的人、他們用的武功、毒藥,在武林中確是從未有過的。”
十、守令宮主(下)
“如此說來,豈非一點線索也沒有?”洺空望向戚十二。
“有的。”戚十二回頭,他的眼睛終於看向人,“可那線索卻不知該說是他們故意為之還是無意留下。”
“哦?是什麽?”洺空問道。
戚十二招一下手,便有一名守令宮人從宮內走出,手捧一塊約莫一尺見方的碧玉,徑自走到戚十二身前奉上玉,然後便退下。戚十二看著手中碧玉片刻,然後遞給了洺空。
洺空接過,這是一方通體碧綠毫無雜質的美玉,觸手清涼,瑩潤通透,足見玉質之佳,價值非凡。他目光細細掃過,當移至左下角時,臉色一變,眼睛定定看著手中碧玉。
“洺大俠,是發現了什麽嗎?”秋長天等人見他神色有異不由出聲相問。
洺空點點頭,然後將手中碧玉遞給秋長天,秋長天一看也是臉色一變,沉吟了片刻,遞給了南臥風……如此傳遞,當碧玉傳到蘭七手中時,他看著這方瑩透碧玉不由一喜,“真漂亮呀,本少喜歡。”手指摸摸,轉頭看著明二,“二公子喜玉冠束發,這等美玉若雕成玉冠戴在二公子頭上,定更能襯出二公子的高雅風範。”說罷遞給了明二。
綠冠?綠帽?周圍幾人聽著不由忍俊不禁
明二接過碧玉,看一眼蘭七,臉上露著一份人人看得明白的淺淺無奈,就好似是大人對於小孩的惡作劇的無可奈何。於是,眾人又覺得這明二公子確有雅人風範,而這蘭七少倒真是妖行妖言任性得很。
明二目光凝在碧玉的左下方,蘭七輕輕靠過,玉扇掩著唇笑道:“很有趣是不是?”
斜睇一眼蘭七,明二不動聲色,將碧玉遞給花清和,花清和看後本想遞給列熾楓,奈何列家三爺閉目養神,擺明了對於外界一切毫無興趣,於花家大公子隻好將碧玉遞給身後的家人,讓之送往右邊回廊眾人觀看。
洺空自看過碧玉後神色間便是一片凝重,斂著眸,顯然陷入沉思中,而看過碧玉的人也皆是驚疑不定,想要出聲發問,可一見洺空神色便皆止了聲。
那方碧玉右回廊的眾人看過後又傳入了廣場上眾人手中,那些人可沒回廊上掌門家主的涵養與耐性,一個個皆忍不住嘀咕議論起來,廣場上頓時嗡嗡作響,倒似捅了那馬蜂窩似的。
蘭七看那碧玉在那麽多人手中傳來傳去不由大大惋惜,“多好的玉啊,卻叫這些人一個個摸來摸去,糟踏了啊。”
明二淡笑道:“七少如此心疼這方碧玉,莫不真想做一頂玉冠戴戴?”說著望向蘭七的碧眸,“說來,這碧玉實是很襯七少的眼睛。”
假仙!睚眥必報的假仙!可他蘭七少是什麽樣的人,豈能落於下風,玉扇一搖,綻眸微笑,流光灩瀲,全天地的春色都在他的眸中,“玉冠倒未有興趣,但玉釵卻甚是歡喜。”說著身子微微靠向明二,低低的、蠱惑的以隻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笑謔著,“曾記得二公子說要贈本少一支碧玉釵的,不如就煩二公子從這方碧玉上取材雕一支送與本少吧?”
明二翩然一笑,春風也不及他溫柔,聲音也低低的輕輕的足夠蘭七聽清,“男子送釵予人,古往今來隻會送予情人或妻子,明二對於分桃斷袖實無興趣,難道七少……”
話至此便止了,可那話中未盡之意又豈是聽不明白的。蘭七頓時打個寒顫。分桃?斷袖?情人?夫妻?和這個人?碧眸瞪著近在咫尺的那張不染纖塵被譽為神仙姿容的臉,隻覺寒意甚重,身子瞬間後退了幾分,目光一轉,正看到不遠處小亭中那個老實的孩子,緩了口氣,恢複從容瀟灑,“二公子乃是謫仙,難道也會循於俗規不成?”
明二也側首看向小亭裏的宇文洛、寧朗,目光相遇,微微點頭一笑,未再言語。
碧玉的左下方有半個淺淡的掌印,是印著拇指至中指這半邊,印得甚是奇特,平常人若在什麽東西上留下掌印,無論深淺,都會是整個手掌皆印上,而這掌印卻是掌身印得極淺淡,隻有指尖、指骨與掌骨相接的關節處印得極深,上下兩排六個深窩印入一分,乍一看倒是三根繩串著三串珠,可這掌若印在人的身體上,那麽那六個深窩便會是色澤淡紅,有如枝上綻著的紅蕾!
不明白的在疑惑著問:“這是什麽?”
明白了的震驚且不敢置信的道:“怎麽會這樣?”
廣場上又是一陣嗡嗡作響。
宇文洛此刻有些後悔了,這小亭是視野極佳甚是安靜,可是那方碧玉在廣場上傳來傳去卻無人想起要給他們倆看看。
“到底那玉上有什麽?”寧朗忍不住發問了。
“我要知道就好了。”宇文洛一撇嘴,“等一會吧,看看他們怎麽說。”
良久後,洺空終於站起身來,伸掌虛空中按按,頓時廣場又止了嗡聲安靜如默。
“想來諸位都已看清玉上的掌印。”洺空的聲音悠長平和,廣場上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楚,“也許已有一些人看出了那掌印是用什麽手法留下的。”
“洺大俠,這不是真的吧?”有人忍不住出聲問了。
“那是真的,能留下那枚掌印的隻有‘惘然掌’,那是我們風霧派的獨門武功。”洺空答道。
“什麽?!”全廣場震驚了。
留下那枚掌印的是風霧派獨有的“惘然掌”?那……難道說這“蘭因璧月”是風霧派奪走的?可是……略有頭腦的再想想,不對啊,這“蘭因令”就是洺大俠他自己送回守令宮的,他怎麽會又派人奪走了,這不合情理啊。而且,風霧派貴為武林第一派,天下誰人不敬仰崇服,有必要奪這“蘭因璧月”嗎?有必要付出五百二十七名高手的性命來奪嗎?再且,洺大俠他絕不是這樣的人!
“但風霧派絕未有奪令。”洺空這一句話擲地有聲,平和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凜然。
“那這奪令一事到底是何人所為?又為何會風霧派獨有的武功?”一聲鶯語清清脆脆的響起,“放眼江湖,能有這個實力從守令宮奪走聖令的實在不多,不過風霧派倒是真真擁有這份能耐。”隨教的蒙麵女子一雙秋水眸盈盈看著洺空,看不著她的麵,卻能感覺她此刻定是笑容滿麵的,“洺掌門可否為我等解解惑呢?”
“對啊,洺大俠,為什麽這碧玉上會有風霧派獨有的‘惘然掌’掌印呢?”有人也問道。
“就是啊,既然是風霧獨有的武功,那必是江湖其他人不會的,那留下這個掌印的肯定是風霧派的人啦!”也有人這樣認為。
“難道風霧派出了奸妄之徒?”有人猜測。
“說起來,風霧派乃武林第一派,除了他們,我們哪一派裏能挑出五百二十七名一流高手?”有人在發泄素日的怨憤。
……
麵對廣場上眾人的議論與猜測,洺空眉頭皺了皺,然後展平,靜靜的看著,靜靜的聽著。
“諸位。”秋長天站起身來。
廣場上稍稍靜了一些。
“風霧派有沒有奪令,大家心裏都很清楚。”秋長天揚聲道,“玉上為何有‘惘然掌’掌印,這件事洺大俠定比我們更想查清楚,我不妨先聽聽洺大俠怎麽說,然後再作定論。”
南臥風也站起身來,道:“諸位同道,風霧派百年聲譽不容抵誨,洺大俠為人大家心中皆是有數,所以暫停妄猜。而且,江湖上一派中能挑五百二十七名一流高手的也不止風霧一派。”他目光轉轉隨教,又看看任杞,“淺碧與隨教同樣為江湖大派,他們要從門中找出五百名一流高手同樣非難事。再有,英山上是死去了五百二十七名一流高手,若風霧、淺碧、隨教一下失了這麽多的高手,我們能不知道嗎?”
眾人一聽,也甚是有理。
“洺大俠,你倒是說說這玉上為何會有風霧獨門掌印呢?”有人率先發問。
“洺大俠,這‘惘然掌’真的隻有風霧門人才會嗎?”也有人問。
那方碧玉已被守令宮人從廣場上取回,洺空伸手接過碧玉,抬手撫過那半枚掌印,然後很清楚明白的道:“這掌印確實是風霧派‘惘然掌’所留,這套掌法曆代以來皆隻傳風霧派弟子。”
“啊?”眾人又是一驚。如此說來,難道真是風霧門人所為?
“方才初見這掌印,洺某心中也是驚訝至極。”洺空又繼續道,“後來細細的想了一下,便想起敝派雲掌門的一宗往事來,或許這可解開這枚掌印之迷,也可以說明為什麽他們留下的這五百餘具屍首我們從未見過。”
“是什麽事?”有人追問。
“洺大俠快說呀。”有性急的人道。
洺空抬抬手,示意眾人莫急,依舊緩緩道來:“敝派第四代掌門雲潮乃天縱英才稟賦極高,是繼祖師之後第二位練成《碧落賦》的人,這套‘惘然掌’便是他所創。有一年他遊曆英州時遇到一位雲姓少年,雲掌門與他一見如故很是投契,再加這少年也姓雲,於是便與之結為了兄弟,以他自創的‘惘然掌’為禮,傳給了這位雲姓少年。”
“噢……”有人明白了,“這世上除了風霧派以外,還另有人懂‘惘然掌’。”
“那就是說這雲姓少年的後人有可能來奪令了?”有人發問。
“我風霧弟子絕不會對英山對守令宮對聖令做出絲毫不敬之舉。”洺空語氣堅定,“但是否這雲姓少年的後代所為,這也要查證後才可知,不能妄自猜測便作評定。”
“那洺大俠可知這雲姓少年的來曆?”南臥風問道。
“雲掌門的手劄中曾提過這少年來自東溟島,除此外再無有提其他。”洺空微有些歎息。他也很想知道得更清楚一點。
“東溟島?”眾人齊齊愣住。
那是東溟海中心的一座島嶼,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但是幾乎可以說沒有人去過那個地方,隻知道傳說中那個地方仿如世外仙島,隔絕塵世,不與來往。也曾經有人想要尋訪,但皆是有去無回,有的說是葬身大海,有的說是留在了仙島上,但都隻是猜測,無人可以證實,也因此,東溟島在皇朝人心中是一處神秘又可怕的地方。
十一、英山爭妍(上)
“難道是東溟島的人奪走了聖令?”怔愣中,有人衝口而出。
“難道我們要去東溟島奪回聖令?”有人略有些興奮。從沒人去過的東溟島啊!
“東溟島的人為什麽要奪走聖令?”有人不解。
“東溟島與我們素無瓜葛啊。”有人疑慮。
“東……溟……島……”戚十二一字一字念出,轉首看向洺空,“多謝洺掌門。”
洺空看得清楚,那漠然的眼中射出刻骨的仇恨,忙道:“戚宮主,雖‘惘然掌’是有傳給那雲姓少年,但也不能百分百肯定是他,我們……”
“洺掌門寬仁之懷老夫懂得,可是若非東溟島,又哪來那麽多陌生的一流高手。”戚十二打斷他的話,抬手指指廣場,“此刻可說已聚集了全武林的高手,可要從中挑出五百名武功臻致一流之境的人卻非易事,說句不敬的話,便是風霧派傾全派之力來奪聖令,守令宮也有自信護得了。若非那些人來得突然,若非他們武功怪異,若非他們陰險施毒,守令宮又怎會……”他驀然收聲,十指緊扣,麵無表情的臉上終裂開一道細縫,溢出一絲深刻的悲憤。
戚十二身量形容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此刻他終裂了那冷漠的麵具,露出悲慟之情,與那些孤苦少年沒兩樣,想起守令宮歿去的三百多名高手,那一夜的血光與慘烈決非言語可形容,頓時,許多人忘了他的身份與年齡,生出憐憫之情。立於他旁的洺空便忍不住伸手拍向他的肩膀,溫言安撫:“戚宮主……”
遠看去,是一個大人在安撫小孩。可戚十二身一側避開了洺空,抬首皺著眉頭看著洺空,道:“洺掌門,老夫今年已七十有四。”比你都不知要大了多少。
這話說得極響,全場頓時一愣又是一靜,然後“噗嗤!”一聲,有人忍俊不禁,循聲望去,卻是蘭七玉扇遮唇,輕笑不已。
洺空也不愧為一派掌門,一愣之後,從容一笑,向著戚十二抱拳施禮,“抱歉。”
戚十二淡淡點頭,然後麵向廣場,揚聲道:“今日召集眾位,一是守令宮要就聖令被盜一事向諸位同道請罪,二是要借諸位之力尋出盜令人的線索。現得洺掌門之助,已可得知東溟島與聖令被盜定有幹係,守令宮不日即往東溟島,必會將此事查個清楚,必會尋回聖令給大家一個交待。”
戚十二話音一落,有人出聲相問了,“戚宮主的意思是說,守令宮要獨自前往那神秘的東溟島找尋聖令?”眾人看去,正是那獨行大盜艾無影。
“守令宮失了令,自然要去尋回來,這是守令宮的責任。”戚十二答道。
艾無影點點頭,然後麵向廣場,抱拳道:“諸位同道,守令宮雖失了令是有失責,但百多年來守令宮不言不語守護著聖令這又是何等功勞?那夜聖令被奪又豈是他們所願,他們是付出了三百多人的性命來保護的,隻是奈何……”他說至此一頓,神色有些沉重,抬手抹了抹臉,又朗聲道,“難道我們堂堂漢子就要看著守令宮孤身前往那險禍難測的東溟島?‘蘭因璧月’是我們全武林的聖物,守護它本來就是我們全武林之責,現在去找回它也應該是我們全武林之事!”
艾無影聲音宏亮,鄭重有力的落在每一個人的心頭,頓時有不少熱血熱腸的應聲道:“艾大俠說的有理!不應該就讓守令宮獨自去尋找聖令,我們大家都去!”
“就是,‘蘭因璧月’是我們全武林的聖物,我們都應該為它出一份力!”
“這百多年來守令宮確實為武林付出很多,我們不應該再讓他們獨自去那東溟島!我們一起去!”
“對,我們大家一起去,東溟島便是再可怕的地方,我們也要捅破一片天來!”
“東溟島敢奪走聖令,這就等於狠狠打了我們全武林人一耳光,怎有不去打回之理!”
“那是,我們怎麽能這麽窩囊!”
艾無影一言擊起千重浪,廣場眾英群情憤湧,要一起前往東溟島,回廊上秋長天、南臥風等看得連連頷首,為此刻武林全體一心,甚為欣慰。
“這麽多人一起去嗎?”一道清脆的嗓音在眾粗豪的嗓門中響起分外的鮮明,隨教的那位蒙麵女子站起身來,“大家如此齊心是武林之福,隻是這麽多人難道一窩蜂的跑去東溟島嗎?我們連東溟島在哪都不知道呢。”
“這位姐姐說得有理。”百妍宮的宮主眉如黛嫋嫋起身,一雙媚眼滴溜溜的掃視一眼廣場眾豪,頓時許多人心襟搖動。“東溟島在大海之中,可不是咱們說走便到的地方,那可是要坐船的,咱們這麽多人,得多少條船裝呀。再有啦,一人一個主意的,到時隻怕還沒到東溟島,這路上便不知會生出什麽事來呢。”
“這一下可要熱鬧了。”宇文洛一聽她這話不由嘀咕道。
“平日大家老說黑道的人怎麽不好的,可今日看來,他們其實心地也蠻好的。”寧朗卻另有所感,“你看,艾大俠就率先說出公道話,這兩位姑娘也很熱心的提意見。”
宇文洛握筆的手一頓,然後一敲寧朗的腦袋,“別人說什麽你就信了?等著看吧。而且那兩個女人也不是什麽姑娘,我猜那年紀做姑媽還差不多。”
寧朗摸摸腦袋莫明其妙的看著宇文洛。
“眉宮主說的對。”九天閣的閣主江九天也站起身來,“此去東溟島,一來不知前路深淺,二來這麽多的人都去,那是一起坐一條大船去,還是各人去各人的?如果是一起去,那麽這一路上大家都各自有主意,必會生出許多的矛盾,因此還是有個統籌謀劃的好。”
江九天這話一說完,眾人頓時明白了,各自交換眼色意見的,廣場頓時又嗡嗡響起來。
回廊上蘭七與明二對視一眼,各自一笑。好戲開場了。
“洺大俠,你覺得呢。”秋長天輕輕詢問著洺空。
洺空看看廣場上眾英豪,然後淡然道:“這麽多人去當然要選個拿主意的,隻是……”說著微微一頓。
“隻是什麽?”秋長天問道。
“隻是不容易。”洺空輕淡又隱晦的道了一句。
這麽多高手在此,而統籌之人唯有一人,定會有一番爭鬥,這秋長天當能料到,隻是看洺空神色,顯另有所憂,要再問,可他顯不欲多言。暗裏思量,有洺空坐鎮,今日英山上應不會有何大事發生才是,當下轉向南臥風、宇文臨東,與他們商議起來。
半晌後,廣場上眾人意見商討得差不多,回廊上的掌門家主也拿定了主意。
“諸位。”秋長天揚聲,“剛才幾位同道所言極是,此去東溟島險禍難測,我們人數又眾多,是需要選出一位領禦之人。今日大家齊聚英山,皆為江湖一方豪傑,所謂擇日不如撞日,因此不如今日就在大家中間選一位你我皆信服的人,帶領大家一起去尋回聖令。”說著轉頭望向右回廊那蒙麵女子,“隨教主以為如何?”
那蒙麵女子咯咯一笑,道:“妾身隨輕塵,隻是隨教區區副教主,這‘隨教主’可是稱呼咱們教主大人的,秋莊主莫要叫錯了。”說著秋水瞳眸一溜蘭七,然後落回秋長天身上,嬌嬌脆脆的道,“讓我說呀,還選什麽領禦之人呀,直接就選出聖令的主人就行了,然後就讓我們新的武林令主帶領我們去踏平東溟島迎回聖令,這既可揚名立威,又可一顯令主的武功才能,多好的事兒,一舉數得呢。”
隨輕塵這話一說,廣場上眾人心中頓生念想,覺得甚是有道理,要選還真不如選武林令主。也有一些暗自嘀咕著:若非你們隨教主莫明其妙的將“璧月花”送回守令宮,致使洺掌門退位送回了“蘭因令”,否則這“蘭因璧月”也沒可能被人奪走呢!
“選武林令主?”秋長天沒料到隨輕塵會如此說倒是一愣,“這……聖令並不在……”
“秋莊主,這滿江湖的現在誰不知道聖令不在呀。”隨輕塵打斷他的話,“可我們依舊可先選出‘蘭因令主’與‘璧月尊主’呀,然後讓他們統領著大夥兒去將聖令奪回來,這不比選出個什麽領禦之人來管著大家來得名正言順的嗎?”
“對,隨副教主此話太對了。”亂發長須的通天穀穀主申嶺一拍巴掌,“我老申除了聽‘璧月尊主’的話,其他的一概當作放屁,你選了什麽領禦之人也別想指派我老申!”
“對對對,幹脆就選武林令主吧!”頓時有人附合。
“就是,何必再選什麽領禦之人,反正都是要選令主尊主的,不如就現在選,反正大夥兒都在。”
“選出了令主尊主,讓他們領導咱們,這也心服口服些。”
一時廣場上附合聲此起彼伏,誰不想當武林至尊呀,便是不能當,看看熱鬧也是好的。
秋長天等人皆望向洺空與戚十二。
戚十二與洺空相互對視一眼,片刻,洺空輕輕頷首,戚十二微微點頭。
“既然諸位同道皆有此願,那麽今日便按往年規矩來選出‘蘭因令主’與‘璧月尊主’。”戚十二揚聲道,然後一揮手,守令宮裏頓時走出數十名著白衣的宮人,魚貫走向廣場,手中皆持長杆。
“竟然可以看到真真正正的英山大會,真是太走運了。”小亭裏宇文洛十分激動,“等一下就會誕生新的‘蘭因令主’與‘璧月尊主’,竟然是我親眼看著呢,太好了!”一邊興奮的說著一邊熱切的看向蘭七明二列三鳳裔任杞列熾棠等人,他們之中也許就會有一個是‘蘭因令主’呢。
守令宮的人請廣場前方的眾豪退後了一些,然後自廊下起辟出了五丈之距,將手中長杆一插,密密排下,便形如籬牆,阻隔了人群,這空地便是現成的擂台了。
十一、英山爭妍(中)
武林中人,當以武說話。
武林令主是需要才能、德行,但更重要的是他要有一身傲視群雄的武功!
當場地空出後,守令宮內又有人捧著一隻漆黑的木盒來,走至回廊正前,開啟木盒,露出一方疊得齊整的白帛來,上麵隱可見墨色,而廣場上眾豪一見這白帛頓時緊張起來,一個個全神貫注。
“知道這是什麽嗎?”宇文洛問身旁的寧朗。
“不知道。”寧朗搖搖頭。
宇文洛雙眼放光,“那方白帛上記著此次參選武林令主的人的名字,凡名字不在白帛上的,此人便是名聲再響武功再高,也不可以參選。”
“哦?那是為什麽?為什麽名聲武功高的人也不可以?”寧朗問道。
宇文洛解釋道:“雖然武林分為黑白兩道,白道便是你我身處的名門正派,做人做事但講一個光明磊落俠義為本,黑道則多做見不得光的行當,但無論是混哪一道,皆有一個範籌,不能‘背道無義’,這是江湖的準則。如果你喪盡天良德行敗壞,那你的名字絕不會在這白帛上,上有名者,那皆是得到守令宮認同的人,也代表此人有資格參選。”
“白帛上有名字的可以參加,沒有名字的不可以參加,那……這沒名字的豈不會心裏很不服氣?”寧朗雖單純,可也知道有的人不是那麽好講話的。
“心裏不服氣當然會有,但此人絕不敢質疑守令宮的。”宇文洛道,臉上慢慢湧出敬佩,“守令宮從不涉入江湖事端,隻在這英山上守護著‘蘭因璧月’,所以權利、名譽、金錢這些東西誘惑不了他們,他們一直保持著清明公正,全武林皆尊重敬服,而這一百多年以來,那麽多代令人心服口服的武林令主早已證明了守令宮的清正。一百三十多年啊……多麽的不容易!”
宇文洛目光看向那少年模樣內心卻已蒼老疲倦的守令宮主。百多年的時間,勞心勞力忍受孤寂無怨無悔毫無所求的守護著這枚“蘭因璧月”,這要何等的毅力與恒心!他們付出鮮血與生命的代價守護在這英山上,這又是一種什麽樣的精神令他們如此?守令宮或許才是這個武林最神秘的一族,他們才是武林第一的……人!
戚十二拿起白帛看了看,然後上前一步望向眾英道:“此次本無打算選出武林令主,是以幾位原定為仲裁的同道並未到場,現也不及再請,因此……”他目光看向洺空,又詢問的看向隨輕塵,得到兩人首肯後,再次揚聲,“今日大會便由老夫及洺掌門、隨副教主做仲裁,不知眾位同道可有異議?”
這話一出,眾人隻是思考了片刻便齊聲應道“好!”。三位仲裁,守令宮乃中立,隨輕塵為此次參會的黑道各派中地位最高的,她做仲裁也代表著她絕不會再參與尊主之爭,對於這一點無論黑道白道皆無異議,而洺空乃上代令主此次自不會再角逐,且他行走江湖已二十多年,為人品性便是黑道中人也挑不出一根刺來,必是最公正的人,所以這樣的三人做仲裁實是再妥當不過了。
戚十二見眾人一致同意,當下點點頭。然後守令宮人便展開白帛宣讀人名。
“淺碧山任杞,蒼雲山莊列熾棠、列熾楓,宸夜樓童渝,明家明華嚴,祈門祈顏,蘭家蘭殘音,通天穀申嶺……”
一個個名字讀下來,廣場上靜靜的聽著,當有自己名字時,一個個雀躍不已。
宇文洛、寧朗也安靜聽著,聽著聽著,兩人不由驚奇對視:竟然也有我們的名字?!
“大哥,好多的人呢,這要是大家一個個來比試,豈不要上月時間?”寧朗越聽眼睜得越大。
“也不用那麽長的時間,最長的一次就是角逐第三代武林帝主之時了,那一次用了十二天,最後明貞前輩與江渡雲前輩兩人還是不分勝負,群雄沒得法了,便同尊兩人為主,這也就是‘蘭因璧月’一分為二之因了,有了第一代的‘蘭因令主’與‘璧月尊主’。而最快的一次隻用了一天時間,那是第二代武林帝主之爭,那一次‘武帝’韓樸一人一劍橫掃群雄,輕而易舉的便登上了至尊之位,真是威風啊!”宇文洛說到這也忍不住敬佩又向往了。
“那這次會用多長時間?”寧朗對於前人往事倒不是很關心。
“長則十來天,短則一兩天,難說的。”宇文洛道,轉而又問道,“寧朗,上麵也有你的名字,你會參加嗎?”
“不會。”寧朗馬上搖頭,“我又不想當什麽令主尊主的。”
“那就是嘛。”宇文洛轉著手中筆杆道,“雖然守令宮宣布的名單挺長的,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參與的。有些人武功低微不會做自不量力之事,有些人則無心這名位之爭,而有的就如你我這般既武功低微又無此心的,自然也就不會參加了。所以真正參加的人大都是那些既武功高強身後又有家族門派勢力支撐的,當然,也有一些是單槍匹馬殺出來的,並且憑著武功登上至尊之位的。”
當白帛上的名單宣讀完畢後,戚十二揚聲道:“江湖兒女爽朗坦蕩,以刀劍交友,以武技相談,無需扭捏作態,眾位盡管將己身所學一展於普天豪傑麵前,也領教一下天下群英的武技與風采。”他言罷,回轉身,便在回廊正中的大椅上坐下,洺空、隨輕塵、秋長天等人也一一坐下。
廣場上頓時有片刻的安靜,但很快便跳出一道身影,那人中等身材一臉彪悍,四麵一抱拳,道:“在下譚慶,先來個拋玉引磚的,請大家指教指教。”
他話一說完,廣場上頓時轟然大笑,有的更叫道“是拋磚引玉,沒讀書便不要掉書袋”,那氣氛倒是輕鬆熱絡起來。
譚慶被大家這一轟,也幹笑兩聲,“在下粗人知道這四個字便是難得了,列位也莫笑我,下來指教是真。”
“好,我來陪你練練。”一人跳出來道。
“要開始了,武林群英的大比試啊。”宇文洛趕緊握緊筆,恨不得多長一雙眼睛,一雙可盯緊場中的比試,一雙可以將全廣場的人的神色表情言行全看入眼中,口裏猶在念叨著,“我真是生對時代了,可以看到這麽多的英雄,又可以親眼目睹他們的武功,我真是太幸運了!”
場中那兩人已鬥在一處了,你來我往打得激烈。
寧朗聽著他那些興奮的話,不由道:“這英山大會百多年來已舉行很多很多次了,每一次都有這麽多人的,他們也都會進行武功比試的,並不是現在才有啊。”
宇文洛眼角一抽,斜睨著寧朗,“你這木頭怎能懂我的心情。”
寧朗閉嘴,不再多言。
宇文洛繼續盯緊場中,每一招每一式看得清楚,一邊評價著:“這兩人的武功也不錯,隻是上次長天山莊已看過七少和二公子的比試了,相較下來這倒成兒戲了。”
回廊之上,蘭七看一眼場中的比鬥,然後轉頭望向列熾楓,隻見他依然閉目養神,不由道:“二公子,秋家美人橫波未到,怎的花家的扶疏美人也沒來呢?這滿場多是粗豪的漢子,看著實是無趣,若是有那樣兩位佳人到場,這英山定會添不少顏色呀。”
明二看一眼列熾楓,笑笑道:“列兄在此,扶疏姑娘應該會來的,或許遲了些,還在路上罷。”
列熾楓睜眼,右轉首,冷冷的看著明二、蘭七,神色間是萬分忍耐。
蘭七見他睜眼,笑吟吟道:“唉呀,列兄你醒了呀,你看比武都開始了,你卻一直閉著眼,錯過了各位大俠的精彩比鬥那多可惜呀。”
“是呀,列兄是好武之人,怎能錯過這等良機呢。”明二甚有同感。
列熾楓將兩人上下掃了一眼,道:“你們倆若現在比試,我一定從頭到尾眼都不眨一下。”說罷眼一閉,不再理會兩人。
他還真是念念不忘啊。蘭七、明二心中暗自籲一口氣,目光相遇,各自一笑,一整衣襟,正身端坐了。列熾楓這武癡都這麽在意的……哼,勁敵!
任杞聽得這邊言笑不由側目看了幾眼,覺得這三人甚是有趣,似友似敵的,氣韻不同卻是氣勢相當,心中不由暗生好感,想著待大會結束,定要好好結識一番。目光一順,正瞅著了小亭裏的小師弟寧朗,心頭歡快,隻是礙於此刻不便過去相談,便一笑作罷。回頭,眼角卻瞟到了洺空身後癡立的鳳裔。
他與鳳裔乃舊識,因兩派的交情,曾被師父派往霧山修行,在風霧派呆有半年時間,便是在那時候認識了鳳裔。鳳裔整日沉默少言,喜獨自一處,靜如深潭。他素愛交友,見到此等人物哪有不去結交的,隻是他對誰都是不冷不熱,看似有禮實則冷漠,似乎世間事沒有什麽能讓他重視的,可說是從未見過他今日這等失儀失魂的模樣。看了半晌,見他有時會往蘭七這邊看一眼,但更多的時候是茫然的望著前方的虛空。
他與蘭七既是兄弟,為何從沒聽他提過,為何相見之時如此相異的反應?任杞暗自納悶。
回廊上的人有的專注比試,有的暗自思索,有的心中計算,甚是安靜。
而廣場上卻截然相反,熱鬧非凡。
一陣陣的叫好聲,一陣陣的助威聲。
你揮大刀,我揚寶劍,你掌烈如風,我拳猛如虎,你靈如猴躍,我輕如羽落,你招若連環,我式如河滔……
廣場上各路英豪盡展一身武技,打敗上一個對手,又被下一個對手打敗,我下來了,你又上去了……但見刀光劍影拳吼拳哮,鬥的人暢懷愜意,看的人激情豪邁!
這連番的比試,雖是精彩,但這些人的武功要和蘭七、明二等相比還差得遠,但宇文洛依然看得滿懷激動。他上次有目睹了長天山莊的那一次盛會,可他覺得此刻的守令宮前,這才是真正的武林大會,這才是真正的群雄比試。
十一、英山爭妍(下)
長天山莊如畫優雅,可怎及這英山這守令宮之上的大氣壯偉,來到這裏的群豪可說囊括了整個武林,他們聚在這裏,不論自身的武功高低,他們盡情一搏,他們盡展平生所學,他們盡力攀登目標,勝也好,敗也好,已盡顯男兒英懷本色!
又一場比試結束,勝利者是“佛手三千”金闕樓,接著上來的挑戰者卻令群雄既驚訝又興奮。那是一位美人,一身道服,卻不掩她桃李之容冰霜之姿,正是飛雪觀的商憑寒。
剛才還英姿不凡的金闕樓,此刻一見商憑寒,頓時萎了幾分氣勢。“你……你也要爭這……武林令主嗎?”他身材高挑眉目英俊,本是一個甚令人有好感的男兒,可偏說話卻斷斷續續的,敗壞了一副英雄模樣,廣場上的男兒看著他泄氣,一些女俠卻是吃吃笑起來,很是歡喜的看著他。
“我商憑寒想看看飛雪觀的武功在這武林中到底能算第幾。”商憑寒極冷淡的道。
她這話說得卻不差,每一屆的英山武林大會,明的是爭奪武林帝主之位,暗的卻也是武林排名之爭。最高最強的不但是武林帝主,同時也是武林第一人,而那些落敗的,卻也在那些比試中知道了高低,所以那些明明知道爭不到帝主之位的卻依然要爭,他們爭的是武林名位。
“我……我不和你爭,我走了。”金闕樓看著商憑寒呐呐的道,然後緩緩轉身要離去。
“慢著!”商憑寒喝道,“你敢看不起我們飛雪觀?!”
“沒有。”金闕樓趕忙答道。
“那就是看不起我商憑寒一介女子?”商憑寒柳眉倒豎。
“我沒有。”金闕樓又忙答道。
“那你幹麽不和我比試?”商憑寒本就冷俏的臉更罩上一層寒霜,“我飛雪觀雖都是女子,可我們都不是什麽軟骨頭,要別人相讓的!我商憑寒但憑手中之劍一試,勝就勝,敗就敗,自己會擔當!”說罷,長劍出鞘,直指金闕樓,“出招吧。”
“那……好。”金闕樓沒法,隻好一挽手中拂塵,“你要小心點。”
他這話一出,廣場上頓時嗤笑數聲,夾著幾聲極低的話語“這金闕樓可真是個憐香惜玉的人,心疼娘們到這份上了”。
商憑寒豈有聽不到的,心中一厭,長劍一抖,便直刺金闕樓胸前,劍勢極快。
金闕樓趕忙閃身避過,同時手中拂塵一卷架住了商憑寒的劍,商憑寒長劍一轉便往他肩膀直削而來,金闕樓腰往後一彎,躲過了這一劍,再足下一移,人便閃至了商憑寒右側,手腕一揮,三千塵絲便卷向了她握劍的手腕,可招到半途,忽想起這塵絲乃是軟英所做,看似柔軟,實則根根鋒利異常,這落在商憑寒腕上,若是傷了她……一想到這,心頭一窒,手腕便頓住了。可高手過招,豈容你胡思亂想左緩右慢的,隻這麽一瞬,商憑寒的劍便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哼!”商憑寒冷眼看著他,盡是不屑與厭惡。
“我……輸了。”金闕樓輕輕道。
不過片刻,不過兩招便分了勝負,頓令剛才一些敗於他手下的人甚是氣惱。
“喂,金大俠,你是不是看上這娘們了,所以故意相讓的?”有人叫嚷道。剛才跟他過招時多英雄氣概的,此刻看來就像個軟腳蝦。
“唉呀,人家憐香惜玉嘛,你這等粗皮糙肉的,便是劃上百來刀也沒人心疼的。”有人幸災樂禍。
商憑寒聽了,臉上的寒霜更是嚴了幾分。
金闕樓也臉一冷,望向那人,道:“金某敗了是金某自己無能,哪位不服盡可與商姑娘一戰即是。”言罷轉身退下。
商憑寒聽得他這話,臉色倒是緩了幾分,看他背影一眼,然後掃向廣場群英,揚聲道:“飛雪觀商憑寒向諸位同道請教啦!”
廣場上眾人聞言有的心動,覺得這樣一個纖纖女子能有什麽能耐,要打敗還不是易事,隻是打敗了這樣一個人既得不了好名聲,反可能被譏諷欺淩弱女子,於是有了幾分猶豫,而有的卻是根本不屑與之動手,認為剛才完全是靠金闕樓相讓,否則哪能站在那裏大放厥詞的。
正在眾人猶疑推托之時,一個嬌嬌媚媚的聲音響起:“商家妹子人俏武功高,令姐姐好生歡喜,不如咱們姐妹親近親近。”然後人影一閃,一個婀娜的身影便落在了場中,正是那百妍宮宮主眉如黛。
眾人一見,頓時眼前一亮。場中的兩名女子皆是容比花嬌,卻是一冷一熱,一清一豔,各有勝場,不少人看得心蕩神醉。
這世上有許多男兒一見便惺惺相惜,也有許多女子初識便親如姐妹,但是並不是全部。有一些人是相見生厭,有些人是一見相忌,尤其是美人與美人相見,大多都不會愉快的。
眾英豪為這兩位女子的美麗傾倒,可這兩位美女眼睛看著對方時,卻是同時心底冷嗤一下。一個不屑對方那副煙視媚行的模樣,一個瞧不起對方那清高自傲的樣子,隻是一眼,彼此便視為敵人。
“妹妹生得真好看,這動起手來若傷著了妹妹,姐姐會要心疼的。”眉如黛一派溫情。
商憑寒聞言冷笑一聲,道:“你百妍宮在北,我飛雪觀在南,我姓商,你姓眉,誰跟你是姐妹了。既然來了這英山,便手中見真章罷,不必囉囉嗦嗦的廢話。”
“天下武林是一家,妹妹怎麽的如此生份呢。”眉如黛聽了也不生氣,依是笑吟吟的,抬起皓腕,從頭上拔下一支金釵來,“既然妹妹不喜多說,那姐姐我也就不客氣了。”一個“了”字還含在口中,人卻已動了,一抹金光閃著,直刺商憑寒雙目。
商憑寒迅速後退,然後頭一側,閃過金釵,長劍揚起,也直刺眉如黛雙眼,劍閃寒芒,一樣的狠利快捷,眉如黛臂一折,金釵往回一收,“叮”的一聲響,卻是金釵架住了長劍,那釵頭雕如梅花,長劍正卡在兩片花瓣之間,商憑寒眉一皺,長劍一挑,脫開金釵,劍勢一順,直往眉如黛的一雙娥眉剔去。
“來而不往非禮也。”眉如黛咯咯一笑,柳腰一扭,足下橫移,閃開了劍鋒,再輕輕一躍,人迅速撲近商憑寒,手中金釵直點眉心。商憑寒見狀趕忙收劍回護,又一聲“叮”的脆響,長劍架住了金釵,卻不是釵尖兒,而是正叩在那梅花瓣上。
“妹妹好功夫。”眉如黛嬌嬌一笑,商憑寒頓感一股壓力從釵頭傳來,忙運功相抗, “卡”的一聲,似有什麽裂開之音,眾人正納悶,卻隻見商憑寒撫眼一聲悶哼,緊接著又是一聲淒叫,但見血光一閃,眉如黛迅速退開身來,獨留商憑寒原地撫眼,那雪顏上一道長長的血痕。
“商姑娘!”金闕樓飛身過去,伸手卻又不敢輕碰,隻見她左臉上一道長約三寸的傷口,皮開肉綻血流不止,頓時心又痛又急,“你……你怎麽樣?是不是很痛?”
“我的眼睛……”商憑寒長劍扔在了地上,雙手撫著眼,神情甚是痛楚。
“你……你這妖女,竟然暗施毒手!你快拿解藥來!”金闕樓憤然怒視眉如黛。
“喲,金大俠,你這話可不對了。”眉如黛嬌媚的斜睨一眼金闕樓,把玩著手中金釵,那梅花釵頭的花蕊是圓心的,此刻裂開一道縫兒,“我哪有使什麽毒手。奴家我生有幾分姿色,平日裏老是遇到些好色匪徒,偏我又是一柔弱女子,比力氣哪裏是你們男人的對手,所以隻好在這隨身不離的金釵裏藏了一滴‘彖草水’,原隻是自保之為,誰知這商家妹子卻老看我這金釵不順眼,三翻幾次的敲來砸去的,把這金釵給敲破了,很不巧的這水卻落在了她眼裏,這哪能怪我呀。”說罷甚是委屈的拭拭眼角,“這可是大夥都看得清楚的,我可沒故意滴到妹子眼中去的。”
眾人聽著,心裏想,這娘們忒是毒了些,對著女人手段都這麽狠,男人都比不上。
這“彖草水”是一種毒草汁,沾膚即痛,何況是人最脆弱的眼睛,估計這商家美人兒這雙眼睛八成會要毀了,而且臉上那傷……這張花容月貌大概也是毀了!女人的妒忌之心啊……許多人心裏感歎著。
“你……你……”金闕樓被她一番話氣得肺都要炸了,“你還說不是故意,那她臉上的傷怎麽說!”
“那個呀……”眉如黛眼一瞟商憑寒那血淋淋的一張臉,心裏甚是舒坦,麵上卻是一副愧疚,“商家妹子被‘彖草水’一浸便大叫了一聲,嚇得我手一抖,一個不小心金釵就劃下來了,這……也不是故意的,若不是商家妹子自己……”
“喂,你明明是故意幾次引商姑娘去敲你的金釵,這麽多人都看著,你怎麽還可以說瞎話!”眉如黛的話叫一個極是清朗的聲音打斷了,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回廊旁小亭裏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正脹紅著臉大聲道,“你金釵裏的‘彖草水’弄得商姑娘眼睛看不見了,可你不但不住手,反而在她臉上劃這麽重的傷口,你心地太狠了!”
廣場上眾人哪有不明白眉如黛的用意的,除了金闕樓,沒一個說出來,這是大家的一個共識,皆在這江湖行走,不管黑道白道,平日言行皆要留三分情麵的,哪個心底裏不會有幾分齷齪念頭的,何必揭了那層紗,讓人難堪的,偏此刻,這少年卻是毫不留情的說了出來,有的人心裏大叫痛快,有的卻不以為然。
“這位小兄弟。”眉如黛隻是黛眉跳了跳,依神色如舊,嬌笑盈盈,“你是要打抱不平嗎?這高手比武瞬息千變的,我哪有可能算計好的,一切純是巧合,你可不要血口噴人哦,我對商家妹子憐惜還來不及呢,又怎忍心傷她。”
“你說話真令人討厭!”寧朗一聽她這些話更是大怒,“你怎麽這麽壞!做了壞事不承認還要汙蔑別人,你……你真是個壞女人!”
饒是眉如黛修煉日久臉皮兒厚,此刻卻也要變色了。在這江湖上混的,哪一個不是成精的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偏今日遇上了這麽個二愣子,不識場合不飾言詞的,就這麽掃頭掃臉的直言不諱,再一看廣場上那些幸災樂禍的臉麵,心頭頓是惱怒不已。
她臉一整,道:“小兄弟若有本事,不妨也來指教一二。”
“哼,你這樣的壞女人,我才不怕你!”寧朗足下一點,人便躍起,兩個起落,便落在了廣場上,那動作快得令身後的宇文洛想對他交待幾句都不行,隻能暗自祈禱小弟不要遭了毒女人的毒手。
十二、熾日神話(上)
寧朗到了場中,倒先不動手了,反走到金闕樓和商憑寒身前,從懷中掏出兩個瓷瓶,遞給金闕樓道:“這裏是‘紫府散’,可以治她臉上的傷,這裏是‘佛心丹’,你融在水裏給商姑娘洗洗眼睛。”
“啊?紫府散?佛心丹?”金闕樓大吃一驚,這可是千金難求的靈藥啊,他……他竟然一下兩種都給了他一整瓶?
“是啊。”寧朗不明白這人為什麽不快點接過去治傷,“師父給我了我每樣五瓶,這兩瓶就送你吧。”
他這話一說,廣場上眾人頓時又羨又妒,平常人求一顆都難,他……竟然擁有五瓶!而且還這麽隨便的拿來送人,簡直……簡直令人氣憤啊!
“多……多謝少俠!多謝少俠!”金闕樓連忙道謝,一把接了過來。
他雖不認識這少年,但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未染一絲紅塵汙垢,可見心地純善。
“不用謝。”被人道謝寧朗略有些不自在,摸摸頭,見商憑寒強忍著痛不吭聲,一雙眼睛紅腫不堪,臉上血流不止,不由擔心起來,“你快去給商姑娘治傷吧,擔擱久了不好。”
“嗯。”金闕樓忙扶了商憑寒離去,臨去前狠狠瞪一眼眉如黛。
“小兄弟,你是哪派弟子?”眉如黛疑惑的看著眼前這稚氣未脫的少年,目光一掃,看到了他背上的那杆銀槍,心裏約莫有幾分明白了。
“我是寧家的寧朗,也是淺碧派的弟子。”寧朗回轉身虎目瞪得圓圓的看著眉如黛,心中餘怒未消,“你這麽狠毒,怎麽可以當武林令主統領江湖!”
原來是寧家與淺碧派的子弟,難怪有這麽多的靈藥。眾人恍然大悟。
“咯咯……”眉如黛嬌嬌笑起來,“小兄弟覺得什麽人可以當呢?”
“當然是好人才能當!”寧朗毫不猶豫的答道。
“是嗎?”眉如黛媚眼兒一轉,“那便讓我看看小兄弟這樣的人夠不夠格當這武林之主!”說罷手往頭上又拔下一根金釵,兩手各擎一根,滿臉堆笑的看著寧朗,“小兄弟可要手下留情呀。”
“哼,我隻是要打敗你,讓你不能當這武林之主,但我不會傷你的。”寧朗實話實說著。
廣場上許多的人暗想著,這孩子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這高手過招哪能保證不傷毫發,那性命送了的都有,他卻說不傷人,他是太笨了,還是真的武功很高啊?你不傷人,人家還要傷你呢!
“咯咯……”眉如黛麵上笑得歡暢,心裏卻在切齒,這該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小兄弟這樣說了,我就放心了。”
寧朗拔槍在手,堂堂正正的一施禮,道聲“請。”
這一禮一聲“請”倒真令許多人忍俊不禁,看他明明年紀甚小,卻禮儀周到,中規中矩的,頗讓一些人生出一種“小老頭”的感覺來,甚是好玩。
眉如黛抿著唇,也道聲“請”,卻是玩笑罷。
“你是女子,你先動手。”寧朗擺好姿式道。
唉!已有人在歎息,這……這淺碧山教出的孩子都是這樣麽?家教好得讓人哭笑不得啊。
回廊上,洺空、秋長天等大家之主卻甚喜這少年的言行舉止,任杞更是驕傲不已,蘭七玉扇遮著臉,可從那雙明亮的碧眸中可看出他在笑,明二、花清和等也是麵帶微笑。右回廊的人卻是好笑又不耐煩的樣子。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眉如黛話一落,兩根金釵已直刺寧朗,一點咽喉,一刺前胸,出招迅疾又狠辣,頓時有人暗中替寧朗擔心起來。
寧朗見之卻是不慌不忙的將銀槍胸前一豎,簡簡單單,卻有高山巍峨之氣勢,眉如黛頓覺得攻路被封,忙撤釵換招,寧朗銀槍卻一順,遞向了眉如黛左肩,金光一閃,眉如黛金釵相交擋住了銀槍。
廣場上眾人全神貫注比試,隻見銀槍舉輕若重,一招一式皆為劍式,金釵輕盈靈動,時刺時挑,看得人眼花繚亂。皆暗暗想著,這眉如黛確有幾分真本領,難怪能統禦百妍宮裏的眾花娘子,而這寧朗,卻更令人驚訝,如此年紀,武功卻是高得出乎人意料之外,竟絲毫不低於眉如黛這樣的成名人物。
眾人看的還隻是表麵,與寧朗真正交手的眉如黛心裏則更是驚震不已,這少年使的武功招式極是平凡,卻招招實實在在恰到好處,數次與他銀槍相碰,手中金釵幾欲脫手飛去,足見其功底厚實,非平常高手可比,難道自己黑道一方魁首,竟要敗於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之手?
“小兄弟,打了這麽久可累著了?”綿軟酥骨的聲音,靡媚入骨的笑容,廣場上許多人心神搖蕩。“小兄弟,我們歇一會可好?”那眼睛裏仿似生著柔柔的鉤子,鉤得人神魂欲醉,不能自已。
媚術!有人暗自警醒。
寧朗一招“問君無路”正直逼眉如黛前胸,忽地眼前一花,眉如黛竟換成了蘭七,含笑而立,柔情滿麵,心中頓時大震,趕忙撤招收回,瞬間隻覺得臂上一痛,已被金釵刺中,定睛看去,卻又是眉如黛立於身前,金釵如劍,直逼頸來,忙銀槍反轉,猛然又見蘭七盈盈玉立,雙手各握一股金釵,碧眸幽深仿似有無數話語要對他說,而自己的銀槍卻快要刺中她了,慌忙回手,銀槍反在自己頸上劃下一道口子,同時胸口一痛,神誌便有些迷糊了,隱約聽到大師兄、三師兄、五師兄的叫喚聲,然後肩上一緊,似有人扶住了自己,仿佛還聽到了蘭七的聲音……
那一天的那一刻,日後有人回憶起來,隻說一句:世間無人輕功能快過蘭家七少!
寧朗撤槍自傷、眉如黛金釵傷他那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回廊上任杞隻來得及一聲驚喚,還未及站起身,眼前紫影一閃,再看清時那人已在場中,一手扶住了寧朗,而眉如黛卻已摔出丈遠。
“蘭……蘭……我不會傷你的……”
蘭七扶住全身無力的寧朗,耳邊卻聽得他輕輕的囈語,那麽的輕,輕得以為根本沒有聽到,然後不知怎的,那早已冷硬了的心就那麽軟了一下,酸了一下,腦中有片刻茫然,不知是什麽感覺。
“蘭……七少。”眉如黛爬起身來,嘴角一縷血絲,一雙媚眼此刻冷利的怨恨的看著蘭七,“我與這位寧朗少俠的比試尚未結束,你卻突然出手傷我,這可不符大會規矩!”她堂堂百妍宮主人,卻被這樣一個後進之輩甩袖一招便摔地不起,今日已是顏麵掃盡,可也不能讓他人如了願!
“小師弟!”
“寧朗!”
此時宇文洛、任杞及淺碧派的三師兄謝沫、五師兄宋亙都奔了過來,一看寧朗閉著眼毫無知覺的模樣不由急了。
“你這老妖婆,你用了什麽毒手段讓寧朗變成這樣的?!”宇文洛憤恨的瞪著眉如黛。
這一聲“老妖婆”卻犯了眉如黛的忌諱。要知女人天生愛美,容不得別人說她老了醜了。眉如黛實則已年近四十,但修為頗深再加平日保養得當,因此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多一點的樣子,平日多得讚美傾慕,此刻宇文洛卻當著全武林的麵罵她老妖婆,頓時心頭那火騰的蹭起了三丈高,一抹嘴角血絲,極是嬌媚的一笑,無比輕柔的道:“我金釵上抹了‘化物散’,不是什麽毒藥,不會要他性命的,隻不過……”眼角瞟到任杞、宇文洛一臉緊張的看著她,心下痛快,“隻不過讓他睡上一覺,順便散了他一身功力罷。”
“你……你真惡毒!”宇文洛頓時大怒,握拳便要撲上去。
“這位少俠!”任劄趕忙拉住他,“我們先要救寧朗。”說著看向眉如黛,不怒不躁的道,“眉宮主,請賜解藥。”
“咯咯……”眉如黛又是一串笑聲,“這是沒有解藥的。”
任杞一聽,臉色也變了變。
“要她的解藥幹麽,你們不是有佛心丹嗎?”宇文洛壓住怒氣,提醒剛才還一派雍容此刻卻一臉空白的任杞。
“‘佛心丹’是可解百毒,但這‘化物散’可不是什麽毒藥,你用再多的藥也是沒用的。”眉如黛卻又是一句輕語擊潰了他們的希望。
“你……如果寧朗真出了什麽事,我一定……我一定……”
這一刻便體現出那家教太好的孩子的短處了,宇文洛恨恨的要說幾句狠話,奈何腦中狠辣的言詞貧乏,半天也沒吐出句讓人能膽顫心驚的狠話來。
任杞臉色更白了,眼睛看向寧朗,頓時又痛又悔,心痛著這個善良的小師弟,悔恨剛才就不應該讓小師弟麵對這險惡的女人。
“喂,老妖婆,我小師弟受了什麽罪,我會十倍奉還的。”三師兄謝沫的手按上了腰間的劍柄。
“三師兄。”五師兄宋亙卻是閑閑開口道,“這老妖婆若不交出解藥,咱們就把她這臉皮剝下來,日後小師弟練個飛刀什麽的總得有個靶子吧。”
眉如黛臉色連變了變,銀牙差點咬碎。
這一刻,廣場上的眾人不再認為淺碧山教出的都是老實孩子了。
“讓我看看。”一個極輕淡的聲音傳來,仿是春日最柔的風,入耳便散了滿懷焦躁,轉頭,卻見明二不知什麽時候來了,身後還有花清和、秋長天、南臥風。
蘭七讓明二接了寧朗,前踏一步,便站在了眉如黛麵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這位容妝雖有些狼狽神情卻依然嬌媚的百妍宮宮主,然後翩然一笑,和聲讚道:“眉宮主如此風韻,本少甚喜。”
那一笑,仿似春風乍起,三千桃花綻開,千種風流萬種風華盡在其中,廣場上眾豪傑女俠心醉神迷之時又心驚膽顫!
眉如黛本是絕色,一身的媚態令那些意誌不堅的人一見便心猿意馬起來,可此刻再看她,卻不過是一名山野俗婦,怎及她麵前那人的半點風流。那人是男子,卻一身男女老少皆無人能抵的妖異邪魅,蠱惑沉迷中更生一種後怕……沉淪了便是萬劫不複!
“七少遍覽天下美人,奴家這等粗容哪堪入眼。”眉如黛也柔媚一笑。
“眉宮主的手段本少甚是佩服,也很欣賞,嬌嬌美人闖蕩江湖原就是要比男人更狠更強才好。”蘭七搖開玉扇,一派瀟灑。
“多謝七少賞識。”眉如黛盈盈側身,一雙眼睛卻是警惕的看著蘭七。
兩人言笑晏晏,倒似有一見如故之感,宇文洛看得可是很不順眼的,傷的可是你的未婚人!“七少,這老妖婆他用那麽毒的手段傷了寧朗,你怎麽……”
蘭七玉扇一合,在宇文洛眼前搖搖,示意禁聲,他轉頭看著眉如黛,“這世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更何況你們黑道向來講究不擇手段,所以你這麽做本少完全可以理解。”他玉扇敲敲掌心,碧眸隻波光一轉,眉如黛心頭驀然生出一股寒意。“隻不過……”側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寧朗,“他這麽個人你一眼便可看得通透,卻使出了這麽絕的招,本少很不喜歡呢。”
本少很不喜歡呢……這話在眉如黛耳邊響著,她卻覺得那仿似是勾魂使者的勾魂咒一般恐怖!可說出這話的人依然淺笑風流,極平淡的道:“本少向來很喜歡那句‘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欺我一分,我百倍奉還!’,所以,看在你是武林成名人物的份上,本少隻出一招,你接住了,便從此作罷,你沒有接住,那從今以後聞本少之名便退避百裏。”
十二、熾日神話(中)
“你!”如此被人輕視是平生第一次,可那雙世間獨一無二的碧眸麵前,她卻由不得的畏懼了。眼眸一轉,複又盈盈笑道:“七少這樣做可是違反武林大會規矩的,我勝了這位寧朗少俠,自是迎接下一個挑戰者,而七少剛才之舉已令你喪失資格,所以……”
“眉宮主。”蘭七打斷了眉如黛的話,也打翻了她的如意算盤,“這武林大會本少下回還可再來,可你……本少卻要你永不可再來!”
“你別欺人太甚!”眉如黛也勃然變色。
“隻是一招。”蘭七笑吟吟的看著她,左手輕輕抬起。
眉如黛頓時全神戒備著。
廣場上千百英豪皆看得清清楚楚,看著那手緩緩的遞出,極是溫柔多情的,白生生的仿如聚雪而綻的梨花悄然飄來,清美中帶著浸骨的漠寒之氣。
回廊上端坐的洺空一見這招臉色頓然大變,睜大了眼,似不敢置信,又似極度喜悅。
守令宮前,所有人都在驚奇的注視著蘭七,那樣妖異的人卻使出這樣極清極寒的招式,人人都看著那隻手,可人人卻在那一刹那眼中失去了注目的焦點,耳邊隻聽得眉如黛一聲慘叫,眼睛下一瞬又看清了,隻見蘭七立於原地,臨風含笑,眉如黛伏臥於地,全身顫抖。
剛才那一刹,發生了什麽?眾人心中同問。
蘭七少剛才……那一招到底是什麽?眾人心中同震。
或許整個英山上隻有洺空看清了,所以他扶在椅上的手在顫抖著,眼中盡是激動。
回廊上列熾楓早已睜開了眼,目光灼熱的、興奮的盯住蘭七。
“你……你竟然……竟然散了我的功!”眉如黛喘著氣緩緩抬頭,怨毒不已的看向蘭七。她這一抬頭,滿廣場英豪嘩然變色,原本嬌美的花容,此刻卻已雕零,一張臉枯黃憔悴,哪裏還有剛才的絕豔風情。
蘭七玉扇一張,淡笑宛如秋水,可吐出的話卻令人膽寒,“本少還斷了你四條筋脈,這一生你是永不可動武了。”
“為什麽?”眉如黛嘶聲叫道。
而此刻,明二正靜靜站起身來。
“怎麽樣?”宇文洛、任杞焦急的問道。蘭七也不由側首相看。
明二搖頭,“什麽藥也沒用的。”
“什麽?”任杞、宇文洛叫了起來。
明二看看他們,又看看寧朗,略略沉吟,道:“如今隻有一個法子,找一處靜地,我替他把藥性逼出來。”
他這話一出,眾人恍然大悟,是了,明家的“無間指”連劇毒、內氣都可驅出來,何況隻是一點藥性!
“太好了,小師弟有救啦!”任杞忙拭了拭額上的冷汗。若小師弟在他麵前出了事,那不用師門懲罰,他自己就隻有上吊自刎一途了!
“唉,傻人果然有福些。”謝沫、宋亙相互對視一眼各自大大鬆了一口氣。
“守令宮是不讓外人進的,所以我們去回廊後邊吧,那邊離得遠,會靜些。”宇文洛趕忙提議。
“嗯。”明二手一托,便將寧朗平托平掌,然後道,“我去即可,人多了反不好,你們如舊便是。”說罷雙手平舉,托了寧朗往回廊而去,眾英豪目送他從容離去,青衫飄然,淡雅出塵。
蘭七回頭看住地上的眉如黛,隻見她猶是不甘心的看著自己,當下玉扇一搖,半遮了唇,碧眸詭異的看著眉如黛,緩緩的低低的卻滿廣場都聽到了那如風的輕語,“因為寧朗是本少的未婚人呀。”
全場一靜,前所未有的靜寂。
然後全廣場又瞬間熱鬧起來,有劇烈的咳嗽聲,那是上次沒有去長天山莊的此刻被一口氣給嗆住了的人,還有一些無奈的歎氣聲,那是上次已在長天山莊領教過蘭七少狂言妄語的人,還有一些大嚷著“聽錯了吧”的,更有一些喃喃念叨著“老天爺”起來……
便是眉如黛也是一副呆愣的模樣,瞪目結舌的看著蘭七。
任杞、謝沫、宋亙更是眼珠都快掉出來了,不敢置信的瞅著蘭七。小師弟和他訂了親?他們怎麽不知道?
可蘭七卻是玉扇一收,瀟灑轉身,往回廊走去,完全不管那些被他一言所驚的眾人。
當眾英從怔愣中回神時,眉如黛已悄悄領著百妍宮的弟子走了,沒有人為她的離去而惋惜,武林是一個強者說話的地方,眾人心底裏倒是感謝她,讓他們少了一個強大的對手———蘭七少!
又有人走至了場中,又有人上前挑戰,新的一輪比試又開始了,隻是或許剛才蘭七少那一招太過震撼了,場中再激烈的比鬥,也總令人少了三分勁頭。這種局麵一直到夜宸樓的樓主童渝出手時才改變,他隻出一劍,便令全場震驚,江湖中使快劍的有很多,可從來未曾出現過這麽快的!
回廊上的任杞站起身來,他是學劍且愛劍之人,當遇到另一位絕世的使劍高手之時,又怎能忍得住不動心。
廣場上眾人一見他起身,不由皆興奮的期待起來。風霧派是武林第一派,但淺碧派是武林第一劍派,其劍法之眾,其劍招之奇,武林無派無人能出其右。而這位任杞,傳聞中說他是淺碧派創派以來習劍天賦最高的弟子,年不過三十便已會五十種劍法,這樣的人同樣是武林絕無僅有的,他與童渝,這樣的兩位劍術高手的決鬥又怎能不令人激動呢。
“淺碧派任杞請童樓主指教。”任杞對著夜宸樓樓主抱拳施禮。
“不敢。”童渝抱拳回禮。他的年紀看起來與任杞差不多,身形奇瘦,雙目炯然有神。
“請。”雙方顯然都是懂禮之人,一個“請”字後,彼此的長劍也同時劃出。
眾人皆提緊了心口,一個個目不轉睛的看著場中的比鬥。
起先還能看清招數,童渝每一招皆快如電閃險如奇峰突現,令人防不勝防,而任杞卻每一招皆平緩如流水卻總是恰到好處的擋住童渝的攻擊,可越往後去,看童渝,便隻是一團不斷飛躍的影子,那劍更是快得肉眼已無法看清,隻見那劍光如練,閃耀炫目,劍氣四溢,眾人由不得的後退避讓,一個個屏息靜氣。偏生那對手任杞卻依是步態悠閑不緊不慢,每一招每一式皆似順手拈來又仿似隻是在自顧自的演練著劍招,行雲流水,毫無破綻。
又過了一會,觀看的已有些人心裏有底,有些人還在目不遐接,有些人頻頻頷首,有些人驚歎不已,正在此時,忽然響起一聲“我輸了!”,然後劍光消散,童渝、任杞各立一方,細細看去,兵器無損,身無傷痕。
這……誰輸了?剛才那聲是……
“閣下遠勝於我,童某認輸。”童渝端端正正一抱拳。
“承童樓主禮讓。”任杞抱劍回禮。
廣場上卻有許多人詫異著,根本還未分勝負,何以這童渝便要認輸?有的更忍不住嚷叫道:“童樓主,都還沒比完你怎的便認輸?這不給我們黑道丟臉嘛!”
“這位童樓主的劍法之快之險江湖少有,可列前五。”回廊上秋長天讚道,“難得的是他出身黑道卻未失赤子之心,胸襟坦蕩,日後必能更上層樓。”
“嗯。”洺空點頭,“他的劍法是不錯,但也僅在劍之上,論到境界風範,任師侄已是登堂入室。”
“可不是。”南臥風也讚道,“淺碧派又出了奇才。”
已走回回廊落座的童渝無視廣場上的讚賞或誨罵,將劍緩緩插回劍鞘。沒有分出勝負嗎……目光垂下,半露的劍身上有一條極細的淺痕,這……便已是敗了,而且,自己已使出全力,卻完全感覺不到對方的深淺……這是一個可怕的人!
眾人的驚詫還未完了便又是一回驚震,隻見回廊上又走了一人下來,高大挺撥的身材,刀削似的完美五官,冷星閃耀似的瞳眸,隻是走路,便已氣勢逼人,正是蒼雲山莊的列三爺列熾楓。
“我和你比。”列熾楓大步走到任杞麵前。
身形略矮他半頭的任杞抬首看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好。”
“在下列熾楓,你是我目前為止見過的劍法最高的人。”列熾楓的聲音沉厚有力,每一字都感覺是落在心頭,能帶起回響。
“在下任杞,閣下謬讚了。”任杞依舊微笑,無喜無驕。
列熾楓的眼中閃過真正的讚賞,眼前這個人是真正的修行武學的,已達別人一輩子也到不了的“心如水鏡”之境!他後退三步,兩人隔開一丈之距,從背上解下刀,左手平舉,道:“請!”
任杞右手平舉,劍橫胸前,“請。”
列熾楓的目光看著手中的刀,緩緩的一寸一寸的拔刀出鞘,那一刻,廣場上所有人同時感受到一股又冷又重的壓力,仿佛是高山壓頂而來,腳下卻是無底深淵,人人皆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窒息又驚險之感!
刀,終於全部拔出,樸實無華的刀身,列熾楓的眼猛然一抬看向前方,頓時許多人忍不住喉間“啊!”的一聲顫叫,那一抬眸,仿是雄獅抬首,無敵的強者氣勢便撲麵而來,功力較低的已不由自主的雙膝發抖,艱難的往後退去。
“好氣魄。”一直沉默不語的宇文渢忍不住讚道,也在這一刻,為列熾楓曾對他說過的那一句“五年後……你我比試一場”而心生榮幸與豪氣。
任杞依然從容,隻是注視著列熾楓的眼睛裏添上一份奇異。
列熾楓右手擎刀,刀緩緩展出,離著數丈遠的眾人頓感覺到冷鋒銳芒切膚而來,心底無法抑止的生出恐懼寒栗之感,這個人……太強太可怕了!若真正動起來手來……目光移向任杞,但見他依是一派淡然,心底不由也生出敬意,這個人同樣強……
“我認輸。”任杞忽然劍一垂,平淡又真誠的道。
“什麽?!”眾人忍不住驚呼出聲。這……這還沒開始呢?
列熾楓隻是平靜的看著任杞,似是理所當然,又似在等待他的解釋。
任杞長劍回鞘,看著列熾楓緩緩道:“若我們此刻比鬥數天數夜也不分勝負,你是否要一直比到勝負出來為止?為此便是有傷有死也在所不惜?”
列熾楓點頭。
“那就是了。”任杞淡然一笑,“我是絕不肯為著一點勝負之事而傷人或送命的,我不及你對勝利的執著,那麽必是我敗。”他看一眼不言不動如山嶽屹立的列熾楓,“再且,氣勢上我也不及你,所以一眼便可看到的結果,又何必再浪費時間力氣來比鬥一場。”
列熾楓盯著任杞看了半晌,臉上冷冷的看不出表情,心底裏卻在吼叫:怎麽碰上的都是些這樣的怪人!明二如此,蘭七如此,現在連這個任杞也如此,好不容易碰到個能比劃一二的對手啊!
“在下告退。”任杞抱拳一禮,然後轉身走回回廊。
場中便留下列熾楓一人,對手走了,所以他的目光移向了廣場上的千百英豪。既然來了英山,既然全武林的高手都在此處,那麽怎麽樣都會找到對手的。
那些被列熾楓目光掃到的,有些畏宿後退,可也有些是挺胸而上的。來到這裏,便為一搏,江湖兒女在世,求的便是一個暢快,更且可以和這樣的絕世高手一鬥,那是所有習武之人的夢想!
所以,列熾楓有很多的對手。
烏雲寨主魏閬長鞭揮若龍蛇狂舞,列熾楓一刀如雷電天降,劈了那龍頭蛇尾。
短刀幫主辛鑒百把飛刀飛如雪虹,列熾楓橫刀而立,虹斷雪碎如雨落。
桃落門梅鴻冥暗器疾如狂風密雨,列熾楓大刀一旋,氣卷萬千暗器盡入掌中。
通天穀主申嶺內功雄厚氣吞山河,列熾楓刀氣縱橫,敗敵丈外。
……
十二、熾日神話(下)
至最後一個對手花清和敗退後,廣場上已靜無聲息,清風吹拂,樹木搖曳,花瓣墜落,這些極微極輕的聲響,所有人都可聽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注視著廣場中矗立的那個人,已與這麽多的高手交戰,可他依然身軀挺直,雙目炯炯,呼息不亂,仿如永不會疲倦的神人,黑衣如鐵,似山嶽偉岸巍峨。
那一日,英山之上守令宮之前,列熾楓一人一刀獨戰四十七名一流高手,神勇無敵,江湖,又生新神話!
“列兄大顯神威呀。”明二回到座位看到的便是如此情景。
回廊上幾人移目看向他,臉色微白,鬢角有汗,想來剛才定耗損了許多功力。
“多謝明二公子。”任杞趕忙抱拳道謝。
明二隻是微微擺手示意,未再多言。
小亭裏,宇文洛看著寧朗,捏了捏他的臉皮,問:“沒事了?”
寧朗摸摸頭,很老實的笑了。
列熾楓移目環視,等待著一下位對手,但是再無人上場,所有人都垂首屏息。
他目光再移向回廊之上。
右回廊的已盡敗於他刀下,左回廊……他的目光盯住了蘭七,緊緊的一瞬也不瞬。
蘭七搖扇笑笑,很是惋惜的道:“列兄,本少今日已無資格比武。”
列熾楓嘴角微微一撇,目光轉向明二。
明二甚是歉意的笑笑,極溫和的道:“列兄想此刻與明二一決勝負嗎?”
列熾楓眼中閃過一絲懊惱,目光再移,看向了洺空。
洺空笑笑,很明白的拒絕。他與戚十二、隨輕塵作為仲裁是絕不參與比試的,這年輕人卻依看向他,令他覺得有幾分意趣。
列熾楓目光落向他身後的鳳裔,奈何鳳裔瞧也沒瞧他一眼,漠然而立,再看向秋長天、南臥風,一樣隻是得到一個婉拒的微笑。
若站在那的是另一個人,或許宇文臨東、秋長天、南臥風會下場一試,可剛才……他們已清楚看到了列熾楓的刀法,數十年俠名不易,何需毀於一旦呢!
隻可惜……秋長天想到了明二,宇文臨東想到了宇文渢,南臥風想到了梅鴻冥,唉,實沒想到列熾楓如此厲害,今日……唉!
列熾楓目光再轉向廣場,卻是一片鴉雀無聲。
“大哥,這麽看來,是不是列三爺就是新的武林令主了?”雖剛才的比鬥寧朗沒有瞧著,但此刻看情形也大約能明白是怎麽回事。
“有可能。”宇文洛點頭,“不過也很難說,根據以往的貫例,大會仲裁在所有人都比試過後,會從黑、白兩道中各挑出武功最強的十人,然後讓這二十人分兩組再比試一回,兩組最後各留下的那一位便是‘蘭因令主’與‘璧月尊主’,而現在麽……”
“列三爺好功夫。”一道極柔的嗓音猛然在這安靜的廣場響起,然後一個淡粉的身影仿如一片桃瓣輕飄飄的飛入廣場中,輕盈的落在列熾楓麵前。
眾人一看,頓時看癡了眼,想著,這是天上的仙女嗎?
獨對千百高手也不見變色的列熾楓一見來人,眉頭頓時皺起了。
“花扶疏想向列三爺討教幾招,還望三爺莫要嫌棄。”那令眾英豪見之傾歎的正是武林兩大美人之一的花扶疏。但見她粉裙及足纖腰如柳,眉目如畫風韻天成,唇邊綻著一朵馨人微笑,一幹豪傑一個個瞪大眼睛看著,那眼珠差點都脫眶而出。
原來這就是“花影扶疏乃天姿”的花扶疏,果然是天姿國色啊!人人心中感歎著。
回廊上花清和坐不住了,這列熾楓有多厲害他是親自領教過了的,自家的寶貝妹妹可不能在這受了傷,正要起身招呼妹妹,明二卻是轉頭望著他一笑,道:“清和兄莫急,列兄他豈會傷著令妹。”
花清和想了想,列熾楓確是朗朗正氣男兒,應該不會欺淩弱女,當下便坐穩了,端看妹妹跑這來到底要幹什麽。
列熾楓隻是皺著眉頭看著眼前萬千男兒都傾慕的美人,看得眼痛頭痛。
“這英山上比武勝了得到的彩頭是武林令主之位,但扶疏隻是區區弱女子,又豈能做這武林之主呢,所以我們比武這彩頭便換一種罷。”花扶疏無需列熾楓答應,自是柔柔道來,那絕美的花容令得廣場上千百英豪無不願拜於裙下以供驅使。
花扶疏那仿似用最柔最清的水做成的眸子深深的看著列熾楓,然後臉上緩緩的綻開一抹微笑,仿似一朵水蓮花開,不勝嬌柔。她輕輕開口,聲音如清風繚耳,傳入廣場上每一個人耳中,“我和你比武,若我輸了,我嫁你,若你輸了,你娶我。”
全場一靜,所有人都驚呆了。
“我的天啦。”宇文洛喃喃念道,“現在這滿山的男人估計全都願做列熾楓了,連我都想呢。”
“我沒有。”寧朗更正他。
宇文洛白他一眼,懶得理會。
天降豔福!絕對祖墳上冒著青煙!
驚訝過後,所有人又羨又妒的看著列熾楓,這哪裏是比武,這簡直就是美人自動送上門來!而且還是這樣的天仙美人!有的人羨慕得眼睛發紅,有的人妒恨得一顆心又酸又痛,有人怨悔著爹娘咋不將自己生成列熾楓呢!
天啦,這武林僅有的兩位絕世美人現在就要失去一位了!就要嫁作他人婦了……
“我拒絕。”一個冷冽沉厚的聲音清清楚楚的說道。
眾人驚得一個不慎牙齒咬在舌頭上了,頓時眼淚汪汪,可還是忍痛瞪著眼睛互看:剛才聽錯了吧?然後齊齊移目看向廣場上的那一男一女,男的英俊挺撥氣宇非凡,女的柔如水蓮清美絕世,真是天生一對璧人啊……
“三爺拒絕和扶疏比武,是看不起扶疏嗎?”花扶疏神色未變依微笑如花。
竟然……真的拒絕了?!眾人此刻目眥盡裂,懊憤得幾欲吐血!這千百英豪求也求不到的好事他列熾楓竟然、竟敢拒絕了!
什麽叫做榆木疙瘩?列熾楓就是!
什麽叫做不解風情?列熾楓就是!
什麽叫做身在福中不知福?列熾楓就是!
這樣的美人……他竟然還看不上嗎?
“唉,這樣的美人連本少都心動啊,列兄竟然拒絕,他那心腸不是石頭做的就是冰塊做的,花世兄你說是不是。”蘭七搖著玉扇歎息著,一邊轉頭望向花清和。
“咳。”花清和幹笑一聲,不答,一團和氣的臉也僵了僵。自家的妹子當著全武林人的麵向一個男人求婚已夠叫他這作兄長的吃驚,可更吃驚的卻是被拒了,他們花家最寶貝的女兒、武林最美的女子竟然被拒絕了,列熾楓……你真是不識抬舉!
列熾楓看一眼花扶疏,神色冰冷,“姑娘還是作罷了回家去。”
花扶疏毫不為列熾楓的冷淡所動,依是柔柔細細的道:“列三爺不與扶疏比武,那可算是輸了哦。”
輸了便娶我……眾人想起這句,全部移目注於列熾楓,看他如何回應。
列熾楓濃眉凝在一塊,目光中已透著十二分的不耐,“姑娘莫逼我。”
“逼你?”花扶疏秀眉一揚,神情語氣卻依是溫柔款款,“從白州到南州,從南州到天州,從天州到英山,我一路追來,你一路避我如蛇蠍,我花扶疏就這樣討人厭嗎?”秋水瞳眸幽幽看著列熾楓,略有些委屈,“若非你這般,我至於如此嗎?我花扶疏就是喜歡你列熾楓,所以我要嫁給你,這有什麽不對?”這話是問列熾楓,可她的水眸卻掃向群雄,好似是問向大家。
她竟然……就是這樣當著天下人的麵直抒心意?!眾人驚歎之餘又佩服不已,頓時皆站在了花扶疏這邊,埋怨起列熾楓來,能有這樣的美人喜歡,那是多麽幸運的事,他竟然如此相待,實是愚蠢且過分!
列熾楓緩緩抬起了手中的刀,眾人頓時緊張起來,他同意比武了?這麽想著鬆了一口氣,然後又有些不是滋味起來。
“不分勝負,隻分生死。”列熾楓看著花扶疏冷冷的吐出。
花扶疏斯文纖柔的神情終於裂開一道深刻的縫。
“姑娘喜歡,那是姑娘的事,莫出現在列某麵前那你是喜歡百年千年萬年也沒無所謂。”列熾楓橫刀於胸,冷酷猶勝極北之冰,“但你的糾纏隻令列某煩憎,所以現在你要麽作罷離去,要麽便與列某生死一決。”他手一揚,刀在空中發出鳴嘯,眼若天上寒星,那麽的高那麽的冷,“列熾楓心中眼中隻有刀隻有武,其它的不過負累!”
“熾楓!”列熾棠坐不住了,出聲喝道。弟弟竟然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如此對待一個鍾情於他的女子,生生就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了,而且還是武林世家之女,這麽做豈不是令兩家難堪麽。
“列熾楓!”還有一位哥哥同樣坐不住,花清和霍的起身,一個起縱,躍到了廣場,一團和氣的白胖臉上此刻也是倒豎眉頭火冒雙眼,“我妹妹對你一片心意,你卻如此說話,你是人嗎?!”
列熾楓隻是冷冷轉頭看一眼花清和,那一眼的冷冽與煞氣頓時凍得他再也說不出第二句來。“姑娘還要比嗎?”
花扶疏癡癡看著他良久,然後一串淚珠無聲滑落,臉上卻綻開一朵令人心碎的微笑,輕輕的道:“原來你是真的討厭。”那聲音那麽的輕那麽的脆,仿似隻要微微一掐,便會斷了,便會消散於天地之間。廣場上眾英豪的心也在這一刻痛起來。
她此刻方才真正明白,眼前這個男人他是世間少有,他是許多女子的夢中良人,可是他真的不需要……他不需要她,不需要她的心,不需要她的情,不需要這世間很多人都想擁有東西,似水柔情、如花美眷予他隻是負累,他隻需要他的刀,他的武功。
她是花家集萬千寵愛的嬌女,她是武林千萬英豪戀慕的美人,但她隻鍾情他,她以為憑她……憑她花扶疏,她喜歡誰那誰還不是感恩戴德的上前來,卻原來……一早她便會錯了意,用錯了心,她當他的逃避隻不過是一種以退為進的手段,一種你追我躲的遊戲,她自以為是的玩得不亦樂乎,卻從未想過這世上是有人能真正拒絕得了她的!
不分勝負,隻分生死!他已厭煩得願一刀取命,以求解脫!
原來……原來……竟是這麽一回事,哈哈哈……
花扶疏忽然笑起來,流著淚笑得全身顫抖起來,可她的眼睛卻一直的一直的看著列熾楓,看著那雙冷酷的看著她的眼睛,看著那張無情漠然的臉,看得眼痛,看得心痛,看得淚流不止,看得心碎如沫,看得……願此生再也看不到!
“扶疏……”花清和擔心的看著妹妹,伸出手擦著她臉上不斷湧出的淚,柔聲安撫著,“你別傷心,這樣的人咱們還看不上呢,回家哥哥給你找一個世間最好的夫婿。”
“小姐。”一直聽從吩咐躲在人群中的容月此刻也奔上前來,扶著情如姐妹此刻傷心欲絕的小姐,心頭卻是抑製不住的怒火,一抬頭,瞪著列熾楓,“你怎麽可以把我們小姐弄哭!你還是不是男人,竟然欺負女人!”
列熾楓並不理會,隻是麵無表情的看著花扶疏,那麽傷心的卻依美如芙蓉泣露的女子,心頭有一絲絲的柔軟與歉意,隻是轉瞬便消失了。他的追求很久以前便已確立,決非眼前的。
“哥哥,我沒事。”花扶疏從臉上抓下花清和的手,扶住容月,轉身,“容月,我們回家。”
“好。”容月趕忙答應。
眾英豪目送她們離去,甚是痛惜,不斷惋歎著,可目光看向那屹如山嶽的男子時,卻又無法怪責,反有一些心底生出一股敬意。能如此毫無回還餘地的拒絕這樣的絕世美人,在場沒有一人能肯定自己也行,而能那麽堅定的孤身朝著目標進發的心誌,在場也沒有一人能大聲宣稱自己能做到的。
該說他愚,還是說他智?
十三、棠棣之華(上)
回廊上諸人看著廣場上的那一幕,心頭也是各自一番思量。洺空神色略有些恍惚,或是想起了某段往事,鳳裔終於看了一眼列熾楓,臉上卻浮起一絲怪異的笑,秋長天等人搖頭沉沉歎息,蘭七這一次沒有調笑,隻是淡笑著道了一句“美人勇氣可嘉奈何郎心似郎”,明二則讚了一句“列兄心誌非我輩能及”。
右回廊裏也是有讚有歎。
戚十二站起身,揚聲道:“今日比試至此刻止,列熾楓勝,可還有上前挑戰的?”
廣場上一片靜悄悄。今日能到場都是江湖上能獨擋一方的人物,自也有幾分眼光,剛才列熾楓獨戰數十名高手那都是看在眼中的,自問不是對手,又何必自討一份難堪。
戚十二等了半晌,見無人作答,再道:“既已無人再上,那麽今日比武結果便是列熾楓……”
“慢。”列熾楓忽然打斷戚十二的話,“在下今日之所以參與比試,隻為與眾高手一較武技,其它與我無關。”
眾人又是一愣,便是戚十二也忍不住斂起了眉頭。其他與我無關?難道他的意思是……這武林帝主之位也未放入眼裏?他勝了這所有的人,卻也絕不會當這武林帝主?
“列少俠此言何意?”戚十二決定問清楚的好。
“列某畢生追求僅有武學,今日能與眾高手一較高低,已償宿願,再無他意。”列熾楓明明白白講清。
區區美色不為所動可以理解,可是這全武林夢寐以求的至尊之位他竟然也能漠然推卻?!
廣場上頓時一片嘩然。有的興奮,自己還有機會。有的歡喜,江湖也有這等可貴男兒。有的憤怒,將一眾豪傑全部打敗卻輕描淡寫一句“再無他意”這將天下武林置於何地?有的無言,今日的武林大會出人意料的事太多了……那些感概那些歎息那些怒氣那些喜悅混成一鍋雜粥,滾滾的冒著白氣,人人情緒激動啊。
戚十二、隨輕塵、洺空也是愕然,顯然沒有想到列熾楓打敗了這麽多的高手卻隻是為了一較武技,而非為著至尊之位。雖說明日會再有一場較量,可在場的誰都明白,列熾楓已是“蘭因令主”的不二人選!可是他……
蘭七、明二交換一個眼神,彼此淡淡一笑。
“這位列少俠,你愛武之心我等可以體諒,但你此舉卻又將天下武林同道置於何地?這英山武林大會你當如兒戲嗎?”最先開口的是隨輕塵,她嫋嫋起身,步下一級台階,環視廣場群英,“今*****一人一刀便鎮服群俠,若在百多年前,那你此刻便是無庸置疑的武林帝主。這裏的每一位都是多年苦修才來到這個武林聖地的,為的就是一展己身才能武功,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為群雄之首,可你將他們全部打敗了,然後丟下一句‘我隻為一較高低再無他意’便撒手而去,試問,一個男兒連最基本的信諾與責任都不能遵守承擔,你還有資格追求武學至高之境嗎?”
“好!說得好!”廣場上頓有許多人應和道。
回廊上眾人也相應頷首,雖都為列熾楓的刀法武功所折服,但他此舉卻實是有些任性且對武林眾俠、對這武林大會太過不敬了。
“今日的武林之主雖分有‘蘭因令主’與‘璧月尊主’,那是因為一直以來從沒有一個人可以戰勝到最後,黑白兩道總有旗鼓相當的對手,不得已才將‘蘭因璧月’一分為二的,而現在終於又出現一個打敗所有高手、可令所有人臣服的人,這正是天下武林同道共同希望的,經過百多年武林終於再現帝主,終於可讓武林重回一統……”隨輕塵微微歎口氣,甚是失望的道,“這麽多的人看著你,可你卻是揮袖而去,這不是寒了所有江湖朋友的心嗎?你這個名副其實的武林之主若走了,那麽我們這些人怎麽辦?誰都是你手下的敗將,又誰肯服誰?你難道想令這英山之上再掀血雨嗎?”
隨輕塵這一番話,可謂情理皆在剛柔並濟更兼綿裏藏針,眾人同意的紛紛點頭,不同意的心裏嗤哼,卻皆是不出聲,看看這列熾楓如何應付,也看看這任性妄為的隨教這回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列熾楓沉吟著,片刻後,他抬頭,目光冷冷的看向回廊,“那麽你們便找出一個人來打敗我。”
隨輕塵聞言皺了皺柳眉,“列少俠這不是故意為難麽,能與你一鬥的皆敗於你刀下,又去哪再尋一個比你更強的人。”
眾俠心裏懊恨著啊,若自己能打敗列熾楓就好了,那就可以當武林帝主了,隻是……看一眼那個黑衣男子,心裏頓覺矮了一截,唉!
“有人的。”列熾楓目光直直看向蘭七、明二,“蘭七少與明二公子,我與他們比試數次,卻從未分出勝負,我列熾楓習武至今,自問略有修為,卻無法探出他們武功深淺,所以……”他將目光移向回廊正,看向隨輕塵、洺空、戚十二,“所以他們中任何一個都可能勝過我,隻需他們其中一人與我一戰即可,這也是我此次來英山的最大目的。”
眾人聞言又是驚又是歎,驚的是蘭七、明二武功高得竟令這個掃蕩群雄的列熾楓如此重視,歎的是這列熾楓到此刻念念不忘的還是與絕世高手的一場比試,這武林帝主之事根本未入他腦子。
隨輕塵、洺空、戚十二相互看一眼,然後又看向蘭七、明二,一個搖著玉扇好不逍遙,一個麵色微白儀態優雅。
見眾人都看向自己,蘭七一合玉扇,道:“剛才本少一時不慎違反了大會規則,因此已喪失與列兄比試的資格,唉,奈何,奈何啊。”言罷很是無奈惋惜的搖頭歎息,甚為遺憾的模樣。
而明二則起身抱拳溫文道:“剛才為幫寧世兄驅除藥性耗損不少內力,此刻便是出戰,列兄也會覺得勝之不武的。”
眾人一聽,全明白,這兩人都不會也不能與列熾楓比試的,目光一移,便見那黑衣男子嚴冰雕成的臉更冷了幾發,寒星似的眸子裏倒似添了兩把火。
這可怎麽辦?守令宮前所有人都在想這個問題,所以廣場上嗡嗡作響,回廊上三位仲裁皆凝著眉頭麵麵相覷,其他們也交頭接耳互換意見,最悠閑的莫過傲立廣場的列熾楓、瀟灑搖扇的蘭七、端坐雅逸的明二,還有小亭裏看熱鬧的宇文洛和寧朗。
廣場上,正是一個問題千般思量。
剛才隨輕塵的話沒有說錯,這列熾楓可是百多年來第一個獨戰群俠而不敗的人,尊他一人為武林帝主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可他卻不願當!那麽便隻得重比,這是每一個人都會想到的辦法。但是,今日已是不可能,一來許多已參與比試的人耗損了功力,他們定不會同意現在就重比,再來時辰也不早了,所以肯定是在明天,而明天……明二公子肯定恢複了功力,再且,既然是重新開始,蘭七少一樣有機會了,他兩人令列熾楓如此重視,那武功可想而知,明天自己也不會有機會的!所以思來想去,竟是想不到一個最好的最利於自己的辦法。
又過了半晌,依未有人提出可行之辦法,蘭七玉扇敲敲椅靠,明二站起身來。
“洺前輩,戚宮主,隨教主。”明二先向三人一禮,再抱拳禮向廣場眾豪,“各位武林前輩及同道,在下明家明華嚴,有幾句話想說,不知各位可否一聽?”
眾人舉目望去,但見那人青衫如荷,臨風而立,說不出的雅逸飄然,看著心頭便是一片歡喜,當下皆道:“二公子請講。”
明二又舉目看向洺空三人,得到三人一致頷首後,才緩緩開口:“我們大家今日聚於此處,本是為尋回聖令,並非為武林帝主之位。之所以要選出武林令主是為在尋令途中有一個領禦大家的人,可凝聚我們全武林之力,免我們若散沙一盤,可為我們全武林籌劃謀算,免我們自毀城池。”他的聲音既清又和,入耳便有如沐春風之感,眾人聽得既是舒坦又覺有理。
“東溟島在東溟海之中,那對於我們來說,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其中凶險不說大家也可明了,更兼他們奪走聖令其心不軌,我們前去定會有阻撓或陷井。所以帶領大家的人,不但要武功高絕更兼有威德,才可讓萬眾服一,還要有才智謀略,才可與敵周旋。”明二繼續道,目光掃向廣場,空濛含霧的悠遠出塵,“而論到這幾點我們自問又有幾人能做到的?因此在下認為,與其匆忙選一位武林帝主不如推舉幾位有才德的前輩。”說著轉頭看向回廊上的幾位掌門家主,“前輩們江湖風雨幾十年,不知遇過多少險難,那些人生經驗與閱曆非我們晚輩可及,有他們帶領大家,必會避免很多的危險及無謂的行動。”
眾人一聽,頓有些暗暗點頭。
明二目光又看向場中一直沉默不語的列熾楓,微微一笑,道:“列兄的武功大家皆有目共睹,可列兄誌在武學心無旁鶩,大家便是強迫了他當上武林帝主,隻怕既是為難了他也為難了大家自己,所以今日不妨就當作大家一場武學交流,等尋回了聖令,那時大家聚這英山,重來比試選出真正的武林之主不遲。”
這話一出,眾人想想,也是道理,這聖令還沒尋回,便是選了令主倒顯得有些有名無實,而且,若是……聖令就此一去不返……呸呸!
明二目光掃廣場一圈,人人心中皆生出一種感覺,仿佛那雙眼睛正隔著一層輕霧真誠的又祈盼的望著自己,不由自主的便願向這雙眼睛臣服。
“新的令主選出,可能還需一段時間才能令大家信服,但是……”明二目光望向洺空,“當今武林論武功聲望誰能及洺前輩、誰又不對之敬服?”目光一轉望向隨輕塵,“隨教立於黑道之首已近百年,何人不從?”再看向秋長天,“秋前輩的才德武林誰不不知、長天山莊每年又吸引了多少武林同道前往?”目光再轉回廣場,帶著微微的歎息道,“我們明明有最好的領頭人,為何還要舍近求遠?當前最緊要的明明是尋回武林最神聖寶貴的‘蘭因璧月’,為何我們還要在這裏耗時耗力爭鬥不休?武林帝主是人人皆渴望的,但全武林的安寧卻更是人人責無旁貸的!”
那一番話,說得眾人無不慚愧垂首,便是有些心裏不願的,卻也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理。
洺空看著那臨風含笑從容優雅的年青人,輕輕的歎息了一聲。
“洺兄何故歎氣?”他身旁的秋長天悄聲問道。
“我在感歎,江湖此代多為龍鳳之姿。”洺空道。
“哦,這是江湖之福。”秋長天卻甚為欣喜。
卻不知洺空心裏還有一句沒說出來:這些龍鳳皆是耀目不凡,這小小江湖如何容納?他們隨意探探爪扇扇翅,這江湖便會風雲突變波瀾洶湧!
英山大會終於結束,這是繼第二代之後武林史上曆時最短的一次武林大會,僅用一天,也是唯一一次最後沒有選出武林帝主的武林大會。
這一次,最令江湖轟動的便是“熾日神刀”列熾楓獨戰群雄卻推禦武林令主之位。
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則是武林兩大美人之一的花大小姐花扶疏鍾情列熾楓卻心碎而歸。
最令人驚懼的是那個隻出一招便散人功斷人脈的“碧妖”蘭七少。
最讓人敬歎的是那個青衫淡泊數言即傾服全武林的“謫仙”明二公子。
最後大會決定,前往東溟島黑白兩道各分兩批,白道第一批由秋長天統帥,第二批由洺空統帥,黑道第一批由隨教統帥,第二批由九天閣主江九天統帥,而守令宮分為四批跟隨黑白兩道一同出海。
然後又是哪些人第一批,哪些人第二批,還要安排船隻采辦等,等到一切妥當,日已西斜了。
廣場上的英豪俠女已散得差不多,少數一些還在拉拉家常話話近況的,回廊上的掌門家主卻還有許多留下,如洺空、戚十二、秋長天、南臥風等人還在一處,估計還在商量著出海之事。
列熾楓走近蘭七、明二身旁,冷冷的道:“明日該我如願。”
蘭七眨眨碧眸,道:“列兄,你看咱們都這麽年輕,想要分個勝負那還不有的是日子。”
明二則笑道:“列兄難道不想在你我皆至頂峰之時再決高下?”
列熾楓一聽這話果然眼睛一亮,然後點頭,“我等著。”言罷便轉身而去,不管身後花清和的怒視,不顧身後兄長列熾棠的呼喚,隻是轉身之間,人便已消失於廣場上。
“我終於明白了。”宇文洛忽然喃喃說道,看著列三、蘭七、明二立於一處之時,他忽然間隱約明白了。
守令宮召集天下武林聚於英山,到了這個武林至高之地,豈會有人不動這重選武林之主的心思,所以他們引來了列熾楓。他們與列熾楓相交已久豈會不知列熾楓噬刀癡武,見到了這麽多的高手豈有不技癢的,他們也知道憑列熾楓的武功絕對是獨占鼇頭,他們更知道憑列熾楓的心性決不會當這個武林之主……他們要的就是這個局麵,群龍無首!
所以他們兩人皆因救寧朗而失去比武機會,救人或許是半真半假,但他們確是因此事而堂堂正正退出了,還博了個好名聲。隻因……他們不要在此刻選出一位武林之主,因為他們此刻還無十全把握可以勝了對方,而他們……是要做“蘭因璧月”獨一無二的主人,絕不要另一個人來分一半江山!所以讓這場武林大會空鬧一場,然後……等待下一次的武林大會,到時再一決勝負!而且此去尋令,凶險莫測,對手或許就此一去不返……
“好深的心計。”宇文洛輕輕念道,目光依不離那兩人。
想通了這些,宇文洛心底未有反感,反對兩人生出敬服。他出生於這皇朝盛世之年,沒有眼福可一睹東末亂世之時那些風雲人物而甚以為憾,可此刻,他覺得老天生他是有重任的,或許就是派他來記載這兩個人的!這樣的兩人,容貌、才華、心智、武功、家世等等皆是旗鼓相當的人,他們將如何相搏?而以後這江湖又將是如何一翻風起雲湧?
他期待著,他定一字不漏記下。
“大哥,你在說什麽?”寧朗隻聽得宇文洛口裏念念有詞,卻十分模糊。
宇文洛轉頭看向寧朗,想著這麽簡單的人還是不要了解那麽複雜的事好。當下道:“沒什麽,隻是感歎今天見到了很多高手。”
目光移向已有些空曠的廣場,那裏曾有一位高手傲然矗立,橫掃群雄。列熾楓或許也知曉,但他無所謂罷。那個人眼中心中隻有刀。
“小師弟。”直到此刻,任杞方能走至小亭來看看掛念不已的同門小師弟,“你可好了?剛才真是嚇死師兄了,咦,怎麽瘦了很多啊,是不是最近過得不好?”他上下打量一番數月不見的師弟,發現瘦了不少,不由得擔心。
“小師弟,你沒事了罷。”謝沫、宋亙也一塊走來問著。
“大師兄、三師兄、五師兄。”寧朗此刻一見比父母還要親近的師兄們,被他們一通關懷,頓時有些心酸有些委屈,眼眶便有些發熱了。
“咦?”任杞一見他這模樣不由疑惑,“小師弟,怎麽啦?我看你不但瘦了,似乎還有諸多煩惱,來,給師兄說說,師兄幫你解決。”說著抬手攬過小師弟肩膀撫慰的拍拍。
十三、棠棣之華(中)
而謝沫、宋亙則麵麵相覷,小師弟這模樣似乎是要哭了?難道你又欺負他了?不對啊,自小師弟下山,今日可是第一次見麵。
“大師兄……”寧朗眼眶更熱了,一個沒忍住便奪眶而出,那心頭的委屈頓時洶湧而來,撲到大師兄懷裏,大聲嚎哭起來,“大師兄……大師兄……”
“小師弟,這……你怎麽啦?”任杞抱著懷中大哭不已的寧朗頓時慌了手腳,“別哭啊,來,告訴師兄出了什麽事,師兄一定幫你。”記憶中這小師弟並不愛哭啊,除了有一次三師弟把他放生的野兔重抓了回來烤著吃了,還有一次五師弟嘲笑他尿床,還有一次六師弟搶了他時刻不離身的銀槍,還有一次二師弟騙他吃黃蓮……唉呀,仔細想來,這小師弟原來很容易哭的啊。
寧朗這一番嚎哭可嚇傻了一旁的宇文洛,也引來了廣場、回廊上還未離去的人的目光。
謝沫、宋亙卻跳開了一段距離,小師弟哭起來可是厲害著的,遠著的點比較好,省得鼻涕眼淚沾一身。
“大師兄……”寧朗抬頭,指著蘭七,“娘親說給我和蘭殘音訂了親事,可他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一想起這門親事,頓時想起了這一路而來蘭七的屢番戲耍,不由得更是傷心,哭得更厲害了,“嗚嗚嗚……大師兄,他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回廊上,蘭七顯然也沒料到寧朗會有這一番舉動,驚鄂過後便是甚為有趣的笑起來。
“這……”任杞頭大了,轉頭看向蘭七,“這個,看樣子應該是男的。”
“可是……他有時候又是女的!”寧朗大聲道。
“這個……”任杞目光再次望向蘭七,那人長身玉立怎麽看都是男兒,“小師弟,寧師嬸到底怎麽給你訂親的?這位蘭七少應該是個男兒呀。”
寧朗哭道:“他換上女裝時就是女子,大哥都說是女子。”
宇文洛覺得委屈,怎麽這責任倒在自己頭上了,明明是這蘭七時男時女的讓人迷惑。
“啊?”任杞頭痛了,目光看一眼蘭七,然後便轉向了鳳裔,那可是與蘭七同胞而出的兄長,他總應該知道吧。
對上任杞詢問的目光,鳳裔一僵,緩緩移首看向蘭七,蘭七碧眸淡淡瞅一眼他,微笑如常,可那眸光卻令鳳裔心頭一縮,那似在質問,你還要再背棄我一次嗎?
他閉上了眼,那蒼白的臉色那痛苦的神情,仿似有人在拿刀絞著他的心,任杞輕歎一聲放棄了。
“大師兄。”寧朗還在哽咽著。
任杞很無奈,總不可能當眾要這蘭七少脫下衣服讓人查看吧,於是隻好問向本人,“七少,你是男是女?”
蘭七玉扇一搖,風度翩翩,“本少朗朗英兒,任少掌門這話豈不是汙辱本少。”
“好。”任杞得到答案鬆了一口氣,扶起懷中的寧朗,“小師弟,你也聽到了,他承認他是男兒了,在場有這麽多人可以作證的,所以你就不用為親事煩惱了。”
一旁的宇文洛聽了連翻白眼,難道是有什麽師弟便有什麽師兄不成?任大師兄,你是沒看到長天山莊一幕,是沒看到這蘭七少女裝的模樣,這事要這麽好解決還用得著你這大師兄出馬麽,我這做義兄的早擺平了!
“他現在承認是男的,可等他一換上女裝他就會說是女的了。”寧朗卻依是傷心不已。
“怎麽可能,男兒生得再好看穿上女裝也不會好看,一看就知道是男人扮的。”任杞理所當然道。
“才不是,他穿女裝一樣好看。”寧朗再叫道,“大師兄,他到底是男是女?”
任杞抬頭撫撫微痛的鬢角,然後調轉頭,向蘭七道:“七少,既然你身為男子,那麽和小師弟……嗯……也就不可能,我身為小師弟的大師兄,便作主為你們解除這門……嗯……親事吧。”
“那可不行。”蘭七玉扇“唰”的一合,“寧朗在長天山莊可是曾當著武林眾多英雄許諾不解除婚約,對本少忠貞不二永不背棄的,所以本少又怎能做出如此無情之事呢,當然也要對他從一而終啦。”
這話若是一個女子對一個男子或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說,那必是情深意重令人敬佩,隻時此刻由一個男子對著另一個男子說出,頓時令廣場上還沒離去的江湖豪傑們一個個打著冷顫冒著疙瘩。
這……就是傳說中的那分桃斷袖龍陽之好?可當目光觸及那紫衣碧眸妖異邪美的人時,一個個又紛紛亂了神思,暗想著那些傳言,那時男時女的傳言……碧妖……果然是惑人的妖孽!
秋長天、南臥風等早已有長天山莊一幕掂底,所以隻是眉角抽搐一下,然後別轉頭去,別人家事自己是管不著的。而洺空則是今日第一次見到蘭七,第一次領略碧妖言行,有些奇異,回首看一眼麵色慘白的鳳裔,再看回蘭七的目光便帶著一些憐惜了。
謝沫、宋亙看看眾人,再看看蘭七,覺得這事非常的棘手,還是不要碰的好,古人不是說沉默是金嘛。
任杞今日是第一次領略碧妖風采,他不似花清和、梅鴻冥等早心有準備,也不如洺空等早看淡了風雲八風不動的境界,他其實也就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還是一個甚少出門窩居山裏的年輕人,所以他麵對碧妖時明顯的毫無辦法,隻是瞪目結舌的看著一番慷概言詞的蘭七少,然後看回身邊的小師弟,這……該怎麽辦好?
還是明二一片好心,溫言道:“任兄,這親事既然是父母訂下,那麽還是讓父母解決較好。”
“啊?對,對,對。”任杞連連點頭,“小師弟,咱們不如回家找師父和叔父嬸嬸他們吧。”
“哇……大師兄你都不幫我。”寧朗又大哭起來,此刻的他,就是十九歲的大孩子。萬能的大師兄今日不是萬能的了,你叫他如何不傷心,想起蘭七,心頭便是酸便是痛,想起一路的那些戲耍玩弄,頓時委屈得不行,這些不向伴了十多年的大師兄哭訴那向誰哭去?
那邊又搖開玉扇的蘭七看著大哭的寧朗和忙著安撫他的任杞,一時神色有些恍惚,搖著玉扇的手漸漸止了,然後又猛然清醒,一合玉扇,向眾人微一抱拳,道:“本少先告辭了,待出海之日再與各位會於英州。”說罷轉身瀟灑離去。
洺空身後的鳳裔目光緊緊追著蘭七離去的背影,眼中又現那種空洞絕望。隨輕塵目光看看鳳裔,然後調向了遠去的蘭七,抬手撫撫鬢角,眼中浮起一層淡笑。
蘭七獨自下山,腳下甚快,轉眼便下了山頂,忽地一道人影閃至身旁,正是那日蒙山上遇到的隨教首領,腳下一頓,但見他恭敬施禮,道:“七少,我家教主有請。”
蘭七碧眸一凝,然後搖扇笑道:“不知隨教主找本少何事?”
“七少一去便知,在下可以保證,教主絕無惡意。”那人道。
“哦?”蘭七眨眨眼,“那帶路吧。”
“是,請隨在下來。”那人恭謹的在前引路。
蘭七跟在他身後,轉過幾個山角,便見前邊樹林邊站著隨輕塵。
“不知隨教主找本少何事?”蘭七搖搖玉扇開口問道。
隨輕塵抬眸看著蘭七良久,然後抬手取下覆麵的輕紗,露出一張極美的但已不年輕的臉,柔聲道:“你應該叫我一聲五姨。”
“哦?”蘭七一挑眉頭,露出一個介於疑惑與調笑間的表情。
“我想你自己心裏一定很清楚吧。”隨輕塵重將麵紗覆上。
蘭七不答,隻是笑嘻嘻的道:“隨教主、隨輕塵、輕塵、隨家美人,這些稱呼你選哪一個?”笑完後很涼薄的加上一句,“本少沒有親人的。”
“你……”隨輕塵顯然略有怒意,但一碰那雙幽波詭異的碧眸,頓時氣短,隻能輕輕一歎,道,“這也怪不得你。”
蘭七隻是綻開一個邪魅的笑容。
過了片刻,隨輕塵才道:“我來,是想告訴你,什麽時候想要隨教了,便來拿罷。”
“哦?”蘭七又是一挑眉頭。
“大哥說你是最好的繼承人,他選了你,然後隨教所有教徒也都選了你。”隨輕塵目光注視著蘭七,微微浮起一絲笑意,“你這樣的人,倒真真合我們隨教的脾性。”
“是嗎?”蘭七唇角微微一勾。
“我的話便是這些了,什麽時候想要便來找我。”隨輕塵說罷再看一眼蘭七,不再多留轉身離去,那些跟隨著隱在暗處的隨教人片刻間也走了個精光。
蘭七一人矗於林邊,把玩著手中玉扇,片刻後,綻出一抹奇異的笑容,慢慢道:“隨教……嗬……是塊不錯的肥肉。”笑容忽地收斂,碧眸一眯,“哪位想和本少親近的,幹麽不現身呢。”
身後傳來聲響,蘭七轉身,卻是一怔。
這人正是鳳裔,但見他一臉慘白的望著蘭七,嘴唇哆嗦,似要說話卻怎麽也無法說出來。
“原來是哥哥呀。”蘭七搖開玉扇極是平淡的笑道,“我們許久未見,今日竟能會麵,我實是歡喜呀。”
鳳裔已麵白如紙,眸中那絕望更深更切。
蘭七隻是搖扇笑看他。
寧朗哭夠了也清醒了,抬頭一看,猛然醒起這不是在淺碧山上,這是在英山,頓時又羞又窘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而宇文洛一見那邊與秋長天等還在商議著的父兄,暗想著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當下一拖寧朗,跟任杞輕輕道聲“先行告辭,山下再會”抬步便走,寧朗正好遂意。任杞此刻乃是代表淺碧一派,還有諸多事需與洺空等人商議走不開,隻好讓小師弟先走,說好了檄城再見。
宇文洛拉著寧朗下了廣場,說上山走了正道,下山不如試試別的路,或能看到另一番風景,順便也避開那些大批下山的人,寧朗沒有意見,當下兩人拐了另一條道,才走了一段,遠遠的便見前方有明二的身影,隻道他也和自己一樣要避開人群,忙快步跟了過去,明二卻忽然回首,食指一豎,示意他們不要弄出聲響。當下兩人乖乖的將輕功提了個極限,悄悄跟上明二,轉了幾下,便見到了前方的蘭七,聽得蘭七喝叱還隻道自己行蹤暴露,卻不想前方又冒出一人,赫然是那相貌極似蘭七的鳳裔。
“哥哥怎的不說話?”蘭七甚疑惑的瞅著鳳裔,“哥哥臉色這般蒼白,是身子不堪負擔以至虛弱還是夜間被鬼擾了沒睡好?”
這話可真毒!後邊聽著的宇文洛暗想。
鳳裔依舊不答話,隻是看著蘭七。
蘭七又是一笑,道:“哥哥若是身子不好,便回家來罷,我此刻已是蘭家之主,哥哥想吃什麽想用什麽盡管說,我們乃同胞所出,娘肚裏便呆一處,而今自也是我有的哥哥也有。”
鳳裔臉色更白,白得透著灰。
“唉,哥哥一句話也不說,真是生生寒了我的心呀。”蘭七長長歎息,“想來哥哥並不樂意見著我,既是如此,便先別過,哥哥若想回家,便回去罷。”說罷抬步轉身欲離去,忽又轉回頭,笑道,“哥哥可還記得回家的路?”言罷離去。
“……”鳳裔看著他的背影,張唇卻無聲,當那背影快要沒入樹蔭深處時,焦急惶恐中終於脫口叫出,“……音……音……”這一聲他藏了十多年了,到此刻他終於叫出來了,可樹蔭深處的那個身影隻是微微一頓,然後絕然離去。
“……音音……音音……”那破碎的悲切的呼聲依在繼續叫著,可無人應答。
夕陽已漸漸落下,山中已顯晦暗,晚風拂過,片刻陰冷。
藏在後麵的宇文洛、寧朗卻是大吃一驚,原先還有些懷疑的,可此刻看來這鳳裔實實在在的是蘭七的同胞哥哥。隻是他們兄弟為何見麵是如此一番情景?他們之間難道有什麽不為外人所知之事嗎?音音,寧朗念著這個名字,想,原來這名字是他哥哥叫的。
明二悄然無息的飄身走了,沒有驚動宇文洛、寧朗。想起剛才那一幕,不由微笑,原來,這個對手是有一處死穴的。
“大哥,他那麽難過,我們要不要過去……”寧朗看著前方那孤立的人影心頭甚是不忍。
“不要。”宇文洛卻馬上答道,“他們……都不會願意別人知道的。”可是以他們的武功,真的沒有發現他們嗎?也許真的沒有,隻因已忘身外。
“喔。”寧朗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轉身,“那我們……”
“怎麽啦?”宇文洛見他神色有異不由也回頭,卻已不見身後有明二的身影。
“二公子他什麽時候走的?”寧朗問。好厲害的呢,他們就在近旁都未發覺。
宇文洛搖搖頭,看看猶立林邊的鳳裔,暗中歎一口氣,輕聲道:“我們下山去吧。”
“嗯。”
十三、棠棣之華(下)
兩人悄悄離開。
天色漸漸陰暗,林邊矗著的人卻依是一動未動,目光呆滯的望著林蔭深處,仿佛那人一直都在那裏未曾離去,隻要他輕輕喚一聲,便會歡欣跳出,就如……就如往昔一般……
“音音。”
輕悄的喚一聲,不敢太大,就怕驚擾了,會如昨日的幻夢一般消失無影,癡癡的看著那幽暗的樹林,音音一定會從那裏走出來的。
身後有微微的聲響,心頭猛然一震,“音音!”
回首,卻是瞬間墜入暗淵,冰冷的黑暗撲天蓋地的沉沉壓來。
“鳳裔。”洺空憐憫的看著他,晦暗中,那張臉慘白猶勝亡者。
“師叔。”鳳裔喃喃喚一聲,絕望的看著他,暮風裏,那身子單薄得似一剪影兒,搖搖欲折。
“下山了。”洺空轉身,不忍再看。那種絕望,那種生不如死,昔日也曾經曆。
“好。”鳳裔再回首看一眼林中,已陰暗模糊一片。
宇文洛、寧朗此刻倒沒再悠閑欣賞沿路風景,一來剛才那一幕令心情有些沉重,二來暮色已濃還是趕緊下山的好。
“大哥,我們下山後還住原來的客棧嗎?”
“當然要換一家,不然碰上了我爹和大哥可就不好。”
“喔,可我還想和大師兄、三師兄、五師兄說說話,明日我們去哪和他們會麵?”
“明日再說吧,要尋他們很容易的。”
“那就好。”
寧朗放下心來,不再言語,看看天色漸暗,當下腳下加快,可走不了一箭之地,卻猛然止步。
“怎麽啦?”並行的宇文洛也停下腳步,疑惑的看著他。
“前麵有人,而且我聞到‘紫府散’的藥味了。”寧朗指指前邊。
“哦?”宇文洛想了想,然後道,“前邊可能是商姑娘和金大俠。”
“不知道她的傷勢怎麽樣。”寧朗想起她那一臉的血。
“走罷,遇著了便打聲招呼。”宇文洛抬步走去。
兩人走了一段便隱隱聽到流水之聲,轉過一個山角,便見前邊一道山澗,澗旁一坐一站兩人,大石上坐著的是商憑寒,石旁站著的是金闕樓。
“商姑娘,天色已不早了,我們也下山去吧。”隻聽得金闕樓柔聲道。
“不急。”商憑寒的聲音依舊冷冷的。
後邊宇文洛、寧朗一見兩人那情形不由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怕突然過去打攪了他們,麵麵相覷,最後悄悄退後了幾步,退到看不見兩人的地方,打算等兩人離開後再下山。
“商姑娘,你臉上的傷……還痛嗎?”等了片刻,才聽得金闕樓輕聲問道。
“一點點。”商憑寒冷淡的道。
“那就好。”金闕樓放下心來,“‘紫府散’果然靈效。”
商憑寒未吱聲,一時四周一片靜寂,氣氛甚是有些尷尬,金闕樓腦中思來轉去尋著話語,想了半晌卻隻道:“你的眼睛現在感覺怎麽樣?”
“看得見。”商憑寒口氣依是冷冷淡淡的。
“喔。”金闕樓又鬆了一口氣,然後便不知道說什麽了。其實,他有滿腹的話要和商憑寒說,可是……那些或許永遠也無法說出來。
“金闕樓。”忽然聽得商憑寒喚道。
“啊?在。”金闕樓聽得商憑寒喚他的名字,不由歡喜,趕忙答應。
“我的傷你勿須擔心,那姓寧的給的藥很好,便是臉上日後留下疤……”商憑寒微微一頓,然後冷哼一聲,“我總有一天會從眉如黛身上討回來。”
“我幫你。”金闕樓馬上道。說完了又有些懊悔,生怕惹她生氣了。
難得的是商憑寒並沒生氣,隻是轉頭看一眼金闕樓,目光深深的,半晌後,才道:“金闕樓,你這樣跟著已有些年了吧?”
金闕樓一怔,然後醒悟過來,靜了片刻,才輕輕道:“三年了。”
“三年了麽。”商憑寒喃喃重複,“三年是不短的時光。”
金闕樓心頭一跳,有些希翼又有些畏避的看著商憑寒。那張雪白的容顏上一道長長的鮮紅血痂,還有些紅腫的眼睛裏依是一片冷淡。那臉上若留下了疤他也依然喜歡的,隻是希望那雙眼睛看著他時,能不再那麽的冷厭……正暗想著,冷不妨那雙眼睛一轉,視線便對上了,心頓時漏跳一拍。
“金闕樓,你對我的心意我知道,你對我很好我也知道,但是,你以後還是不要跟著我。”那聲音平淡得沒有一絲起伏。
金闕樓一呆,定在那說不出話來。
“我商憑寒不是那種扭捏作態的女子,若我喜歡你,那我還俗嫁你便是,可我不喜歡你,你這樣老跟著我便令我厭煩,知道嗎?”商憑寒的聲音沒先前那麽冷,卻也沒有一絲柔情,“你若願意做我的朋友,飛雪觀隨時歡迎你,若不願意,那便相見如陌路。”說罷起身,看一眼一臉木呆的金闕樓,未再多言,隻是轉身離去。
山澗旁,流水淙淙,偶爾飛濺起幾滴水珠,折射最後的淡淡的一點天光。金闕樓依呆呆的站在原地,朦朦朧朧裏,隻是一個模糊黯淡的影兒。
山角後的宇文洛、寧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如何是好。
這一天,很精彩,可這一天,也有很多的傷懷。
八月十一日,碧空如洗,豔陽高照。
蘭七一早打開房門,便發現眼前是一遍紅色。
門窗上貼著紅色的喜字,廊上掛著紅色的燈籠,來來往往忙活著的下人穿著紅色的衣服,遠處似乎還飄著紅色的綢帶……
“七少。”
一聲呼喚後,眼前便又立著兩個紅色的喜氣洋洋的人,一身新郎打扮的蘭暐,一身新娘妝扮的蘭旻。
蘭七眨眨碧眸,“這是……要成親了?”
“七少可以做我們的主婚人嗎?”蘭暐滿是希翼的看著蘭七。
蘭七看看此刻忒是顯得英偉的蘭暐,又瞅瞅格外清秀嬌美的蘭旻,道:“聽說成親是要做很多的事要花很長的時間的。”
“七少。”蘭旻一拉蘭暐兩人並跪於蘭七麵前,“您是我們倆的主人,隻要您同意了,那麽我們便是夫妻,所以蘭旻不什麽五禮也不要什麽花轎酒席賓客,我們隻要在您麵前拜個天地就可以。”
“哦?”蘭七挑起一邊眉頭。
“七少,我們也做了一些準備的。”蘭暐很歡喜的指指院裏院外的紅色,“我們把這裏妝飾了一下,然後家裏所有人不分上下一起吃一頓酒飯便是喜宴。”
蘭七抬眸再看了一眼這滿目的紅色,再低頭看了看跪在眼前的一對新人,片刻後頷首道:“好。”
“多謝七少。”兩人大喜起身。
蘭七踏出門檻,正尋思著喜堂估計安在大廳裏,卻不想長廊上,兩人對著他就是一拜,“蘭暐(蘭旻)多謝七少成全。”接然兩人又對著廊外的一拜,“蘭暐(蘭旻)拜謝天地。”再下來,兩人相視一眼,抿唇一笑,深深互為一拜。
拜完了,兩人又回身對著蘭七,這時有婢女端著托盤過來,盤上三隻酒杯。
蘭七看看捧至眼前的酒,再看看滿臉歡喜望著自己的蘭暐、蘭旻,唇角一彎,端起一杯酒。蘭暐、蘭旻也各端一杯酒,道:“這是我倆的喜酒,七少,請。”
蘭七仰頭一飲而盡。蘭暐、蘭旻待他亮杯也各自一口飲盡。
“區原,今日是喜日,大堂裏擺上酒席五桌,凡是此宅之人不分上下,都去喝喜酒!”蘭暐揚聲吩咐著。
“是!”區原應聲。
“恭喜暐爺!多謝暐爺!”宅子裏的下人紛紛上前祝賀致謝。
蘭暐、蘭旻兩人相視而笑,那眉梢眼角掩不住的喜悅甜蜜。
如此便是拜堂成親了?這樣便是夫妻了?
蘭七看著那對新人,又看看院中也一臉喜氣的下人,不由一笑,讚賞道:“好!不愧是跟著本少的人,做事就是別具一格。”
蘭暐、蘭旻聞言看著蘭七,不好言語,隻是笑著,有些傻愣,卻是快樂。
“今日是你們的喜日,便好好盡興一日。”蘭七移步向外走去,“將城南的莊子收拾一下,本少今晚住那邊。”
“七少……”蘭暐要喚,卻見他隻是向後搖搖扇,轉個身便不見影兒了。
拜堂……夫妻……
大街上蘭七搖著玉扇,眸光緩緩掃視著街旁,腦中卻想著剛才一幕。蘭暐、蘭旻今日的歡欣可也算他的一份功德罷?隻不過積了這德又如何,難不成等著下一世的回報?下一世……他不需要的,他隻要今世,放開手腳恣意而為、隨心所欲毫無顧忌的今世!
他們盼今日盼了很久,為此殺人、流血,那相視一笑中的柔情蜜意便消了往昔苦楚,那便算是平常人的幸福罷,夫妻相伴,生兒育女……離他卻是那麽遙遠,也是他……不屑一顧的!那是最不可靠最虛幻的東西!
這世間,唯一可靠的,不過是腔子裏的一股熱氣,以及手中握住的……
移著的腳步忽地一頓,轉身,便見一人素冠白袍,立在丈外之處,眼神靜遠又帶一點憐愛的看著他。
“隨意走走竟然能遇著洺掌門,幸甚幸甚。”蘭七合扇抱拳。
“不是巧遇。”洺空卻是語氣溫和的道,“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哦?”蘭七揚起眉頭,“不知洺掌門找本少何事?”
大街上人來人往,經過之時皆驚詫不已的看一眼矗立街中儀態不凡的兩人。
“檄城的風景不錯,我們邊走邊說如何?”洺空微笑道。
蘭七一合玉扇淡淡頷首。
兩人當下離開鬧市往僻靜處走去,不知不覺中便走到城東一處湖邊,甚少有人,湖邊柳絲垂水,湖上石橋如虹,倒是佳處。
蘭七目光投在湖麵上,靜靜等待,看看這風霧掌門有何要說的。
洺空的目光也落在湖麵上,看著一圈一圈的漣漪在輕風的吹送下悠悠蕩來,半晌後開口道:“你和鳳裔分開有十來年了吧?”
“十一年。”蘭七淡淡答道。
“人的一生也不過五六個十一年罷。”洺空目光一下變得更為悠遠,似是憶起了某段往事一般的恍惚,片刻後才重開口道,“鳳裔從上霧山起便是那樣,十多年來都是那麽過來的,從無一日安寧開懷的,過得很不容易。”
蘭七不由轉頭看他,嘴角浮起一絲妖邪的淺笑,笑中含著毫不掩飾的冷誚,“無一日安寧開懷?那不是他自作自受嗎?”
洺空目光依看著湖麵,神色平和淡然,“你又不是他,怎知是自作自受還是另有苦衷?鳳裔是我看著長大,你與他同胞而出更該清楚他的品性。”
“洺掌門今日是為著我們兄弟而來?”蘭七玉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著掌心,臉上一片淡淡的,“無需如此,哥哥若想回家,雲州蘭家永不會拒絕。”
洺空終於轉頭看著蘭七,眼中無奈、歎息、憐愛皆有,“你知我說的不是此事,鳳裔無法釋懷便一生不得安生,他的結在你手中,你若肯解開……”
“嗬嗬……”蘭七忽地一聲輕笑,碧眸亮亮的卻幽深如無底之潭,“我手中什麽都沒有,從我們分開那一刻起,我手中再無一物。”
洺空看著他半晌,才歎息道:“你這樣決絕之性倒是很像你的師傅。”
蘭七眼角一跳,碧眸甚是奇異的打量著洺空。
洺空再道:“其實我來找你是想問問你,你的師傅近來可好?”
蘭七不語,隻是看著他,碧眸中幽光難測。
“江湖傳言,說你從不用蘭家的家傳武功,卻無人知曉你的武功來曆。”洺空臉上淡淡的浮起一絲很溫馨的笑容,“可你在英山上使出了的那一招,便不可能瞞得了我。那一招,普天隻有三人能看出,而我卻是其一。”
蘭七看著洺空,半晌後沒頭沒腦的吐出一句,“果然是你。”
洺空隻是微笑的看著他。
“讓他年年月月日日夜夜咬牙切齒的人竟然是你。”蘭七搖頭歎氣。
“這麽多年他還是這脾氣嗎?”洺空似覺好笑。
“我離開之時,他依是如此。”蘭七又搖開了玉扇。
“你師傅呢?”洺空再問。
蘭七抬眸瞅著他,淡淡的道:“不知道,我都有很多年沒有見過了,你若想知道不如自己親眼去看看。”
“很多年……”洺空的聲音一下子低沉了許多,目光怔怔的望著湖麵,眼神卻是悠遠無邊的,“是有許多年沒見了,真的該去看看了,或許這會是……”話音忽地止了,神思似乎飄遠了。
蘭七靜靜看他片刻,然後道:“也不是你想見就能見到的。”
“嗯。”洺空淡淡點頭,“我知道的,要見你師傅就好比要見天上的仙子,那麽的遠,那麽的難……”
蘭因8226;璧月 作者:傾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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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因。璧月 作者:傾泠月 -畫眉深淺- ♀ (301548 bytes) () 08/19/2009 postreply 12:37:56
• 蘭因。璧月 作者:傾泠月 -畫眉深淺- ♀ (304990 bytes) () 08/19/2009 postreply 12:38:29
• 覺得這個傾泠月JJ太做作了些。最近那本〈傾冷月〉更別提了 -天涯宅女- ♀ (0 bytes) () 08/19/2009 postreply 14:4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