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金枝玉葉》(完結)(出版名《九重鳳闕》)作者:燈火闌珊——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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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金枝玉葉》(完結)(出版名《九重鳳闕》)作者:燈火闌珊


內容簡介:

  千古江山閱盡,
  吳鉤了卻前塵,
  回魂黯看漏雨,
  花錯月影無痕。
  延綿不絕的亭台樓閣之後,是寒玉生煙,胭脂生涼的寂寞宮愁,
  九重宮闕的水晶珠簾之後,是金枝玉葉,權柄玉座的血腥殺戮,
  金戈鐵馬的亂世末期,波瀾詭譎的宮闈閨閣,一個叫蘇謐的女子一生的掙紮反抗、起伏沉落。

她原本隻是山間悠然自得的一朵花,可是卻被移植進了宮廷這樣複雜詭譎的深淵。
國仇家恨讓她被迫去麵對這深不可測,無休無止的權欲之路。
在後宮這個注定悲涼的舞台上,在統一天下的皇圖霸業之中,起伏沉淪。
亂世之中,誰能給掌握命運的脈搏?
就算是傾國傾城,就算是獨步天下,就算是九五至尊,就算是驚世名劍……
一場叛亂就可以將世間的一切都打亂。
當一切重新來過,她是選擇做一隻自由的飛鳥,還是那至高無上的權柄……



第一卷:宮闈深深道阻且長

第一章冬日

蘇謐在牆上,把手中的水桶放在一邊。輕輕對著紅腫的手掌嗬了一口氣。這見鬼的天氣,才剛入冬就冷成這個樣子。

昨天剛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今天倒放了個大晴天,太陽明晃晃的當頭照著,可卻沒有一絲暖和勁兒,都曬了一天了,那樹枝頭上的雪還是沒有一絲一毫要融化的跡象。倒是這寒風一陣比一陣夠勁兒,像小刀子割著似的,直吹得人骨頭都生疼了。

幸好把昨個兒剛剛做好的棉衣穿上了,她一邊跺著腳一邊想著。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水還得快點提回去,屋裏頭主子還等著用呢。

她彎下腰提起水桶剛邁步,卻聽見身後有人叫道,

“蘇姐姐,蘇姐姐……”

回頭一看,原來是采薇宮東後院那裏的小太監小祿子,正忙不迭的跑過來。

“姐姐今個兒怎麽出來提水了?這天氣,這路上有是雪又是冰的,還是給我吧”小祿子伸手搶過蘇謐手中的水桶,一邊問道。

“昨個兒那一場大雪,把院子裏頭的井給凍上了,今天一早起來打水,水桶拋進井裏砸出好大一聲兒,倒把我和衛主子唬了一跳。”見他執意要提,蘇謐也不再推讓。

“是姐姐不知道了吧,下雪天夜裏得把井口給封上的,隨便找個蓋子啥的就行,最好上邊再蓋上一層稻草,早晨揭開就沒事。”

兩人一路往前,一邊說著。

“看這天氣,隻怕這幾天都要出來打水了”蘇謐輕輕嗬著快要凍的失去知覺的雙手,一邊道,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天氣才會回暖。

“恐怕還早著呢,”小祿子搖搖頭,“對了,蘇姐姐是南邊過來的,肯定沒有過過這麽冷的日子吧?這才剛冬至,過些天恐怕要更冷呢,衛主子的病還沒好嗎?”

他問的是蘇謐服侍的主子,采薇宮東側院裏的才人衛清兒。

“沒什麽起色,過一會兒我還要去給主子領藥呢。”蘇謐搖搖頭。衛才人今年春跟自己一起入的宮,剛入宮沒多久就落下了病,一直懨懨懶懶,月事不調。

“姐姐那兒的活怎麽盡是姐姐在幹,不是還有惠兒那個丫頭嗎?就她最懶。一直害得姐姐受累。”小祿子忿忿不平的說

按宮中例,正六品的才人除了掃洗之類的粗使奴才外,還有兩個貼身服侍的丫頭,跟蘇謐一起服侍衛才人的就是惠兒。

“惠兒那丫頭一向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蘇謐道。

小祿子也是采薇宮的小太監,是東後院服侍的,東後院一直沒有主子住進去,還是所空院子,隻有小祿子並一個小丫頭負責日常的看守打掃工作,因為住得近,才進宮沒多久幾人就混熟了,他算是個手腳勤快的,不時過來幫蘇謐她們幹點兒活。

前不久小祿子在外頭的哥哥得了重病,眼看就要不行了,一家子急得不行,他們家就這兩個兒子,因為日子太窮了把弟弟賣進宮裏來做了太監,還指望著哥哥傳宗接代呢。

蘇謐知道了這件事,問明白了病情以後,開出了個方子又從衛清兒的份例裏偷偷抓了幾把藥交給小祿子,他托人捎回家去讓哥哥按方子服用,沒幾天竟然好了。以後小祿子就完全把蘇謐當救命恩人一樣看待了,常常過來幫蘇謐幹活。

“我看她不僅是懶,還一心想攀個高枝呢,”小祿子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瞅了瞅四周無人,壓低聲音道:“姐姐你不知道吧,前幾天我去看我師父,你知道我看到了啥?”

蘇謐看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不禁覺得好笑,問道:“看到了什麽?”

“那根白玉簪子,就是惠兒說是什麽傳家之寶一直當寶貝收著的那根啊,在我師父的櫃子裏呢。”

蘇謐心裏一動,頓時明白了,在宮裏身居要職的太監一個個都富得流油,例如在乾清宮當差,雖然伴君如伴虎,卻是人們爭相賄賂的對象,那位九五至尊最近好去哪裏,喜歡吃什麽,那位得寵的雲妃娘娘最近喜歡哪種顏色的衣服……在後宮這個複雜的環境裏都是可以價值千金的消息。小祿子的師父韋福隆是乾清宮裏侍奉茶水的管事太監,偶爾也會有一些小道消息。

“你師父又發了一筆小財吧?”蘇謐打趣的問道。

“那隻老土鱉,賺那麽多銀子還要克扣我們的份例,都留著買棺材吧。”小祿子啐了一口,忿忿地道。

宮裏頭有點體麵的太監都收徒弟,少則幾個,多的上百。明著說是徒弟,其實就是培植自己的勢力,象小祿子,一個月一半的份例都得孝敬給這位師父。總算他嘴甜人也機靈,派給他的差使也不算壞,在東後院裏,雖說比不上伺候得寵的主子威風光鮮,但勝在輕鬆,比起在那些膳房,衣局裏頭的勞累活兒不知強上多少倍。

“你小心讓你師父聽見把你派到冷宮那邊兒啊。”蘇謐忍不住打趣他。

“讓他聽見我也不怕。”小祿子一邊嘴裏說著,一邊忍不住縮縮脖子往四周看了看。

“不過蘇姐姐,照我看,就憑惠兒那種姿色,嘿,就算真見了皇上的麵也是麻繩提豆腐――別提了,倒是換了姐姐,說不定真有這個機會。”

“胡說八道什麽。”蘇謐白了他一眼。

“我說的是真的,姐姐別不信,照我看就是姐姐平時不打扮,整天這麽粗布衣衫的也比惠兒那個整日裏頭塗脂抹粉的小丫頭強的多,若要真打扮起來,隻怕比起現在最得寵的那位雲妃娘娘也不差的。”小祿子有點急了,分辯道。

蘇謐臉色一正,低聲喝道,“快別說了,這種話是我們做奴才的應該說的嗎?若要落到旁人耳朵裏,指不定要惹出多大的禍事呢。以後萬萬休提。”

小祿子也自知失言,警惕的四下看了看也不敢多說了。

片刻功夫,已經到了采薇宮東角門,蘇謐從小祿子手裏接過水桶打發他回去就進了院門。

她們住的采薇宮東側院雖說隻是一宮側院,卻也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正堂並兩間暖閣再加奴才們住的廊間角屋通共七八間屋子。本來是供兩位低階妃嬪居住的。當今在位的皇帝登基不過三年,後宮並不充實,因此隻住了衛才人一個。便是整個采薇宮,也隻住了包括主位鄭貴嬪和衛才人在內的四個主子而已。

蘇謐提著水桶正要進屋,正撞上一個身影快步走出,她微微後退抬頭一看,正是惠兒。

惠兒一身水蔥綠的宮裙,側髻別著兩朵新裁出的絹花,兩滴玉耳璫垂在耳畔,臉上薄施脂粉。更襯得肌膚白皙,楚楚有致。

仔細一看其實這丫頭倒真生得有幾分清秀動人之處,也怨不得一心想往上爬。想起剛才小祿子的話,蘇謐禁不住暗自思量。

惠兒正想出去,不想會撞見蘇謐,見到她手裏的水桶,也微覺臉紅。正想說幾句什麽,卻見蘇謐正仔細打量著自己,神態間似笑非笑,心裏不禁有點兒惱羞成怒起來,當即開口道:“怎麽姐姐出去打水了啊?那幫奴才當真可恨。”

象打水這種力氣活兒本來都是有由各宮的粗使雜役奴才來承擔的,但自從她們這一屋的主子衛清兒病倒了以後,剛開始這些人還算盡忠職守,待衛清兒病得久了,就開始偷懶鑽空子,不找上門去指使個三五遍不見動靜。到現在病了大半年以後,任她們怎麽指使命令,也隻是推諉拖延,上半個月命他們抬桶水,隻怕到下半個月都不見個水珠子,蘇謐和惠兒兩個也無計可施,罵得多了自己都嫌煩了,隻好自己動手了。偏偏這個惠兒是個極好吃懶做的,於是幾乎全部的活都落在了蘇謐身上。

“不自己動手,難道還有奴才供我們使喚不成?”蘇謐沒好氣兒的道,“誰讓我們沒有當主子的命呢。”

惠兒臉色微微一變,好像自己的心事被人揭穿一樣,連忙轉移話題道:“何有必非得當什麽主子呢,隻要有個造化能跟個好主子就是我們天大的福分了,若是我們主子能爭口氣兒,有雲妃娘娘一分兒的寵,我們也好有個見天日的時候啊。上次還聽說雲妃娘娘那兒人手不足呢,我這個粗手笨腳的是不敢有這個想頭,姐姐這麽伶俐的人……”

“主子怎麽樣豈是我們這些人能議論的。”蘇謐心下厭煩,淡淡的打斷她,轉身放下水桶,進了屋。

惠兒被噎了一句心裏也不痛快,自顧出門去了,剛走到門口又想起什麽似的回頭道,“鄭貴嬪那裏的香蘿姐姐剛才過來了,說這個月的份例已經下來了,勞煩姐姐去一趟領過來。”說罷轉身走了。

蘇謐進了屋撥旺爐火,把水燒上,端起溫熱的藥掀起簾子進了裏屋暖閣。

衛清兒正斜倚在床頭,任何人見到她最先想到的一定是一朵枯萎的花。她的臉色灰白,原本豐潤秀美的雙頰消瘦的厲害,眼睛更是毫無神采。

“主子已經醒了啊?”蘇謐把藥放在床頭,

“別叫我什麽主子了,阿謐,就像以前那樣叫我吧。”衛清兒開口道,隻有聲音還是如以前那般清麗。

“好了,清兒,正好起來吃藥了。”知道拗不過她,蘇謐略一遲疑就依言改了稱呼,一邊扶她坐了起來。

“我這病隻怕是好不了了,任吃多少藥都是潑在沙裏,”衛清兒搖搖頭道:“能早走一天也是福氣了,反倒害得你跟著我一起受這份罪。”

蘇謐不禁一怔,立時明白剛才惠兒的話隻怕都讓她聽見了。

“別聽惠兒那小蹄子瞎嚷嚷,不過是因為水土不服而已,過了這個冬天就沒事了。”

衛清兒依然搖搖頭沉默不語。看著衛清兒灰白的臉色,蘇謐心緒一陣煩亂,幹脆放下藥碗,正色道,“清兒,左右不過是奴才的一句話,何苦往心裏去。旦是你心裏能放開些,這病也不至於到今天了,你我姐妹如今在宮裏雖說孤苦伶仃,但也好有個照應……”

見衛清兒神色,知道她是半點兒沒有聽進去。蘇謐也無法可施,幹脆住了口。她知道衛清兒的心結在哪裏,平日裏頭勸過多少回都不見一點兒成效,自問沒有能力解得開了。更何況她自己的心結尚且沒人來解呢。

“先把藥喝了再說。”蘇謐端起碗服侍衛清兒把藥喝了,又讓她躺下,掖好被角。

望著衛清兒灰白的臉色,蘇謐心神一陣恍惚,她依稀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眼前這個女孩的景色。

那是四年前的時候,十二歲的她拉著著義父的手,走進了衛國的王宮。義父是來給皇上的妃子,那位美麗又病弱的柔妃娘娘治病的。走在長長的回廊裏她一邊驚歎著原來皇宮是這麽美麗的地方啊,一邊對著義父撒嬌般地要求阿謐也想要住在這裏。

義父又好笑又無奈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這時候,她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歡笑聲,她轉過頭去,看見在不遠處的的嫩綠的草地上,幾個和她一般大小的女孩子正在踢著毽子,她一眼就看見當中的是個穿紅衣的,嬌嫩俏麗的臉龐微微掛著幾滴晶瑩的汗珠,一邊大聲笑著,一邊數著數。在綠樹掩映的早春三月的陽光之下,顯得更加鮮活生動。義父拉著她的手繼續向前走著,一轉眼樹木的枝丫就遮蓋了她們的身影。她微微有些悵然有點羨慕了,那個毽子做的好漂亮啊,義父打來的錦雞也沒有這麽鮮亮的羽毛。

到了柔妃的宮室,她見到了這個據說是娘親好友的柔妃娘娘。她是個溫婉如水的女子,生的很美,她暗自比較起眼前的這位娘娘與娘親還有義母來,覺得還是娘親更漂亮一些,實際上她還從來沒有見過象娘親那麽美麗的女子,義母也生的很美,但是比起娘親來還是略略差了那麽一點兒,不過比眼前這個柔妃娘娘還是強了那麽一點兒的。

她這在沉思比較著,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從柔妃身後探出,一對明晃晃的大眼睛,這是剛才在花園裏見到的那個紅衣小女孩。後來蘇謐才知道她就是柔妃的女兒,頤清帝姬衛清兒。

柔妃的頑疾是早年留下來的病,時不時複發的,義父也覺得頗為棘手,為了醫治方便,柔妃為他們在宮裏太醫院找了間房子暫時住了下來。

不久蘇謐就和衛清兒熟悉了,衛清兒雖然貴為帝姬,卻從來沒有金枝玉葉那種嬌貴傲慢看不起人的脾氣,性子天真爛漫,調皮好動,而且衛國隻是小國,宮裏麵也沒有那麽多的規矩。兩人時常在一起玩樂遊戲。待柔妃的病痊愈了,蘇謐要離開時,已經成為好友的兩人都有些戀戀不舍。

柔妃見狀便提議蘇謐留下來算了,正好頤清帝姬今年剛滿十二歲,依宮裏的規矩正該找一位伴讀了。於是蘇謐便留在了宮裏,跟這個圓臉活潑的女孩相伴。

直到四年後,大齊的精兵良將破城滅國,長驅直入,作為南方眾多小國之一的衛國亡了國,包括衛清兒在內的眾多宗室帝姬宗姬,貴候女子作為戰利品被押送入大齊的京城。

一夕之間,屬於這些女子的世界完全的顛倒了,她們甚至來不及作出任何選擇,事實上她們也沒有選擇的機會,或者賞賜有功的將士,或者充入君王的後宮,她們所能夠做的隻不過是靜靜等待命運或者殘忍,或者相對溫和的安排而已。

衛清兒與另外幾名容資最為出眾的女孩被選入後宮,蘇謐作為衛清兒的貼身侍女也被帶進了宮廷。

她們是在今年四月入了大齊的皇宮,剛進宮衛清兒就病倒了,蘇謐明白從一個金枝玉葉不諳世事的帝姬到國破家亡遭遇的痛苦已經把她壓垮了,尤其是她的母親柔妃在被押送進京的路上就受不了折磨病逝了,更讓衛清兒失去了最後一個活下去的依靠。

蘇謐常常想,若不是因為這場病,恐怕衛清兒未必能活到現在。

在這個各方實力盤根錯節的後宮裏,作為亡國女子的她們是最無依仗的一群人。一同進宮的幾位女子,比較得寵的幾個,比衛清兒大一歲的頤安帝姬在今年七月的時候失足落水身亡,頤玉帝姬小產身亡,還有一位宗姬因為言語不慎,觸怒皇後而被打入冷宮,不久也死掉了。剩下的幾人,都是在小心翼翼謹慎恐慌中度日。對她們來說,皇帝的寵愛與其說是恩德,不如說是催命符。

作主子的尚且如此,何況象蘇謐這樣作為附屬品被帶進宮裏來的奴才呢。至少她就知道一個,頤玉帝姬身邊的墜兒,原本在衛國皇宮的時候也時常過來找她們一起玩的女孩子,因為被皇上無意間臨幸了一次,不久就被找了個錯處活活打死了。

蘇謐無意識地用鉤子撥弄著爐灰,她自小跟著義父學醫,衛清兒的病她能看得出來,恐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這樣也好,有時她忍不住這樣想,等衛清兒去了,她在這個世上的牽掛又少了一個。不……應該說再也沒有什麽可以牽掛的了。

她忍不住冷笑起來,一半自嘲,一半苦澀,蘇謐啊蘇謐,你等的不就是這一天嗎?

她扔掉手裏的火鉤,去櫃子裏拿出毛巾皂豆,端起燒熱的水,進了裏屋。她現在所能做的,也不過是讓她在剩下的日子裏盡量舒服些。第一卷 宮闈深深·道阻且長

第二章 份例

  鄭貴嬪是采薇宮的主位,居正殿,雖然位列正三品的十二貴嬪之一,卻也是失寵已久了。

  原本各宮妃嬪的月例,都是由內務府派人直接送到每一位主子手裏的,采薇宮合宮上下幾個主子沒有一個得些寵愛的。便是位份最高的鄭貴嬪一年到頭來見到皇上的次數也不過三五次,而且還都是在逢年過節後宮的筵席上。內務府自然也懈怠起來,每次的月例,都把全宮上下的供給一趟送到鄭貴嬪那裏,隨個人去領。當然,克扣一些是少不了的。

  蘇謐進了采薇殿,小丫頭領著她進了後角屋,一進門桌子上放著紅紙包著的銀錠子,幾包散開的銅錢和兩個小箱子,鄭貴嬪身邊得力的大丫頭香蘿正在數著。床上還堆了一堆的綾羅綢緞,五光十色的,住在西後院裏的常在郝盈春帶著身邊的丫頭正在那裏翻撿,猛的一抬頭看見蘇謐進來,臉上忍不住一紅。

  各宮室定例由內務府送至,但也是有一定的規矩的。

  總是先送位份高的,再是位份低的。平時逢年過節的賞賜下來,也是先由上麵的娘娘們先挑,然後才一層一層地遞下來。

  整個采薇宮,除了一宮主位的鄭貴嬪,就屬衛清兒的位份最高,隻是她從未承寵,而且又病怏怏地整天連床都下不了,眾人難免存了輕視之意,行事全無顧忌。這個郝常在卻是個羞怯懦弱、膽小怕事的主兒,此時見蘇謐進來忍不住心虛。

  蘇謐那裏有心情計較這些,朝她略略行了個禮便轉頭看向香蘿。

  不等她發問,香蘿已走過來拉住她笑道,“我們剛才念叨著你呢,正說著別是惠兒那個小蹄子給把正事兒給忘了,可巧你就來了。你們主子的病可好些了?我們娘娘今個兒早上還惦記著要去看看衛才人呢,又恐怕吵吵鬧鬧耽擱了她養病,唉,衛才人年紀輕輕怎麽就……真是勞累妹妹了。”

  “貴嬪娘娘打理采薇宮,事務繁多,姐姐伺候娘娘都日夜勞苦都不辭辛苦,我們幹些微小事又豈敢承姐姐一句勞累呢,再說我們能伺候衛主子是我們的福份,那裏會有什麽勞苦,何況又有貴嬪娘娘一直福澤庇佑,還請姐姐待會兒見到娘娘代我們主子謝過娘娘的心意。”蘇謐連忙正色道。

  香蘿是鄭貴嬪從家裏帶進來的家生丫頭,自然是她的心腹。在采薇宮裏,便是尋常主子象郝常在之流也對她客氣幾分,蘇謐自然不會失禮。

  “難怪香霖也常說你是個極懂事又明理的,衛才人也是好福氣能得你服侍。你們那兒吃穿用度若有什麽缺的隻管來找姐姐我。”她一邊說著,一邊拉著蘇謐的手來到桌子前。

  先指著桌子上的銀錢,道,“這是內務府剛送過來的這個月的份例,比照往常,衛才人是一個月三兩月例銀子的,唉,內務府說這個月前線戰事吃緊,偏偏年關將近,又要置辦年貨準備內廷的各項宴會,還有太後的生辰大典又近了,處處都要用錢,一時緊張,隻好先挪用一部分,待過一陣子再差人補送過來,一邊說著,一邊秤出一兩銀子並數出30個銅錢交給蘇謐。”

  過幾天差人補送?那簡直是笑話了,除非哪一天衛清兒忽然病好了,而且又得了寵,這些克扣的才會一文不缺甚至加倍地補送回來,而且那些戰事宴會大典這些讓內務府上下“頭疼”的名目,也自然而然地再也不會傳到她們耳朵裏。

  “呸,這群殺千刀的,也不想想衛主子正病著,雖說宮裏頭看病吃藥自有太醫料理,費不著銀子。但也不是這麽個克扣法的。”香蘿也忿忿地罵了兩句。

  蘇謐卻忍不住要冷笑,這被扣去的一兩銀子並70個銅錢,恐怕至少有一半是留在鄭貴嬪手裏的,內務府縱然是克扣,也不敢克扣這麽多,隻剩下不到一半了。

  香蘿又打開那兩個小箱子,一個箱子裏紅紅綠綠,裝得是各色精巧細致的絹花,另一個裏金光閃耀,是幾隻金釵珠玉。

  “這是尚服局為慶新年特地新製的堆紗絹花,一並分到各宮。衛主子為正六品,應領十朵。你自個兒挑合意的就行。”

  “這一個是皇後娘娘為新年給各宮主子的賞賜,三品以上金釵兩隻,珠花兩朵,六品以上金釵珠花各一隻,六品以下隻有一隻金釵。衛才人的你也一並挑出來吧。”

  蘇謐依言挑出十朵絹花,一支比目點翠金釵並一朵白玉鑲銀攢芯珠花。

  香蘿又走到床邊,道:“這是這個月份例的料子,按照舊例內製的鍛子一匹,再加上年關上裁製新衣,又添了蘇州織造進貢的明絲緞子一匹。”

  蘇謐看著那幾匹布料,因為是年關上用的,顏色盡都是大紅大綠的,花紋也是織金描紅,極盡喜慶濃豔。明晃晃讓人看著刺眼頭暈。

  她隨便依例挑了兩匹,就待告辭離開,香蘿卻又拉住她道,“妹妹先別忙著走。”一邊叫過一個門外伺候的小丫頭,命她替蘇謐搬回去。

  “妹妹且留一下,我這裏還有一件要緊事要與妹妹商量。”說著與郝常在打聲招呼便拉著蘇謐進了內室。

  “妹妹可知這個月十三是什麽日子?”

  “恕妹妹學淺。還請姐姐告知。” 蘇謐搖頭道

  “那一天正是雲妃娘娘的生辰。唉,原本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日子,本來……雖說雲妃娘娘眼下聖眷正隆,可素來與我們也沒有什麽交情,本來是不用理會的。可是聽說因為上個月娘娘小產之後一直悶悶不樂,皇上為了能夠讓她釋懷,這次生辰特意下了旨意,旨令內務府大辦,要六宮同慶呢。”香蘿說著撇撇嘴。

  蘇謐轉念一想,立時明白了。

  雲妃曲怡然是如今皇上的寵妃,自從去年入宮以來,一直聖眷不衰,寵冠後宮。僅僅不到兩年的時間,就從從六品的美人晉封到正二品的六妃之一,甚至皇上一度想將其冊封為從一品的四妃之一,隻因雲妃出身太低,眾臣勸諫而且當今太後親自出麵阻止才作罷。

  如此風頭一時無二,見風投效,逢迎拍馬之輩自然趨之若鶩。可這位萬千寵愛在一身的雲妃娘娘卻偏偏是個極其孤高清冷的性子,對送上門去拜望討好的各色人等皆不假辭色,對宮中各種筵席應酬皆冷冷淡淡,甚至聽說她對待當今的聖上也都是這樣的模樣。

  當初她冊嬪位的時候皇上知道她生性酷愛蓮花,又愛其色若芙蕖,所以皇上專門為她賜封號為“蓮”,原本後宮中便有很多人對她出身低微卻得到如此盛寵而頗有微辭,封號頒下之後不久,就有人暗暗傳言道,“蓮者,廉也,正好配上這位新近持寵生驕的蓮嬪微賤的出身。”這些話傳到蓮嬪的耳中,她竟然立刻上表向皇上請辭封號,皇上細問之下得知這些謠言後勃然大怒,嚴懲了傳言的相關人等,而對於雲妃請辭封號這種冒犯天威的舉動不僅沒有一句責怪,反而讚其“言觀貞直”,並依言改其封號為“雲”,甚至連曲怡然的父親――一個屢試不中的老秀才,都破格恩典賜同舉人出身,授府廳照磨。真可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之後寵愛不衰,曆遷經娥、婕妤、貴嬪,更在今秋時因為懷有龍裔,進位為妃,可惜皇嗣還懷有不到三個月就在上個月流產了,原本以為一旦失去龍裔,雲妃沒了依仗,寵愛必定大不如從前,可從今天的消息看來,恐怕這寵眷不降反升了。

  集寵於一身,亦是集怨於一身。

  因為雲妃一直獨占聖寵,又絲毫不顧念“姐妹之情”,後宮之中對其多有不滿,隻是礙於其聲勢,不敢聲張而已。

  正五品以上的妃嬪,生辰時自然由內務府按照宮中規矩操辦,去年雲妃的生辰也是如此,她那是剛進嬪位,又向來不得人心,各宮之中不過顧忌她得寵,依例選些禮物派人送去即可。今次卻與以往不同了,既然是皇上下旨了,筵席禮儀固然是內務府的職責了,可是這禮物卻需要各宮費心思了。

  送的輕了,不免被人看輕,認為太小家子氣,甚至萬一傳到皇上耳中,引來不快。送的重了,更會被人認為是在討好諂媚,引得有心人忌恨。

  “如今我們娘娘正為準備什麽禮品頭疼呢,”香蘿接口道,“陸嬪的事你也是知道的。”

  她所說的陸嬪蘇謐自然知道。

  今夏的時候,陸嬪還是陸貴嬪呢,數年前她初入宮時也得寵過一陣子,可不過幾個月就被拋在了腦後,再也無緣得見天顏。

  她所住的朝安宮離雲妃所居的聚荷宮最近,眼見雲妃盛寵不衰有心討好,以結為援,特意備下重禮拜訪上門,可惜雲妃淡然處之絲毫不為其所動,使得她敗興而歸。

  禍不單行,沒過多久,她又被人發現宮中所用的銜珠金鳳有一枝竟然是六尾(宮中規定正二品妃以上方可用六尾鳳),因而獲罪被罷黜貴嬪位,降為嬪。貴嬪與嬪,不過一字之差,品級卻足足差了四級。

  隻是對於此事,宮中暗地裏另有傳言,是因為有宮中掌權勢大的貴人對雲妃得寵不滿,但礙於她聖眷正濃,隻好把氣出在陸貴嬪這樣不長眼色的人身上了。

  說道這裏,宮人多半會隱隱約約地向西邊一指,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西邊的西福宮中所住的皇貴妃倪曄琳,論位份是這個後宮中僅次於皇後的兩位皇貴妃之一,而且出身顯貴,皇上對她也是極為看重,再加上在雲妃之前一直是她最為得寵,如今被人搶了風頭,豈能不怨。

  無論雲妃還是西皇貴妃,都不是她們小小的采薇宮能得罪的起的。

  “可惜蘇謐愚鈍,不能為娘娘分憂……”蘇謐不動聲色的道,衛清兒病弱避世,這些宮中糾紛自然是旁觀者清。

  “其實我們娘娘已經有了計較,”香蘿接口道,“昨個兒就說,‘我們采薇宮合宮上下姐妹情深,本為一體,索性我們各位當主子的備了禮物一齊送過去就是。禮物也不必是什麽貴重的,雲妃娘娘那裏什麽奇珍異寶沒見過呢,隻是一份心意到了就行。’所以今天趁大家過來領份例時想同各位主子商量一下,郝常在,吳美人她們已經同意了。隻是……衛主子一直病著,我們又不好勞動她,好在你是個有主意又懂事的……”

  “姐姐過獎了,我們采薇宮的人自然是聽憑鄭娘娘作主,隻是不知道娘娘打算哪天過去?也好讓我們備好禮品過來。”蘇謐立刻應道。鄭貴嬪也不過打著個法不責眾的想頭。

  “今天已經初七了,這個月十一就是個不錯的日子,眾位主子都議定了這天過去,妹妹可別忘了。”

  蘇謐自然點頭稱是,香蘿拉她進來,也不過是交代這件事,眼見已經完畢,兩人隨口說了一會兒家常瑣事,蘇謐便借機告辭了。第一卷 宮闈深深·道阻且長

第三章 寵幸

  剛回到東側院,就看到小祿子正在門口探頭探腦,見蘇謐回來大喜,連忙跳出來,

  “姐姐可算回來了,我正有一件大事要告訴姐姐呢。”

  “什麽大事?不會又是從哪裏聽來的小道消息吧?”蘇謐迎他進了屋,一邊隨口問道。

  “絕對不是,這次可是十足的好消息啊,我要是敢騙姐姐就讓我下輩子還當太監去。”小祿子詛咒發誓道。

  他看了看四下無人,這才湊近蘇謐低聲道來。

  原來就在剛才他送完蘇謐剛想回東後院,忽然想起把自己隨身的拂塵忘在師父那裏了,反正閑著無事,便轉回去拿。剛走到師父那裏竟然地遠遠看見惠兒的身影在他師父的屋裏,他見左右無人,就躡手躡腳地走近窗下,就聽見惠兒與他師父在裏屋爭執起來。

  原來,惠兒去找韋福隆是為了能得到一點消息,以求能有一個機會見見皇上。為此,前些日子她著實送了不少財物給他,自己在宮裏攢的家當幾乎全填進去了。可韋福隆還是嫌惠兒的禮物太輕,任她如何好言哀求,就是不肯透露一個銅子的消息。

  兩人爭執不果,惠兒隻好悻悻然地走了,小祿子在外邊聽著偷樂,她原本就看惠兒不順眼,正想從暗處出來,跟上她諷刺兩句,卻見到鄭貴嬪那裏的丫頭香霖走了進來,他生怕師父責怪自己偷聽,隻好繼續躲著不敢出來。又聽到了香霖與韋福隆的談話。

  香霖與香蘿一樣也是鄭貴嬪身邊得力的大丫頭,她來找韋福隆的目的竟然與惠兒一模一樣。

  “平時倒看不出來啊,她竟然也存了這個心思,如果讓鄭貴嬪知道了……”小祿子搖搖頭,咂著嘴“不過她在鄭貴嬪那裏當差,可著實攢了不少好東西啊。那包袱一打開,嘖嘖……”

  她送的禮物夠份量,韋福隆很痛快地告訴了她想要的。

  “前幾天皇上正在讀詩集時曾問道未央池東邊的那處梅林開花了沒有,昨天皇上身邊的內監總管高升諾又差人過去仔細打掃看護了一遍,恐怕皇上這幾天會有興致過去。”

  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啊,小祿子逮準機會,一溜出來立刻就來找蘇謐。

  “不如姐姐也去試試,依我看姐姐肯定是個有造化的,惠兒、香霖她們,哼,去了也是白費勁兒。”

  “她們去了是白費勁兒,我去了難道就能得奇遇了不成?”蘇謐忍不住笑道。

  “姐姐那裏是那些人可比的,”小祿子見蘇謐全然不為所動,忍不住勸道:“姐姐模樣生的比她們好不說,識文斷字,又懂醫術,哪一樣不比她們強啊?”

  蘇謐正要答話,卻見窗戶外麵人影一閃,她忍不住暗笑。

  “在這個宮裏,想要真有造化,單憑著模樣,才學可是萬萬不夠的……”蘇謐悠然道,轉而一笑,“況且,大冷天的,我也不去湊這個熱鬧,衛主子原本就病著,若是我也折騰倒了,這日子還怎麽過呢?難不成由你這個小猴子來伺候啊?”

  小祿子聽她說得在理,隻好不再勸說,本來這個機會就很渺茫,再加上蘇謐原本是南方人,怕冷易凍,萬一真的因為這事兒害了病,實在是不值得。

  “可惜了,難得從我師父那兒聽到點兒中用的話,又偏用不上。”小祿子灰心喪氣地道。

  “未必用不上啊。”蘇謐看著窗外笑道。

  窗外的人影已經不見了,蘇謐透過蒙冷的窗紙,看著惠兒住的角屋。

  她的動作倒快!

  小祿子卻是一頭霧水得看著她。

  打發走了小祿子,蘇謐進屋靜靜地坐下來開始思量。

  對於雲妃的生辰賀禮,在香蘿那兒她心裏就有了主意。

  如果用的好,這才真正是一個機會,一個真正讓她能夠飛黃騰達的開始。

  對於剛才小祿子梅林待寵的建議,蘇謐壓根兒沒有放在心上。

  這個宮裏頭有多少女子朝思暮念,絞盡心力隻為著能夠見皇上一麵,先不論那些一年到頭都無緣聖眷的妃嬪,便是宮裏頭粗使的丫頭,無論有姿色的,沒姿色的,哪一個不是做夢都盼著飛上枝頭變鳳凰。

  然而美夢成真的機會何其渺茫,前朝先皇的後宮裏由宮女得蒙聖寵而晉為妃嬪的舊例隻有三樁。

  就算真的有了這一天……蘇謐冷笑,那三位宮妃後來的下場可是沒有一個得善終的。

  惠兒既然打了這個守株待兔的主意就隨便她好了,她蘇謐自然有自己的辦法。

  她站起身來,打開自己屋角的櫃子,與平常宮人所放的衣物錢財不同,裏麵堆滿了一卷一卷的畫軸,她取出其中的一卷,輕輕打開。

  畫中所畫的是一池荷花,淡淡的曲線勾勒出池塘粼粼的水波,池麵上的荷花開的正盛,一隻小蜻蜓輕巧地立在一隻花苞上,將飛未飛。明明是一副隻有黑白兩色的水墨畫,可整張畫卻給人一種色澤明豔、格調富麗的感覺,其中荷花更是嬌豔欲滴,睹畫聞香。

  蘇謐的目光落在畫中的題記上,無聲地笑道:這次可要全憑你的了。

  蘇謐拎著藥從太醫院出來,走過未央池畔禁不住放緩了步子,遠遠地向東眺望。

  隻是一片小小的梅林,不知道裏麵藏了多少期盼的身影。

  不知那邊是個怎樣疏梅橫斜,暗香浮動的美景,可惜隔得這麽遠隻依稀可見樹枝上點點的白色,也不知是盛開的梅花,還是前幾天的殘雪。

  若是那位九五至尊真的去了,也不知道賞的是人,還是梅花。

  從小祿子傳消息過來已經過去兩天了,這兩天惠兒總是天剛亮就起來,仔細地對鏡梳妝,然後就一天不見人影。

  蘇謐自然知道她去了哪裏,去幹什麽。

  略站了一會兒,蘇謐快步離開了,衛清兒還等著她的藥呢。

  回到采薇宮,遠遠地看見她們東側院門前的光景,蘇謐頓時怔住了。

  原本失寵妃子的宮室,門庭冷落是少不了的,平時這個時候,就算是采薇宮正殿的門口也隻有偶爾看見幾個當差的內監宮女,她們一個側院就更不用提了。可是眼前……

  十幾個侍衛分列四周,把宮門守得嚴嚴實實的,還有很多光看服色就知道品級不低的內監在四周來回走動著,他們或遠遠張望著,或低聲細語著。

  在蘇謐發愣的時候,早有一個尖下巴的小太監跑了過來,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嚴厲地問道,“哪裏當差的?幹什麽的?”

  蘇謐連忙低頭報上名號原委,看眼前這光景,蘇謐已經大致能夠猜到發生了什麽。可真是意料之外啊。

  聽完她的話,小太監臉色有點變了,低聲問道:“你是說,這個院子裏還住著一個一直病著的主子?”

  蘇謐點了點頭,“我還要進去趕著給主子熬藥呢。”並把手中的藥遞上。

  那個小太監神不守舍地接過來,略一翻檢就還給蘇謐。然後指了指左側不遠處一隻大槐樹底下,“都去那兒候著吧,還熬藥呢……這時候,天大的事都得先拖著。”

  揮揮手說罷轉身走了。

  蘇謐轉頭一看,那裏已經站了不少內監宮女肅手侍立,都是采薇宮的人,小祿子和香蘿、香霖都在其中。

  蘇謐隻好走過去,輕聲問小祿子:“這是怎麽回事?”

  “是惠兒那個小丫頭,”小祿子低聲道,“說是今天去東邊梅林裏折梅花時剛好讓萬歲爺給看見了,如今正在裏頭……嘿嘿,承歡呢,也不知道她哪座祖墳上冒了青煙,怎麽就讓她給……”

  “惠兒原本模樣性情都是一等一的人材,”香蘿在一旁接口道,“我就常說她是個有福相的,如今果然有了這個造化,我們采薇宮又要添一個主子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誰前天還罵著說,惠兒這個丫頭又懶又饞,不幹正事,真應該打發到苦役司那兒的……”小祿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低聲嘀咕著。

  香蘿臉上一紅,不說話了。

  蘇謐吃驚過後已經靜下心來,見到此景不禁暗暗好笑。

  微微側頭正看見香霖站在那兒,她今天打扮地倒也夠費心的,上穿一件灑紅對襟小薄夾襖,絲光蕩蕩,下身是石榴紅裙,水光漾漾,臉上蛾眉淡掃,朱唇輕點,倒真有點“眉黛奪得萱草色,紅裙妒殺石榴花”的氣度。

  不知道如今數九寒天的,她穿成這樣事後會不會大病一場啊?隻怕這兩天她也夠辛苦了,隻是運道不好,怨不得旁人。蘇謐轉過頭去想著。

  香霖此時站在那裏,臉色陣陣發青,嘴唇不住地打顫,幾乎是快要暈倒過去的樣子。也說不清是因為這天氣太冷凍的,還是因為被人捷足先登氣的。她的手無意識地拉扯著絲帕,心裏卻在拉扯著那個小賤人的頭發,絲帕已經幾乎快要被她扯破了。

  等了不久,遠遠地從西邊跑過來一個身穿褐色總管服飾的內監來。

  “那個就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乾清宮總管高升諾,”小祿子向那邊指了指,向蘇謐小聲道。

  高升諾年紀約莫三十來歲,生的白白胖胖,一張元寶臉,滿是和氣的樣子。

  立刻就有幾個人迎了上去。剛才盤問蘇謐的那個小太監也在其中,他走到高升諾身邊,湊在耳邊低聲不知說了些什麽,高升諾眼珠子一轉,略一沉吟,點了點頭,也沒有再說什麽,來到宮門前與那些奴才一起候著。

  等了差不多大個時辰,裏麵似乎傳出了什麽聲音,宮門開了,高升諾立刻彎腰進去。

  又等了一會兒,三五個衣著光鮮的內監恭恭敬敬地簇擁著一個身穿明黃色衣袍的人出來。

  立刻,外麵候著的侍衛內監望塵而拜,而蘇謐這邊的人也已經齊齊跪下。

  蘇謐跪在人群中偷偷的抬起頭。

  大齊的當今天子、九五至尊齊瀧看上去也就隻有二十來歲的模樣,麵目清俊秀氣,幾乎可稱得上“皎皎如玉”了,隻是在蘇謐這種精擅醫術的人眼中看來,臉色略帶著幾分蒼白,腳步也有些虛浮。

  高升諾緊跟在皇帝後麵,半哭半喜地道:“皇上,您可是要了奴才的命了,如今這天氣正涼,剛剛太後她老人家還把奴才叫過去好一頓訓斥,生怕我們不會伺候,皇上身子有什麽閃失。皇上怎麽這麽不愛惜身子了呢?如今這院子裏麵還有一個長年病著的主子,萬一過了什麽不幹淨的病氣兒給皇上,就是把奴才的皮揭上一萬遍也不夠啊。”

  皇帝眉角動了動,然後用一種不耐煩的口氣隨口問道:“太後召你去說什麽了?”

  “太後問了問皇上這幾天的飲食起居,囑咐奴才們好生伺候,又問了……”高升諾偷偷抬起頭看了看皇帝的臉色,接著道:“又問了問雲妃娘娘生辰的事,也沒再說什麽就打發奴才出來了。”

  “嗯……”皇帝嘴角動了動,終究沒有說什麽,起身往禦輦走去。

  高升諾連忙跟上,低聲問道,“皇上,您看今天這事兒……”

  皇帝微微一怔,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

  略一遲疑,揮了揮手道:“就……不必記檔了。”說罷轉身上了禦輦。

  不必記檔了!

  這句話雖輕,卻也一字不差地傳到了蘇謐他們的耳中,刹那之間,每個人神色迥異。

  不待他們有所反應,高升諾已經到了他們麵前。

  “都聽見了?皇上是個什麽意思?不用本總管再多說了吧?”他斜睨著眾人道。

  “高公公您辛苦了,我們當然明白的,皇上朝政繁忙,偶爾出去透透氣兒也自然是在各位主子那裏賞花吟詩,我們采薇宮地處偏僻,又沒有什麽心曠神怡的景致,皇上又豈會臨幸。”香蘿滿臉堆笑,忙不迭地點頭應道。

  “算你是個伶俐的,”高升諾點點頭,滿意地看著眼前戰戰兢兢跪伏著的眾人,依然是和氣的笑臉卻透漏出一股猙獰的意味,“都記著把自己的嘴巴放嚴實點兒,幹好自己份內的活兒就行。”又隨手向香蘿一指,“好了,你帶幾個人去把裏邊收拾一下吧。”領著手下的內監走了。

  眼見著他們走遠了,眾人從地上站起來,又開始議論起來。

  “就一個小丫頭也想當主子,呸,做夢去吧,白白害得我們在這兒受了半天的凍。”鄭貴嬪身邊的一個內監唾了一口,罵道。

  眾人立刻紛紛稱是。

  “也不先想想自己是個什麽模樣,一看就知道沒有當主子的命。”

  “還當她們家祖墳冒青煙了,我看是冒黑煙才對。”

  “……”

  “……”

  “快別說了,剛才高公公說什麽來著,都不想要命了不成?“蘇謐聽得厭煩,忍不住道。

  想到高升諾剛才的話,眾人齊齊打了個寒顫,不敢再多說,都散去了。

  香蘿帶著蘇謐、香霖並幾個小丫頭走進了東側院。

第四章 紅緞

  采薇宮東側院的西暖閣裏住的是衛清兒,,而東暖閣,就是她們今天要收拾的地方。

  門還虛掩著。

  香霖一馬當先推門進了屋。蘇謐和香蘿跟著進去,眼見屋裏的情形禁不住都紅了臉。

  原本一直沒有人住而收拾地整整齊齊的大紅被褥此時在床上淩亂地攤開著,床上隱隱露出的一小灘血跡在滿床光彩流離的紅綾紫緞中也顯得格外刺眼。

  屋裏的炭火正暖,惠兒緞子般光滑的大腿伸到了外麵,露出細膩的膚色,可以看出她的身子是完全赤裸的。

  她還睡得正香,在那些柔順光滑的布料裏,也在那個華貴奢侈的美夢裏。

  香霖冷笑一聲,也不待別人吩咐,立刻衝上去一把扯住惠兒露在外麵的胳膊把她拖了出來,一邊狠狠地往上一掐。

  惠兒立時疼地醒了,還沒有等她反應過來,香霖已經劈頭蓋臉地罵了起來。

  “小騷貨,這是那裏的規矩,竟然敢睡到主子床上來了!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東西!那裏配睡這樣的床?”

  香霖一遍罵,一遍用力的把惠兒往下拖,好像此時被占據、被玷汙的是她的床一般。

  “我是侍寢的,我是皇上的人了,憑什麽不能睡在這裏。”惠兒反應過來,立刻掙紮起來。

  “呸,就憑你,也有侍寢的份兒?別做夢了你!”香霖的手和話語一起繼續撕扯蹂躪著惠兒,“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下作的小娼婦……”

  香蘿聽她越罵越不像話,連忙上前打斷道:“好了,好了,惠兒又不是故意的。”一邊推開香霖,拉起已經從床上跌倒地上的惠兒。

  惠兒赤裸裸的的身子上遍布著點點青紫的淤痕和汙液。

  香蘿臉都要燒起來了,也不敢細看,微微偏過頭去,道:“今天的事已經過去了,你快準備熱水,先去洗個澡再說。”

  “什麽叫已經過去了?”惠兒驚恐地張大眼睛。剛才香霖的喝罵已經讓她有了不好的預感。

  “就是……”香蘿欲言又止,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好。

  沒等她說明,香霖在後麵已經開口了。

  “就是皇上已經吩咐下來了,不必記檔了。”她得意地笑著。

  不必記檔了!

  不必記檔了!

  不必記檔了!

  惠兒隻覺得天旋地轉。

  這不可能!

  這怎麽可能?

  剛剛皇上對她還是那麽地溫柔又熱情,說她的肌膚曼妙,是他的很多妃子都比不上的。說她的聲音清麗,宛如黃鸝般動人。說她的……

  惠兒怔怔的愣在那裏,任香霖如何地嘲諷,香蘿如何地規勸都全無反應。

  蘇謐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嘴角不易察覺地微微一翹。

  香蘿眼見勸了半天,惠兒全然神思不屬。心下也不耐煩起來,推了她一把,道:“別出神了……”

  還沒等她說完,惠兒忽然驚醒了一般,猛地跳起來就往門外衝過去,口裏一邊喊著:“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皇上不會這樣對我的,皇上一定會為我封妃……”。她聲音淒厲尖銳,像著了魔一樣,狀如瘋虎,把香蘿香霖都嚇了一愣。

  還是蘇謐反應快,連忙抱住她,向茫然不知所措的兩人喝道,“還不快攔住她。”

  兩人這才回過神來,如果被惠兒這麽出去把事情鬧大了,隻怕她們都沒有活路了。

  可是惠兒也不知道從哪裏生出的力氣來,合三人之力竟然拉不住她。

  香蘿連忙喚外麵候著的幾個小丫頭進來,眾人七手八腳這才把惠兒按回床上去。

  “跑什麽跑,還想見皇上,實話告訴你吧,皇上早走了,你想倒哪兒去見去?”香霖一邊用帕子按住臉頰,一邊恨恨地道。剛才惠兒掙紮時正好在她臉上劃了一道,雖然沒有見血,但也火辣辣地疼。

  聽到她的話,惠兒掙紮地更厲害了,她的嘴已經被幾個小丫頭用毛巾堵上了,依然不停地發出“嗚嗚”的聲音。

  “唉,香霖,你就少說兩句吧。”看著在床上依然不停的掙紮的惠兒,香蘿急得團團轉,“這可怎麽辦好啊?”

  “還能怎麽辦,先鎖倒柴房裏算了,什麽時候老實了,什麽時候在放出來唄。”香霖悠悠然道。“一個小丫頭也想一步登天,哼!”

  如果不是聽了小祿子那天偷聽來的話,蘇謐都要忍不住佩服她了。

  “這裏到底是主子的屋子,就這麽亂著也不合規矩。”蘇謐道:“如今總這麽把人按著也不是辦法啊,依我看不如先送到惠兒她自己的屋子裏,等她冷靜下來再說。”

  “也隻有這麽著了。”香蘿也想不出別的法子來。

  幾個小丫頭照著吩咐把惠兒架起來。蘇謐見惠兒還是赤身裸體,隨手扯了一件床單把她圍起來。

  “妹妹倒是好心,”香霖不冷不熱地說道。

  “謐妹妹這也是為了我們采薇宮的體麵,若惠兒這個樣子出去了,以後她還怎麽做人?便是我們主子臉上也不好看。”香蘿也忍不住道。

  “她早就丟人丟到家了,做人?以後她還有做人的份兒?”香霖尖聲叫著,她對於惠兒搶了自己飛黃騰達的“機會”耿耿於懷。她毫無緣由地相信,如果今天承寵的人換作是她的話,一定會有不同的結果。

  以後她還有做人的機會?這句話入了耳,蘇謐忍不住心裏一動,她有意無意地掃了香霖一眼,以確定這隻是她憤恨之下的無心之語。

  .

  香蘿被搶白了一句,白了香霖一眼,也就不再說話,自顧指揮著那幾個小丫頭拉著惠兒向門外走去。

  惠兒已經沒有什麽力氣再反抗了,她隻是費力地掙紮著回過頭去望著那滿床的綾羅錦緞,和那灘在滿目流光溢彩中依然掩不住紅的刺眼的小小血跡,這裏是她一生最短暫的美夢實現又破碎的地方。

  縱是蘇謐覺得自己已經是鐵石心腸,看到那個眼神也禁不住被觸動。

  也許是因為她比屋裏的任何人明白,這恐怕是她最後一次看到這個女孩子鮮活的眼神了。

  她閉上眼睛,蘇謐啊蘇謐,你看過多少比這個更加悲慘,更加淒涼,更加絕望的眼神啊,為什麽此時還要再同情呢?

  難道你還不明白?

  好好看著眼前的一切,你不能失敗,你不能落到像她一樣,決不能,你還有必須要做的事,你決不能失敗。

  等她再睜開雙眼,已經淡若清風,無喜無憂。

  “香霖姐姐是要和妹妹一起收拾這裏,還是回鄭娘娘那裏伺候?”她笑著問道。

  “啊,娘娘那裏還讓我今個兒過去把衣服晾曬出來呢,瞧我這記性,就先勞累妹妹了。”不知道為什麽,香霖被蘇謐這會兒的眼神一看就覺得莫名地有點心驚,連去看惠兒熱鬧的心情都沒了,連忙找了個理由推托了出去。

  蘇謐的目光順著長廊,望向惠兒的角房,的確,惠兒恐怕很難有以後了。她沒有方法救她,也沒有必要救她,惠兒她既然選了這條路,就應該明白失敗的後果,她所要做的,隻是讓自己不要落到這一步。

  第二天,宮裏的雜役傳來消息,惠兒被發現在未央池裏投河自盡了。

  對於惠兒是如何打開了用重重的銅鎖從外麵反鎖的房門,又是如何在隻披著一件床單的情況下踏著雪跑到了遙遠的未央池,沒有任何人有興趣探究。

  況且,衛清兒一直病著,而蘇謐在那天的晚上也睡得很沉很沉……

  蘇謐所最後看到的,不過是尚儀局的雜役內監們抬著放置惠兒屍身的草席,來到她們東側院門口。因為按照宮裏頭的慣例,死掉的宮人入土的時候至少要穿一件自己的衣服,不然做了鬼也是個被人欺負使喚的奴才鬼。

  而惠兒的身上,隻有一件濕透了的床單而已。

  抬屍身的雜役太監們在宮門口一邊跺著腳一邊抱怨著這個費事的宮女,連死了都不讓人清閑,還要害得他們多跑這一趟。但是,當他們看到蘇謐捧出來的東西時,這種抱怨立刻停止了。

  蘇謐把惠兒的衣服全部收拾地幹幹淨淨,整理地絲毫不亂,抱了出來。

  她輕輕把惠兒最喜歡的那件水蔥綠的宮裙蓋在已經凍得發紫的屍身上,又把裝滿衣物的包袱和首飾盒子放在她的頭邊。

  這是她唯一能夠為她作的而已。雖然她也明白,這些東西恐怕陪伴不了她很久。

  幾個小太監的眼神已經死死地盯著包袱和盒子,原本以為沒什麽油水的苦差事竟然有這麽一筆天將橫財。隻可惜了那件上好的裙子,蓋了死人,是沒法子動了。

  幾個小太監看看蘇謐,搓著手,笑道,“姐姐竟然不忌晦這個,剛才遇著的幾個丫頭,都嚇得連頭也都不敢抬呢,姐姐竟然不怕?”

  蘇謐淡淡一笑,沒有說什麽,正要吩咐幾個小太監把人抬出去,卻看見遠處卻匆匆跑來一個身影。

  待離得近了,才認出是高升諾身邊昨天問她話的那個尖下巴的小太監。

  他手裏捧著兩匹布料,來到蘇謐麵前,厭惡地看了幾個雜役一眼,微微挪了挪,離那張草席遠了一點,才問道:“你是這個院裏的人吧?”

  蘇謐點頭稱是又問道,“這是……?”不會是昨天的賞賜吧。

  “算是賞賜吧,這是高公公命我送過來的,”他把綢緞往蘇謐懷裏一塞,“昨天這兒不是有個一直病著的主子嗎?讓掛上這幾塊紅緞子去去晦氣,免得汙了貴人,明白嗎?”他掃了周圍一眼,“這可是要緊地差事兒,若是疏忽了有你受的。”

  說完立刻就轉身走了,仿佛多呆一會兒都會沾了這裏的晦氣一般。

  蘇謐看著手裏的綢緞,那血一般的顏色幾乎要順著緞子流下來了。不遠處惠兒那青紫的遺容,仿佛也被這燦爛的紅光耀地鮮活了一般。

  蘇謐終於再也忍不住,輕笑起來……

  生有何歡?死有何哀?在這個宮裏頭,我與她,有什麽分別?物傷其類,懼有何懼?

第五章 碧波池

  蘇謐一大早就起來了,今天是鄭貴嬪吩咐的去聚荷宮拜望雲妃的日子,她服侍完衛清兒,就捧著禮物來到采薇宮正殿。

  吳美人和郝常在已經到了,鄭貴嬪還在按品大妝。

  香蘿和吳、郝兩人身邊的貼身丫頭正捧著禮物,規規矩矩地等在門前。蘇謐走過去站在她們身邊,靜靜等待著采薇宮之主的身影。

  鄭貴嬪是在兩年前的上一屆選秀中被選入的,在這個“紅顏未老恩先斷”的宮廷裏,剛剛滿十八歲的她雖然沒有枯萎,卻已經是昨日黃花了,況且明年又有新的官家選秀,待到新人進來,她更是人老珠黃。

  有時她也會忍不住會想,那位盛寵的雲妃年紀明明比她還大呢?為什麽皇上就是不肯多看她一眼呢?因為她美貌不夠嗎?

  她坐在銅鏡前,一邊任手下的宮人擺弄,為她盤起高疊的雲髻,插滿明麗的珠翠,戴上輕顫的步搖,一邊忍不住想著。雲妃固然是天下絕色,可是她鄭佩玉也不差多少啊?

  直到身邊的宮人輕聲提醒,“娘娘,已經好了。”

  鄭貴嬪回過神來,仔細打量著鏡子裏明豔動人的嬌顏。

  “還不錯,唉,想想本宮也很久沒有這樣慎重地打扮過了。”

  “娘娘清水出芙蓉,便是不著脂粉,也遠比我們這些庸脂俗粉強不知多少倍呢。”伶俐的吳美人立刻接口道。旁邊的郝常在也連忙點頭稱是。

  鄭貴嬪心情好了不少,“兩位妹妹過謙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們這就走吧。”

  三位主子乘著車輦,蘇謐她們捧著禮物跟在後麵,不一會兒就到了雲妃所居的聚荷宮。

  聚荷宮位於後宮偏東,離乾清宮也不遠,緊挨著碧波池,整個宮室臨水而建,模仿江南水岸的風格,極盡雅致精巧。

  一行數人剛到聚荷宮,早有雲妃身邊得力的宮人迎了出來。

  當先是個身著時新碧綠宮裙的丫頭,年紀約二十五六,形容俊俏,舉止伶俐,看服色釵環便知是個有品級的宮人,身後跟著幾個小丫頭。

  老遠便向鄭貴嬪行禮道:“娘娘和各位主子可來了,我們主子一大早就盼著呢。特命奴婢彩蕊等在此等候。”一邊走到車輦旁,伸手去扶鄭貴嬪下來。

  鄭貴嬪位份雖說比雲妃差了兩級,但好歹也是一宮主位,眼見自己前來拜訪,雲妃卻隻派了個丫頭出來,臉上便不怎麽好看。

  手一甩,也不看彩蕊,曼聲道:“香蘿……”

  香蘿見狀早把手中的禮物交給身邊的人,連忙上前扶住主子。

  彩蕊眼見扶了個空,臉上卻無一絲惱色,跟在鄭貴嬪後麵又道:“我們主子昨個兒知道娘娘要過來,很是歡喜,還說道她性子內向,入宮時日又淺,早有心意結交各位娘娘,可又生怕各位娘娘不待見……”

  鄭貴嬪聽她說的甚是謙卑恭敬,臉色這才和緩下來。

  進了宮門,幾位主子自然被迎進正殿,蘇謐她們幾個手捧禮物的則有管事的宮女內監領到側院庫房。

  不一會兒就把禮物點數登記。卸了差使,香霖她們的主子還在殿裏,自然不能離開,小丫頭領她們進了側屋喝茶等候。蘇謐不耐煩這樣浪費時間,借口衛清兒那兒還要伺候,早早地出來了。

  寒風凜冽的冬日,原本就算是綠葉也很是罕見,可是眼前的碧波池裏,卻是荷葉起伏,萬花盛開。因為雲妃酷愛蓮花,皇帝為了討佳人歡心,特命內務府詳加培育耐寒抗凍的蓮花品種,又在碧波池畔大興土木,多植樹木,多建假山奇石,以擋寒風,在其上多放置炭盆暖爐,今秋又從地下引宮外溫泉――火龍泉的水入池,終於在冬天造就了眼前“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盛景。

  蘇謐看著眼前美景,也忍不住心曠神怡。一時興致起來,索性沿著碧波池畔向東,雖說走這條路回宮稍微遠了一點,但沿途可以欣賞這樣美景的機會可不多。

  走了半響,已經離聚荷宮漸遠,池中的荷花打理地也不象剛才看到的那般整齊,路也難走起來。

  來到一個池角,蘇謐正想歇歇腳,索性進水去洗洗臉。剛翻過一座假山,來到水邊,蘇謐頓時怔住了,眼前竟然有人,而且竟然正在池子裏洗澡。

  是個大約隻有十三四歲的小丫頭,也不知道是哪一宮的丫頭。

  什麽時候雲妃變得這麽寬容了?

  後宮的三處池子,太掖池,碧波池,和未央池,原本都是各宮主子玩賞散心用的,但自從皇帝為了雲妃大興土木,把碧波池翻新改建以後,各宮妃嬪心裏便存了說不出的芥蒂。即使是離得近的,也少有再過來散心的,寧願去較遠的太掖池和未央池。而雲妃也不喜生人接近,曾經還有宮女因為偷偷折了池中的蓮花而被活活打死的。此事一傳出,更沒有人來觸這個黴頭。

  今次如果不是因為頂著送禮物這種名正言順的名頭,蘇謐也不會在這裏放心觀賞了。

  那個小宮女正好回過頭來,一眼看見蘇謐,頓時忍不住尖叫起來,忽然又想起什麽,叫聲嘎然而止。

  “你是什麽人?”

  巴掌大的小臉白裏透紅,粉嫩粉嫩,白玉凝脂的鼻子,微微上翹的櫻桃般的小紅唇,好一個精靈甜美的小丫頭,待看清楚她的相貌,蘇謐也不禁讚了一聲。

  “這裏可是雲妃娘娘的碧波池,外人可是不能進來的。”她見蘇謐不動聲色,不禁有點急了。

  蘇謐掃了一眼搭在假山上的宮女衣飾,笑道:“我是誰姑且不論,今個兒可是平白撿了一件大功勞啊。”

  “什麽大功勞啊?你可別胡說啊,你快點走吧?我就好心不告訴別人了。被人看見可是要受罰的。”她一邊說著,眼睛滴溜溜不住地看著四周,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受罰?不要緊,隻要我把有人膽敢在池裏洗澡,玷汙池子的事情告訴總管,就能夠功過相抵,說不定還有賞呢?”蘇謐笑道。

  “啊?好姐姐,你可千萬別去啊,是綺煙錯了還不成。”一聽到“告狀”兩個字,小丫頭急了。連忙轉而哀求到。

  這丫頭倒是會挑地方,蘇謐看了看四周,這一處角落三麵都是假山,一處樹叢,假山上又多種植水仙,藤蘿等近水植物,水波蕩漾,蓮葉婷婷,清香四溢,溫暖如春。而且如果不翻過假山,還真是發現不了呢。

  蘇謐隻是見她生的可愛,一時起了童心,故意逗逗她而已。見她真的著了急,轉口道:“我不會說出去的,你放心好了,隻是你在這裏洗澡,也太大膽了吧?”

  姐姐不用擔心,不會有事的,待蘇謐再三保證不會說出去,綺煙這才放下心來道。

  原來這個小丫頭叫劉綺煙,是兩個月前才剛剛入宮。

  大齊的後宮,除了三年一屆的選秀以外,還有每年一度的采選。

  選秀是從各官家中挑選才貌雙全的未婚女子充入後宮,這些女子都是出身官宦之家,血統高貴,她們或者被冊為妃嬪,侍奉皇上,或者充當女官,統領奴才,服侍貴人。

  而采選則是在全國範圍內挑選美貌動人,家世清白的未婚女子,這些女子出身不高,多為士紳薄宦之家。被選入宮後,大多為平常的宮女,隻有少數特別出眾的,得以侍奉皇上,成為妃嬪。

  雲妃就是采選入宮的,她原本是乾州一戶普通秀才家的女兒,自幼便聰穎過人,有傾城之姿,聲名傳遍全城,內務府慕名前往,一見之下,驚為天人,立刻將其選入宮廷,果然得了寵。

  劉綺煙是京城有名的大富商劉泉的小女兒,劉家也算家世清白,可惜是商賈,女兒進了宮也隻能當奴才。劉泉本不欲女兒進宮,奈何天命難違,好在他不缺銀錢,為了愛女,花了大把的銀子把內務府上下打點得妥妥貼貼,隻希望十年以後女兒能平安放出宮來。

  劉綺煙進宮後立刻被分到了這裏負責照看這一小片蓮池。這裏地處荒僻,本來就少有人問津,是個極輕鬆又沒什麽擔待的活。

  偏偏她今年隻有十四歲,正是好動又好玩的年齡。每日裏在這裏無所事事,整天又看不見幾個人,索性就下池子洗澡取樂。

  已經洗了好幾次了,直到今天才被蘇謐撞見。

  聽綺煙說完,蘇謐也忍不住感歎這丫頭運氣夠好。

  “姐姐可千萬不要告訴李總管啊,不然,綺煙肯定是要挨罵了。”綺煙再一次不放心地叮囑道。

  聚荷宮的總管太監李赭收了劉泉不少好處,對綺煙一直頗為照顧,也再三叮囑過她一些忌諱,如果知道她沒有遵守,多半會挨罵的,她想著。

  挨罵?如果真的隻是一場罵,或者隻是打一頓,那她都應該酬謝神恩了。這個單純的女孩還完全沒有意識到宮廷的殘酷之處。

  蘇謐正想說什麽,忽然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蘇謐一驚連忙從假山上跳下來,向綺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蹲在假山後向外望去。

  透過假山的空隙,隱隱看見從遠處影影綽綽走來兩個人。

  待走得近了,蘇謐禁不住大吃一驚。當先一人頭戴白玉冠冕,一襲明黃色長衫,上麵的九龍騰雲繡得栩栩如生。略顯蒼白的麵目俊美精致,正是幾天前在采薇宮見到的大齊皇帝,當今天子齊瀧。第一卷 宮闈深深·道阻且長

第六章 煙花

  “黎行之昨個兒上折子還舉薦陳恕呢,再加上前些日子王奢領著一群人給他造的勢,他以為這個新建的水軍統領他當定了,哼,朕豈能讓他們如願?”齊瀧緩緩地說道,不知為什麽,清冷的聲音卻透出一種陰毒來。

  “皇上不必心急,”齊瀧身後那人也步入眼簾。他頭束白玉冠帶,明明是寒冷的冬天身上卻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色輕衫,腰間佩著蓮形紫玉佩,眉目與齊瀧有五六分相似,隻是更多出了一種淡雅從容,俊逸穩重的氣度。

  “怎麽不心急呢?”齊瀧慢慢渡著步子,“如今朕和你說句要緊的話還要挑個地方,朕就不知道為什麽就連朕晚膳少吃了一筷子,都能讓母後……”

  “什麽人?!”齊瀧還沒有說完,身後的白衣人飛快的搶到他身前喝道。銳利的眼神向蘇謐兩人所在的蓮池掃來。

  “啊,我是聚荷宮的宮女,你們是什麽人?這裏可是雲妃娘娘的碧波池。”蘇謐壓低嗓子胡謅道,綺煙已經被嚇得呆住了。

  蘇謐抬頭向兩人望去,目光剛與那白衣人一觸,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明明生的俊逸出塵,氣度淡雅溫和,眼神卻極冷冽,讓人一見之下恍如身在冰雪中一般,蘇謐奇怪地升起一種完全被看透了的感覺。

  忽然之間就好勝心起,她不想示弱,迎上他的目光。

  凝神細看她才發現,他的眸子竟然是淡淡的琥珀色,反射著冬日淡金色的陽光,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近乎溫暖的冰冷。

  直到很多年以後,蘇謐都會常常忍不住奇怪,為什麽上天要賜予那樣冷酷淡漠的人的眼眸這樣溫暖的色澤……

  “是個宮女?”齊瀧也走上前向假山處看去。

  離得很遠又隔著不少花木山石,齊瀧隻隱隱從假山空隙裏看到半張臉,隻覺得膚色白膩,嬌腮如玉,連旁邊的水仙花都失了顏色。那眼睛明似清泉,波光流轉,隻一個凝眸,就讓人似乎浸在了這碧波池裏,恍恍惚惚要沉下去了。

  猶抱琵琶半遮麵。他心裏不禁浮出這句詩來。忍不住向前走去。

  “啊,你們別過來,我……我我正在洗澡……”

  蘇謐如夢初醒,連忙低聲道。

  齊瀧忍不住笑了,他好久沒有碰見這麽有趣的事了。

  白衣人收回目光垂下眼簾,對麵既然是個宮人,就不是他的身份應該看的了。

  這時蘇謐覺得衣角被人一拉,回頭一看,正是綺煙,她指著後麵假山的一角,向蘇謐比劃著手勢。

  有暗道?!

  “你等一會兒,我穿上衣服你再過來。”蘇謐一邊應付著齊瀧,一邊向綺煙示意快穿衣服。

  齊瀧在外麵止住了步子,白衣人依然低著頭,耳朵卻不易察覺地動了動,他早已聽出,裏麵有兩個呼吸聲,但是他什麽都沒有說,嘴角溢出一絲笑意,有趣。

  綺煙飛快地拉過假山上的衣裙,七手八腳地套上身。然後領著蘇謐,來到假山口,撥開一片花叢,果然有一處石洞。

  兩人鑽出來,有躡手躡腳的在淺水上走了好一陣子,總算離得遠了。

  綺煙拍拍胸口,小臉蛋紅撲撲的,“我以後在也不敢去那兒洗澡了,以前明明一個人都沒有的,今天竟然出奇了,碰到這麽多人?可惜了那一處好地方,以後再想要洗澡,隻好自己燒水了,”

  “放心,以後你想要洗澡,自然有奴才幫你燒。”蘇謐笑道。

  “什麽奴才,我們就是做奴才的,難不成還能變成主子嗎?”綺煙撲閃著大眼睛,疑惑道。

  蘇謐笑而不答,看不出來,這個小丫頭倒是個有造化的,隻是不知道對她來說是福是禍。

  幾天之後,小祿子來蘇謐這兒幫忙,說起一件事兒。

  “姐姐整天悶在屋裏不知道外麵的消息,可都要鬧翻了天了。”

  “又是什麽事兒,這麽沉不住氣兒。”蘇謐自顧整理著衣服,問道。

  “說起來這可是一樁奇事兒,大前天,豫親王殿下來宮裏找皇上品茶賞花,皇上與他一起去了碧波池那裏,不想卻遇到……”

  “那個男子是豫親王!當今皇上的兄弟!”蘇謐暗道。

  豫親王齊皓原本是先帝的長子,奈何生母出身卑微,難以繼承大統,傳聞先帝對他也甚是不喜,甚至曾經說他“心腸冷硬,刻薄寡恩,賤奴之子,不識禮孝。”在宮裏他也隻與當時的四皇子,也就是現在的皇上齊瀧素來交好。原本皇子十六歲即可封王開府,齊皓十六歲時先帝隻是賜了一座府第,讓他搬了出去,卻沒有給他任何封號,待他之冷漠可見一斑。

  直到齊皓二十四歲時先帝駕崩,齊瀧登基繼位,才封他為豫親王。對於齊皓的出身,宮裏甚至隱隱有一種傳言說,其生母不僅出身微賤,其實是個胡姬!

  “難怪有這種傳言了,”蘇謐想起那雙琥珀色的雙眼,微微出了神。

  “蘇姐姐,蘇姐姐,”小祿子正在那裏滔滔不絕,轉頭一看蘇謐卻神不守舍。

  “啊?你剛才說到哪了?”蘇謐回過神來,“我聽著呢。”

  “皇上當晚就召幸了這個叫劉綺煙的宮女,第二天就封了從八品的更衣,嘿。”

  “這也是她的福氣,”蘇謐道,果然不出所料。

  “哪算是什麽福氣呢?姐姐不知道,轉眼就變成了禍事。知道了以後,雲妃娘娘可氣得不得了,就在她的宮裏,竟然出了這種事,虧她還號稱寵冠六宮,無人能及呢,更叫絕得是西福宮那位倪皇貴妃,第二天馬上派人送去了賀禮,兩份兒,一模一樣的,說道,‘一份兒是恭賀雲妃妹妹生辰,一份兒是送給新妹妹的。’雲妃娘娘臉色當時就不好看了,待人走了以後,立刻派人將劉更衣拿下,說要治她的擅自入池洗澡,玷汙碧波池的罪,結果,硬是打了二十板子,可憐啊,剛當了主子,半條命就沒了。”

  “可憐,我看是走了運,她這頓打挨得值,”蘇謐放下手中的衣服。

  乾清宮養心殿。

  齊瀧正在批閱各地剛送過來的奏章,聽到高升諾剛剛送進來的消息,他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道,“去把前個兒西域進貢來的雪玉生肌膏取一瓶去給劉更衣送過去,”

  他頓了頓,又道,“擬詔,更衣劉氏,溫婉賢良,侍寢有功,晉為為正八品答應。”

  聚荷宮中,雲妃斜倚在榻上,怔怔地看著眼前絞絲銀瓶裏的幾隻梅花,半響,問道,“皇上還在養心殿嗎?除了晉位的詔,有什麽別的旨意下來沒有?”

  左右宮人小心翼翼地道:“皇上還在看折子……”

  啪,梅花飛濺,銀瓶委地,雲妃還不覺得解氣,又轉身拿起桌上手邊的玉杯,狠狠的摔倒地上。

  今天是她的生辰,她一大早就派人去請皇上了,如果是在往日,皇上早已經在她這裏與他一同品茶談笑了。

  “都是那個小丫頭,”雲妃恨恨地想,“還有倪曄琳這個賤人,本來她也不會這麽衝動的,反正人還是住在她宮裏,等過上幾天,皇上的新鮮勁兒一過,還不是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她長吸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轉頭吩咐道:“去把櫃裏收著的那瓶皇上賞賜天山雪蓮寧香露拿出來,還有前幾天的江寧府送上來的一對脂玉夔龍雕花插瓶兒,一對白玉富貴如意並四匹上用錦緞,一起拿過去賞給劉答應。就說本宮的話,囑咐她好好養病,本宮罰她也是宮規所在,迫不得已,等忙完了這邊就過去看她。”聲音又淡又倦,聽不出悲喜。

  彩蕊領命而去。

  待她回來複命,雲妃又向管事太監李赭道:“小赭子,你再去養心殿一趟,問皇上可有空閑。”

  蘇謐把藥倒出來,將藥渣空幹,丟回爐子,端著藥進了屋。這幾天衛清兒已經病地水米不進,神智不清,恐怕沒有幾天了。雖然早就直到會有這麽一天,蘇謐還是難以抑製的傷感。

  進了屋卻見衛清兒竟然難得的清醒著,她見蘇謐進來,艱難地轉過頭想爬起來,道“,阿謐,”

  “精神好些了沒?晚飯想吃點兒什麽不?”蘇謐連忙搶上去扶住她。

  還沒等衛清兒回答,外麵“轟”的一聲,原本漆黑的夜色忽然明亮起來。

  “是煙火,宮裏在放煙花呢。”看出衛清兒眼中的疑惑,蘇謐解釋道。

  為了慶祝雲妃的生辰,皇上早在一個月前就命工部的匠人特地製作精巧的煙花。

  “是煙火啊,扶我出去看看吧,阿謐。”

  蘇謐想到她的身體有心阻止,但看看衛清兒哀求的眼神,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她扶起她,走到院子裏。

  在廣闊的黑幕中,無數奢華的星辰閃爍著,明紫,天青,橘黃,玫瑰紅,把原本黑沉沉的食人巨獸一般的宮殿也耀得生動起來。

  感受著身邊柔軟溫暖的軀體,那一瞬間,蘇謐甚至有一種錯覺,自己又回到了衛國的宮室,衛國在新年的時候也是有煙花的,可惜是小國,不可能有這麽大的排場。

  那時候,自己會和衛清兒一起,肩並著肩,手拉著手……

  “記得小時候我們還去煙花作坊裏偷過煙花,”衛清兒今天的精神出奇的好。

  “是啊,”蘇謐忍住眼淚,她知道這恐怕就是她最後的回光返照了。

  那時候她們還小,第一次在宮裏看到了這樣新奇的玩意兒,都歡喜的不得了,在聽說是作坊裏製作的,而且還有不少剩餘存在庫房裏之後,兩人便商量著偷出來玩,還真被他們得手了一個,可惜啊,還沒有來得及放,就被發現了,煙花被沒收,人還被柔妃狠狠地訓了一頓。

  “阿謐,你恨我嗎?”

  蘇謐聽到這話入耳,忍不住一震。

  衛清兒倚在她身上,側過頭看著他,眼神出奇地明亮,“我們衛家對不起你們,如果不是你們顧家,我們原本……”

  “別說了,我沒有,”蘇謐忍不住道,她低下頭,在這雙眼睛之下她沒法說謊。

  “我知道你心裏頭怨恨,恨我爹爹還有我哥哥他們,是我們對不起你們一家子。阿謐,你答應我,放過我爹他們吧,我知道,自從亡了國,他們的日子也是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終究還是沒有死!”

  蘇謐忍不住想要叫起來,在體內什麽隱忍壓抑了好久的東西狂亂著,叫囂著,要爆發出來了,“你們還是有命在,還是榮華富貴,南歸候?!不錯,你們是亡了國,你們是失去了王族的地位,可不是還有大齊侯爺的富貴嗎?這一切,這一切都是在我爹,在我娘,在我們顧家滿門的血淚上建起來的。你們這群叛徒,憑什麽還能活得好好的,爹,他枉他為國盡忠卻連個全屍都不能保存,娘,姐姐,妹妹,她們受到那樣的汙辱,她們連葬身的地方都沒有,她們……”

  可是她沒有喊,也許是恨地太久、太疲倦,也許是想起幼時相伴之情,患難與共之義,她的心忽然柔軟下來。

  衛清兒的眼神是那麽的絕望,亮的人眼睛疼。“答應我好嗎,放過父親他們。阿謐”

  “好。”蘇謐覺得自己的聲音是那麽縹緲,似乎不是自己發出的。

  漫天的煙花炸開來,流星般墜落下來,光輝四溢,宛如白晝,衛清兒已經全然沒有了呼吸。第一卷 宮闈深深·道阻且長

第七章 鳳儀

  蘇謐垂手肅立在宮門外已經快一個時辰了。

  終於,她聽到管事太監那一聲長長傳喚,“進來吧。”

  蘇謐緊跟著前麵引領小太監的步子,走進了鳳儀宮,這座大齊正宮皇後的宮室。

  宮內金碧輝煌,鋪陳華美,但更加引人注目的是其中端坐的各色佳人。數不盡的衣著錦繡,光彩照人。

  正中的寶座上端坐著的是大齊當今皇後,一身金銀絲混織百鳥朝鳳花紋的水紅色朝服,頭戴掐絲含珠金鳳,雍榮華貴,嫻靜優雅。正在聽右下側的位子上的宮妃說著什麽。

  “……逼出胭脂汁子之後。又用赤金箔如胭脂數,真珠末四分,大紅珊瑚末四分,血珀未三分,梅花冰片一分,和金箔搗為泥。將所逼胭脂汁,放入精細磁碗,分作二十分。又將金箔等,分作二十分,溶入胭脂汁內,攪勻置烈日下,曬至半幹,再用淨竹器盛之。拌入冷泉水,水中點以新鮮芬芳的花卉,移就月光底下以吸月華。等曬至極幹,然後以絹素封固次第取用即可。” 坐在皇後右下側的女子,一身鵝黃宮裝,肌膚細膩,清雅動人。她一邊輕搖著錦帕,一邊笑著道。

  “難得雯妃你竟然想出這樣繁複的方子來,若用著真好,與宮中姐妹也是一件大功勞。”皇後微微點頭笑道,神態和藹端莊。

  “哼,”坐在皇後正左手邊的女子不易察覺地冷哼了一聲,她眉若青黛,唇似塗丹,一頭烏發梳成時新的垂雲髻,斜插一對滇紅鳳釵,耳畔垂著明晃晃的玳瑁耳璫,隨著她的動作,珠墜兒輕輕搖動起來。身著一身降紅色對襟宮裝,上麵以紫金絲繡著精致的百蝶穿花圖案,更襯得體態豐腴,豔光逼人,正是位份僅次於皇後的西宮皇貴妃倪曄琳。

  雯妃的笑聲頓時滯了滯。

  這時皇後已經看到蘇謐進來,道:“你就是采薇宮的衛才人身邊的宮女?”

  蘇謐低頭稱是。

  “唉,衛才人的事今個兒早上內務府已經稟上來了,可憐她年紀輕輕的,怎麽就……”皇後輕輕托著茶蓋,不緊不慢地道。

  “既然人已經走了,就讓內務府照著規矩辦吧,她既然是才人位份,本宮就做了主,為她晉一級,按貴人禮下葬吧,諸位妹妹……”皇後轉向下麵問道。

  “這恐怕不妥吧,”皇貴妃不待皇後說完,立刻道。“衛氏入宮以來從未承寵,而且於皇嗣無功,再說嘛,前幾天為了操辦雲妃妹妹的生辰,內務府可是上上下下搬了個空啊,馬上又是年關了,現在還拿什麽來……依我看,改儉省的時候就應該儉省點兒。”

  “哦,眾位妹妹有什麽意見?”話被打斷,皇後卻一點沒有生氣,依然轉向眾妃嬪和氣地問道。

  眾人唯唯諾諾,哪裏敢應。

  宮裏人人都知道,皇後出身大齊數一數二的世家勳貴王家,王家與新近崛起的倪家在朝堂上一直是對頭,雖然表明上看不出什麽,皇後與倪貴妃不和的傳聞私底下卻都知道,

  雯妃笑道,“皇後娘娘和皇貴妃娘娘睿智過人,哪裏是我們這些愚笨之人所能及,我們隻是在這裏聽兩位娘娘教導,便是天大的福氣了,那裏能拿得出什麽見識來。”

  眾人連忙稱是。

  倪曄琳一陣氣悶。

  倪家原本是梁國的世家大族,二十多年前齊國滅梁,倪家便歸順大齊,之後立下很多功勳,但一開始作為亡國降臣日子過得還是不很如意,雖然位高權重,封爵顯貴,但並不得先帝的信賴,難以有實權,但新帝繼位後不久就對他們大加提拔,近年來她父兄族人又屢立軍功,如今她父親倪源官拜兵部尚書,封振威將軍,他長兄倪廷宣任大內侍衛副總管,都極得皇上倚重。

  她自從入宮以來皇上看待她就與別人不同,一直最得聖眷,在不久後就有了身孕,更是錦上添花。

  可惜也不知道是否算是盛極必衰,不久之後曲怡然進了宮,趁她身懷六甲不能侍奉皇上時,媚惑皇上,皇上對她的心就慢慢淡了,偏偏禍不單行,她的孩子又流產了。那時候宮中有傳言說是因為雲妃命格太硬,與她的胎兒相衝所致,她心中更加憤懣,忍不住去雲妃那兒大鬧了一場,誰知道皇上全然不體貼她剛失去孩子的悲痛,反而把她訓斥一番,責令她閉門思過。直到她上表請罪,這才使得龍顏回轉。

  自此,她對曲怡然更是恨之入骨。

  她位份高貴,僅次於皇後,皇上下令她與皇後一起協理後宮,受寵時候雖然名義上是她與皇後共同主事,皇後卻素來借病不太管事,整個後宮幾乎是她一人的天下。

  如今皇上雖然也沒有忘了她,一個月到底還是有兩三天在她那裏,但終究大大不如從前了。

  而且皇後的“病”也忽然好了,行事之間完全不再顧忌她的麵子。

  “倪妹妹說的也有道理,”皇後放下茶杯道,“既然如此,這位分就先不晉了,隻是好歹姐妹一場,你就交待內務府,仍然按照貴人禮下葬,其中的費用就從本宮的月例裏麵扣除好了。”

  蘇謐立刻謝恩,然後小太監領著她退到一邊。

  眾妃嬪紛紛開始稱讚皇後賢德。

  倪曄琳臉色一沉,剛才她出言反對,不過是順口想壓一壓皇後的氣焰,提醒眾人有協理後宮職權的不僅是皇後,還有她倪曄琳。但此時兩相比較起來,她倒是平白落了個小人。

  這時,一陣細密的腳步聲,一個宮女扶著一位妃嬪走了進來。

  蘇謐抬頭一看,竟然是劉綺煙。

  不過短短三四天而已,她的模樣已大不相同,一身淡紅曲裾儒裙,簪花微顫,粉麵桃腮,恰似出水芙蓉;更顯得楚楚有致,惹人憐愛。

  早有宮人引領著她來到皇後麵前盈盈下拜。

  “劉答應還帶著傷,就不必行此大禮了。”皇後抬手虛扶一把,笑道。

  看見她的行禮,眾妃臉色各異,妃嬪在侍寢之後第二天要拜見皇後,按規矩行叩拜大禮。看眼前劉綺煙的禮節,昨晚皇上豈不是臨幸了她。

  可是昨晚明明是雲妃的生辰,皇上竟然沒有留宿在雲妃那裏?

  倪曄琳臉色一怔,旋即離座上前親熱地拉著綺煙的手,道,“好個俊俏的模樣,真把我們這些人比下去了,我見了都忍不住要好好疼愛,唉,雲妹妹竟然下得去手。”

  “雲妃娘娘也是為了綺煙,綺煙犯了宮規,豈能不罰?”綺煙低眉順目地道。

  “你的傷可好些了?我派人送過去的藥可用了?”倪貴妃又問道。

  “綺煙多謝貴妃娘娘掛懷,傷勢已經不礙事了。”綺煙低頭答道,她目光略略一掃,立刻看到蘇謐,臉色頓時一變,想要說什麽,看了看周圍,卻又不敢開口。

  “說起來,我那西福宮一直冷冷清清的,早就說該請幾位姐妹住進去,可惜一直忙著雜務,倒把這件事給拖下了,我看妹妹你在聚荷宮住的也不甚如意,不如搬過來我這兒好了,就怕雲妹妹不肯放人啊。”倪貴妃道。

  “倪姐姐既然喜歡,怡然豈會掃了姐姐的興致,劉答應就搬過去好了。”一陣環佩叮當,香氣怡人,雲妃走了進來。

  這是蘇謐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看這位當今天子的寵妃。

  她一身玉蘭花暗飾的銀白色著地長裙,身量苗條,柳腰纖纖,頭上戴著銀鳳銜玉攏絲,簪側斜插一朵珍珠攢成的簪花。如遠山般的黛眉,精巧玉立的遙鼻,巧奪天工的櫻唇,一雙秋水明眸更是波光流轉。她的確是難得一見的天姿絕色,不僅五官精巧美麗,更難得的是比較於後宮眾妃的富貴華麗,她更加多了一種清雅動人的風姿。難怪在美女如雲的後宮能夠得到專寵超過一年多,隻是這種寵愛還能夠維持多久呢?

  在後宮曆來忌諱白色,黑色這些不吉利的顏色,雲妃卻偏偏喜歡白色,皇上特許她不必忌諱這些舊規矩,並專門令內務府織造局為其用銀線裁製布料,製成之後,雖然是素色在不同的光線之下卻能折射出各種顏色,尤其是行動時更是隨著嬌軀的移動光彩流離,不遜於錦繡,故號為雲錦。據說民間有仿製者其價貴比黃金。

  “既然如此,姐姐就謝過妹妹了。”倪曄琳嬌笑著道。

  雲妃臉色一直淡淡地,也不看兩人,自顧向皇後躬身行禮

  綺煙沒有說什麽,她發現蘇謐之後就一直不住地往蘇謐那兒偷偷地看,神不守舍,而且位分太低的她根本沒有發言的權力。

第八章 蓮花(上)

蘇謐看著空蕩蕩的床榻,一陣失神,心裏好像少了什麽一般,也是空蕩蕩的,衛清兒的屍身一大早就被內務府送出去火化了,因為是病死的,不能久留。

按照規矩搭建小佛堂的東西已經送進來了。

後宮之中因為忌諱喪事,除了皇上皇後和太後以外,妃嬪必需是貴嬪以上的位份才能夠在宮裏公開置辦喪事。普通的妃嬪,喪事不能叫做喪事,隻能叫佛事,靈堂也不能稱作靈堂,改叫做小佛堂。

已經是晚上了,這個宮裏終於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蘇謐在燈下坐了下來,這時候外麵傳來一片嘈雜,房門一下子被人打開了,進來的竟然是這時候應該在皇上麵前侍奉的高升諾。

“你是衛才人身邊的人?”他問道。

蘇謐點頭:“奴婢正是,不知公公有何吩咐?”

“那就對了,跟著雜家走一趟吧,陛下和雲妃娘娘要見你呢?”

蘇謐站了起來,她心裏明白必然是因為那張畫了。

跟著高升諾走過碧波池,來到聚荷宮,進了正殿。蘇謐略略一抬頭,雲妃和皇上都在,雲妃正拿著一軸畫,滿臉喜色對著身邊的皇帝道:“臣妾原本還不敢相信,誰知道竟然真是董悠遠的真跡,開卷水流縈繞,空靈清澈。難怪先帝也常說‘真神品也’。”聲音嬌軟動人。

雲妃這幾天一直心緒不寧。

她自幼就在家鄉乾州聲名遠播,整個乾州有誰不知道她曲怡然才貌雙絕,天下難求,自小也不知道有多少個媒人踏平了她們家也不知道多少條門檻。然而,無論是富豪權貴,還是書香門第,她的父親卻一概不允。他常常對她說:“我的女兒天下頂尖兒的相貌才學,必定要天下最頂尖兒的人家才有福氣消受。”直到她十六歲的時候,宮中負責采選的官員慕名而至,父親這才喜逐顏開,覺得以女兒的美貌一定能得皇帝眷顧,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入了皇宮,曲怡然才知道,在小小乾州無人能匹的美貌是多麽的淺薄,雖然自己的容貌確實放眼整個宮廷也難有幾個人能敵,但後宮有多少如花美眷啊?放眼望去,全是眉目如畫、珠環翠繞。那些妃子,雖然及不上自己的美麗,卻比自己更多了富貴高傲的出身。

好在自己不僅是難得一見的美人,更是名震乾州的才女。大齊以武立國,因此權貴之家的女子在文采方麵大都遜了一籌。她還是很快引起了皇上的注意,並且得到了無人能及的寵愛。父親也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富貴功名。

在旁人眼裏,都看見她自進宮以來聖眷之厚,無人能及,但她自己卻非常清楚,她的真正深厚的寵眷隻是在入宮的前三四個月而已,那時候,皇上對她真的是柔情蜜意,嗬護倍至。對她的容顏才學更是讚不絕口,時常在她的房裏留宿到天亮,在早晨起床時親自為她描眉梳妝,有時甚至她待皇上越冷淡,皇上反而越熱情,

但是在幾個月後,她憑借一個女人的直覺就感受到,皇上在她身上的熱情明顯淡了下來。不過皇上翻她牌子的次數卻依然沒有減少。難道是她太多疑了?這讓她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她數次婉轉邀寵,旁敲側擊的試探都不見什麽效果,於是時常患得患失,慢慢地脾氣也不自覺地粗暴了起來。

但不久之後她竟然發現自己懷了孩子,這簡直是天降喜訊,驚喜難以言喻。

皇上的子嗣一直很單薄,後宮妃嬪懷過身孕的不少,但大都無法保全,小產之事屢見不鮮,後宮之中大家都說是因為後宮都是女子、閹人,陰氣太重,所以孩子難以存活。私底下還有一種更加隱秘忌諱的傳言,大齊這幾十年來南征北戰,殺伐過渡,造成的殺孽怨氣太深,衝淡了福源,所以影響到子嗣。

至今為止,在整個後宮隻有雯妃為皇上平安生下了一位帝姬。雯妃雖然已經失寵很久了,但皇上還是時常去那裏看望帝姬,有了孩子傍身,什麽賞賜從來都不會少了她的一份。宮裏的奴才對她也一直恭敬有加,不敢因為失寵有絲毫的怠慢。

這個孩子,無疑才是她寵愛的真正最穩妥的保證,

她費盡各種心機,殫精竭慮、小心翼翼地照看著自己最大的希望,然而,一切卻都是徒勞無功,孩子還是流產了。流產之後,敏感的她時常感到一種近乎絕望的恐慌,也許自己的寵愛也不會太久了,皇上的不悅之意也溢於言表。之後不久又傳來倪貴妃的父親,振威將軍倪源在前線大敗南陳,將陳軍逼退三百餘裏的消息,倪曄琳素來與自己不合,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她更加惶恐不安。

誰知道皇上對她又親厚起來,連生辰都不顧眾人的反對,特地下旨要辦的花團錦簇,風光榮耀,也許皇上心裏對她是真有一份情意的,她這麽安慰著自己。

隻是在這個後宮裏,不斷的有新人進來,難保那一天自己不會年老色衰,趁著自己還未失寵,也許也該考慮一下後路了。前幾天趁著皇上心情好的時候,她進言為自己的父親族人要求加封官職,將來自己就算失了寵,也不至於沒有依仗,倪曄琳這麽囂張,還不是憑著她的父兄。

誰知道皇上聽了她的請求,臉上卻反而頓時沒了喜色,隻是淡淡地回應搪塞了她幾句。她原本想好的諸般手段都不敢拿出來了,隻好訕訕告退。

不幾天就在自己的宮裏又發生了劉綺煙得寵的事情,她被倪曄琳一激,竟然一時氣極敗壞,失控打人。皇上雖然明著沒有說什麽,但對劉綺煙的賞賜和晉位都明白地告訴了宮廷:風向,可能要變了。尤其是自己生日這一天竟然都沒有留宿在自己房裏,而是去了劉綺煙那裏,這讓她比任何時候都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危機。

為了討回皇上的歡心,這幾天她可謂費盡心機,可惜以往的種種手段竟然全部失了效果,皇上對劉綺煙的寵眷反而日深,使得六宮側目,正如她當年初進宮時那般。

到底應該怎麽辦?難道這次生辰就是自己最後的輝煌?

皇上已經連續數天沒有進她的屋了,正在她百愁不得其解翻看各宮送來的禮品打發時光的時候,竟然在其中意外地發現了這幅董悠遠的瑤池仙品圖。

董悠遠是前梁時人,以水墨畫著稱,其中尤擅畫花,名震當世,傳世之作“五美圖”就是指他最為得意的五幅花卉圖,據說暗喻了他平生所見的五位美人,這幅瑤池仙品圖就是其中之一,可惜戰亂頻起,都在亂世中流散了。

先帝在世時酷愛他的畫,一直想收集起這五張圖,為此專門重金懸賞,可惜窮盡畢生,也隻搜集到其中三副而已,先帝一直引為憾事。

誰知道就在齊瀧繼位不久,又發生了一件奇事,原本收集在宮中的三幅圖竟然被人無聲無息地盜走了兩幅,一時之間龍顏震怒,下令追查了三年,至今一無消息。

雲妃專門等到了晚上,再派人去請皇上過來。

果然,以這幅圖為引,令皇上龍顏大悅。

“皇上看這蓮花,亭亭玉立,筆力淡雅,董大家的真跡果然不同凡響。”

“嗯,父皇在世時一心想要集齊這幾幅畫,可惜竟然未能得償心願,朕作為子女自當效力,待朕收集起這幾幅圖來,一起焚了,告慰父皇在天之靈,也全了朕的一片孝心。”齊瀧輕輕點頭到,顯然心情大好。

“皇上洪福齊天,又孝感動天,有神明庇佑,必然能夠為先帝做到。”雲妃柔聲道。

齊瀧笑著不語。第九章 蓮花(下)

雲妃抬起頭,看到蘇謐跪在殿下,便笑道,“人來了,正好,把你叫過來是為了問問你家主子是從哪裏得到的這幅瑤池仙品圖?除了這幅之外,可還有其它幾幅的消息?”

“瑤池仙品圖?請皇上和娘娘明鑒,我家主子為娘娘送上的並不是董悠遠的真跡啊,是她自己閑暇時臨摹董大家之作,我家娘娘微寒之人,如何會有這麽名貴的真跡啊。”蘇謐驚慌道。

“什麽?!你說這幅圖不是……”雲妃頓時變了臉色,那她豈不犯了欺君之罪,縱然皇上不會追究她,她才女的名聲也……

“大膽奴才,你說這畫是假的有什麽證據,這畫中印章簽名皆是董大家,難不成衛才人是存心用假畫來糊弄我不成?”雲妃怒喝道。隻有把罪責先推倒那個倒黴的衛才人身上了。

“請娘娘明鑒,關於畫的真偽,我們才人在送過來的那副字上已經說明了啊。”蘇謐連忙分辯道。

字?!同這幅畫一起送過來的還有一副字,雲妃還記得那副字似乎是一首宮怨詩詞,可是雲妃見到了這幅畫,那裏還有心情看什麽字,略略掃過一眼就扔在了一邊。

身邊早有伶俐的宮人去翻找了出來。

“哼,雲妃不是名震乾州的才女嘛,竟然連一幅畫的真偽也分辨不出來,”皇帝不悅道。

雲妃連忙跪下請罪。她偷眼看了皇帝一眼,他眉頭緊皺,神色之間鬱鬱,顯然很是失望,不禁心裏一沉,想不到這次弄巧成拙了。

這時宮人遞上了找到的詩詞,齊瀧翻開一看,是一首自傷詩

初入承明殿,深深報未央。

長門空勞掛,無複見君王。

春寒入骨清,獨臥愁空房。

颯履步庭下,幽懷空感傷。

平日新愛惜,自待聊非常。

色美反成棄,命薄何可量?

君恩實疏遠,妾意徒彷徨。

家豈無骨肉?偏親老北堂。

此方無羽翼,何計出高牆。

性命誠所重,棄割良可傷。

毅然就死地,從此歸冥鄉。

看完之後,齊瀧禁不住有幾分動容,他平時在宮裏見多了妃嬪的歌功頌德,諂媚邀寵,這種纏綿哀怨,悲切淒涼的詩詞隻是在古書中看到,自然不會有人送到他麵前,讓他意識到,自己的身邊也有這樣的薄命女子。

“這詩畫都是衛才人親手所作?這位衛才人現在何處?”他不禁抬頭問道。

“衛才人已經在昨天仙逝了。”蘇謐抬頭道。

一時之間忍不住悵然若失,想不到這樣綿心繡口的女子竟然沒有早遇上。再抬頭看眼前的丫頭,姿色竟不在前幾天新封的劉氏之下,不知道奴才尚且生成這樣,主子會怎麽樣?

“衛才人的遺體怎麽……”

“已經由內務府的人火化了”

“可惜可惜,如此佳人,朕竟然無緣一見。”他歎道。

“皇上若想見衛才人一麵也不難,奴婢那兒還收著衛才人的自畫像呢。”蘇謐小心翼翼地道。

“嗯,”齊瀧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須臾,又問道,“你家主子既然臨摹了的畫,必然是見過真跡的,你可知是在哪裏?”

“這個……平時才人作畫頗多,奴婢也分不清楚……”蘇謐遲疑道。

“既然如此,朕就過去一見,高升諾,擺駕!”說罷,也不再理會身邊的雲妃,一甩袖子,轉身就走。

雲妃惶恐地跪下恭送,待人走的遠了,她站起來,看著著禦輦遠去的背影,臉色忽紅忽白,又羞又惱,這次真是失算了,傳到西福宮那邊兒,不知道倪曄琳又會得意成什麽樣子。

雲妃拿起詩來,她先前看這首詩,一見開頭就以為必然又是不得寵的妃子訴苦,來哀求她在皇上麵前說好話的,所以隨手就擱在一邊了,此時再仔細看去,詩後的題記上果然寫著,“月下感懷,成詩與畫,聊表心意”等數語。

雲妃恨恨地把詩軸一摔,半響,又轉而笑道,“哼,幸虧是個已經死了的短命鬼。”

“這些都是衛才人生前所作?”齊瀧打開一幅卷軸,不期然畫中是一個美人,麗質天生,旁邊附了一首小詞:香清寒豔好,誰惜是天真。玉梅謝後陽和至,散與群芳自在春。

“這是衛才人原本的自畫像。”蘇謐道。

齊瀧忍不住悠然神往。半響又問道,“你還記得衛才人是何時臨摹的那幅‘瑤池仙品’?”

“奴婢記得是在才人十四歲的時候,才人的生母柔妃娘娘得到了這樣一副畫,之後才人看著喜歡便去討要,可惜柔妃娘娘不給,隻好自己臨摹了一副。”

“你可記得清楚?”

“奴婢記性雖然不好,卻也記得,是在衛國宮廷的時候就已經見過了,才人一直常說這幅畫臨摹的最像,頗為引以為傲,所以後來進了齊宮也一直帶在身邊。”

“朕竟然不知道這幅畫一直是收藏在衛宮之中。不知這畫現在在哪兒?”齊瀧的語氣忍不住有幾分急切。

“當年侯爺歸順大齊的時候,所有宮中收藏盡數封存由倪大將軍命人看守點數,一起押送入京,必然是帶進了齊宮之中了。難道皇上沒有見到?”

倪大將軍就是倪貴妃的生父倪源,當年就是他帶兵滅了衛國,衛王歸降齊國之後,被封為南歸候。

齊瀧沒有說話,倪源班師回京之後,把衛國所擄獲的婦女財物盡皆上繳,但這幅畫並沒有被繳入宮中。

出征的將士劫掠敵國財貨女子都是不成文的規矩,隻要不是太過分,一般沒有人會去追究,可這幅畫卻是先帝想要的,朝中上下人盡皆知。

“哼,也不知道他還私自留下了什麽……”

他思慮了片刻,回過神來,抬頭眼見蘇謐靜靜望著自己,一雙眼睛宛如一弘清泉,滿是靈動之氣,令人不飲而醉。

“你叫什麽名字?”他看著眼前的女子,饒有興致地問。

“奴婢名喚蘇謐。”蘇謐含羞低頭道。

燭光下,肌膚潤澤,宛如珠玉,他忍不住有幾分動情,將手中的畫軸一卷,走近蘇謐道:“你入宮多久了?”

“奴婢入宮已經快有一年了。”蘇謐含羞道。

齊瀧忍不住走進將蘇謐扶起,隻覺得觸手溫潤,異香撲鼻,道,“難怪人常說衛女多嫵媚,今日朕才信了。”一邊輕輕攬蘇謐入懷。

“皇上,”蘇謐低頭微微一掙,從齊瀧懷中掙脫出來,“衛主子剛剛去,身為奴婢豈能……”

“那又如何,朕封你為更衣,為衛才人也算全你這一份忠心了。”

“還望皇上恕罪,衛才人與蘇謐有大恩,又待奴婢情同姐妹,蘇謐不敢為此不忠之人。”蘇謐後退了幾步,抬起頭直視著皇帝,一雙神采嫵然的清水妙目之中全是堅持。

齊瀧看著眼前那雙眼睛,即像是冷若冰霜,又像是含情脈脈,恍惚之間,隻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一般,醉人心弦。鼻端又縈繞著一絲清幽動人的香氣,若有還無,撩人心魄,讓人越發情難自禁起來。

齊瀧抬手拂去蘇謐眼前的劉海兒,讚道,“好一雙秋水為神,為什麽要遮起來呢?”

“皇上……”蘇謐婉然低下頭,不勝嬌羞。

“高升諾!”

“奴才在!”高升諾連忙跑到門外高聲應道。

“傳朕的詔,才人衛氏純惠良佳,才德錦繡,追封為嬪,著內務府以正二品六妃之禮厚葬入皇陵,”頓了頓,又道:“宮人蘇氏忠孝為主,貞順賢淑,冊為從八品更衣。”

蘇謐翩然跪下謝恩,“臣妾替衛嬪娘娘謝恩。”

“難道隻謝衛嬪之恩,不謝自己的恩嗎?”齊瀧笑著問道。

“恩有先後,請皇上恕罪”蘇謐靜靜地直視著皇帝,“衛嬪對臣妾的大恩,臣妾已經以難以回報,而皇上的恩德……日後……”

蘇謐臉色忽然變得嬌紅,不自在地撫弄著衣角,羞怯動人。

齊瀧頓時心情大好,“地上太冷,不要動不動就跪了。”他笑道。

“臣妾謝皇上不罪之恩。”

齊瀧溫言道:“朕豈會怪罪於你,你不負衛嬪恩,將來自然也不會負朕恩。”

他抬手扶蘇謐起來,一觸之下,隻覺得蘇謐的手指如玉一般的顏色,隻是,卻也像玉一般清冷。

蘇謐把手從他手裏不易察覺地抽了出來。

“你既然已經還了衛嬪的恩德,不如現在就還朕的恩德了吧。”他伸手抬起蘇謐的下頜。

“皇上……”蘇謐的聲音微微顫抖,半羞半怯,珠淚盈盈於睫,嫵媚清麗,難以言喻,“還請皇上憐惜……”

齊瀧再也忍不住,重重地吻住眼前的嫣紅……

銀紅的帷帳落下,花鈿委地……

房裏的燈火忽明忽暗,搖曳不止,燈芯“啪”地爆了一聲,聲音細微清脆,似乎驚不起一絲微瀾……第十章 遠逝

作者:燈火闌珊

當蘇謐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齊瀧已經走了。

蘇謐掙紮著想起來,身體卻是酸痛難當。

義父的醫術當世無雙,在義父和義母隱居的竹林小築裏,各種古今醫書齊全,便是齊、陳、遼這些大國的太醫院的藏書都有所不及,自己幼時無聊就常常獨自去翻看,曾經還無意中翻到過一本上古陰陽合和的秘術,當時自己臉色通紅,像做賊似的,生怕被別人發覺,明知道不應該看,可是好奇心又偏偏止不住,偷偷看了好久。

沒想到自己會有用到的它一天!

她剛剛抬起頭,就聽到一聲清脆的歡呼:“蘇更衣醒了!”

蘇謐轉頭一看,房內已經跪了十幾個宮女太監,捧著洗漱用具和衣飾。

見她醒來,立即就有管事的宮女扶起她,四個分別捧著金盆、玉碗、銀壺,絲綢毛巾的宮女上前為蘇謐梳洗更衣。

“皇上走了嗎?”蘇謐問道。

“皇上已經去早朝了,臨行前還特意囑咐不要驚醒更衣呢。”伶俐的宮人立刻道。這位新封的主子真是難得,皇上竟然在她這裏留了整整一夜,連今天的早朝也差點推遲了。

難怪宮裏這麽多人,人人都盼著當主子,蘇謐放鬆下來,享受著宮人體貼入微的服侍。

擦幹淨臉上的水珠,將手中的巾子遞到一邊,幾個小宮女立刻捧著托盤上前,供她挑選。照宮裏的規矩,侍寢之後的妃嬪早晨起床後內務府都會為其準備新衣,既算是侍寢的賞賜,也為了討個好兆頭,顯得喜慶。

蘇謐隨手挑了一套顏色素淡,花飾簡單的。穿上中衣,蘇謐坐到梳妝台前,兩個嬤嬤走上前來,為她梳頭,看著鏡子裏俏麗的容顏,蘇謐輕輕一笑,接過身邊宮人的梳子,道,“我自己來吧。”

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仔細的梳妝了呢?以前都是義母在教自己這些描眉點唇,珠花貼鈿的功夫。

還記得義母替自己梳頭時說的話,

“我家的謐兒將來不知道要迷倒多少男子。”

“義母又在取笑阿謐了,義母和娘親才是真正的美人呢。”

“義母可不是在說瞎話啊,我們家阿謐將來必定顛倒眾生嗬。”

……

蘇謐將手中的梳子放下,拿起嫣紅的胭脂調點起來,宮中密製的脂粉香露皆是以清晨采集的花瓣上的露珠調和,清香怡人。

待蘇謐將最後一支釵簪插好,披上那件袖口和裙綴帶著細細的銀色珠花的蔥黃色對襟雙織緞子長裙,

眾人忍不住眼前一亮,想不到這位新封的更衣打扮起來這麽美,雖然梳的隻是宮裏最常見的飛燕髻,也沒有裝點多少貴重的珠釵花色,薄施粉黛卻別有一種楚楚風致,讓人移不開眼去。

蘇謐嫣然一笑,道,“按照宮規,應該去晉見皇後娘娘了吧。”

鳳儀宮依然如同往昔般熱鬧。

蘇謐在眾妃嬪含意迥然視線中向皇後施施然拜下。

皇後嫣然一笑道,“你就是新封的蘇更衣,果然生的好模樣,本宮竟然也要移不開眼了。與前幾天的劉氏正是春蘭秋菊,各擅勝場。”轉頭又向眾人笑道:“可真是都被比下去了吧?”

“哼,”立刻就有妃嬪臉色不快起來。

“娘娘們麗質天生,貴不可言,豈是蘇謐微末之身所能比較的。”蘇謐把頭埋得低低的,恭敬地回答。

眾妃嬪臉色略微緩了緩。

“聽說皇上在你房裏一直留到快辰時了,”倪貴妃將手中的茶盅交給宮人,正了正身形,厲色道,“我們侍奉皇上,首先就應該知道皇上身係天下萬民,攸關社稷,我們身為妃嬪應該勸諫皇上龍體為重,怎可憑借美色恣意妄為,讓皇上縱欲尋歡。”

四周或探究,或嫉妒的眼神刺得人發疼,蘇謐低頭唯唯受教,她很清楚,現在的自己跟本還沒有反駁這個殿裏任何人的資格,一個小小的末品更衣所能做的不過是盡量的壓低自己而已。

皇後倒是溫和不少,道,“皇貴妃也不必太嚴厲嘛,蘇更衣剛剛晉位,想必還不懂身為主位的規矩。”

“婢妾知道錯了,多謝皇後娘娘和皇貴妃娘娘教導。”蘇謐連忙跪下道。

“嗯,衛嬪的事本宮已經聽說了,難得你忠心為主,本宮也為之感動,已經交代內務府相關事宜了。”皇後轉過話題道。

“娘娘對衛主子的大恩婢妾銘感五內,無以為報。”蘇謐一副泫然欲泣,感激不盡的樣子道。

皇後滿意地點點頭,想起昨天的事情她不禁暗暗得意。

她提議好好辦理衛才人的喪事,原本隻是為了彰顯自己的賢德,收買人心而已,順便壓一壓倪曄琳的氣焰,想不到這個小丫頭會有這種機緣,平白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最近宮中喜事不少,前幾天是劉氏,如今又是你,既然得封妃嬪,晉為主子,以後要盡心服侍皇上,為皇上延綿子嗣,在宮裏牢記宮規,行為舉止,不可輕率。”皇後頓了頓,又道,“過幾天自然會安排教習嬤嬤去你那兒教你宮規禮儀,要仔細學習,不可辜負了天家恩德。”

蘇謐點頭稱是。

這時候,門外宮人稟報劉答應到了。

劉綺煙走進殿中,一眼就看見蘇謐站在殿中,頓時愣住了,臉色變得通紅,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上前拉住蘇謐的手道,“姐姐,我……”

“劉答應和蘇更衣之間是舊識?”一旁的雯妃立刻問道。

“回稟娘娘,以前同為宮女時原有過數麵之緣。”綺煙剛想說話,蘇謐就已經答道。一邊不動聲色地掙開了綺煙的手。

“既然如此,就更應該好好相處,姐妹和睦了,”皇後笑道。“兩人都有緣承寵,你們姐妹也算是宮裏的一段佳話了。”

“多謝皇後教誨,臣妾等一定銘記於心。”蘇謐恭聲道。

回到采薇宮,院子裏站了慢慢一院的人,是內務府的管事太監何玉旺帶著十幾個宮女太監候在外邊。

遠遠地看見蘇謐回來,他連忙跑上前道,“蘇更衣可回來了,這天寒地凍的,主子可辛苦了,奴才說這幾天怎麽宮裏頭的喜鵲就不停地叫喚呢,想必宮裏頭是要有什麽大喜事了,原來是要應在主子身上啊,看老奴這眼拙的,就是一個睜眼瞎啊,竟然一直不識貴人,奴才先恭喜主子了。以主子的福份將來必定封嬪晉妃,不在話下……”一邊嘴上說個不停,一邊偷眼覷著蘇謐的神色。

蘇謐以前當宮女的時候也沒有少跟他打交道,平時他對待蘇謐這樣的下級宮女傲氣衝天,動輒喝罵,此時見他畢恭畢敬地樣子就忍不住想諷刺幾句。想了想,還是搖搖頭。跟紅踩白,這個宮裏哪一個人不是這樣?何苦與這樣的小人計較。

蘇謐道,“勞煩公公了。”

何玉旺看了看蘇謐的臉色,鬆了一口氣,道:“前些日子因為內務府裏事情緊了點,下麵的奴才偏又不長眼睛,竟然把衛才人的銀子份例給拖下了,實在是老奴的疏忽啊,老奴已經狠狠地嚴懲了他們,今天特地為衛才人送過來,唉,可惜才人已經……不過,好在還有蘇主子您在。隻好煩勞您幫忙點數點數,收下了。”

他揮了揮手,立刻身邊的小太監捧上一個托盤。

蘇謐掀開蒙著的紅布略略看了一眼:幾封銀子大約一百兩左右,還有十幾隻鑲金嵌銀的珠花釵環並耳環鐲子玉佩之物。

補回的份例當然用不了這麽多,顯然大半都是“孝敬”自己的了,她不想多計較,當即笑道,“難為公公了,內務府的辛苦,我也是知道的,以後諸多雜務還要少不了勞煩公公,到時候可要請公公多多包涵啊。”

“好說好說,”何玉旺頓時笑逐顏開。隻要蘇謐肯收東西,照宮裏私底下的規矩,就表示過去的一切不會再追究了。

“這次老奴特地帶了幾個人來供主子挑選,按照規矩,請主子挑一個太監兩個宮女出來日常使喚,請蘇更衣挑選合意的吧。”

她看了看那幾個婢女太監,眾人都流露出期盼的神色。

高祖皇帝曾經下過上諭:“嗣後凡挑選使令女子,在皇後、妃、嬪等宮內者,官員世家之女尚可挑入。如遇嬪以下挑選女子,不可挑入官員世家之女。”後宮中地位低下的妃嬪隻能使喚地位地下的宮女。可謂主卑奴賤,等級森嚴。

眼前這些宮女太監無疑都是宮中出身最低等的一種。

如果能夠跟著受寵愛有前途的主子,對她們來說不啻於一步登天。

蘇謐掃了一眼,竟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她不動聲色的指了指最後排的兩個宮女,道:“就這兩個吧。”

“覓青、覓紅,還不快叩見主子。”何玉旺立刻在一旁喝道。

兩人立刻上前向蘇謐叩頭行禮。

“起來吧。”蘇謐平靜的說。

覓紅年紀大約十五六歲,膚色略黑,眉目清秀,眼睛又亮又大,十分的有神采。

覓青生的文靜秀雅,頗為耐看,一身宮裝雖舊,卻幹淨整潔。最重要的是,蘇謐記得她也是衛人,在入宮的時候見過一麵,她是跟隨一位宗姬入宮來的,那位宗姬早就因為言語不慎,觸怒皇後而被打入冷宮,不久就死掉了,之後她便歸入苦役司,操持洗衣之類的雜務。

“內監就不必再挑選了,我看原本在采薇宮東後院那裏的小祿子就不錯,就讓他過來頂了這個差使吧。”蘇謐轉身笑道。

“更衣能夠看上他,那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啊。”何玉旺諂媚著笑道,一邊轉頭向身邊的小太監喝道:“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叫人過來!”

“對了,主子要不要換個地方住?”何玉旺看了看四周,有點遲疑地問道,“聽說這兒……”

“不必了,就在這兒就好,地方幽靜,也熟悉。”蘇謐笑道,她所住的地方就是東側院的東暖閣,也是前幾天惠兒在的地方。

對於這個小宮女,恐怕皇上早已一點記憶都沒有了吧,這麽多的宮室,這麽多的妃子,天下間最高貴的九五至尊又怎麽會記得一個因為一時興起而隨便臨幸的小小宮女呢?蘇謐忍不住在心裏冷笑。

“是,是,還是主子想法高明。”何玉旺口裏應道,心裏卻忍不住一陣嘀咕,“這個主子怎麽一點也不知道忌諱啊?”

要知道宮裏素來最敬鬼神,最怕不吉利的。隻要一想到這個院裏的東、西暖閣都是死過人的……他就忍不住覺得後背涼颼颼的。看來以後自己還是少往這兒來的好。

不久,衛清兒的喪事也開始操辦起來。

本來年關將近,所有喪事皆應從簡,但既然是皇上親自下了旨意的,操持自然比往常隆重地多。各院宮妃也準備了不少香燭紙錢命人送來吊唁。前天齊瀧又下了旨意,將衛清兒的父親,南歸候由三等候晉為一等候,又賞賜了不少金銀財物,作為亡國降臣謹慎惶恐的日子也會稍微好過一些吧?

層層疊疊的純白的布幔垂到了地上,籠罩出一種隔絕人世間的錯覺。火化後的骨灰安置在暗紅的淳木棺材裏。一種說不出的肅穆靜謐蔓延開來。空無一人的靈堂裏,隻餘下寒風呼嘯而過的聲音。

蘇謐站在靈牌前,任風吹起她的衣角,怔怔地看著棺前出神,“這也是我最後能夠為你做的了,也不枉你我姐妹一場。隻是質本潔來還潔去,你倒是幹幹淨淨地走了,留下我一人在這個肮髒的塵世裏掙紮沉淪……”

齊史司寢監彤史記:十一月十二,聚荷宮宮人劉氏封更衣,未幾,受苔,帝憐之,晉答應,十六日,采薇宮宮人蘇氏封更衣,二人皆得寵。未幾,劉氏晉常在,蘇氏晉答應。

嬪衛氏,原衛國女也,帝滅衛而應詔入宮,有才,擅詩畫,未得寵幸而逝,帝哀之,以妃禮葬,入皇陵,又敕禮官厚恤其父母南歸候。

第十一章 皇嗣

作者:燈火闌珊

冬天的風一陣冷似一陣,暖閣裏卻是溫暖如春。

蘇謐輕輕抖了抖鬥篷,青緞子麵上附著的雪花輕靈柔順地飄落下來。

一旁伺候的覓青幫蘇謐解開鬥篷,一邊衝屋裏喊著:“覓紅,主子回來了,快拿熱好的手爐過來,這個手爐已經冷了。”

“其實主子身體不好大家都知道,連皇上的召幸都常常不去,何必這樣每天都去鳳儀宮拜見皇後娘娘呢?與皇上說一聲,告個假算了。”覓青一邊整理著鬥篷,一邊道。

“侍奉皇後,是我身為婢妾的禮儀,豈可輕廢,如今我在後宮地位不穩,豈能夠再在這些小節上落人口實,惹人非議。”蘇謐漫不經心地答道,她們剛剛從皇後處回來。

“主子,皇上的賞賜又到了,一對紅寶石米珠磬宜簪、一對點翠嵌珍珠歲寒三友珠花,還有一隻千年人參,聽高公公說可是高麗國剛剛進貢來的,專門送過來要給主子補身子用的,我看了看,可不得了,老大的參須子呢,聞一聞都覺得神清氣爽,”覓紅迎了出來,手裏拿著手爐,喜氣洋洋地說著,“皇上對主子可真是體貼啊,前幾天才剛剛晉了答應,依奴婢看主子沒幾天又要晉位了。”

蘇謐笑而不語,今天齊瀧已經提起為她再晉位的事了,被她婉然拒絕了,她恭敬地回答:“皇上對蘇謐的恩德已經無以為報,蘇謐出身卑微,晉升太快恐怕不合祖製,如若因為蘇謐一人引起後宮不和,豈不是蘇謐的罪過。”

齊瀧對她的謙和大加稱讚,更加覺得她賢惠識大體。

“隻可惜主子身體弱,常常病著,每每皇上宣召兩三次,才有一次能去的。要不然怎麽也應該與劉良人並列了。”覓紅歎道,“劉良人看模樣怎麽也比不過主子的……”

“好了好了,活兒還沒有幹完,就在這兒議論起主子來了,”覓青打斷她道,“盡在這裏絮絮叨叨,昨天的東西收拾好了嗎?還不快去把爐子生旺點兒。”

覓紅朝覓青吐了吐舌頭,跑開了。

年關已近,從蘇謐承寵轉眼已經過去一個月了,這個月劉綺煙極為得寵,幾乎不遜於雲妃,而位份上,就在昨天又剛剛晉為良人。

而蘇謐一直以自己體弱多病為由控製著自己承寵的次數。

這一個月來,除了皇後、倪貴妃這些地位極高的妃嬪和有帝姬在的雯妃那兒,皇上每個月都會固定去一兩次之外,其餘時間都是在甘露殿召妃嬪侍寢。其中,雲妃依然是最得寵的,不過卻不再是六宮側目,無人能及了,之後便是劉綺煙,再接著便是她了。

在雲妃雖然略有減損卻依然燦爛的光輝和劉綺煙少年得寵的榮耀下,蘇謐的寵愛也不會顯得那麽引人注目了。

剛喝了一口覓青奉上的熱茶,外麵小祿子稟報道劉良人來了,

蘇謐微微吃了一驚。她怎麽過來了?

這幾天在鳳儀宮見了麵,綺煙倒是時常想跟蘇謐親近,可每次都被蘇謐淡淡地化解開來,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

她們兩人位卑受寵,都已經是眾妃嬪的眼中釘了,倘若再舉止親密,更要引起別人的戒心了。

而且倪曄琳對綺煙明顯存了拉攏的意思,她與倪家仇深似海,見到倪貴妃表麵上竭力隱忍,心裏當然不會覺得太舒服。

“快請進來。”蘇謐起身迎道。

布簾掀起,綺煙走了進來。

她頭上簪著點翠嵌珠鳳凰步搖,珠光耀耀,一身雪白的銀狐狸皮鬥篷,銀光離離,下沿露出深紅暗花蜀緞水泄百褶裙,小臉凍得紅撲撲地,格外的惹人憐愛。

這一身東西都是禦賜的,她這麽快就穿上了。

“一大清早,良人妹妹怎麽有空過來?”蘇謐溫和地笑道,以一種宮妃對待宮中姐妹最標準的笑容。

“姐姐……”綺煙本來有一肚子的話要說,見了蘇謐的笑容,卻全說不出來了,頓時嚅嚅喏喏,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望著蘇謐,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已經急得快要哭出來了一般。

蘇謐頓時一陣頭疼,自己明明沒有說什麽重話的啊,她可不要在這兒哭了才好。

“姐姐可是怪我了,原本應該是姐姐的機會的,是我把姐姐的機會給……”綺煙扯住蘇謐的衣袖,終於開了口,“姐姐不要怪我好不好,要不,我去和皇上說明白……”她滿是期盼地望著蘇謐。

蘇謐一陣恍惚,有一個人,每次做錯了事情,都會這樣看著她:“阿謐啊,原諒我好不好,要不我把我的珍珠項鏈賠給你,還有昨天偷偷留出來的栗子糕,要不今天的那份兒也……”對著那雙天真無邪的眼睛,自己總是堅持不了多久就會心軟,然後美美地理直氣壯地享用得來的點心。

不過轉瞬的功夫,就已經香消玉殞,天人永隔了,世間的事真如夢一般。

“綺煙進宮以來也就跟姐姐說過幾句話,如果連姐姐也不理我……”得不到蘇謐的回應,綺煙越發著急起來,也不知道怎麽說好。她進宮以後雖然一直呆在碧波池,與世無爭,但她一個十四歲的少女突然離開父母的疼愛,孤身踏入未知的深宮,難免舉目無親,彷徨無依,隻有與蘇謐算是“患難”之交,從此便真的存了一份情意。之後得了寵,也不知道是喜是憂,雖然奉承的人不少,卻難以有個說上真心話的。尤其當先又挨了雲妃的一頓板子,打得她膽顫心驚,更加惶惶不可終日,再見到蘇謐,偏偏蘇謐又不理會她了,更加覺得心裏難受,直到今天終於忍不住跑過來找蘇謐。

“沒有,傻孩子,”蘇謐一陣悵然,“我沒有怪你。”她豈會因為這種事情而怪她,她隻是在這個冰冷的宮殿裏再也不想付出仇恨之外的感情了而已。

終於聽到蘇謐說了什麽,綺煙頓時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蘇謐頓時覺得自己頭真的開始疼了起來。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桌上擺滿了各色糕點。

蘇謐知道她還是孩子心性,隻好溫言相勸,一邊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絕對不再生氣。

覓青知機地取出各種時新的糕點擺好,退了下去。

“姐姐這裏好吃的真是多。”終於把心裏想說的說出來,想哭的哭出來,綺煙鬆了一口氣,勸解之下,很快就恢複了笑容。

“喜歡就好。”蘇謐不知不覺地為她夾了一塊葡萄肉絲幹,這種點心是先選取成熟大粒的葡萄剜去種子替換上新鮮的小肉幹,再用蜂蜜和果油醃製成的,原本是衛清兒最愛吃的。

綺煙歡喜得接過來,咬了一塊,忽然微微皺了皺眉頭,猶豫了一下,又咬了一小口,勉強咽了下去。臉色忍不住一陣發白,似乎要嘔吐出來似的。

“姐姐的做的倒是好吃,”綺煙幹笑著放下,“原來也喜歡吃這個的,可是最近幾天胃口不好,一吃這些東西就覺得想吐似的。”

蘇謐心裏頓時起了疑惑。

她又拿起一塊點心,道:“早知道妹妹不喜歡吃甜食不如嚐嚐這個,這可是用南邊新進貢來的小貢桔醃製的,又酸又甜,很是可口。”

“原本也是很喜歡吃的,可是最近不知道是因為吃的多了,還是別的什麽,一吃油膩點的東西就惡心的慌。”綺煙一邊說著,一邊接過來吃了,味道果然清爽,不禁又撿了幾塊。

蘇謐見狀,疑惑更深,她伸出手來親熱地拉住綺煙的手腕,道:“妹妹住在西福宮裏,不知道倪貴妃娘娘對妹妹如何?”

“娘娘很好啊,時常賞賜綺煙東西,前幾天是蘇繡料子,再前幾天是揚州的點心……”綺煙道。

“妹妹這幾天既然胃口不好,可看過太醫了?”

“沒有,前不久,貴妃娘娘的頭疼又犯了,負責西福宮的陳太醫最近忙得很,所以這幾天沒有過來為綺煙診脈。綺煙一邊吃著蜜餞貢桔,一邊道。

果然!

剛才蘇謐借拉手之際扣住她的脈象,已經發覺了。這個傻丫頭,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經有孕了。

這對她來說是吉是凶?

也許沒有了孩子,她反而能活得長久些,蘇謐怔怔地看著綺煙。

“姐姐,姐姐,”綺煙問道,“有什麽事嗎?”

“沒有……”蘇謐垂下眼簾。

綺煙又興致勃勃地話起了家常。

原來綺煙的家人聽說了綺煙受寵晉位的事情後,高興地不得了。

“聽說爹爹開春要捐個官呢,好歹讓我也有個名正言順的出身。”

貴賤有別!

大齊士族與庶族涇渭分明。官家之女與平民之女在宮裏,待遇天差地別,選秀進來的官家士族女兒,就算當不了妃嬪,淪為宮女,也是當女官侍奉貴人,一旦到了年齡,就可以被放出宮去。而庶族平民之家的女兒,在宮裏大多都是低等的奴婢,隻有極少數幸運兒才會被封為妃嬪,或者因為侍奉得力升為有品級的女官。

而且,祖製規定,宮女晉封妃嬪,隻能逐級晉封,非大功勞(誕下子嗣等)不得越級。像她和綺煙,隻能從最末品的更衣做起。但官宦門閥人家出身的宮女如果被皇帝看上,則不用如此。

如果綺煙的父親有了官職的話,哪怕是個最末品的芝麻綠豆官兒,她的身價也將立刻有本質的不同。依她前些日子的寵愛,恐怕早晉為嬪位了。

“這件事你還跟別人說起過嗎?”

“說過啊,前幾天去拜望幾位娘娘的時候都說起過。”

難怪倪貴妃這麽沉不住氣了。蘇謐禁不住苦笑。

兩人說了一陣子,眼見綺煙也有些疲倦,蘇謐便打發她回去了。

“主子,那點翠嵌珠鳳凰步搖和銀狐披風您不是也有嘛,怎麽就是不肯穿呢?”覓紅見綺煙走了,不禁疑問道:“主子生的這麽美,若能夠再好好打扮……”

點翠嵌珠鳳凰步搖,使用金線盤花作為底托,用翠鳥羽毛裝飾鳳身,眼與嘴巴用紅寶石、黑珍珠鑲嵌,兩麵嵌紅珊瑚珠。尖巧的小嘴上銜著的兩串小墜子都是用一顆顆翡翠雕琢的小葫蘆串成。整個步搖輕巧別致,隻是步搖原本是嬪以上的位份方能使用的。

白狐狸原本就罕見,而銀狐更是白狐中的極品,以其皮毛柔軟順滑、光彩耀人而天下聞名,隻能生長在遼國境內的極寒之地內,而且迅捷如風,狡猾機警,極其難以撲捉。前些日子塞外遼國前來進貢,進獻了六件銀狐皮鬥篷,齊瀧盡皆賞賜後宮了。

剛才綺煙的一身行頭,蘇謐自己也有一套,一樣不缺,隻是從來沒有上過身。

“好了,覓紅,那些東西,豈是以我的位份能夠消受的起的。”蘇謐打斷她。

禦賜步搖、銀狐鬥篷、父親封官、身懷皇嗣,倪貴妃能受得了才怪,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動手,這樣拖著太醫肯定不能長久,恐怕就在這幾天了。

蘇謐站起身來,“覓青,去太醫院一趟,就說我這幾天精神不太好,去問太醫院要幾味安神的藥來。”

“主子不舒服?要不奴婢請太醫過來看看吧。”覓青問道

“不必了,隻是老毛病而已,藥也是舊日裏常吃的,過一會兒我把方子寫給你。”蘇謐道,聲音裏透出一種蕭索。

覓青還想再說什麽,見蘇謐臉色蒼白,似乎是說不出的疲倦,她不敢再說什麽,服侍蘇謐進了裏屋。

深夜,蘇謐辭退了眾人,獨自一人在房裏。

她拿起今天剛剛拿來的藥,再取出以往衛清兒長吃的藥裏她扣下少許的幾味。依照記憶裏的方子,仔細調製起來。

直待後半夜,藥丸方成,她取出玉匣子小心地盛放起來。

“下一步,可就要依靠你了。”

第十二章 白玉青霜

作者:燈火闌珊

連下了幾天的大雪終於在十二月十七這一天消停了,一大早皇後就命人傳過來話,準備請各宮的妃嬪入鳳儀宮賞雪品茶。

蘇謐一早就起床沐浴更衣,梳妝打扮。

“主子不用皇上前些天禦賜的那套首飾嗎?”覓紅忍不住問道。

“不用,取那套如意釵來就好。”蘇謐道,一邊轉頭向身後的覓青道:“梳平常的飛燕髻。”

一身淡雅的淺綠盤金彩繡的棉裙,外罩一件銀鼠小夾襖,腳上登著下雪天專用的花盆底繡鞋,收拾停當後,覓紅把那件銀狐皮的鬥篷抖了出來。

“怎麽把這件衣服拿出來了?快放回去吧,主子又穿不著。”覓青道,她性情沉穩,知道蘇謐行事不願意張揚的意思,心下也深以為然。

“這麽好的東西不穿白放著實在是可惜了,前幾天劉良人不也穿了嗎?”覓紅委屈地轉向蘇謐。

蘇謐白了她一眼,懶得說什麽了,這丫頭心地是不錯,就是太天真了。覓紅不敢再說,乖乖地拿進去換了蘇謐平常穿慣了的。

覓青為蘇謐披上鬥篷,看了看外麵的天色,不禁緩了緩手,道:“主子不如換一件厚一點的算了,天氣實在冷的太厲害,主子身子又弱,這彈墨花綾青緞子的鬥篷實在是遮不了多少風,而且看這天氣似乎晴不了多少時候。”

外麵的天色還是陰沉沉的,似乎雪花隨時都會繼續飄下來。

“也好。”蘇謐看了看天色道。

覓青連忙去取來一件厚重的秋香色羽毛緞的換了。

在鳳儀宮門口,蘇謐下了車輦,看門外的車架,已經到了不少了。

還沒有進門,正巧卻見西福宮倪貴妃的車輦到了。車簾子一掀,卻是綺煙跳了下來。看見蘇謐,綺煙高興地跑過來,親熱地拉住蘇謐的手,“姐姐也來了。”

她竟然是乘坐的倪貴妃的車架,看來倪貴妃表麵功夫做的確實不錯。

“蘇答應和劉良人的感情可真是好啊。”倪貴妃也下了車,在一旁笑道。

“叫娘娘見笑了。”蘇謐恭敬地行禮回道。

“本宮羨慕還來不及,怎麽會見笑呢,蘇答應說話就是見外,這一點可不如綺煙妹妹直爽可愛了。”倪貴妃輕輕捂著口嬌笑道。

“娘娘為尊,蘇謐位卑,禮儀不敢廢。”蘇謐垂首道。

“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客套這些,說起來綺煙妹妹這般惹人憐愛的佳人在宮裏還真是少見,本宮一見就忍不住當自己的親生妹妹一般。”倪貴妃搖手又道。

宮人遠遠看著幾人連忙迎了上來,引著她們進了鳳儀宮,穿過幾道回廊,折向後花園,原來今天的小筵席是擺在亭子裏的。

原本四麵空曠的亭子此時已經被用鮫珠紗團團圍起。鮫珠紗是用采集自東海之中的一種海底植物與銀線,蠶絲混織而成,輕軟柔密,入水難濕,而且如煙似霧,近乎透明,因為與傳說中的鮫綃類似,又呈現珍珠一樣的色澤,所以喚作鮫珠紗。

幾人一邊說笑著,一邊走進了亭子。

一進亭子,一股熱氣夾著花朵的清香撲鼻而來,庭中擺著一個嵌金琅琺花瓶,裏麵插滿著新折下來的半開的梅花,四周擺著十幾個座位,鋪著白狐皮坐褥和彩繡靠背引枕,每個座位前都生著一個鎏金塔式小暖爐,溫暖怡人,亭子周圍圍著鮫綃紗,寒氣不侵,從內向外望去,恍如透明一般,園中雪景美色盡收眼底。眾人紛紛脫去鬥篷落座,蘇謐掃了一眼,都是位份高的或者有寵的妃嬪。

不一會兒,皇後也到了,眾人紛紛起身行禮。

“免禮吧,”解開大紅底色金鳳花紋的描金羽緞鬥蓬,皇後笑道:“昨個兒,本宮的父親從南疆得到了一種茶中難得一見的‘白玉青霜’,除了獻到太後和皇上那兒之後,還餘了一些,就送到了鳳儀宮,本宮想今天日子不錯,何不拿來與眾位姐妹分享。”

白玉青霜!

果然是難得一見的極品,青霜茶的茶樹隻能生長在水源豐沛的高山懸崖上,常年吮吸岩崖滲發的潔淨泉水,吸群山雲霧吐納的精氣,長出的茶葉色若青玉,碧如凝霜,是茶中少有珍品,其中,樹齡已達上百年的茶樹所產出的茶葉會在頭上變成白色,更加成為絕無僅有的茶中奇品,稱為“白玉青霜”。

最難得的是,要滿足它生長的條件,隻有在嶺南的極南部山區裏,那可都是在南陳境內啊,如今南陳與大齊可是交戰正酣。

也隻有皇後出身的王家這種超過百年屹立不搖的世家望族、豪門貴閥才能夠弄得到手。

眾妃自然是一陣奉承,但有不少妃嬪口裏說著‘有幸品到此茶,何其榮幸……’之語,眼中卻是疑色流露,恐怕不少人根本不知道這“白玉青霜”的來曆。

皇後轉向雲妃笑道:“皇上一向稱讚雲妹妹是見多識廣的才女,本宮倒要考較考較你了,可知道這茶的來曆?”

“是,婢妾見識淺陋,讓娘娘見笑了,”雲妃恭敬的回答,她自然明白皇後的意思,“據臣妾所知,這白玉青霜……”

聽著雲妃娓娓道來,眾妃才恍然大悟,自然更是奉承不斷。連倪貴妃都是讚不絕口,這倒讓皇後略略有些驚奇,多看了她一眼。

早有婢女上前擺好茶具,開始仔細烹茶,眾妃無事開始閑話家常,一時之間,亭中歡聲不斷,笑語盎然。

待過了大半個時辰,茶也用的差不多了,倪貴妃便說道:“先人常說品茶賞花為人間雅事,今日見到皇後這院子裏的美景處處,不如姐妹們同去賞一賞園裏的梅花。”

眾人皆拍手讚成,皇後也笑道,“難得你們有這個心思,今日本宮就做個東道。”

眾妃嬪紛紛起身,拿起身邊的外衣穿戴起來。

“咦,我的披風呢?”雲妃忽然驚奇地道。

“妹妹又怎麽了?”倪貴妃走上前來,不冷不熱地問道。

“啊!”旁邊的綺煙一聲驚呼,捂著櫻唇,一臉驚惶失措。

“是我……婢妾穿錯了。”她怯生生地看著眾人,低頭道。她今天與雲妃穿的都是一樣的禦賜銀狐皮的鬥蓬。

“哼!”雲妃重重地哼了一聲。

綺煙嚇得一哆嗦,自從被雲妃打了一頓以後,她就特別害怕她。她從小就是家裏的天之嬌女,父母都是捧在手心裏的,還從沒有吃過那種苦頭。

“妹妹真是太粗心了。”蘇謐上前道,一邊幫已經愣住了的綺煙把鬥篷脫下來,一邊輕輕推了她一下。

綺煙這才如夢初醒,連忙跪下道,“是婢妾粗心大意,婢妾知錯了,還望娘娘恕罪。婢妾一定以後引以為戒,不敢再犯。”

“粗心?宮裏頭的規矩是一句粗心就能帶得過去的嗎?”雲妃氣衝衝地從蘇謐手裏接過鬥篷。她原本就看綺煙不順眼,看見她竟然穿著一樣禦賜的鬥篷更是火上加油,這種銀狐皮鬥篷的珍貴她很清楚,什麽時候自己在皇上的眼裏與這個丫頭一般重要了?那流離的銀光明晃晃紮得她眼睛發燙。

“劉妹妹不過是一時粗心,雲妹妹有何不這麽得理不饒人呢?再說,劉妹妹又是宮裏的新人,年輕不動規矩,自然不是雲妹妹這樣的老人可以比的。”倪貴妃嬌笑道,話裏那個“老”字若有若無地咬得重了些。

雲妃臉色一陣發青,那句老字刺得她一陣心痛,看著旁邊綺煙怯生生的模樣,心裏更是火氣,“貴妃姐姐這話恐怕不妥吧,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後宮有後宮的禮法,娘娘出身世家貴勳,又奉皇上之命協助皇後打理後宮,難道連位份尊卑,品軼禮治的道理都不懂了。”雲妃反駁道。

她鎮定了一下,也不看被自己噎地臉色發白的倪貴妃,轉頭向皇後斂襟行禮道:“娘娘為六宮之主,此事還請娘娘作主,婢妾相信娘娘必定公正嚴明,叫我等心服口服。”

“皇後娘娘還請看臣妾的麵子,切莫懲罰綺煙妹妹了。”倪貴妃軟語道。

皇後掃了倪貴妃一眼,平時倪貴妃行事囂張,時常不把皇後看在眼裏,就算現在寵愛大不如從前,她仗著家中父兄勢力,依然不太收斂。

皇後歎了一口氣,道:“本宮既然為後宮之主,隻希望宮中姐妹和睦相處,親如一家。可惜宮中自然有宮中的規矩,本宮本宮也不能徇私枉法,置祖宗規矩於不顧。否則將來如何管束後宮,令眾位妹妹心服?”頓了一頓,又道,“隻是綺煙終究是無心之過,念你是進宮不久,本宮也就不再重罰,綺煙,本宮就罰你在簷下跪上四個時辰,你可心服?”

綺煙連忙道:“綺煙多謝娘娘懲戒,婢妾心服。”

後宮之中尊卑禮法嚴明,象綺煙這種行為,如果從重處置,甚至可以降級去封,皇後僅僅是罰跪已經是輕的了。

“雲妃也沒有意見吧?”

雲妃自然覺得太輕,想要說什麽,遲疑了一下,說出口的還是:“娘娘自然公正,婢妾心服口服。”一邊狠狠地瞪了綺煙一眼。

倪貴妃嘴角若有若無地溢出一絲笑意。

蘇謐輕輕歎了一聲,四個時辰!那胎兒哪裏還能留得住呢。

“娘娘且慢,”眼看此事馬上就要塵埃落定,蘇謐突然道,“娘娘明察秋毫,處置公正,我等本都心服口服。劉良人本應受罰,隻是她已經身懷龍種,還請娘娘明鑒,這懲罰理應推後一些時日。”

這句話宛如平地一聲驚雷,刹那之間眾人臉色各異。

第十三章 診斷

作者:燈火闌珊

倪貴妃頓時臉色蒼白,身形忍不住晃了晃,“這個小賤人什麽時候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了?我明明把陳太醫攔住了,安排在她身邊的宮女們回報也沒有一絲異常啊,怎麽可能,難道她明明知道自己有孕卻竟然能不露一絲端倪,她的心計未免太深了吧?不,這不可能。”她心裏忐忑不安,不禁轉向跪在一處的蘇謐和綺煙暗暗凝視。

蘇謐低著頭,黑亮的睫毛低垂下來,看不出什麽神色。

綺煙此時也是一臉茫然,蘇謐說什麽她簡直不能相信,自己什麽時候說過自己有了身孕了?糟糕,她該不會是擔心自己罰跪,所以信口胡謅為自己脫罪吧?就算她再不懂規矩,也知道關係龍裔的事情是絕不能這麽輕率的,若是假話,必定要受重罰,而且絕對是比罰跪重地多的多的責罰啊。

“我……”想到這裏,綺煙連忙抬頭反駁,卻覺得手微微一疼,是蘇謐從旁邊拉住她的手輕輕捏了一下,綺煙的話頭一滯,轉頭看去,蘇謐笑著溫言道,“妹妹不要擔心了,我知道妹妹自己也感覺難以相信所以一直患得患失,不敢去請太醫來,如今情勢不同,而且又事關皇嗣,何況又有皇後娘娘在。”

皇後已經回過神來,頓時笑逐顏開,發話道:“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如此甚好,皇上一直子息單薄,自從各位妹妹進宮以來,本宮就一直盼著能夠多多為皇家開枝散葉,添子添福。”一邊轉身叫身邊的鳳儀宮總管太監道:“曹福海,快去稟報皇上。再派人去請太醫院的秦太醫過來。”

不待她吩咐,玉蕊立刻上前將綺煙扶了起來,又把蘇謐一並扶起來。

這時候眾妃嬪也反應過來,紛紛上前恭喜,倪貴妃臉色雖然最是難看,卻也沒有失了禮數。

雲妃怔怔地站在那裏,失了神,她努力想要作出歡喜的表情來,可臉色卻怎麽也不聽使喚,她忽然之間想到了自己的孩子,那個承載了她一切希望的孩子,她甚至沒有來得及看他一眼,她想說服自己不要再去想,卻隻覺得心頭發冷,似乎這個世界的一切都離她很遠很遠。眾人都圍在綺煙身邊,也沒有人會去注意她失態。

綺煙此時被圍在眾人中間,隻覺得自己就是一隻架子上的烤雞,想逃都沒有地方可逃。皇後的發話已經讓這件事棺蓋定論,她急得完全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拚命地朝蘇謐使眼色,盼著她能出言解釋。蘇謐卻站在圈子外邊,朝她安慰地笑了一笑。

這時候,門外的小太監稟報,“秦太醫已經到了。”

綺煙如同聽見了喪鍾般,臉色瞬間蒼若白紙。

膽顫心驚地把手伸了出來,秦太醫輕攬胡子,伸出指頭搭在綺煙不住顫抖的手上,片刻功夫之後臉上就禁不住喜色洋溢,道:“恭喜劉良人,恭喜皇後娘娘,果然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了。”

綺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連追問太醫。

雯妃輕輕撫口笑道,“瞧劉妹妹歡喜地。”

綺煙頓時醒悟過了,剛才她驚喜失措,追問的話多有不應該女兒家出口的,恐怕又不合禮治,惹人笑話了。低下頭羞紅了臉。

皇後安慰道:“秦太醫是婦科聖手,又是太醫院裏穩重的老太醫了,妹妹改日再請教他就是,將來的日子還長的很呢。”

綺煙連忙唯唯稱是。

蘇謐倚在廊柱上,含笑看著眼前的這場戲,隻怕這裏的大多數人都恨不得把綺煙生吃了,偏偏臉上卻是一副從上輩子起就是好姐妹的親熱表情。

眼見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綺煙身上,倪貴妃不動聲色走進蘇謐,柔聲問道:“蘇妹妹與綺煙妹妹果然交情非比尋常,連這樣的私房話都與妹妹說,唉,本宮在西福宮也一直把綺煙當親生妹妹一樣看待,竟然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綺煙妹妹有了這樣的喜事。”

“娘娘過謙了,綺煙其實也一直感激娘娘對她的照顧,隻是這種羞人的事情怎麽好意思……”蘇謐輕輕笑道,臉上看不出一點破綻,“而且又不敢肯定,何況娘娘自己的身子又病著,怎麽為這點子虛烏有的小事敢打擾娘娘呢?”

她說的是實話?還是別有意思?

倪貴妃凝視著蘇謐,睫毛輕顫,轉而嫣然一笑,媚態橫生地道:“不敢肯定?妹妹這話就不妥了吧?身懷龍裔這樣的大事怎麽能夠不找太醫來仔細確定呢?”

“娘娘有所不知,綺煙妹妹的身孕確實沒有經過太醫診斷。隻是前幾天妹妹去婢妾那裏玩耍,吃了幾塊油膩食物就忍不住惡心嘔吐。婢妾於是與她戲言是否有了身孕,還說要找個太醫來看看呢。原本隻當開了個玩笑,誰知道今天見到綺煙要被罰跪,忽然之間就想到這件事,雖然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但事關龍裔,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婢妾情急之下隻好……唉,想想婢妾自己也感到後怕,宮規森嚴,萬一綺煙妹妹沒有身孕,婢妾豈不是犯了大過。”蘇謐一副忍不住心驚地樣子拍了拍胸口。

“哪裏的話,蘇妹妹為皇家血脈立了大功才是,龍裔的事情豈能輕率?待會兒本宮一定要為妹妹表一表功勞才對。”倪貴妃笑道,她注視著蘇謐的臉色,她的話是真的嗎?綺煙那個小丫頭真的不知道。

應該是這樣才對,西福宮那裏我安排地妥妥貼貼,絕對不會出一絲紕漏,聯想到剛才看到的綺煙的驚喜的神情,倪貴妃已經信了八成。想不到這個丫頭運氣如此之好!

這時候,外麵稟報皇上到了。不等傳訊太監的話說完,齊瀧已經衝了進來,他一臉驚喜,對盈盈拜倒的眾妃看也不看,來到綺煙麵前急切地問道:“可是真的?”

秦太醫行禮道:“據下官所診,劉良人確實有了一個月的身孕了,脈象平和,胎兒甚安。”旁邊的皇後也躬身道:“恭喜皇上!”

“好好好,快傳詔晉劉氏為才人。”齊瀧的聲音裏都透著喜悅,從良人到才人,剛剛有孕就連晉了兩級,可見皇上對這個孩子的渴望。他已經二十三歲了,卻一直沒有一個兒子。後宮的妃嬪雖然也數度懷孕,但多半都是令他失望,至今為止,隻有雯妃平安地誕下一女。

倪貴妃在旁邊插嘴道:“既然劉妹妹有了身孕,這次的懲罰依臣妾陋見,不如改為抄寫《女訓》一遍,待抄寫完畢交到皇後娘娘處。皇後娘娘和雲妹妹看著可妥當?”

“什麽懲罰?”齊瀧忍不住問道。

倪貴妃立刻道:“還不是剛才綺煙妹妹穿錯了一件雲妹妹的衣服,雲妹妹不依不饒,定要綺煙妹妹罰跪賠禮才好。”一邊把剛才的事情婉轉道來。“說起來,還多虧了蘇答應為綺煙妹妹進言呢,不然綺煙妹妹可能就要真的以為這宮規要遠遠重於皇嗣,就去乖乖地罰跪了呢。”

“不過是一件衣服,有什麽好罰的,你身為六妃之一,一宮之主,心胸怎麽可以如此狹隘?”齊瀧不悅地看著雲妃。

雲妃心裏何其委屈,但任她多少委屈痛苦落寞,此時也隻有跪下請罪的份兒。

“好了好了,雲妹妹也不過是比照宮規,一時情急而已,皇上可不要責怪。”皇後勸慰道。“隻是這次蘇答應也有功勞,而且侍奉皇上也一直十分盡心,這位份也該晉一晉了。”

“嗯,就晉為常在好了。”齊瀧含笑看著一旁的蘇謐:“朕是一向知道你的賢淑的。”

蘇謐連忙跪下謝恩。

齊瀧笑著扶起她,“朕已經幾天沒有看見你了,身子可好些了?那根高麗參可吃了?”

蘇謐含羞一一回答,又道:“皇上還是快去看看綺煙妹妹吧。如今皇嗣最重要。”

齊瀧這才又走到綺煙身邊,溫言撫慰幾句,轉身對皇後道:“皇後,你為六宮之主,朕也知道你的才德,這次的孩子就交給你了。一定要好好照料啊,萬勿有失!”

“皇上有令,臣妾豈敢不盡心?隻是……”皇後飛快地看了倪貴妃一眼,道:“劉才人與倪妹妹素來交好,而且人又住在西福宮,不如讓臣妾和倪妹妹一起照料劉才人,臣妾一向粗心大意,萬一對龍脈照顧不周……,倪妹妹心細如發,體貼周到……”皇後一邊說著,一邊含笑望著倪貴妃。

倪貴妃的臉色忍不住又難看了幾分。

“既然如此,就由你和倪貴妃共同照看吧,”皇上不在意地揮揮手道。

倪貴妃隻好點頭領命。

皇後也是個精明人,竟然這麽快就反應過來了。蘇謐暗歎一聲。

今天的事明顯是倪貴妃的手段。指使宮女將兩人的衣服偷偷調換。

她算準了雲妃厭惡綺煙甚深,發現衣服被穿錯後,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絕對不肯善罷甘休,必然要求嚴懲。

對於綺煙這種行為,重則降級去封,輕則罰跪挨打。

如今綺煙正受寵愛,皇後必定不會從重處罰,多半是令司禮監的太監打個十幾板子,或者罰跪幾個時辰,無論是哪一種,這個肚子裏的孩子是多半保不住了。到時候,皇上追究起來,引起這件事的雲妃和處置此事的皇後都脫不了“行事輕率,謀害皇嗣”的嫌疑,縱然皇上知道這兩人隻是無心之過,心裏麵肯定也會不痛快的。

一箭三雕,既除掉了孩子,又把皇後和雲妃拖下水,這一招確實高明。

隻不過皇後也不是省油的燈,知道是倪貴妃的陰謀自然不肯深陷這趟子渾水,怎麽也要把倪貴妃一起拉下來,如今兩人共同奉旨照料這個孩子,一旦出了事故,誰也脫不了幹係。

出了這件事眾妃自然也不會有什麽心情去賞花了,皇上陪綺煙一起回西福宮去之後。眾妃嬪紛紛告辭而去。

事後,綺煙也臉色忸怩偷偷問她:“姐姐怎麽知道我懷了身孕?”

蘇謐笑道:“我是因為那天看到妹妹說起自己嘔吐犯惡心的症狀,讓我想起以前家中有孕婦也是如此。隻是我又不是什麽懂醫術的,不敢對妹妹說,免得空歡喜一場而已,隻以為等過幾天看過了太醫,就自然知道真假了。沒想到會遇到這種意外,剛才看見情勢危機,想到幹係太大,就忍不住說了出來。”

“可是萬一我要是沒有身孕怎麽辦?姐姐豈不是要受罰了。”想起那天的事,綺煙依然心有餘悸。

“皇嗣事大,姐姐受罰又算得了什麽?何況,我怎能看著你受那殿前罰跪之苦。”蘇謐笑道。

“姐姐對我真是好,”綺煙感動地道,轉而低頭小聲嘀咕著,“不像她們……”

蘇謐看著她的神色暗歎,這丫頭雖然單純,但是並不笨,想必那天的事她也有所懷疑了吧。

“今天劉才人那裏可熱鬧了,”覓紅興衝衝地跑進來,她剛剛和小祿子一起去西福宮把禮品送過去。“皇上賞賜了好多的東西啊,我看啊劉才人的宮室裏都要堆不下了,我們去的時候剛遇上太後宮裏頭的管事太監去,帶著一隊小太監捧著一溜兒長盒,我和小祿子在旁邊聽著名目,可不得了,光簪子就有什麽事事如意簪、梅英采勝簪、景福長綿簪、仁風普扇簪、天保磬宜簪、卿雲擁福簪、綠雪含芳簪、萬年吉慶簪、還有藍寶石蜻蜓頭花、紅珊瑚貓蝶頭花、金累絲戲珠頭花、瑤池清供邊花……”覓紅一邊掰著手指頭,一邊高興地說著。

“好了好了,說夠了沒有?就知道眼饞人家。”覓青不耐煩地打斷她。

覓紅這才瞅見蘇謐的臉色也不是很愉快,訕訕著告退,到底還是在興頭兒上,又跑到後院扯住小祿子滔滔不絕起來。

覓青見蘇謐神色若有所思,問道:“主子可有什麽擔憂的。”

“沒什麽,隻是想起今天上午的事情來,沒想到皇後如此精明,今後的路要更加小心了。”蘇謐長歎著。

當夜,皇上宿在雯妃那裏。

深夜,蘇謐取出幾天前剛剛配置好的藥丸,白玉的匣子裏,褐色的小藥丸散發出若有若無的淡淡藥香,蘇謐撚起一顆送入口中。

第十四章 雙喜

作者:燈火闌珊

第二天,蘇謐起床後覓紅進來伺候,蘇謐數著床帷的流蘇無精打采地道:“我今天隻覺得身子乏乏的,不想起來。”

覓青在一邊道,“主子身體這幾天老是不好,奴婢看還是早早找太醫過來瞧瞧是正理,老是吃以前的舊方子也不是辦法啊。”

“也好,今天你讓小祿子去太醫院跑一趟,請一位太醫過來吧,”蘇謐穿好了輕便的中衣,又躺回床上,懶懶地道。

不一會兒,小祿子就領著一個抱著醫箱的中年太醫走了進來。

行過禮後,太醫何零恭敬地把兩根手指搭在蘇謐的手腕上。半響,臉上出現不敢置信的驚喜神色,又反複診了幾次,又問道:“主子最近可是有什麽症狀?例如,身體疲倦,惡心嘔吐之類的。”

覓青道:“主子最近就是身子易倦,胃口不佳,可是有什麽大礙?”

太醫大喜過望道:“果然如此,恭喜蘇常在,您是有喜了!”

“什麽,可是真的,何太醫沒有診錯,”蘇謐半信半疑地問道,言語之間驚喜之意難以抑製。

“嗬嗬,下官絕對不會有錯的,下官最擅長的雖然不是婦科千金,但診了好幾次,自信決不會出錯,常在確實是有喜了。”何零喜不自勝地道。

一時之間,眾人等人皆驚喜萬分。

“承太醫吉言了,妾身要多謝何太醫了。”蘇謐笑道。

伶俐的覓青已經取來銀子,“何太醫辛苦了,這點小小心意還請收下。”

何零把銀子塞進懷裏,向蘇謐行禮道,“多謝常在的賞賜,依下官所見,常在身體虛弱,應該好好調養,不如下官為常在開一個補身的方子。”

“有勞費心了,多謝何太醫。”蘇謐含笑道。

“事關龍裔,幹係重大,不如下官這就和這位姑娘一起前去叩見皇上和皇後娘娘,將此喜訊稟報。”

蘇謐含笑點頭,目送著兩人遠去,她嘴角一絲冷笑。

看來那本古書上的方子是對的,自己的記性這些年來也沒有變壞。她以前在一本秘藏的醫術上看到過這個方子,服用之後會使得女子脈象沉滯,如同有孕。前些日子她照料衛清兒的時候就留出了幾味藥,前些日子又以自己不適為由,向太醫院要了幾味藥,終於湊齊藥材,配置出來。

等了不多時,就看見高升諾帶著幾個小太監急衝衝的跑進來。“傳皇上詔,常在蘇氏,晉為美人。”蘇謐跪下謝恩,高升諾連忙上前親自扶起蘇謐,道,“地上涼,主子快請起,主子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若是出了什麽差池老奴可不敢擔當啊。”一邊搓著手喜氣洋洋的對蘇謐道:“恭喜蘇主子,恭喜蘇主子,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皇上知道後也歡喜地不得了,急急地命議事的幾位大人散了。馬上就要趕過來了。”說著又是一連串恭喜。

不久,皇後也知道消息,立刻傳過話來,命蘇謐先不要起身,不一會兒,就乘著鳳輦趕到了。

采薇宮又是一陣忙亂恭迎鳳駕。

玉蕊搭起簾子,皇後快步進了暖閣,身後還跟著太醫院副院判最擅婦科的秦太醫並提著醫箱的小太監。

蘇謐就要起身拜倒,皇後連忙攔阻道:“妹妹且不忙這些繁文縟節,皇嗣的事情要緊,快快躺回,本宮特意把秦太醫從劉才人那裏叫了過了。”

玉蕊立刻上前扶著蘇謐又躺回床上。皇後微一示意,秦太醫立刻上前為蘇謐診斷起來,“回稟娘娘,確實是喜脈,娘娘大喜,皇上大喜啊。”

“可是真的!”還沒等皇後發話,簾子一掀,齊瀧大踏步地走了進來,一臉難以置信的喜色,他身著九龍彩繡黃袍,頭戴紫金冠冕,還是朝堂上議政時候的裝束。

“千真萬確啊。”秦太醫連忙拜倒稟奏道。

蘇謐也要掙紮著下床,齊瀧連忙攔住她,坐到床畔,喜不自勝地道:“朕早說過不用這麽多禮,真是難為你了,原本身子就弱。”

“能夠為皇上盡心,是蘇謐的福氣才對。”蘇謐一臉幸福地看著齊瀧,臉色微紅,嬌媚如玉。

“隻是蘇常在身體荏弱,須得好好調養,不如微臣為……”

“什麽蘇常在,是蘇美人才對。”齊瀧目不轉睛地看著蘇謐,打斷了秦太醫的話。比照綺煙的舊例,蘇謐也晉了兩級。

“是、是,蘇美人的身子柔弱,雖然胎像卻很是穩重,但不易勞苦操心,待微臣為開幾付補身養生的方子,”

“好,這蘇美人的身子就由你好好照料。你是太醫院的老太醫了,朕也放心地很。”

“皇上,如今兩位妹妹連接有孕,正所謂好事成雙,實在是我大齊的吉兆啊。”皇後也在一旁笑道。

“臣妾多謝皇上和皇後娘娘關懷,皇上的眷顧和皇後娘娘的如此愛護,臣妾實在是無以為報啊。如今終於能夠為皇上為大齊略略盡心。”蘇謐感動地道。

齊瀧更是龍顏大悅,攬住蘇謐,輕聲細語,蘇謐柔聲應對。皇後在一旁含笑不語。

很快各宮都得到了消息,整整一個上午采薇宮都是迎來送往,好不熱鬧,小祿子等人忙得腳都不沾地了,一時之間,各宮各院都備齊了禮物親自送過來,各宮妃嬪,各色人等,態度都忽然親熱起來,隻是這些親熱和煦的笑臉底下是個什麽樣子,就沒有人知道了,蘇謐也沒有什麽興趣探究,她知道,這些笑臉也罷,禮物也罷,奉承也罷,不過都是朝著她肚子裏那塊兒壓根兒就不存在的肉來的。

到了下午,太後的賞賜也到了,比照著綺煙那裏的,一般多少。

原本上午還興致勃勃的覓紅都忍不住道:“真是手都軟了,劉才人那裏不知道如何光景,原來收禮也會這麽辛苦。”

直到晚上,齊瀧為了讓兩人安心養胎,特地命高升諾傳出了旨意,閑雜人等皆不可探視,采薇宮這才清閑下來。

“今晚皇上翻了誰的牌子?”用過晚飯,蘇謐問道。

小祿子到外麵稍微一打聽立刻進來回稟,是歇在雲妃那裏了。

妃嬪有孕之後就不能再侍奉聖駕,如今又是雲妃翻身的好機會了。

“嗯,”蘇謐沉默了片刻,道,“覓青,幫我收拾一下,我要去拜見皇後娘娘。”

“主子,這個時辰了,宮門快要落鎖了。”覓青忍不住勸道,“不如明天再……”宮中規定戌時中宮門落鎖,各宮皆不得走動。如今已經是酉時末了。

“不必擔心,一個時辰足夠了。也不必叫車輦了,就這樣過去就好。”蘇謐坐到梳妝台前,從容打扮起來。

第十五章 獻嗣

作者:燈火闌珊

鳳儀宮中依然燈火通明,看見蘇謐二人的身影走近,遠遠有小太監上前問了,立刻飛身跑進去通報,不一會兒蘇謐就被迎進了正殿。

皇後今日的態度依然親熱而又不失大方,“天色已經晚了,不知道蘇美人來找本宮所為何事?”

“今日早晨婢妾本應過來向娘娘請安,卻因事延遲,婢妾特來請罪。”蘇謐盈盈拜下,恭順地道。

“蘇妹妹這是什麽話啊,你平時服侍本宮從無不妥之處,今日未到不過是因為龍裔在身,本宮高興還來不及呢,若是各位妹妹都能有這一天,為皇上、為大齊添子添福,本宮真恨不得這鳳儀宮中日日無人才好。”皇後啞然失笑,頓了頓又一臉關切地道:“如今天氣寒冷,蘇才人身懷龍裔,要記得為腹中的胎兒著想,不可輕率啊,如今天色已晚,外麵又路滑雪大……”

“其實,婢妾今日打擾娘娘就是為了婢妾肚子裏的孩子。”蘇謐低頭道。

“啊,孩子?不知蘇美人的意思是……?”皇後疑惑地道。

“蘇謐此次貿然前來是想請娘娘收養蘇謐腹中的這個孩子。”蘇謐咬了咬牙,說道。

“什麽?!”大殿裏傳出茶盅與茶蓋清脆的撞擊聲,饒是皇後素來沉穩優雅,也不禁有些驚訝失措。

“蘇美人這話是什麽意思?本宮沒有聽錯吧?”她定了定神問道。

“請娘娘明鑒,蘇謐身為衛人,出身又微賤不堪,如今得蒙聖寵已經是天大的福份,怎麽有資格再撫育皇嗣呢。”蘇謐柔弱地道。

“蘇妹妹這話可就不妥了,”皇後正色道:“衛國既然已經歸順我大齊,就都是我大齊的子民了,那裏還有什麽衛人齊人之分,再說,雖然妹妹出身是……但隻要皇上喜歡就好,看看雲妃,出身不是一樣的……。妹妹如何能因為這些舍得自己的親骨肉呢?自古以來可是母子連心啊!”

“請娘娘明鑒,婢妾正是為了孩子著想,才有此一舉的,縱然皇上和娘娘寬宏大量,不計較蘇謐的出身,但,滿朝文武和天下百姓豈會不計較一個……,對孩子將來的前途無益,還請娘娘成全。婢妾雖然無知,但也願效敬順太妃的舊事。”

敬順太妃是舊梁時人,為梁宣武帝妃子,本來隻是個微末的漿洗宮女,一次被宣武帝經過宮院時臨幸,她姿色不過爾爾,宣武帝臨幸她也不過是一時興起,之後很快就把她忘到了腦後。不想,就這麽一次的光景,她竟然就有了身孕,宣武帝子嗣甚多,她又隻是個宮女,之後也不過依例晉位為常在,隻後再也沒有一次承寵晉位。她自知身份卑微,為求自保,將所生的皇子獻給一直無子的當朝蕭皇後撫養,之後在蕭皇後娘家的扶持下,這個孩子繼承了皇位,奉蕭皇後為太後,他從小由皇後撫養長大,自然感情深厚,對太後一直恪守孝道,禮敬有加,而敬順夫人作為皇帝生母也晉為太妃,安享榮華富貴,反而比很多出身高貴的妃子尊榮得多。

皇後一時間靜默不語,大殿裏陷入一片壓抑的靜謐中。半響,皇後笑了笑道:“唉,難為你一片苦心,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們這皇家與普通人家又有什麽不同,你隻管好好養胎就好,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

蘇謐低頭稱是。

“說起來,前天的事本宮還沒有謝謝你。”皇後輕輕抿了一口茶,淡淡地掃了蘇謐一眼,笑道:“倪貴妃與本宮一向不合,昨天如果不是你提起劉才人的身孕,本宮隻怕難免要受皇上的責罰了。”

“娘娘吉人天相,洪福齊天,豈是奸偽小人所能得逞的。”

“功勞就是功勞,這個宮裏,有誰對本宮好,有誰在打本宮的主意,本宮都清楚地很。”皇後婉然一笑,直視蘇謐道。“本宮從來不會虧待自己人。”

“婢妾雖然愚昧卑微,但也願意為娘娘分憂解難。”蘇謐連忙離座拜倒。

“你與劉才人同時承寵,又同時有孕,而且又是姐妹情深,也算是宮裏的一段緣份,如今她晉了才人,依本宮見,你也應當與她同列才對。”皇後俯視著下麵的蘇謐,溫和地笑道。

蘇謐大喜過望道:“蒙娘娘大恩提拔,蘇謐感激不盡,日後一定盡心盡力,報答娘娘的厚愛。”

皇後滿意地一笑,道:“你既然有這個心思,本宮也甚覺欣慰。如今天色也晚了,宮門馬上就要落鎖,你先回宮去吧。”

蘇謐躬身告辭。

“對了,這幾天你身子又不好,先不用每天過來請安了。”皇後垂下眼簾道。

“是,婢妾尊娘娘懿旨。”蘇謐告退而去

望著蘇謐遠去的背影,皇後陷入沉思,指甲上鑲滿金花的玉鉤護甲輕輕敲擊著楠木雕花桌麵,發出金石般清脆的響聲,在靜謐地大殿裏格外悠遠。

“依你看,此事如何?”

一旁的玉蕊躬身道:“依奴婢看……至少有八成是真心的,她現在雖然得寵,然而不過是仗著年輕美貌,她一個微末的宮人,無依無靠,想要以娘娘為靠山,也不奇怪,所求的不過是一輩子的榮華富貴而已。”

“那還有兩成呢?”皇後神色不變地問道。

“恐怕……是對宮裏一連串的小產滑胎有所懷疑,對娘娘虛與委蛇,想借娘娘為依靠,以求平安產下孩子。”玉蕊頭低低地,聲音輕微地似乎察覺不到。

“哼,就算是虛與委蛇,本宮也不怕,難道她一個府庫賤役還能翻得出本宮的手掌心?”皇後放鬆下來,向後倚在軟墊上,輕笑道。

“娘娘還是小心為上,萬一又是第二個雲妃。”

“啪”一聲,杯子遠遠地摔了出去,細紋金瓷的質地與鏤花青磚的地麵撞擊發出清遠刺耳的聲音,玉蕊忍不住一顫,皇後的聲音陰冷中帶著一種怨毒。“曲怡然這個忘恩負義的奴才,枉本宮栽培她一場。”

她出身名門貴閥的王家,太後又是自己的親姑姑,本以為就算得不到盛寵,後位也是穩如泰山。剛入宮是確實如她所料,皇上對她的寵眷雖然不深,卻也不算單薄,一個月總會有七八天留在她身邊。可是幾年下來,任她如何求神拜佛,偏方補藥的法子用盡,卻一直沒有身孕,這幾年,顧忌她身後的勢力,皇上表麵上對她還算敬重,但私底下卻是不冷不熱,時常有怨言了。偏偏這時後宮裏又進了一個倪曄琳,皇上對倪家又極為倚重,對她們王家卻一再顧忌,硬是將她的地位壓了下去。

曲怡然剛進宮的時候,正是倪曄琳盛寵之時。

那時候,就算她貴為皇後也不得不避其鋒芒。暫時托病不出。後宮幾乎是倪曄琳一人的天下。

曲怡然進宮之後,看到齊瀧看她的眼神,她就明白自己的轉機到了。

她大力支持扶植曲怡然,果然不負她所望,深蒙盛寵,自己又暗中命家人搜集倪家驕橫自滿,居功自傲的事端時不時稟奏皇上知道。雙管齊下,終於使得倪貴妃失了寵。

可是之後不久,曲怡然的位份越晉越高,而且數次為自己的父親求官都深深地讓她警戒。如今,雲妃的父親都升到從四品的鹽運使司運同了。而且自從雲妃懷了身孕,也許是從倪曄琳的流產察覺了什麽。表明上對自己恭順如前,暗地裏卻對自己開始防備起來。

“她還想給再為自己的父兄族人求官?豈不知道本宮早派人把你父親在鄉裏橫行霸道,違法不軌的行為上報給皇上知道,哼,還想再去求官……”皇後輕蔑地笑了。

“可是娘娘,劉才人那裏該如何處理呢?”玉蕊問道。

“西福宮裏的事情先不用管,本宮自然有計較。倪貴妃在打什麽主意本宮豈會不知道?她原本是想栽培劉綺煙,可是沒料到劉綺煙這麽快就有了身孕,反而成了她的心腹大患。哼,早就是本宮用剩下的手段了。”

倪貴妃想利用劉綺煙來分雲妃的寵,手段與當年皇後對付她如出一轍。

燭火明滅,陰影交錯,映地皇後的臉容也仿佛晃動起來。

玉蕊低頭不敢言語。

月色如霜,銀白的光輝撒落在大地上,地麵上還鋪著厚厚的積雪,細小的雪粒飄落在天地間,仿佛整個世界都是清冷如水。

覓青扶著蘇謐,慢慢走在回采薇宮的道路上。

“你有什麽話就說罷,反正左右都無人。”行至半路蘇謐忽然道。

“主子何必非得用這種手段呢?萬一被揭穿,隻怕……”覓青沉默了一瞬,還是忍不住問道。

“你還是覺得這次的計劃太險了嗎?可是若不兵行險招,怎麽有足夠的機會和依仗投靠皇後呢?”

“主子何必非得投靠皇後呢?如今皇上對您的寵愛其實已經不遜於雲妃,有皇上的寵愛在……”

“皇上的寵愛?”蘇謐冷笑起來,聲音說不出的尖銳諷刺:“皇上對我的寵愛,不過是因為我的年輕美貌和閨帷之樂。別忘了,過了年馬上就是新的選秀,到時候,不知道會有多少更加年輕美貌的絕色佳人進來。我的寵愛能維持到什麽時候?再說,我身上的寵愛就算再重,難道還能比得過當初的雲妃嗎?可是看看如今的她……”

“可是皇後精明強幹,奴婢隻怕……”覓青憂慮地道。

“投靠皇後也是迫不得已,難道我不知道這無異於與虎謀皮。”蘇謐苦笑著:“可是不借助王家的力量,我一個微末的宮女,一個無依無靠,無權無勢的亡國女子,憑什麽與倪家鬥,憑什麽扳倒倪家,為家人報仇呢?倪家既然殺我全家,我豈能不加倍報複。”月色之下,蘇謐清雅秀美的麵容說不出的冷冽。“這次的“身孕”,隻要利用地好,不難讓有些人狠狠地摔個跟頭。”

覓青看著蘇謐溢滿恨意的神色,想要說什麽,嘴唇略略動了動,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出口,隻是暗暗輕歎了一聲。

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夜色迷茫,前路似乎永無止境一般……

齊史司寢監彤史記:十二月十七,劉氏孕,帝大喜,晉才人位,未幾,蘇氏有孕,晉美人,十二月二十日,後向帝進言,蘇氏,溫良恭順,謙和知禮,遂又晉才人。

二人皆承寵不足兩月而孕,大齊吉兆也,時近年關,瑞雪天降,一時之間,百官紛紛上表朝賀,宮中喜氣洋洋,帝與後皆悅。

第十六章 紅蘿藤

作者:燈火闌珊

“這就是鄭貴嬪差你送過來的安胎藥?”蘇謐披著一件狐皮小夾襖,挽著一個鬆鬆的發髻,坐在暖閣裏,依著錦繡花紋靠墊,漫不經心地問道。

“隻是我們娘娘的一點心意。”香霖一臉豔羨地看著屋裏的諸般陳設,眼角閃過一絲忌恨,低下頭去道。

“既然是鄭貴嬪的藥,替我多謝鄭娘娘了。”見蘇謐示意,覓青立刻上前接過來放置到小茶幾上。

“你們主子還還好嗎?”蘇謐含笑問道。

“回才人的話,我們娘娘一切安康,謝蘇才人記掛。”

“這些日子我實在是太懶,疏於走動,一直沒有去向鄭娘娘請安,實在是太失禮了。”

“才人太客氣了,才人身懷龍裔,自然應安心靜養,我們娘娘也時常掛念著才人的。”

“哦,”蘇謐隨口應著幾句。

“才人……”眼見覓青把那碗藥放置在茶幾上之後,蘇謐就一眼也不再看,香霖忍不住道。

“什麽?”蘇謐問道。

“那藥如果涼了隻怕就要無效了,才人還是趁熱喝才好。”香霖低聲道。

蘇謐忍不住想笑,這個丫頭空有野心,道行卻太淺了,如果真有惠兒的機遇,恐怕下場也是一個樣。暗暗歎了口氣,道:“既然是鄭娘娘一片心意,覓青,幫我拿過來吧。”

蘇謐從覓青手中接過藥微微抿了一口,苦澀的感覺滑過舌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地香氣。如果不是自己精通醫理,對藥物的感覺遠勝常人恐怕也品嚐不出來。

是什麽?不像是紅花,麝香之類的平常藥物。

鄭貴嬪幹的?不會,她久已失寵算計也算計不到自己頭上來才對。

皇後?難道自己那天的表白有什麽問題?可是也不會這麽快動手。

倪貴妃?對了鄭貴嬪的父親……

“聽說,鄭貴嬪的父親鄭將軍是倪大將軍的麾下,最近很得倪大將軍重用,連皇上都時常稱讚勇猛無敵。”蘇謐忽然抬頭閑扯一般問道。

“正是。我們家娘娘是鄭家的大小姐。”香霖不知道蘇謐忽然之間怎麽會問起這個,覺得疑惑卻不敢不答。

“說起來,原本大家都是一個宮裏的姐妹,如今反而倒是比旁人都更加生疏了,實在是我的過錯,過幾天我就去采薇殿拜望鄭貴嬪。”蘇謐笑道。

蘇謐抬起碗來,一飲而盡,這些詭計都是衝著她肚子裏的“皇嗣”來的,想來她們也不敢下什麽厲害的毒藥,免得露了行跡。

香霖鬆了一口氣,蘇謐看在眼裏。“鄭貴嬪費心了,蘇謐改天一定親自拜訪,好好感謝娘娘。”蘇謐的笑容親切而又溫柔。

又客氣了幾句,香霖告辭而去。

“主子,真的要喝嗎?還是召太醫過來先看一看的好。”覓青看著香霖走遠,問道。跟著這碗熬好的藥一起送過來的還有好幾包呢,說是留著以後請主子慢慢喝的。

“拿過來我看看。”蘇謐伸了個懶腰道,整天這麽坐著哪裏也不能去,真是累也累死了。

覓青拿過一包來,蘇謐仔細地翻檢開。

確實是一包安胎藥,藥材名貴又合理,隻是其中加了什麽……聞了聞,又找了一些放到嘴裏。

果然如此,專門找來這種東西,倪貴妃也算有心了。

藥裏加的是紅蘿藤,這種藥材極其名貴,是一種很罕見的補藥,長期服用可以使人肌膚細膩,光澤煥發。原本隻有海邊的懸崖峭壁上出產,采摘不易,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不過孕婦如果喝了,對孕婦本身是沒有什麽害處,但是生下來的胎兒卻會變成白癡,而且活不過兩三年。

此藥暗褐色,而且香氣與安胎藥中的一味極其相似,此時又被研成粉末撒在藥裏,就算送到太醫院裏檢查也難以看出什麽端倪,還真的費了不少心機。

“主子,這些藥真的每天都喝嗎?”

“喝,怎麽不喝,我還應該好好謝謝她呢。”

“要不要先請太醫過來檢查一下,萬一……”覓青謹慎的問道,就算不用擔心胎兒,蘇謐的身體也是需要考慮的。

“沒有什麽萬一,”蘇謐笑道,“這藥沒什麽害處,再說,我倘若是不喝,怎麽能夠叫這些人放心呢?”

自己如果這次不中計,她們勢必還要再想別的法子,手段層出不窮,反而防不勝防。自己喝了藥,既擋下了這些算計,又美容養顏,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姐姐,好美的梅花啊!”綺煙忍不住從台階上跳下,一邊讚歎道。她一身緋紅的石榴花錦衣,外麵罩著銀狐披風,隨著她的跳躍,髻側的步搖劇烈地晃動起來,環佩叮當,發出悅耳的聲音。

看著綺煙的動作,她身邊的隨侍丫頭臉色都變了,萬一皇嗣出了什麽差池,她們可都是隻有打死的份兒啊!

“慢著些,小心別摔著。”蘇謐穿著素黃銀花的對襟長裙,青緞子的披風下露出淺淺的拖碧裙裾。手中抱著小暖爐含笑跟在身後。

十二月二十二日,連降了好幾天的大雪終於雪止天晴了,宮中梅花爭相怒放,幽香四溢,大內皆聞,再配著潔白的雪景,更是一派香雪無垠的秀麗風光。

宮內好事成雙,齊瀧近來也是也龍顏大悅,早早下了旨意,要召眾妃於梅花開的最豔的天香園中賞梅開筵。

原本宴會要到酉時才開始,可是一大早綺煙就到了采薇宮,拉著蘇謐想去見識見識天香園中的梅花,如今離筵席開始還有兩個時辰,足夠他們把天香園遊玩個夠了。

自從懷了身孕,皇後特意下旨免了二人的日常定省,平時閑暇無事,綺煙到蘇謐這裏反而走動的勤快了。

知道蘇謐也有了身孕之後,綺煙完全沒有平常嫉妒的情緒,對她來說,懷孕雖然是天大的喜事,但這種觀念認識完全是她從小被教育和四周如潮的奉承的結果。其實,她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對於自己的身孕有一種對於未知事務的天生的恐懼,得知蘇謐也懷了身孕,她反而生出一種有了同伴的感覺,沒有了孤離感。

今天綺煙興致勃勃,她進宮最初,因為隻是個卑微的宮女,自然不能夠到處走動。晉了主位,成了妃嬪,又被逼著學習一大堆的規矩禮儀,每走一步,甚至抬手彎腰吃飯睡覺無一不要講究規矩。懷了身孕之後,身邊的人都變得加倍嘮叨起來,平常整天對自己說著“規矩”二字的人倒是少了,可是全變成“小心,為龍裔著想,不可……不可……”這些話,使得天性活潑的她想出去玩耍都沒有地方。整天就困在西福宮中,想要到院中散個心,都眾口一詞地規勸,“外麵風大路滑,萬一閃了身子,動了胎氣就萬萬不可了。”想要到別宮去玩耍,自己又隻有蘇謐一個人相熟。所以每天隻能跑去采薇宮。

今天終於有了皇上下旨的筵席,這個名目可算能夠讓她們出來好好玩個盡興。

兩人踏進梅園,忍不住驚歎皇家園林的奢華,難怪眾人皆說宮中園林以天香園為冠,天香院位於太掖池畔,原本是數十年前大齊前一代的君王為生性酷愛梅花寵妃香妃所布置的園子,而且還特意以愛妃的名字來命名為天香園。

兩人一踏進園內就覺幽香撲麵,心神欲醉。

梅花開的正豔,放眼望去,宛如一片片彩雲,漫漫相連,粉紅、豔紅、鵝黃、淡綠……各種顏色的梅花妍鬥豔,枝頭上,花瓣上依然有昨夜的殘雪,更顯出一種“雪壓梅白,梅勝雪香”綺麗盛景。兩人沿著院中小徑漫步而行,真是步步皆景,處處如畫。

正遊賞地開心,走過一段路,卻遠遠看見一排人影,是一隊大內侍衛領著一群抬著箱子太監。

侍衛中當先一人身材挺拔,著玄色金邊的侍衛統領服色的武士服,眉目俊秀,神采飛揚,他眼力極佳,隔得遠遠地已經看清楚兩人,飛快地掃了一眼,低下頭去,眼中卻忍不住閃過驚豔的神色,待走得近了,眾人都看見蘇謐和綺煙二人,連忙跪下行禮。

尤其是其中的侍衛,連頭都不敢抬。平時後宮中也有負責警戒的侍衛,但今天的筵席在後宮深處,為了保駕,調派了很多前殿的侍衛入後宮負責警戒,平時這些侍衛多集中在乾清宮一帶,後宮禁地非得令不得進入的。他們雖然不知道二人的身份,自然知道這裏的女子皆是帝王眷屬,不是這些年輕男子所能看的。

綺煙見了那些箱子忍不住好奇問道:“這些是什麽啊?”

“回稟劉才人的話,”太監中領頭的是高升諾身邊的徒弟錢連,自然認得綺煙和蘇謐,“這些是準備晚上的筵席用的花燈和燭火和一些雜耍道具什麽的,奴才們正要抬到正殿裏去布置。阻了兩位主子的路,還望恕罪。”

綺煙聽了大喜,“有花燈,快拿出來給我看看,以前在家裏常玩的,可是進了宮裏就再也沒有見過。”

“主子吩咐,怎敢不從,”眼前幾位都是宮裏正紅的主子,錢連巴結還來不及,當然一口答應:“快打開,請劉才人挑幾隻新鮮的。”

抬箱子的太監中立時就有幾人不易察覺地變了臉色。

綺煙興致勃勃的正要走過去。

蘇謐拉了她一下,道:“他們又沒有準備好,妹妹先不要急,等到了晚上,想看多少有多少,何必急在一時啊。”

如果眼前隻是一隊太監,以二人的盛寵問他們先要幾隻花燈玩具什麽的玩耍倒是沒有什麽不妥。可是如今眼前多是年輕侍衛,兩人在這裏盤桓久了難免要落有心人口實了。

第十七章 飛橋

作者:燈火闌珊

綺煙看看身後,自己身邊的宮人也都露出不同意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行為恐怕又不合了什麽規矩,失望地道:“好了好了,那就等晚上再說吧,反正晚上拿也是一樣拿的。”

這時,隊伍中的幾人似乎鬆了一口氣。蘇謐看在眼裏,忍不住生了疑惑。剛才她就注意到那幾人變了臉色,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可又偏偏說不出來。

蘇謐問道:“這些東西現在就要抬到正殿去嗎?是宮裏的作坊自己製作的嗎?”

“回主子的話,有些是宮裏的作坊製作的,也有些是戲班子裏頭定製了帶進來的,都是因為今晚的表演特地帶進來的道具。這就要送過去裝飾大殿的。”錢連答道。

“已經檢查過了嗎?可不要有什麽壞的啊,否則耽誤了今晚的興致,你們可是吃罪不起。”蘇謐笑道。

“主子吩咐的是,奴才已經仔細地檢查過了。”錢連諂媚到,心裏也忍不住有點著急,其實這些從宮外定來的花燈器具送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好幾個時辰,自己雖然把戲班子的人痛罵了一頓,但是罵歸罵,此時再去換一批鐵定也趕不及了,而且,對方及時地遞上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看在白花花的銀子的麵子上,他也不能太計較了,於是,罵了一頓,匆匆粗略的翻檢了一番,就連忙命人抬了進來。

“這幾位倒是麵生的很,好像不是內監吧?”蘇謐看向中間幾個穿著雖然整潔,但明顯雜役打扮的人,什麽時候宮裏可以任由男子出入了,就算是雜役也是有專門的太監承擔的。

“哦,主子誤會了,那幾個都是戲班子的工匠,因為今晚的筵席上獻藝的班子是皇後娘娘特意命人從民間找來的,聽說還是很有名氣的班子呢,為了今晚表演,這些花燈器具的布置還要聽聽他們的意見。都是一群粗鄙之人,沒見過世麵的,實在是汙了主子的眼啊。”

幾個班子裏的人都低下頭去,看不出什麽端倪。

“好了去吧,可不要耽誤了時辰。”看到錢連一副急得抓耳撓腮的樣子,蘇謐笑道。

“也許他們是怕綺煙隨手胡亂翻找,弄壞了東西,罪責自然又要算到他們身上吧。”看著他們走遠,蘇謐暗道,“是自己太多疑了。”

“姐姐,我們再過去那裏瞧瞧吧。”綺煙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

“算了,真有什麽差池也不會與自己有關,輪不到一個小小的才人來管。”她放下心來,看著綺煙所指的方向,是太掖池飛橋那邊。

從正殿裏出來,慕輕涵鬆了一口氣,把人送到就交接完畢了,殿裏的布置不歸自己管。和這幫不陰不陽的太監一起共事真讓人煩悶不堪,幸虧自己在前麵當差,不是後宮的侍衛,不用每天對著這些人。

接下來還有巡視外圍的工作,他邁步從台階走下,不知道廷宣那小子到哪去了。

“倪副統領呢?”他問身邊的手下。

“剛才好像是去太掖池那邊巡視去了。”一旁的侍衛回答。

“他手腳倒是快,你們先在這附近看看,仔細檢視一下,我去去就來。”慕輕涵吩咐完畢,轉身向太掖池走去。

大殿裏,指使著手下的小太監把花燈彩繡掛好,錢連鬆了一口氣,可算趕上了。

“有勞公公了,剩下的我們活兒這些粗人來幹就好,”一個身材高大、國字臉龐的中年男子向錢連施禮道:“隻是這次手下人手腳慢了,遲了兩個時辰的事,還請公公多多包涵啊,以後一定不敢忘了公公的好處。”

“申老板客氣了,”眼前這人就是申慶班的班主,想到剛剛從對方手裏接過的那張銀票,錢連說話也稍微客氣了一點:“今天的戲可是重要的緊啊,不僅萬歲爺,各宮的娘娘們,說不定連太後她老人家都要過來,演的好了,你們申慶班可就要名聲大振了,以後一定是財源滾滾呢。”

“這都是公公提攜的恩德啊,這次我們申慶班的場子能夠成功,在皇上在太後麵前大大的露了臉,一定不敢忘了公公的大恩大德,回去一定為公公立牌燒香才好。”中年人恭聲笑道。

“好說,好說,”錢連揮了揮拂塵,打著官腔道:“剩下的就先交給你們了,可要好好幹,咱家先去偏殿那邊看看,回來再檢查這裏。”

“是、是、是,一定不讓公公失望……”中年人一臉諂笑著送走了錢連。

走出正殿,錢連忍不住摸了摸懷裏。嘿嘿,五百兩啊!想不到一個小小的申慶班油水也這麽足,這麽容易就發了一筆,而且沒有人知道,用不著跟那個吸血扒皮的師傅分成。嘿嘿,這種事情要是在多一點就好了。忙了一天了,先去偏殿那邊歇息歇息去,錢連樂哉哉地轉身向後走去了。

太掖池建築在後宮偏西北,占地麵積極大,遠非其它兩處池子所能夠比較的。從天香園中有長廊曲折地深入湖中,便於觀賞風景,湖中還有幾座小島,都在其上築著涼亭,周圍栽種各色名花,供妃嬪們遊湖勞累時停舟靠岸,休憩玩賞。眼下還不是開放的時節。看去隻是幾座孤零零的荒蕪小島。小島中近岸的一處與天香園有飛橋相連,建得迤儷蜿蜒、地勢極高。

“主子萬萬不可啊!地勢危險,萬一有什麽閃失,豈是我們所能擔待的起的。”不等蘇謐說話,綺煙身邊的宮女萃兒就忍不住哀求道。眼下大雪未化,路麵極滑,那處橋可是陡峭拔高的所在。

“哼,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我是主子還是你們是主子。”綺煙氣衝衝的說。

幾個人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蘇謐,指望著蘇謐出言阻止。蘇謐卻也是一陣新奇,她還從未見過這種建築,自然不會理會幾人的眼光。眾人無奈,隻好跟在身後。

兩人踏上飛橋,放眼望去,眼前頓時豁然一亮,太掖池的風光盡收眼底,斜陽之下,雪湖凝冰,茫茫一片,其中點綴著幾處小島,島上亭榭環繞,眼下就已讓人感覺匠心獨具,等到了春天百花盛開,必然更是一派水光粼粼,花香蕩蕩的綺麗美景。

轉過身來,是一片梅林,從上向下望去,整個天香園更加動人,如香雪花海,洶洶綿延。偶爾一陣寒風吹過,花瓣伴著雪粒漫空翻飛,如天女散花,暗香浮動,繽紛風流,蔚為壯觀,比之從平地上觀賞又奇麗百倍。

從梅林的邊緣,奢華的宮殿樓閣蔓延鋪陳開來,高閣亭台錯落參差,映襯著西天的晚霞,隻如天上宮闕一般,令人恍惚此身不在人間。

好一派繁華富麗的風光,看著眼前的美景,綺煙忍不住感歎出聲,身邊的宮侍也禁不住陶醉其中。

蘇謐眼中一片目眩,心中反而是一種說不出的煩躁,隻覺得這氣派的宮殿樓台,宛如一頭遠古洪荒的食人巨獸,無聲地沉默等待著,背後那嫣紅的晚霞更如同血光般的色彩,讓人頭暈目眩。世人隻見到眼前的富麗堂皇,卻不知道到有多少的肮髒汙穢蘊含在其中。

“好了,這裏風太大,不要呆久了,我先下去了。”看得久了,隻覺得自己也要沉淪下去了,蘇謐不想再多看,轉身漫步下了飛橋。

綺煙遲疑了片刻,戀戀不舍地跟在後頭,這麽美的景色,姐姐也不多看看。

剛邁開步子,綺煙忽然發現了什麽興奮地伸出頭去,“快看啊,姐姐,下麵有小船啊,到了夏天,我們可以劃船玩。”宮內的三處池子裏都常備有供妃嬪使用的小畫舫,現在是冬天自然不會有妃嬪有遊湖的興致,所以小畫船都整齊地泊在橋底下。

“小心一點,不要掉下去了。”蘇謐已經下了橋,笑道。

“怎麽可能,欄杆這麽硬,”綺煙笑著應道。“啊,等等我!”看見蘇謐已經要進了梅林,綺煙連忙快步走下,這時,忽然腳下一滑,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綺煙猛地栽倒,倚向一邊的護欄,被護欄一擋,原本身邊的護欄就很矮,綺煙竟然一頭往橋下栽去。

眾人頓時一陣驚呼,下麵都是水,綺煙這一頭栽下去,雖然性命無礙,可如今池子裏的水寒若冰雪,恐怕孩子……

就在這時,岸邊一道黑影飛一般掠過,在半空中伸手攬過綺煙的身體,直墜下去,在橋下的小船上輕輕一點,飛快地掠到岸邊,正停在蘇謐身邊。

這一刻的變故太劇烈,眾人還都沒有回過神來。

蘇謐往後略退了退,凝神一看,是一個年約二十三四的侍衛,眉目英挺俊逸,氣度溫和,同樣一身玄色金邊的侍衛統領服色,卻不是剛才遇到過的那個。

他一手攬著綺煙猛地抬起頭來,正對上迎風佇立在岸邊的蘇謐,隻覺得眼前人素衣翩翩,膚膩似雪,眉淡如煙,眸澈如水,明明兩人離地極近,卻仿佛隔霧之花,朦朧飄渺,他忍不住一怔,臉頓時紅了。

第十八章 議梅

作者:燈火闌珊

“啊啊啊!”綺煙被嚇得呆了,半響這才反應過來,叫了起來。

他猛地回過神來,雖然剛才是出於救人的無奈之舉,但是這麽攬著後宮女眷的身體,實在是大大的不妥了。連忙把綺煙放到一旁,單膝跪下道:“剛才一時情急,冒犯了貴人,還請恕罪。”

他原本在這裏巡視警戒,剛走到此處,遠遠聽到一聲驚呼,看見高高的飛橋上半空中有人掉落下來,也來不及多考慮,立刻飛身點地,腳下一縱,飛身掠出,把人救了下來。

此時看見綺煙和蘇謐的服色,立刻明白兩人多半都是妃嬪,連忙跪下請罪。

“沒事,沒事,我還要多謝你的救命之恩呢,沒想到那裏那麽滑……”綺煙臉色還是蒼白的,驚魂未定地撫著胸口道。

“快請起吧,不知這位是?”蘇謐問道。

“卑職侍衛副統領倪廷宣。”

“原來是倪副統領,快請起來吧,是我們姐妹太不慎,給統領添麻煩了。”蘇謐笑得親切而又自然,儀態萬方。

倪廷宣站了起來,抬頭看著蘇謐的如花笑靨,忍不住臉上發熱,別過頭,不敢再看。

“不知道倪統領是路過這裏,還是?”

“下官負責這裏的巡視工作,不想……”

“幸好有你經過這裏,要不然,我剛才可是危險了,這裏的水可不象碧波池那樣是熱的。”綺煙在一旁餘悸未消地道。

“明明知道這裏的水涼,還敢在這麽大意,拉著別人和你一起遊泳。”蘇謐的眼光向綺煙肚子上一轉,半是責怪,半是打趣地道。

綺煙吐了吐舌頭,看著還有浮冰的湖麵,也有些後怕,不敢說話。一轉頭正看見倪廷宣轉過頭來看向這邊,忽然想到剛才被他攬在懷裏的事,忍不住臉色一紅,低下頭去,一邊偷眼瞧著倪廷宣。

這時諸人身邊的宮人也到了,圍在兩人身邊,又是擔心,又是問安。

倪廷宣眼見已經無事,心知不應該在後宮女眷之中待太久,連忙告辭而去。

看著他逐漸遠去,兩人瞬間神態各異,蘇謐的眼神飛快地閃爍起變換不定的光輝,綺煙有心說什麽話來,卻不知道說什麽好,心裏忽然就泛起一種淡淡的憂愁,低頭輕輕撫弄著衣角。

“幸好有人救了主子,不然我們可一定要被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打死了……”萃兒道。

“剛才劉才人不過略略滑了一下,幸好吉人天相,有皇上和皇後庇佑,平安無事,這種小事,還需要打擾皇後娘娘嗎?”蘇謐飛快地打斷了萃兒的話,冷冷地看著身邊的宮人。

被她的眼神掃過,眾人心頭不禁一緊,轉念想到如果此事傳了出去,自己也脫不了伺候不周的罪名,若是從嚴追究起來,少不了要被打發去苦役司,連忙紛紛低頭稱是。

蘇謐這才轉而笑道:“妹妹受了驚嚇,不如去小偏堂休息一下。我看今天也玩耍得夠了,還是回去吧。”

綺煙神色不屬,也沒有了什麽興致,點頭答應了。蘇謐見到她無精打采,隻以為剛才的驚嚇可能太重了,也沒有多想。

宮人巴不得聽到這句話,簡直如蒙大赦一般,立刻擁著兩人去了小偏堂。

倪廷宣漫步在林中,正若有所思,猛地被人拍了一下肩頭,嚇了一跳,轉身一看,卻是自己的好友,同為侍衛副統領的慕輕涵。

大內侍衛原本設總統領一人,副統領兩名,如今擔任總統領一職的是施謙,他侍奉過大齊三朝皇帝,在宮中任職四十多年,可謂德高望重,但是已經是年近六十,年老體衰不太管事了,隻怕不過兩三年的光景就要退了下去。到時候,必然是倪廷宣和慕輕涵兩人中的一人接任統領之職,在外人的眼中,這兩人應該各擁派係,競爭地水深火熱才對,但實際上,兩人私底下卻是相交甚得的好友。

慕輕涵出身齊國的累世大族,與倪家為首的新貴一派在朝政上本是死敵,這倒絲毫沒有影響兩人的交情。也許是慕家對朝政涉足不深的緣故,而且慕輕涵性情直爽開朗,兩人又是差不多同時進入侍衛隊伍,所以一直相交莫逆。

“在想什麽呢?一副出神的樣子,連我靠得這麽近都沒有發覺。”慕輕涵問道。

“沒有什麽,你不是奉命收拾大殿的嗎?”

“我們隻是負責守衛保護而已,殿裏的布置都是那班子太監在忙活,我湊什麽熱鬧啊。而且……”慕輕涵瞟了倪廷宣一眼,笑得賊賊地:“如果不是出來的正是時候,怎麽會趕得上這麽一場好戲呢。哎,先別急著否認,我可是全看見了啊。”

“看見什麽?”倪廷宣忍不住有點心虛地問道。

“當然是英雄救美的戲碼了,怎麽樣,美人在懷的感覺不錯吧?”慕輕涵拍拍他的肩膀,大笑道。

倪廷宣一個趔趄差點摔倒,狠狠地瞪了這個損友一眼。

慕輕涵卻不依不饒,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攬住他的肩膀,一臉正色地道:“放心吧,我特意探查了四周,保證除了我之外,絕對沒有人看見,就算有人看見,兄弟我一定佛當殺佛,神擋殺神,絕對不容許人破壞了你的好事,所以,你就不用擔心了。哈哈哈哈……”他剛出殿門不久就看見綺煙從橋下跌倒,緊接著就是倪廷宣飛身救人的那一段,以他的眼力,立刻認出了兩人的身形,當即立刻探查了四周,好在整個過程不過瞬間的功夫,沒有人其他人發覺。

“什麽好事!一點小事也被你說的這麽齷齪了。”倪廷宣又羞又惱,狠狠地用手肘搗了這個損友一錘,慕輕涵微微向後一錯就已經擋過,卻立刻假裝被重傷了一般, “喂,你也太沒有意氣了吧,這樣就惱羞成怒了,枉我還特意不畏艱險,為你打聽來那位佳人的姓名,你就這樣恩將仇報……”

倪廷宣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不再理會他,轉頭大踏步地向前走,慕輕涵見他沒什麽反應,也隻好跟了上來。

身體向前走著,心裏卻不自覺地開始想起那個婀娜清麗的身影,兩人沉默了片刻,倪廷宣終於忍不住,微微遲疑了一下,問道:“誰啊?”

“啊?什麽誰啊?”旁邊的慕輕涵倒是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就是你剛才說的啊。”倪廷宣轉過頭去,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啊,你不會是問那兩個……,”慕輕涵這才回過神來,立刻用一種不懷好意目光別有意味的打量著他。

倪廷宣的臉忍不住紅了,“自己是頭腦發暈了,竟然忍不住問他,”他性格素來內斂,與這個家夥混熟了之後就常常被他故意拿來開玩笑,每次都被他氣得不行,偏偏又無計可施。今天這一問,今後隻怕不知道要被他取笑成什麽樣子。

“現在在這個天香園裏的,除了我們侍衛,就是那幫子閹人了,噢,還有一些工匠什麽的。要說女眷嘛,肯定就隻有……,”慕輕涵一邊說著,一臉偷笑地看著倪廷宣。

“想說就說,別在這裏賣關子了。”倪廷宣沒好氣地道。

“你這個人啊,真是無聊到了極點,當然就是現在正得寵的那兩位才人了。”眼看自己的同僚有暴走的傾向了,慕輕涵飛快地說出答案,真的逗惱了就沒趣了。

“聽說那兩人原本都隻是宮女呢,想不到生的那麽美,難怪被皇上看上,尤其是那位蘇才人,可真是素雅如仙,風姿如玉啊。當然,被你抱在懷了的那位劉才人也不差了,嬌甜可人。”一邊一臉向往地道:“可惜我們是沒有機會了。”

“好了,好了,這種話是我們該說的嗎?你小心被人聽見,想想這是什麽罪名吧。”原來她就是新封的才人蘇謐,倪廷宣微微有一絲悵然。雖然自己也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什麽機會,可是想到那個素衣如仙的身影,心裏卻還是一陣說不出的煩躁,自己在期待什麽?看她們的衣著打扮,原本就應該是妃嬪才對,你難道還指望著她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宮女?

“不用擔心了,這裏方圓百米都沒有一個人影的,隻有西北頭有兩個小宮女在折梅花,如果隔得這麽遠還要被人偷聽去談話,我們這兩個侍衛統領也不要幹了,直接去當太監算了。”

倪廷宣也隻是說說而已,兩人的武功在侍衛中都是出類拔萃的,就憑他們兩人的功力,在這附近有人絕對逃不過他們的耳目。

“唉,天下佳麗都被收進了皇宮,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可要怎麽辦好呢?”某人伸了個懶腰,繼續抱怨道。

“廷宣,發什麽愣呢?”回頭卻看見好友一臉茫然的樣子,慕輕涵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倪廷宣回過神來,笑道:“再美的佳人,怎麽比得過老兄你的未婚妻呢?你不是整天聽到人家誇獎她絕色嗎?”

聽到倪廷宣提到自己的未婚妻,慕輕涵臉色也是微微一紅。他出身世家慕家,祖上曾經是齊國的開國元勳之一,其後也一直是名門望族,可惜家中男丁稀薄,近年來已經逐漸有些衰落的,到了他這一輩,父親又早死,隻剩下孤兒寡母,好在爵位還在,朝中元老在往日的情分上也多有照顧,他依然平安進宮當了侍衛,而且他武功也不錯,一直提拔到現在的副統領。他的未婚妻就是他們的頂頭上司――大內侍衛統領施謙的小女兒,是父親還在世的時候指腹為婚定下的娃娃親,聽說可是出了名了美人。

“我又沒有見過人家幾次,怎麽知道是好還是不好啊。”提起自己的未婚妻,兩人小的時候還經常一起玩耍,可是最近這些年來,由於沒有了父親,母親有寡居守節,兩家的來往也沒有以前頻繁了。他從小由母親養大,其母家風嚴謹,持禮甚嚴,決不能未婚男女相見的。所以慕輕涵也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這幾年生的如何了,隻是朦朧地記得年幼的時候那個粉琢玉砌的小女孩。

“就算沒有見過,可是這滿京城的話可是都聽過的吧,誰不知道施統領家的小女兒是天仙一般的美人呢。”想到每天被這個家夥取笑,總算扳回了一城,倪廷宣好笑地看著慕輕涵難得的有點窘迫的樣子。

“有人過來了,”倪廷宣忽然抬頭道,他察覺到前邊有人接近。

慕輕涵正不知道如何應對,總算為他解了圍,側耳細聽了一會兒:“是你手下的兄弟。你這個統領太不負責任,又把他們扔下就不管了。”

倪廷宣也不禁笑了,“好了,好了,我們還是去看看吧,你還不是自己一個人跑過來的,你的手下也都要等的急了吧,別忘了這次你負責內殿,我負責外圍啊。你的責任可是比我更重的。”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分頭領著人行動去了。

第十九章 繡鞋

作者:燈火闌珊

在宮裏的各處園子,都建有供妃嬪休憩更衣使用的小偏堂。

蘇謐和綺煙剛走近,早有等候在這裏的宮女迎了上來,原本她們這次遊園就打算直接去參加晚上的筵席,不用再回宮換衣飾釵環,所以一應宮裝皆帶來了,留了兩個宮女在這裏看著。

綺煙脫下衣飾,甩掉鞋子,一下子坐到軟榻上,慵懶地伸了伸腰,鬆了一口氣,“姐姐可不知道,剛才可真是被我嚇壞了,眼看著就要觸到水麵了,天哪!那水得有多涼啊!”

“綺煙,好了,不是說過了,今天的事就不要提了,小心人多口雜。”

綺煙想了想,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身為宮妃,雖然當時情況危機,實非得已,但是與年輕男子肢體接觸還是不妥,而且知道自己差點闖出這樣危及龍裔的禍端,回去更要不知受多少訓斥了。

綺煙隨即住了口,斜倚在軟榻上略略失神了片刻,轉而又道,“我去試一試新的衣服。”跑進了內屋。

蘇謐也起身換下衣飾,覓青正在幫她脫著鞋子,她忽然心裏一動,看了看四周無人,低聲道:“你去把綺煙剛換下來的鞋子拿過來給我看看。”

覓青略微吃了一驚,隨即過去彎腰拿起綺煙剛剛換下的鞋子。

這是一雙鳳頭紅綢繡牡丹的新鞋,蘇謐翻過手中的鞋子,由於外麵雪厚未化,所以宮中妃嬪都是穿花盆底的繡鞋,鞋底有四方形的方木塊支撐,走起路來不是很方便,卻可以避免鞋襪被雪沾濕。綺煙的這雙鞋是與自己的一起做好的,昨天剛剛由內務府送過來,

蘇謐拿起自己的一隻,兩相一比較,果然如此!綺煙的鞋被人動了手腳,同樣是嶄新的鞋,綺煙鞋底的木塊底麵卻微微傾斜,形成一個斜麵,四周邊緣被稍微地磨圓了。如果不是和自己的新鞋放在一起比較,還真是不易察覺。

這樣的鞋子穿在腳上肯定容易滑到。

是誰動的手腳?

皇後?不僅能夠解決掉孩子,還能壓倪貴妃一頭。自從她也傳出懷孕的消息之後,齊瀧原本打算像綺煙一般,由皇後和倪貴妃兩人共同照料。但皇後上表道,兩人共同照看未免分神,多有疏忽,不如由兩人各自照料一個的好,於是,皇上就改了旨意,由皇後照料蘇謐,倪貴妃照料綺煙。

倪貴妃?雖然倪貴妃受命照看綺煙的孩子,但如果是綺煙是因為自已遊玩摔倒的話,皇上也不會太苛責她的。

還是其它人呢?

看來自己還真的得好好謝謝鄭貴嬪的那一批安胎藥呢,讓自己省了不知道多少心。蘇謐暗暗一笑,把鞋放回原處。

這時覓紅抱著衣物掀簾子走了進來,道:“主子,我看時辰快到了,不如也更衣準備吧。”

“好吧,簡單收拾一下就好。”

蘇謐也起身進了裏屋,綺煙正坐在梳妝台前,眼見蘇謐進來,道:“姐姐來的正好,我剛剛弄好了。”

綺煙站起身來,她一身水紅色富貴如意宮裝,外罩一件銀紅碎花坎肩,頭上別著幾隻精致的珠釵,用一隻翡翠攏整齊地攏著發髻,髻後插著兩朵點金灑銀的淡紅絹花。今晚的筵席是正席,需要按品級裝束,宮中對妃嬪命婦的著裝管理甚嚴,由於兩人品級太低,受的限製自然也就多,步搖金鳳之類一概不能上頭,所以眼前這一身反而沒有先前的華麗了。

綺煙不太滿意地扯了扯衣角,“唉,這宮裏頭的規矩就是多,想穿的漂亮一點的時候就是不讓人穿,不想打扮的時候偏偏又有一堆的死規矩。”

“等你把小皇子生下來,還不是想穿什麽就穿什麽,又有誰敢說一句不是。”蘇謐坐了下來,笑道。覓青立刻上前為她梳妝。

“那得多久啊,”綺煙忍不住叫苦道:“有時候我真想沒有這個孩子就好了,啊,不是,要是那天我沒有在碧波池洗澡就好了……這樣,過上幾年,我就可以回家見爹爹和娘了。以後也不用再分開,什麽時候想吃娘做的菜都可以,哪像現在……”說著說著,綺煙神色有一瞬間的黯然。

蘇謐回頭看了看她,還終究是個孩子,在她還沒有真正了解這個宮廷,這個後宮的時候就在突然之間被無意識地卷了進來,這對她來說是福是禍?如果她始終隻是在宮裏默默無聞的一個小宮女,在那個碧波池畔平安孤寂地過上十年,十年之後放了出去,雖然已經過了女子出嫁的最好年齡,可是依仗劉家的財力,還是可以為她找個老實本份的男子,平平安安的在父母夫君身邊一生吧,比較起天家的富貴,這又何嚐不是一種幸福呢。

“想家了?”蘇謐轉過身去,拿起一隻珠釵,“其實也不是什麽難事兒,等到胎兒再過幾個月,去求皇上和皇後娘娘下恩旨召家眷進宮來探視就好了,以皇上對你的愛憐,絕對不會不答應的。”蘇謐笑道。

“嗯,”綺煙愣愣的應道,低下了頭,她終究不是高門貴閥出身的女子,如果是出身高貴的女子,母親多是官眷命婦,平時每隔幾個月就可以照規矩入宮探視,如果懷了身孕的話母親更是可以月月進宮。而像她們這樣卑微出身的女子,其家眷都是平民百姓,自然是不配進宮的。

這奢華的宮殿樓閣,跟牢籠有什麽區別?

“你父親不是要捐個官嗎,說不定過些日子就要辦下來了,到時候也是貴家小姐了。母親也可以多些機會進來看你。”

“也許吧。”綺煙悶悶地道,她也知道不能抱太大的希望,雲妃有孕的時候,請命家眷進宮探視,也不過是允了兩個月一次,那時雲妃的父親都已經是從四品的官了,而且雲妃又盛寵不衰、無人能及。

不一會兒蘇謐也梳妝完畢,站起身來。她穿了一身淺碧色的宮裝襦群,兩隻彎珠釧把三尺青絲攬住,髻側斜帶一朵碧玉珠花,不施粉黛,卻別有一番嬌慵的嫵媚,清新動人。

“姐姐打扮起來就是比我好看。”綺煙忍不住歎道。“比那些什麽貴妃娘娘的也都強多了。恐怕整個宮裏頭隻有雲妃能夠比得上。”

“就你一張小甜嘴。”蘇謐笑道。“這話可不能亂說啊。”一句話可就把別的妃嬪得罪了大半。

“我知道的。”

兩人一邊說著,出了裏屋。

綺煙走到了外麵就要穿上鞋子。

“往下都是在長廊裏的路,沒有幾步在雪地裏,濕不了鞋襪,我看就不用穿這種鞋了吧。”蘇謐笑著道。“後麵的筵席坐在殿裏也不舒服。”

“也好,這種鞋子,穿著又笨又重,走起路來一點也不方便,我早就想丟掉了。”綺煙點點頭,叫過宮女,換了一雙平常的紅梅撒花繡鞋。

第二十章 故人

作者:燈火闌珊

從小偏堂到天香園正殿要走過長長的回廊,原本是夏季納涼好去處的長廊此時兩側都掛著鮫珠紗的掛簾,以躲避寒風,也便於欣賞風景。

蘇謐和綺煙一道穿過曲折的廊道,正拐過一道彎,迎麵何玉旺領著幾個小太監朝這邊走過來,眼見兩人,忙不迭的行禮,“給兩位才人主子請安了。”

蘇謐淡淡一句:“免了。”

正要過去,太監當中最後的一個卻在聽到她的聲音後猛地一震,蘇謐不禁微微斜睨了一眼,那個太監年約二十少許,猛地看上去,輪廓很清秀,可仔細一看,也不知道為什麽,臉上橫七豎八地布滿了傷痕,把好端端一張原本應該生的很是端正的臉毀的甚是猙獰。

蘇謐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就是這一眼看去,饒是她鎮定自若,也當即變了臉色。

“主子,主子,怎麽了?”眼看蘇謐臉色忽然之間變得蒼白如紙,覓青連忙扶住她道。

“沒什麽。”蘇謐答道,聲音卻忍不住顫抖起來,似乎舌頭不是自己的了。

縱然他變化甚大,她還是認了出來。

“姐姐怎麽了?有什麽不舒服的?”綺煙也驚惶失措起來。

“主子身體不適,早知道就不要過來了。”覓青驚叫道:“奴婢這就去叫太醫過來吧。”

“主子不舒坦啊,奴才派人去叫禦醫吧,不用麻煩姑娘了。”何玉旺連忙道。蘇謐正當盛寵,又有了身孕,他們自然巴結不迭。

“不必了,”蘇謐扶了扶欄杆,道:“隻是有點頭暈而已,歇一會兒就好了。”一邊轉頭向綺煙道:“妹妹現過去就好,我一會就到。”

綺煙還想說什麽。

蘇謐朝她搖了搖手道:“免得讓皇上和皇後娘娘擔心,妹妹就先過去吧,我不一會兒就到了。”

綺煙磨蹭了一陣子,見蘇謐的臉色略微好了一些,這才點點頭,先帶著人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何玉旺連忙把長廊的橫欄用袖子擦了又擦。覓青扶蘇謐坐下:“主子莫不是剛才著了涼,今夜的筵席還不知道要開到什麽時候,我看不如奴婢去向皇後娘娘告個假,咱們回采薇宮吧。”

“是啊,萬一傷著龍裔可怎麽好啊,還是奴才派人找太醫過來。”何玉旺在一旁道。

聽到“龍裔”二字,那個太監又忍不住震動了一下,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不必了,有勞公公費心啊。不過是家常舊疾,略微歇息片刻就好了。”蘇謐定了定心神說道,然後看著他身後的幾個太監,問道:“不知這幾位是跟著何公公的嗎?麵生得很啊?”

“噢,主子是問這幾個奴才啊?他們都是打理照顧梅園的,都是剛進宮不久的,一些粗人,因為不知道主子的玉駕經過,衝撞主子了,奴才這就把他們打發地遠遠地。”

“哦,先不忙,是照顧梅園的?我那院子裏正好想移幾株梅樹進去,改天還要好好問問呢?你們可有種過梅花的。”蘇謐柔聲問道,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奴才種過。”他立刻抬頭道。

“蘇主子想種梅花,果然好眼光啊,老奴就是個俗人,但也覺得這梅花開的又好看,又正好配的上主子您啊。”何玉旺在一旁插口道。

“噢,今天過來賞梅花,才知道這些梅花的豔處,我想移幾株到我那院子,不知道種哪一種好。”蘇謐已經鎮定下來,努力使自己眼神平和地望著他,問道。

“不知道主子住在那裏?”

“是未央池畔的采薇宮。”

“有道是‘年年芳信負紅梅,江畔垂垂又欲開。’奴才以為還是寒英紅梅為好。”寒英紅梅其花紅豔如血,其蕊偏偏生的尖銳,所以民間又稱作“刺梅”。很常見,並不是什麽稀有的品種。

“想不到你還頗有學識,叫什麽名字。”蘇謐有片刻的沉默,然後笑道。

“奴才陳冽,”他頓了頓,忽然抬頭道:“主子身體不適,今天的筵席還是不要參加的好。”

蘇謐頓時一怔。

“住口,這是跟主子說的話嗎?”何玉旺立刻在旁邊一聲斷喝,“不懂規矩的東西。還不快跟主子請罪!”

眼見蘇謐沒有反應,陳冽臉色著急起來,還要說些什麽。

“我知道了,你不用說了。”蘇謐打斷他,眼神帶著一片了然。

“好了,既然是新進的人,自然不懂什麽規矩,何公公不必著急。過幾天我還要請教請教他關於梅花的事兒。”蘇謐心裏還是如同翻江倒海,紛亂不已,但神色已經完全恢複過來,無一絲破綻,笑語盈盈地道。

“主子,時辰不早了,我們現在是去赴宴,還是……,”覓青在一旁略微有些著急地問道。

“好吧,改天再找幾位師傅討教。”蘇謐站起身來,覓青扶著她走過眾人。

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蘇謐還是能夠明顯地感覺出他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

“陳冽啊,我看你平日還是個穩重的,今天見了主子怎麽這麽不知道規矩了。幸好蘇才人是個好性子的。不然有的你好看,你自己找死就算了,可別連累我們。”見蘇謐走遠,何玉旺忍不住火冒三丈地訓斥道:“我見你平時言談好像還是讀過幾本書的,以為你比他們少些輕狂,怎麽就這麽……”

何玉旺一邊說著,一邊對上陳冽的眼睛,冷不丁卻好像對上了一對寒冰,像是大冬天裏結了凍的湖水,冷的嚇人,黑沉沉看不清楚底下有什麽。何玉旺禁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口裏的喝罵像是突然被什麽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公公恕罪,陳冽一時無禮了。”陳冽低下頭去,再抬起頭來,眼神已經柔和恭順。

何玉旺再一定神看去,還是那個逆來順受的小太監。

“呃……啊……知道就好,可別再犯了啊。”活見鬼了,自己剛才怎麽了,老眼昏花了?何玉旺暗自嘀咕著。

“這位是……”望著蘇謐遠去的背影,有不認識的小太監忍不住問起來。

“那是蘇主子,知道吧,就是前幾天剛剛晉為才人的那一位。”何玉旺白了他一眼,教訓道:“今天算您們造化了,也能見到主子了,得好好祈求老天保佑蘇才人可別被你們這群粗胚的粗俗模樣給嚇著了,驚了鳳駕可不得了,知道不?蘇才人可是有龍裔傍身啊。”

當即就有小太監恍然大悟:“原來那就是蘇才人,聽說原來是個宮女的,還不是跟我們一樣當奴才的,瞧瞧人家的造化,還有了龍裔。嘖嘖,真是趕也趕不上。”

“呸,沒出息的東西,羨慕什麽,天生就是幹苦活的命,難道你也能為皇上生下個小皇子不成?”眾人中資曆稍微深點的一個太監笑罵道。

幾人都哄笑起來,何玉旺立刻小心地看了看左右,又是一陣喝罵,“不懂規矩的小兔崽子,老子抽死你們,這種話也是在這裏能說的?小心那個主子再經過這裏,把你們統統打發到苦役司,一頓板子統統收拾了。看小冽子多麽穩重。”

陳冽是唯一沒有笑的人。

“他那是剛才被您老嚇傻了,才進宮沒多久唄。”幾個人笑道。

第二十一章 夜明珠

作者:燈火闌珊

殿內布置地極其喜慶。

地上鋪著厚厚的嵌金絲的地毯,梁上掛滿了精巧的彩繪宮燈,結著大紅的綢花。

大殿四周由六對高高的銅柱子支撐,銅柱子旁邊都設有一人高的雕花盤絲銀燭台,天色還看不見一絲暗淡,但上麵早早點起了兒臂粗的蠟燭,燭中摻著香料,焚燒起來幽香四溢。

正麵擺著金龍鑲邊雕花的桌子,後邊的龍椅自然是皇上做的,齊瀧還沒有過來。左邊坐著皇後,右邊是倪貴妃,兩人都已經到了。

兩邊向下擺著一溜兒紫檀木的桌子,桌旁都擺著玉製的花瓶,裏麵插著剛剛精心準備的梅花,有些梅花瓣上還托著點點的殘雪。梅花的香氣和燭火的香氣混合起來,形成一種溫暖和煦的醉人氣息,桌子後麵擺著柔軟的繡花坐墊和靠枕,再後麵都侍立著宮女太監,為各妃斟酒倒茶,侍奉菜肴。

蘇謐踏進了正殿,後宮中有品級的宮妃大多都已經到了。

由皇上親自下旨召開的筵席其規模自然不是皇後所召的小筵席所能比較的,雖然也隻是家宴規模,但後宮妃嬪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皆得按品大妝,正式出席。

皇後下首的第一張桌子後麵坐的竟然是綺煙,綺煙身邊還空著一個位子,之後下一桌坐著從一品四妃之中的陳淑妃和李賢妃,之後是九嬪之中的羅昭儀和沈修媛。

倪貴妃下首,坐著六妃中的雯妃、雲妃和包括鄭貴嬪在內的幾位貴嬪。

在往下依次就是位份更低的妃嬪了。齊瀧繼位還不是太久,後宮之中尤其是高品級的妃位大都空缺。

蘇謐剛踏進了殿,就看見綺煙在朝自己揮手示意,蘇謐在眾人別有意味的注視中走了上前,坐了下來。原本後宮中以兩人的位份實在不應該坐在這麽靠前的位置,但如今兩人皆有孕在身,就算有妃嬪有多少不滿,也隻能壓在肚子裏,不敢表露出來。

蘇謐坐到了綺煙身邊,向大殿裏放眼望去,眾妃皆豔妝麗服。透過梅花和皚皚的白雪,直耀得人眼花繚亂。也難怪眾妃皆費盡心思,就算是貴為四妃之一的陳淑妃,一旦失了寵愛,一年也有大半時候根本見不到皇上,除了這種正式場合。所以無一不是竭盡心思,希望引來君王的目光。

皇後今天穿著一身繡五彩金鳳的正紅朝服,頭戴一隻精美的累絲銜珠金鳳,十二道鳳尾將發髻牢牢固定成天仙髻的樣式,鳳首高高昂起,鳳嘴裏銜著一柄玲瓏細致的富貴如意,下麵懸著三串珍珠,每一串的最底下一顆都足有蓮子般大小,正中間的那顆又大出一圈,正垂在額頭間,散發出柔潤的光芒,竟然是三顆夜明珠,光華流轉,把皇後的容顏更映照地光彩奪目。端得是是鳳冠霞帔,耀眼璀璨。

倪貴妃卻是一身簡單的天藍色繡暗花朝服,頭上也隻戴了一隻側尾細鳳,七彩寶石串成的鳳尾把發髻整齊地挽住,髻側別了數隻珠花,皆是用大粒珍珠串製而成,最奇怪地是每一顆珠子散發出淡淡的藍色熒光,而且連衣服上也散發出這種光輝,遠遠看去,倪曄琳似乎整個人都坐在光輝中一般,明麗動人。

“妹妹的珠花倒是別致,衣服樣式也新鮮,我看這扣子和珠花好像都是夜明珠的吧?”皇後一臉親切地問道。

夜明珠原本就稀有,這麽大小的顆粒更是極其罕見的飾物,可遇而不可求,皇後出身大齊第一的權貴豪門王家,對這隻帶著夜明珠的金鳳也十分珍惜,不是正式的場合不會輕易拿出來使用。但是今天見了倪貴妃,不僅珠花上,連衣服的扣子都是發光的夜明珠,而且顆粒沒有一隻比自己的金鳳遜色,皇後也忍不住好奇。

“皇後姐姐說笑了,曄琳是什麽位份,怎麽敢用夜明珠做珠花、扣子,再說我們倪家素來貧寒,也用不起啊。”倪貴妃立刻道。

“哦,我看這珠子很是光亮,竟然不是夜明珠,倒是稀奇了。”皇後笑道。你們倪家貧寒,這才真是稀奇了呢。

“不過是些尋常的合浦珠子,凡俗品種而已,哪裏比得上姐姐,出身名門,竟然尋來這麽大的夜明珠,想必一會兒,皇上的眼光都要被引過去了,嗬嗬。”倪貴妃掩口輕笑道。

皇後臉色有點不好,轉而又笑道:“那裏是什麽稀罕物,妹妹若是喜歡這隻金鳳何不早說,就送給妹妹好了。”

“曄琳可不敢要,十二尾金鳳隻有皇後娘娘才有資格佩戴,婢妾怎麽敢愈製呢?而且……娘娘這麽‘珍惜寶貝’這隻金鳳……嗬嗬……正所謂君子不奪人所好。”倪曄琳笑得越發嬌甜。

皇後真有一種把自己的金鳳狠狠地摔倒倪貴妃笑臉上的衝動。

“妹妹這麽光彩照人,連姐姐我都要移不開眼了。待會兒皇上見了隻怕又要像兩年前一樣驚豔了,姐姐這個已經人老珠黃的怎麽比得上啊,”皇後歎氣道。“這兩年的時光還真是轉瞬即逝啊。如今看到坐下新進來的諸位妹妹,實在是不得不服氣,不得不感歎啊。”

倪貴妃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皇後的話分明是在提醒她自己的寵愛早就是兩年前的事了,就算再怎麽費心打扮,也沒有什麽用處了。

她想要再反駁,卻見到皇後摞下這幾句話就轉過頭去,向座下的蘇謐說話去了,不禁心裏一陣氣悶。

其實她剛才說的確實是實話,她的這一身珠子的確都是合浦珍珠沒錯,隻是最近她從墉州尋來了一個難得的能工巧匠,有祖上秘傳的手法,把珍珠裏麵掏空,灌入一種摻有夜光粉的溶液,再用細如牛毛的針在珍珠外麵遍紮細孔,使溶液外滲到珍珠表麵,這樣平常的珍珠看起來也變得星星點點,熒光閃爍。

“蘇才人可是有什麽不舒服?”皇後一臉關切的問道。“剛才聽劉才人說似乎在路上身體就不大好。”

“姐姐身子有些不適,剛才還險些暈了過去呢。”綺煙插嘴道。

“多謝皇後娘娘關心,婢妾沒有事的,隻是遊玩了片刻,略微有些勞累了而已。已經不礙事了。”蘇謐打起精神,笑著回答。

“那就好,如有什麽差池我們可擔待不起,今晚的筵席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若是覺得勞累了,可以先進後殿歇息片刻再說,龍裔要緊啊。”

“娘娘教訓的是,有勞娘娘費心了。”

“皇上到!”正說著話,門口的太監一聲長宣,齊瀧走了進來,身邊還跟著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正是豫親王齊皓,這是蘇謐第二次見到他。

皇後看見齊皓進來,微微吃了一驚,後宮諸妃雲集的家宴,便是親王也是終究還是是男子,理應避諱才是。

“朕剛從乾清宮那邊過來,剛好與豫親王議完事,就一起過來了。”齊瀧道:“都是自家兄弟,也不必講那麽多俗禮忌諱了。”

聽了齊瀧的話,皇後這才回轉過來,連忙命小太監布置桌椅,又是一陣忙亂,這才在倪貴妃下首添了一張桌子。正好在蘇謐和綺煙這一席的對麵。

皇後和倪貴妃起身服侍齊瀧坐下,齊瀧看見倪貴妃,眼中閃過讚歎的光芒,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讚道:“曄琳今天的打扮倒是別致。”

“謝皇上誇獎,”倪貴妃喜形於色地道,諸妃精心打扮,還不就是為了這樣一個眼神,一句讚美嗎?

她剛想再說什麽,皇後在一旁說道:“臣妾剛剛去母後那裏請安,母後說她靜心禮佛,不參加這種熱鬧了,所以今天就不過來了。隻是母後的身體……”

齊瀧立刻鬆手轉頭問道:“母後沒有什麽事吧?”

“也沒有什麽大的不好,我看他老人家的身體還行,隻是最近天氣太冷,有些氣悶而已,臣妾就勸她過來這邊散散心。”皇後賢淑地笑道。

“嗯,如果有什麽不舒坦,還是早早地宣召太醫的好。”齊瀧道。

齊瀧和皇後聊了起來,倪貴妃被摞在一邊完全插不上嘴,太後是皇後的親姑姑,是大將軍王奢的姐姐,對待她倪曄琳雖然從來沒有什麽排斥,可是也不會專門喜歡她。倪曄琳又是一陣氣悶。

齊皓坐定之後,神色不變地朝下麵掃了一眼,目光經過蘇謐這一桌,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移開了。

綺煙看著齊皓,立刻認出他就是那天在碧波池畔的人,忍不住湊到蘇謐的耳朵邊小聲說起來,一邊說著,一邊轉頭向齊皓看去,正對上齊皓一眼瞥過來,兩人的目光一觸,綺煙霎那之間打了個寒顫,隻覺得自己好像被從裏到外看了個通透。

“奇怪,他好像聽到我的話了似的,明明隔得這麽遠……”綺煙小聲嘀咕了一句,不敢再說了。

他當然能夠聽見了,蘇謐微微笑了,她想起那天第一次遇見齊皓的時候,齊皓在滴水成冰的時節卻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色輕衫,那時她就知道,對方肯定是內外兼修的武功高手。

隻是不知道在今天的筵席上,他的出現會增加什麽樣的變數!剛才陳冽給她的暗示已經足夠明顯了,再聯想到在天香園裏遇到的戲班子那一幕,蘇謐已經很清楚,今天的戲班子來頭不簡單,目的當然也不是獻藝這麽單純了。

應該怎麽作才好呢?

揭發他們?沒有任何證據,而且到時候問起來,蘇才人是怎麽知道戲班子裏頭有刺客的?自己該怎麽回答?

應該怎麽作才會給自己帶來最大的利益呢?

蘇謐思量片刻,微微向後一仰,招呼覓青到身邊,拉著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覓青臉色驚詫,隨即平和,領命而去。

“姐姐剛才說什麽了?”旁邊的綺煙好奇地問道。

“看今天的筵席隻怕要到很晚,我恐怕自己不勝酒力,交待她回去準備點兒醒酒湯。”蘇謐笑道。

“啊,姐姐想的真是周到啊。我也應該叫她們準備點兒才是。”綺煙拍手道。

蘇謐含笑不語,抬起頭來,卻正看見齊皓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她心裏不禁一緊,轉而平靜下來。剛才她在覓青耳邊說的確實是醒酒湯,隻是真正的命令趁著兩人拉著手的時候,用手指劃在她手上了。

她是不會露出任何破綻的。

筵席開始了。第二十二章 雪魄凝珠

作者:燈火闌珊

各種珍饈美味流水般端了上來,各桌旁的宮女伶俐的為各位妃嬪溫酒布菜。

一聲召喚,戲班子也進來殿前開始獻藝。

戲班子總共進來十二個人,有一半是粗壯的大漢,其餘的都是年輕的男女,他們都穿著緊身的彩衣,舉手投足之間矯健利落。進來大殿,立刻搭起幾個不大的木架子,還有兩個高塔般的大漢舉著兩隻巨大的大紅燈籠,不一會兒就準備完畢,眾人開始表演。在耀眼的燈光下,這十幾人不斷地作出流暢如水般的高難度動作,身手輕盈靈活,轉折之間配合銜接地天衣無縫。雖然沒有宮中正宗的歌舞華麗耀眼,但卻勝在新鮮別致,眾妃都看的目不轉睛。

下麵的幾個漢子用手一托,幾個少女被抬上空中,輕巧地跳躍起來,往橫梁上一頓,手一揮,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原本懸在梁上的彩燈輕輕爆裂開來,變成無數點點碎金撒紅的紙片,都裁剪成花瓣的式樣,從空中飄落下來,絢麗之極。

緊接著,兩隻巨大的紅燈籠也忽然打開,裏麵竟然屈身抱膝坐了兩個少女,她們站起身來,燈籠裂成兩半,上半部分被兩個少女拿在手裏,略一折疊變化,立刻變成兩朵金蓮,下麵的漢子用手一托,兩人配合著腳一點,立刻飛了起來,兩個少女都濃妝豔抹,裝扮成散花天女的模樣,手持金蓮,在空中輕靈地折腰舞動,起落之間作出各種曼妙誘人的動作,一時之間彩帶飄飄、花團錦簇,隨著金蓮的揮動,無數七彩鮮花從蓮花中漫天飄搖出來,飛落在地毯上,大殿上的人都歎為觀止。

蘇謐此時手心裏都是汗,想要行刺,沒有比此時此刻更加合適的機會了。她不易察覺地摘下衣服邊裝飾穗子上結著的玉佩,放到懷裏。

伴著高亢的音樂,兩人最後一次飛了上去,金蓮花燈爆了開來,變成無數細微的金屑散開來,兩個少女手一揚,兩道紅綢飄向上方,緊接著一道橫幅從橫梁上飄落下來,上麵寫著燙金篆書的大字“淩雲玉闕仰巍峨浩德表三界霄漢皇居瞻肅穆博恩沾九州。”橫幅上寫著“吾皇萬歲”四個金字,在漫天的金屑飄飛中,格外莊嚴醒目。眾妃忍不住紛紛驚歎起來。

在兩個少女的起跳的瞬間,蘇謐的心也隨著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誰知道,兩個女子在拉開橫幅之後悠然飄落下來,與戲班子的其他人一起垂手肅立,躬身行禮。

竟然沒有行刺?!蘇謐心也跟著沉了下去,忍不住驚奇起來,難道他們還會有更好的機會?

正在她大惑不解的時候,戲班子已經叩首謝恩,站到了台下殿門口。

齊瀧也是看的興致勃勃,吩咐身邊的內監重賞。

皇後笑道:“這些民間雜耍花燈之類的玩意兒倒也稀奇,比較起宮中的歌舞別有一種風味,陛下今天也算與民同樂了。”

今天的筵席由皇後負責操持,見到齊瀧興致高,皇後自然也極為有麵子。

倪貴妃看了皇後一眼,向齊瀧笑道:“皇上,如今筵席要開了,臣妾有一件事物要在今晚進獻給皇上。”

“哦,什麽?”齊瀧問道。

“前幾天家父在發現翼州發現了一種奇茶,甚是希奇,卻想不出名目來,今天特意進獻給皇上,也請皇上賜教?”

“真的?那就拿進來看看。”齊瀧心情極好,時值年關,最近幾天朝政上連接都是喜訊,南陳剛剛在前些日子割地求和,所以倪貴妃的父親倪源也被召回京城,後宮裏又有兩位妃嬪有了身孕,更是讓他開懷。

倪貴妃輕輕拍了拍手,她身邊的貼身宮女夏真立刻出去傳話,不一會兒一個黃衣人托著一個黃銅盤子走進了大殿。

那盤子上放的的是一個雕工精致的金盒,待黃衣人走至殿中,高升諾立刻上前接過盒子先交由管事太監檢查了一番,然後呈了上來。

齊瀧打開盒子,一種茶香立刻溢了出來,一時之間,滿殿皆聞。

眾人不禁動容。當時在諸國的貴族上層中極其流行品茗論茶,在場諸妃多有對茶道擅長的。

“這是……”齊瀧看著盒子裏的東西臉上的驚訝之色難掩,這是茶葉嗎?齊瀧輕輕墊起其中的一片,看模樣這分明是一片片的花瓣啊?可是其中卻有一種清理之極的茶香,撲鼻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這是……”

“雲妹妹是博學廣知的才女,不知道雲妹妹可識得此物?”倪貴妃滿意地看著齊瀧的反應,然後抬頭含笑看著雲妃問道。

齊瀧的眼光也跟著投向雲妃,她素來也以精擅茶道見多識廣而後宮皆聞。

雲妃明知道倪貴妃是在消遣自己,心裏恨的牙癢癢,可在皇帝的目光下,臉上還是得一臉恭謹地道:“回稟皇上,臣妾不知。臣妾貧陋之人,怎麽及得上貴妃娘娘見多識廣呢?說什麽才女,實在是愧不敢當啊。”

“連依然也沒有聽說過嗎?”齊瀧來了興趣,問道:“這是在哪裏發現的?”

“回稟皇上,這是家父在邊境一座山穀裏麵發現的東西,說起來,這還有一段事故呢。”倪貴妃環顧了四周一眼,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前些日子家父領兵伐陳時候,帶著人往翼州一處地方偵察,路過一處山穀,遠遠就聞到傳出茶香來,以為裏麵必然有人家居住,想走過去討碗水喝,誰知道進了穀中,卻見遍穀植的都是梅花,開的正盛,可是奇怪的是,那花散發的卻不是普通白梅的香氣,竟然滿穀都是茶香,而且穀中空無一人。這可真是奇了,父親命人仔細探查了一番,又派人去四周詢問,原來,這處地方原來是一座極大的茶園,可惜因為戰亂一直無人打理,也無人知曉,幾百年來竟然就一直任由這裏的茶樹自然生長,葉生葉落,地上的茶葉越積越多,逐漸零落成泥,如今連腐土都是帶著茶香的,知道幾十年前,一場大旱使得穀中的茶樹都枯死了,隻餘幾株野生的梅樹還存活著,也不知道是否是沾染了穀中的靈氣,那梅花開的時候,竟然也有幾分是茶香了。卻不知道茶香是從何而來,隻怕是上天庇佑的靈種了。”倪貴妃口齒靈捷地娓娓道來:“前幾天皇上恩典召父親回京敘職,所以就帶了一些回來。”

“想不到倪家連這種東西都能找得出來。”想起前幾天自己才獻上的“白玉青霜”,皇後如何不知倪貴妃這時候獻上這種東西是為了在壓她一頭,“倪大將軍果然是手眼通天,不知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夠得到吧?”

“靈木本天成,我輩偶得之,隻是家父偶然發現,正是上天庇佑我大齊,讓這種靈物降臨人間,隻不過借家父之手傳遞而已,那裏比得上娘娘,連南陳的名茶都能夠得到手。”倪貴妃笑道。皇後暗示她們倪家勢力過大的意思她豈會聽不出來,要說勢力,有誰比得上你們王家。

齊瀧微微不悅地看了皇後一眼,轉身對倪貴妃道:“倪尚書也是辛苦了,他征戰南陳,這次立下大功不說,想不到連這種細微小事都為朕想的周到。”

“家父這次不過是借皇上的鴻福庇佑,才立下了微許功勞,根本不值一提,哪裏及得上皇上的文成武德,澤被蒼生,連這種異種茶葉都應運而生。”倪貴妃恭聲笑道。

“嗯,”齊瀧滿意地點點頭,又問道:“此茶可有名號?”

倪貴妃連忙笑道:“還沒有名字,隻是連這種異品都降臨人間,想必是上天的預兆,讚我大齊地靈人傑,還請皇上賜個吉利的名號。”

齊瀧看了看手中的花瓣,形狀圓潤如珍珠,色白如玉,偏偏那花瓣頭上一點嫣紅,甚是可愛,精心一聞,茶香還帶著梅花香,渾然一體、難分難辨,笑道:“果然是好兆頭,既然是梅花瓣,不如就叫‘雪魄凝珠’。”

第二十三章 出鞘

作者:燈火闌珊

“好名字啊,”倪貴妃拍手稱道。“果然是皇上的賜名,清麗高雅,與眾不同。”

眾妃也立刻紛紛稱讚,“天將祥瑞。”“賜福大齊。”一時之間殿內都是吉言祝語、歌功頌德。

皇後臉色不易察覺的暗淡了少許,轉頭朝雲妃使了個眼色。

雲妃立刻明白,凝神略一思索,立刻心下有了計較。

她看了倪貴妃一眼,嫣然一笑道:“皇上,臣妾不才,有詩一首,願獻於皇上,恭賀此大吉大利之兆。”

“依然一向有才,既然能頃刻成詩,快吟誦來聽聽。”齊瀧笑道。

雲妃站起身來,略一凝神,悠然道“臣妾雖然無緣得見,但也可以想象穀中那般異香撲鼻、與眾不同的美景,正是:

名依天子貴,

根長帝王家。

香氣濃成彩,

花容紅映霞。

風光三殿厚,

雨露九重賒。

自是關時運,

非幹春獨華。”

誦完,雲妃含笑看著齊瀧,風情萬種地道:“臣妾陋作,讓皇上見笑了。”她一身碧綠的曳地宮裝長裙,宮裙的腰身處剪裁地極細,貼身而下,袖口及裙擺處卻又轉而寬大起來,裙角上裝點著玉石墜兒,一頭秀發高高挽起,頭上戴了一套南疆進貢的翡翠首飾。行止之間,兩側通體碧綠、晶瑩剔透的翠玉步搖輕輕晃動,真有一種 “仙子出林中、顧影自相憐”的楚楚風範。

“好,好,依然果然用心了。”齊瀧看著雲妃笑道。

“雲妃妹妹果然才華過人。”倪貴妃也讚道,心裏卻暗恨,自己今晚精心設計的風頭又被她搶去一半。

“可惜這種東西是可遇而不可求。”齊瀧將手中的花瓣放進盒子。

“皇上不用擔心,既然是上天賜予我大齊,豈能疏忽,家父已經派人將那一處山林看守起來,不許任何人入穀,裏麵的梅花當然也不許采摘,隻等待皇上派人驗看過,再做處理。以後隻要照料得當,每年都可以為陛下和太後采摘了。”

“嗯,難為倪源一片忠心了。”齊瀧將金盒關上。

眼見皇上已經欣賞完了,高升諾上前拿起金盒,交給身邊的太監,走到剛才的黃衣人麵前就要領著那人下去。

忽然,那個黃衣人高聲奏道:“啟稟皇上,在下有事稟奏。”

齊瀧一怔,皇後和倪貴妃也是一愣。

“什麽事?”齊瀧條件反射地回答。

黃衣人抬起頭來,他原本相貌氣質都極為平常,絲毫不會引人注目。但是就在他抬頭的一霎那之間,卻像是一柄利劍拔出了鞘,寒氣四溢,竟讓人的的目光無法從他身上移開。他原本暗淡的眸子一閃,使得他原本平常的相貌也變得說不出的明麗。那眼神竟然比利劍更加的尖銳,又偏偏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柔,淡淡地掃過眼前諸人。

被他的眼神掃過,讓人覺得就如同身處最灼熱的烈日之下,又如赤身立於數九寒冰之中。

伴著一聲清朗長笑,黃衣人的手一揚,原本托在手上的黃銅盤子如同飛輪一般扔了出去,帶起一陣尖銳呼嘯的聲音。原本掩飾在盤子底下的手立刻露了出來,那手中握著一把光輝閃爍的短劍。

銅盤帶著風聲砸向齊瀧身後一直侍立著的兩個年老的內監之一,同時,黃衣人手中的劍已經快如閃電、勢如驚雷般向齊瀧刺去。

就在黃衣人出言有事稟奏的一瞬間,蘇謐已經反應過來,她條件反射一般拉著綺煙飛快地向後退。

電光火石的瞬間,齊瀧身後原本老邁不堪、毫不起眼的兩個內監已經反應過來,一人抬掌拍向麵前的銅盤,一人飛快地縱起,迎上黃衣人,這時黃衣人的劍還遠遠沒有觸到到龍桌。

迎上黃衣人的那個太監原本隱藏在長袖中的手一翻,就用空手去接黃衣人的利刃,那手掌金光閃爍,手上竟然是戴著一隻不知道是什麽金屬打造的手套。

就在老太監的手即將觸到黃衣人的劍的瞬間,黃衣人忽然發出一聲長嘯,聲音高亢悲壯、奇異悠長,宛如長虹貫日般破空而出、直衝九霄。

嘯聲揚起,大殿上所有的人都頓時一陣頭暈目眩,搖搖欲墜,在他麵前首當其衝的那個太監更是覺得一陣氣血翻湧,差一點就要提不起氣來,身形頓時滯了滯。

就在這時,黃衣人的劍飛快地變招,長劍平蕩,與那隻金光閃爍的手掌錯身而過,接著順勢一削,劍光的來勢銳不可當,老太監急忙向後躲閃,劍光劃過一道圓弧,竟然來不及完全閃避開,霎那之間利刃從腰腹之間劃過,血濺當場,命喪黃泉。

這一交手的功夫不過刹那之間,很多殿內的人都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咣當!”一聲悶響,原本的黃銅盤子被另一個內監高手的空拳重重擊中,“鏘!”一聲清楚的金屬交碰聲響起,是銅盤又被飛彈到銅柱子上,火花四濺。

這一切不過是一瞬間發生的。那“鏘”地一聲餘韻還飄蕩在空氣中,震動著殿內所有人的耳膜。

這時候,殿中的諸位妃嬪才反應過來,竟然是有人行刺!當即,也不知道是誰尖叫了一聲。

“啊~~~~”

尖銳刺耳、聲嘶力竭。立刻恐懼蔓延開來,頓時,嬪妃、太監、宮女,也分不清是主子、奴才,眾人到處亂竄,四處尖叫著、奔逃著。

整個大殿亂成了一鍋粥。

“昏君納命來吧!”

就在黃衣人發動的同時,原本在一旁垂手肅立等著領賞的藝人迅速地撲向花燈、架子。那些木架子竟然是掏空了的,花燈中也製作了隔層。眾人飛快地從其中抽出武器,之後,立刻有幾個人向台上衝去,支援黃衣人,剩下的人在那個班主的帶領下緊張地望著殿門,準備阻擋進殿救援的侍衛,為同伴爭取時間。

黃衣人劍勢一轉,立刻又向齊瀧刺去,這一劍的威勢比上一劍更盛、更快,一瞬間仿佛天地間隻餘下這一劍的光輝。而這時,另一個老太監擊飛銅盤的手還沒有來得及收回。眼看著黃衣人的一劍已經快要到了齊瀧的眼前。

齊瀧還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是好。

“叮當……”一聲脆響,隨著著宛如金石交錯的一聲揚起,黃衣人急如迅雷般的劍勢竟然生生被彈地一偏,緊擦著齊瀧的脖子劃了過去。

“叮咚……”一樣東西反彈跌落在地上,是一根紫檀木鑲金的筷子。

黃衣人轉過頭去,眸子裏異樣的神采時隱時現,旁邊桌畔長身玉立的男子緩緩站起身來。

出手的人是豫親王齊皓。

第二十四章 殺劫

作者:燈火闌珊

黃衣人的眉毛揚了起來,掃了一眼地上的紫檀木鑲金筷子,隨即眼中爆起精光,利劍一般的目光射向一旁桌上的齊皓。

他原本得到的情報是因為內廷家宴,侍衛不得入內,所以齊瀧的身邊應該隻有兩個內監高手隨身保護,隻要近了身。他揮出銅盤擋住其中一人,同時拚著消耗內力使出天魔獅子嘯,震退殺死另一個,隻要出現電光火石的刹那空隙,他就有自信將齊瀧立斃劍下。可是誰知道齊瀧身邊還有這樣一個高手呢。

容不得他多想,同時那個打飛銅盤的內監高手也已經殺到眼前。黃衣人隨即收回劍來,手腕微抖,改變劍勢,迎了上去。

從藝人中撲出的幾個刺客還沒有到齊瀧的座前,眾妃已經是一片混亂,殿門又被刺客把住,殿中到處是四散奔逃的人,幾個衝上前去的刺客那裏有耐心開路,當即提刀就砍,立刻就有幾個阻攔在他們前衝路上的倒黴鬼送了性命。

一見刺客動了殺戒,殿中更是慘叫連連,混亂不堪。也分不清是主子是奴才,一個個連滾帶爬,哭聲震天。

雲妃原本坐在前麵,眼見刺客殺到,正要向後退,剛站起來,就被人踩住了裙裾,一個趔趄,隨手扶住旁邊的一個人,這才沒有摔倒,可是還沒有等站穩,身後似乎又被不知道什麽人推了一下,頓時滾落在殿中,剛要爬起來,一個刺客眨眼已經到了眼前,明晃晃的鋼刀眼看就要落下,雲妃心膽俱裂,猛地拉住身邊的那人往前一送。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震耳欲聾,隨即嘎然而止。是鄭貴嬪!剛才她正好坐在雲妃身邊的那一席,逃跑的時候不慎踩住了雲妃的裙裾,兩人滾作一團,此時竟然被雲妃隨手拉過來當了擋劍牌。

這一刀下去,鄭貴嬪被生生攔腰削成了兩截,立時香消玉殞。一隻斷手掉落在雲妃臉上,鮮血淋漓,雲妃當即昏死了過去。

這時候金龍桌前已經戰得如火如荼。黃衣人身手極其高明,一人對上那個內監高手和齊皓兩人聯手竟然毫不遜色,眨眼之間拆了幾十招。

黃衣人不禁暗暗心驚,想不到齊宮中還有這種高手,他現在雖然還是略占上風,可是想要拿下這兩人也不是短時間能夠做到的,殿外的侍衛很快就要衝進來了,刺殺的功夫轉瞬即逝。

眼看強攻不下,他也著急起來。當即一咬牙,“唰唰唰……”,連續刺出七劍,一劍比一劍更快,一劍比一劍更淩厲,劍光如滿地清霜,鋪陳開來,卷向那個剩下的內監高手,內監高手一時無法抵擋,連連後退。尋常的武功劍招之中也多有數劍相連的攻擊招式,像平常的“五梅連枝”、“七星照月”,甚至有擅長此道的高手可以使出數十劍延綿相連的招式。可是他還沒有見過一個人的招式能夠使得這樣快,劍與劍之間這樣連貫而毫無破綻,這七劍幾乎分不出哪是第一劍,哪是第七劍,隻看到眼前的一片青光鋪陳蔓延,目眩神搖。

他連續七劍瞬間逼退內監高手,隨即偏轉劍勢,又是連續七劍,劍勢不衰,如同水瀑飛泉般卷向齊皓,變招之巧妙利落,極為少見。

眼見劍光瞬間即至眼前,齊皓心知自己如果也被逼退,隻怕這群刺客就可以高奏凱歌了,明年的今天鐵定就是齊瀧的忌日了。

他猛地一咬牙,不退反進,雙手如同蓮花般綻放,連換了數種手勢,每一次變幻,齊皓的手指都彈在劍刃上,“叮叮……”數聲,餘韻悠長,延綿不絕。

黃衣人心中更急,卻還是忍不住震驚。由於進宮時長兵器難以掩飾,眼下他手中使用的是一把短刃,而不是他趁手的長劍,所以這一招的威力隻餘下原本的六七成而已,可是對方竟然空手就能擋下了!

齊皓此時也是苦不堪言,對方的武功原本不在自己之下,而且自己又沒有武器,隻能夠用空手對著對方的鋼刃,剛才他應對黃衣人連環七劍的那幾招實在是盡展平生之所學了,如今隻覺得氣血阻滯、十指酸麻,幾乎毫無知覺了。想要讓他再一次施展是萬萬不可能了,好在黃衣人的內力也有限,剛才他使用的天魔獅子破又大耗了內力,此時也沒有餘力再三地施展那招劍法了。

黃衣人手上卻還是殺招連現,絲毫不給兩人機會,兩人境況更糟,全憑著以多對少的優勢這才能夠勉強支撐。可是連連遇險,齊皓手臂上已經掛了彩。

隨即,前來支援的幾個刺客越過混亂的大殿趕到了,頓時齊皓兩人更加險象環生。

齊瀧隻學過一些弓馬功夫,跟本沒有真正的武功,這幾年來登基為帝之後,忙於國事,連這點子功夫也大都放下了,麵對這種級數的刺客根本是毫無還手之力,此時隻有跌坐在椅後驚惶失措的份兒。

大齊這幾年來四處征戰殺伐,滅國無數,自然結怨也多。齊瀧這一生之中雖然也經曆過數次暗殺,但是每次都是還在外圍就被侍衛高手們擋下了,從來沒有一次,被刺客這樣的接近,劍尖已經觸到眼皮子底下了。

皇後和倪貴妃都嚇得呆住了,縮在齊瀧身後,瑟瑟發抖。她們縱然心計再深沉,手段再狠辣,也是養在深閨中的貴族小姐,嬌滴滴,軟柔柔,哪裏見過眼前這種刀兵相加、血花四濺的場麵。蘇謐見機地快,剛有異動就拉著綺煙跑到了後麵,如今兩人正在倪貴妃和皇後身邊,四人躲在一起,平時的什麽芥蒂忌恨全然拋到了九霄雲外。

刀劍相加。黃衣人的快劍加上幾個刺客的連續攻擊如狂風暴雨一般,齊皓已經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要死在這裏了,他和身邊的內監都是血跡滿身了。

這時候,門口那邊的喊殺生漸漸止住,立刻有一個刺客叫道:“不好!外麵的兄弟們恐怕撐不住了。”

他說的是由申慶班班主帶領的守在門口抵擋侍衛進來的那幾個同伴。眼看就已經抵擋不住侍衛的攻勢了。

幾個刺客大急,立刻手上對齊皓兩人的攻勢更加狠了幾分。一個有機智的刺客轉身一看,殿中逃過一劫的諸妃宮女大都躲藏在在大殿兩旁的柱子後麵,瑟瑟發抖。轉念一想,計上心頭,他立刻飛身轉到柱子後麵,對著諸妃就是一陣砍殺起來。

眾妃頓時又是一片混亂,四散奔逃,哭爹喊娘,平時的禮儀規矩全然不見。

第二十五章 飛劍

作者:燈火闌珊

宮門終於打開,是守在門外的慕輕涵帶著人衝進來了。按照宮裏的規矩,內廷的飲宴這些侍衛應該回避,因此都在門口守衛,宮內殺聲一起,眾人立刻知道,連忙想衝進殿內解救,可刺客們也早有準備,早就安排好了人在殿門阻截,慕輕涵等人雖然人多勢眾,可申慶班這次竭盡全力,來的也多是高手。那八九個人死死地守住門口,而且殿門偏偏本來就窄,侍衛們空有人多的優勢,卻無法一擁而上,一時之間竟然被硬生生堵住了,難以突破。

聽到殿內的宮妃喊叫聲傳出,知道裏麵的刺客已經開始下殺手了。慕輕涵等人簡直急得要冒火了。他當先攔住那個申慶班的班主,幾乎是拚著同歸於盡的打法,這才解決了那幾個守門的刺客,帶著人衝進殿內。

一進殿門,卻見殿中到處都是四處亂竄的妃嬪宮女,侍衛們頭都大了,想學刺客們提刀就砍可萬萬不行,眼前這些可都是他們的主子啊。

從宮門到龍椅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可眾人前衝的勢頭頓時被滯住了,想要搶上去解救齊瀧,奈何速度卻快不了多少。

眾刺客此時可是心急如焚,以前他們也進行過幾次刺殺的計劃,可是沒有一次能夠靠近齊瀧的所在。大多數都是還在外圍就被攔截住了,甚至有幾次還在籌備謀劃當中就被發覺而遭到清查追殺。為了今天的行刺計劃,他們可謂是下了孤注一擲的血本,把宮中的臥底眼線盡皆調動起來,終於等到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要知道齊瀧在夜宴的時候不同於在乾清宮和諸宮正殿,因為宮妃女眷太多,所以身邊沒有帶著貼身的侍衛,隻有幾個內監高手隨身侍奉保護。所以他們買通一定勢力,終於能夠以獻藝的名頭混進宮裏。而且為了這次的刺殺,他們還專門請來了黃衣人這樣難得一見的高手支援。

每一個環節他們都計劃得好好的。隻要門口的兄弟們能夠阻止片刻功夫,他們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沒想到中途會殺出齊皓這個變數,一個親王竟然又這麽驚人的武功造詣。

一見侍衛們進了大殿,黃衣人霎那之間已經判斷出事情已經不可為。

侍衛之中也不乏高手,在這種深宮內院,一旦被大內侍衛們圍住,就算自己最佳的狀態恐怕都沒有機會逃出,更何況眼下還是久戰疲倦、功力耗盡的情況呢,再不走恐怕就永遠走不了了,他可不同於戲班子今天進來行刺的死士,進來就沒有打算活著出去。

一念至此,黃衣人猛地發出一聲長嘯,刹那之間劍光大盛,驚濤駭浪般卷向兩人,把兩人逼得連連後退。黃衣人劍勢一轉,手一揮,那劍如同驚雷閃電般離開手掌直奔向齊瀧,同時,身子飛快地縱起,雙手排出一掌,勁力澎湃,猛地撞擊殿頂,隨即“轟”地一聲,撞破天牆而去。

眼見黃衣人的一劍飛來,蘇謐一直等待的就是這樣一個機會,她猛地上前把齊瀧一拉,擋在了齊瀧的身前。利劍瞬息即至,蘇謐身子微微一錯,“叮……”一聲,這一劍正刺中她的胸口的碧玉上。

蘇謐隻覺得胸口一涼,一陣刺痛傳來,那劍力量極大,竟然刺碎了那塊質地堅硬的美玉,勢頭還沒有停止,又刺傷了胸口。緊接著蘇謐被這一劍的力量推著向後跌倒,正倒在齊瀧的懷了。

眼看著黃衣人的離開,幾個刺客瞬間明白今晚的行動就要功虧一簣了,一個個就像瘋了一般,勢若猛虎般向齊瀧兩人撲了過來,根本不再顧及自身,使得全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齊皓和那個太監高手都已經是重傷了難以抵擋,連連後退,瞬間那個內監高手就死於亂刀之下,齊皓也眼看就要退到齊瀧身邊抵不住了,就在這時候,慕輕涵還是帶著人趕了上來。形勢立刻逆轉,縱然刺客一個個都很悍不畏死,奈何雙拳難四手,很快就被侍衛們收拾掉了。

已經快要油盡燈枯的齊皓重重地跌倒在地上,他嘴角溢出一抹苦笑,齊皓啊齊皓,你一向自負武功高絕,難有敵手,今天可是見到什麽是真正的高手了吧,你也太小看天下人了。

他自從學武功以來,還從來沒有經曆過那樣生死一線的交戰,徹底讓他耗盡全力。他很明白,剛才雖然自己是空手對敵,但是那個黃衣人手中也不是什麽趁手的兵器,而且自己又占了人多的便宜,如果論武功的話,終究是那個黃衣人略略勝了他半籌。

值得慶幸的是,那個黃衣人明顯重視自己的生命勝過這次的刺殺任務,如果他拚著性命不要,堅決以要齊瀧的性命為優先的話,自己剛才恐怕也要危險了。

此時的大齊天子齊瀧怔怔地攬住被那一劍送入懷中的蘇謐,臉色完全呆住了,直到侍衛們衝上前來,他這才反應過來,低頭看著蘇謐,蘇謐胸口上滲出血來,很快就把潔白的抹胸染紅了,齊瀧驚聲叫起來:“太醫!快傳太醫,傳太醫!!!”

蘇謐努力集中起精神,可是眼睛像是被什麽遮住了,頭暈目眩,視線也開始逐漸模糊。隻覺得全身的力量都在流失中。她怔怔地看著齊瀧,輕聲道:“皇上……”那眼神柔婉淒美,滿是深情,齊瀧隻覺得心痛如絞。

蘇謐忽然覺得好笑起來,自己這麽費力地賭這一把,如果輸了怎麽辦呢?如果自己就這麽死掉了呢?

她的眼神越過齊瀧蒼白關切的臉色,看向後麵,那大紅灑金的長簾還是穩穩地掛在梁上,“吾皇萬歲”的燙金大字被血染紅了一半,異常妖異鮮豔。

希望不要就這麽死掉了,她可不想在人生的最後一刻還要對著別人演戲,蘇謐自嘲地笑了,可是笑容還沒有達到嘴角,她墜在無邊的黑暗裏。

第二十六章 刺客

作者:燈火闌珊

當外圍的倪廷宣帶著人趕到大殿的時候,事情已經結束了,隻餘下一片狼藉的大殿,訴說著剛剛這裏發生過怎樣的一場激戰。

十餘名刺客倒臥在地上,每個人身上都有著大大小小十多處傷痕,深淺不一,原本緊身的彩衣破碎襤褸,屍首血跡斑斑。地上遍布著殘肢斷臂更加的觸目驚心,不僅有刺客的,還有不少慘遭橫禍的宮妃侍女的。

殿中原本整齊華麗桌幾都散亂一片,雕花盤絲的銀燭台被推倒在地上,隻有滿地的摔碎的碧玉瓷片中那一朵朵紅梅依然靜靜綻放其間,映照著繡金線的地毯上慢慢洇開的血跡,這讓他有一瞬間的錯覺,自己走進的是一個剛剛被滅亡了的國家的宮室。

皇後和倪貴妃顫抖著從龍椅後麵爬起來,臉色蒼白,哪裏還有一絲一毫統領後宮的鳳儀氣勢。

一些劫後餘生的妃嬪看著眼前的景色,驚嚇地麵無人色,直打哆嗦,有些還需要宮侍扶持著才能勉強站穩。

眾妃嬪都是深閨之中嬌滴滴的大小姐,一輩子見過的最大的血跡不過是繡花針紮破手指頭的那一點兒血珠子,哪裏見過眼前這種地獄般的景象,緊張逃命的時候還來不及有什麽感覺,眼下安全了,放鬆下來,當即就有不少人吐了出來。

最讓倪廷宣膽顫心驚的還是皇帝懷裏的那個身影,血跡順著潔白的抹胸洇散開來,刺得人眼睛發燙。

“禦醫!禦醫呢?!”在齊瀧尖銳的叫聲中,氣喘籲籲的禦醫們終於趕到了。

之後是一陣宮中罕見的忙亂,每一個主子似乎都需要救助和安慰,宮妃們被送回了各自的宮室,傷患的人員自然等待著禦醫的診治。

齊瀧隨即而來的震怒可以理解,自從大齊建國以來,至少從他登基以來,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至少他還從來沒有被人用劍指著鼻子,在明晃晃的刀光劍影中逃竄的經曆。

所以懲罰和處理也格外地迅疾淩厲地展開,刺殺時間結束還沒有一個時辰,眾多的的官員匆匆地從溫暖的被窩裏爬了起來,發生這樣嚴重的危機皇室的事件當然沒有讓他們繼續安睡的時間了。很快,京城府尹,大理寺,刑部,以及相關的部門開始匯集在各個衙門裏討論忙碌起來。與這次刺殺有關的宮中人員,像負責帶路的錢連等人,立刻被下獄嚴刑拷打,連那一晚值勤的侍衛都受了重責,被革職責打的無數。禁軍則奉令衝上街頭,搜索著有嫌疑的地點。

迷離的夜色之下,一道人影飛快地從空中掠過,正是行刺失敗的黃衣人,他飛快地掠過幾道民宅,一轉身進了一道小巷,行動迅捷如風,輕靈俐落。

剛轉入小巷之後,正麵就看見一個人影佇立在一棟破敗的民宅前,手提一盞燈籠,悠然而立。黃衣人身影一滯,刹那之間氣勢提升,全身戒備起來。他現在的情況實在是不容樂觀,在向宮外突圍的時候又經曆了連場惡戰,好在宮中的侍衛大都被行刺的消息吸引到了梅園,他突破了內宮之後,就沒有遇見什麽危險,仗著輕功高明闖了出來。

“溫公子不必緊張,在下是來接應公子的。”來人倒是一臉閑適平淡,一邊把手中的燈籠提高。

他是一個年約四十七八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在燈光之下更顯得雍容不羈、神采奪人。

黃衣人看清他的容貌,微微吃了一驚,隨即放鬆下來,“想不到勞駕葛先生親臨此地接應溫弦。”

“溫公子今晚辛苦了,葛某豈能不親來迎接。”來人一聲長笑,爽朗明快。

“辛苦也是白白辛苦一場,今晚的行動失算了。”溫弦搖搖頭笑道。轉而有點驚奇地看著葛澄明:“先生似乎一點兒也不奇怪溫弦的失手。”

“利劍出鞘,如飲盡敵人的血而,必然鋒芒盡斂,知足而眠,正如公子平日殺人的習慣。可如今公子鋒芒畢露,神色之間大有興奮之意,想必是寶劍遇神兵,見到了難得一見的強敵了。”他一邊說著,一邊領著溫弦來到一扇破舊的門前,用手指有規律地輕扣了幾下。“吱丫……”一聲,小巷中一間老舊的房子門打開了。一個小夥計模樣的人湊出頭來,見到是葛澄明立刻臉現喜色,道:“先生回來了!”連忙把門拉開。

“先生是有大智之人,可以料到溫弦的失敗,溫弦倒並不意外。可是這次行事事關重大,既然失敗,先生反而沒有任何急躁懊惱,這倒讓溫弦好奇了。”溫弦一邊跟著葛澄明走進房子,一邊坦然長笑道。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成有如何,敗又如何呢?我南陳如果需要靠行刺這種手段才能夠勉強圖存,恐怕也難以持久啊。”葛澄明一聲長歎。

“難怪連誠親王都說先生有魏晉雅士之風,是溫弦見識淺薄了。”溫弦一邊說著,一邊往臉上一抹,一張人皮麵具摘到手裏,露出隱藏在麵具下的真貌。已經平安進入了他們在這裏的據點,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再裝扮了。

葛澄明眼神在他臉上一掃,不禁挑了挑眉,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笑道:“難怪北齊時,蘭陵王上陣殺敵需要戴青銅麵具方可立威不墜,看公子的風姿,倒是有古人風範了。”

溫弦臉色微微一沉。

葛澄明一怔,隨即想起傳言說溫弦不喜歡被人論及容貌,當下改了話題:“公子傷勢不輕,堂內醫師和藥材齊備,不如先進去歇息片刻吧。”

溫弦依言進了屋,房裏果然已經準備好了一切,看來他們也知道自己這次無論勝負,負傷是少不了的。他先到銅盆前想洗個臉,卻低頭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沾了不少血跡,秀眉一挑,眼中閃過一絲厭惡,立刻脫下外衣,仍在一邊,自顧換洗起來。

旁邊的小夥計立刻迎上來服侍,手剛觸到他,溫弦反應卻極大,手一揮,小夥計狠狠地摔了出去。

“不必了,我自己來就好,你出去吧。”溫弦淡淡地道。

小夥計不敢說什麽,爬起來走了出去。見到葛澄明,葛澄明問道:“溫公子傷勢如何?”

“不知道,隻是那溫公子好大的脾氣啊,我不過是想過去幫幫忙,就挨了一下子。”小夥計忍不住抱怨道。

“嗬嗬,此人既然是個殺手,幹的是刀頭添血這一行的,警戒心自然比別人強些。”葛澄明笑道:“溫弦的武功在江湖新一代的高手中算得上最強了,王爺能夠收服到此人,實在是幸運,你不要失了禮數,王爺對他都是以禮相待的。”

“知道了”小夥計應道,轉而禁不住說了一句:“一個殺人如麻的殺手,偏偏生的那般姑娘一樣的好模樣。”

“這句話以後萬萬不可說!”葛澄明瞪了他一眼,疾言厲色地道:“溫弦最恨別人提及他的容貌,剛才我不慎論及都感到有一瞬間他動了殺機,你們這些人如若嘴角不知道檢點,難免招來殺身之禍。”

見葛澄明說的鄭重,小夥計唯唯諾諾地答應了。

葛澄明言語上說的淩厲,心中卻也忍不住暗道:“難怪世人皆傳溫弦心腸狠如蛇蠍、容貌美勝處子,確實是秀雅絕倫、名不虛傳,而且談吐優雅、舉止雍容。隻看到他的臉,誰能想到他是心狠手辣、見財忘義而聞名江湖的第一殺手呢。”

第二十七章 朋友

作者:燈火闌珊

“好點兒了沒有?”倪廷宣拿著一瓶藥膏走進侍衛們臨時住宿的角屋,他掀起簾子進了裏屋,向趴在床上的人問道。

“什麽好點兒了啊,一點也不好!”床上的人爬起來喊道,“疼地要命,這幫兔崽子,手下也不知道留點兒情,枉我平時……哎呀!”因為動作太大又牽動了傷口,慕輕涵忍不住喊了起來,又恨恨地道:“等我好了,看我怎麽收拾他們。”

“還不夠手下留情啊?剛才進來時我還看見行刑的那幾個小子正拉住小宋問你傷勢的情況,生怕自己下手重了呢。對你可是關心地很啊?”倪廷宣笑道。心裏卻隱隱約約有一絲黯然,自己生性內斂,遠不及性情爽朗的慕輕涵在侍衛之中人緣好。

“手下留情個鬼啊,你去挨挨這一百板子試試,看你現在還能不能爬得起來?”慕輕涵叫苦連天地抱怨道,他剛剛被因為救駕不及的罪名被革了職位,還挨了一百板子。倪廷宣因為這次是負責外圍的警戒工作,所以罪責沒有那麽重,隻是被罰了三個月的俸祿而已。

慕輕涵口裏說著,自己卻也明白,剛才行刑的侍衛確實是手下留情了。要知道,內廷侍衛的板子可不是那麽好挨得,據說功夫到了一定程度的行刑高手一板子下去,外麵看不出有什麽傷痕,裏麵卻已經被打地骨斷筋裂。任他武功多麽高強,也撐不過幾十板子去。如果行刑的侍衛真的要下死手的話,自己早沒法在這裏說話了,他這一百板子,表麵上看著傷痕累累,實際上都是皮外傷,休養一段時間就好的。

“看你現在這麽精神的樣子,似乎沒有什麽妨礙了嗎?虧我還特意去禦醫那裏去為你討來了傷藥。”倪廷宣搖了搖手中的瓶子。

“什麽藥?哎,怎麽就沒有一個禦醫過來看看呢?我這好歹也算是因公負傷啊。”慕輕涵哀怨地說道。

“好了,好了,那些禦醫如今都忙著救治各宮的妃子娘娘們呢,那裏有功夫過來管我們這些粗人呢,能要來一瓶藥就不錯了,趴好別動,我來替你上藥。”倪廷宣輕輕推了他一下,示意他躺回去。

“沒有禦醫?等等,兄弟們那裏也沒有禦醫過去嗎?”慕輕涵揚起身子攔住他問道,今天跟刺客交手的時候有很多侍衛受了傷,“有幾個兄弟可是傷得不輕啊。”

“有禦醫過來,不過馬上又走了,畢竟這一次剛好是在晚上,禦醫當值的不多,偏偏傷的主子娘娘什麽的又太多了,連豫親王都是重傷……”倪廷宣遲疑了片刻道。

“廷宣,我的傷不要緊,你再跑一趟太醫院,一定要叫幾個太醫過來,宮妃再多也用不了全院的太醫吧,叫不來人,就派幾個兄弟去家裏請去,順便多要一些藥過來,有幾個人內傷嚴重,他們的傷可是等不及的。”慕輕涵急道。

“知道了,我早就派人替你去叫了,剛剛碰見小宋,我就吩咐他了,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小心一個月下不來床啊。”倪廷宣笑道。

“這就好,“慕輕涵這才放下心來,說著又趴下道:“幹嘛讓小宋去呢?你這個人,幹了什麽好事也不知道說一聲,明明是……”

“有什麽好說的,小宋剛剛在你門前探頭探腦的,我看他閑著也是閑著,所以就指使他了。”倪廷宣白了他一眼。宋單是慕輕涵的副手。

慕輕涵輕笑,他知道自己的朋友外冷內熱,關心人又不願意表現出來。因為這樣,反而與身邊的人有些生疏,其實對手下人的關心不比自己少。

“說起那個豫親王來,好俊的功夫啊,真是料不到,比起你來怎麽樣?你如果和他交手的話,有幾成勝算啊?”一邊上著藥,慕輕涵嘴上也沒有閑著。

“這個怎麽知道,又沒有比過,人家可是正宗的親王,不是我們這些皮厚肉粗的人啊。”倪廷宣笑道:“難道我們還有機會真刀實槍的跟人家比一場嗎?”

“這倒也是,唉,反正是不會有什麽機會了,高高在上的天皇貴裔跟我這個小小的侍衛怎麽會有機會交手呢?”慕輕涵歎道,言語裏有一種無精打采的味道。

“他終究還是在意的,雖然表麵上看不出來,”倪廷宣打開藥瓶,一邊心裏暗歎。慕輕涵剛剛因為失職被裁撤掉副統領的職位,降為普通的侍衛了。

“好了,皇上終究是一時氣憤而已,以你的資曆和平時的功勞,過不了多久就能夠升回去了,你也不用太沮喪,難道你的嶽父大人還能看著自己即將過門的女婿因為這麽冤的原因白白丟了職位不成。”倪廷宣安慰他道。

慕輕涵的未來嶽父自然就是他們的頂頭上司,侍衛統領施謙。

提起自己的嶽父,慕輕涵反而生起一絲局促,想起前些日子,母親派人去施家商議婚期的事,聽回來的下人稟報,施家似乎很有一些推托的意思。聯想到這幾年施家表麵上還是來往如常,可似乎與他們慕家越來越疏遠……他微微有一些黯然。

“怎麽了?”看到慕輕涵一副神遊物外的樣子,倪廷宣問道。

“你先別忙著說我的事了,不過是一個副統領的職位而已,現在最需要操心的可不是我啊,你先想想你們倪家吧,”慕輕涵回過神來,轉頭看著他,神色鄭重地道:“別忘了,那個刺客是從哪裏來的。隻怕要被有心人利用了。”

“皇上這幾年對我們倪家信任有加,應該不會有什麽事才對,”倪廷宣微微怔了一怔:“再說,這次主要埋伏著刺客的戲班子又是皇後娘娘找來的,與我們倪家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些刺客雖然人數多,可是沒有用劍殺到皇上鼻子底下啊。”

“好了,別說了,我們在這裏窮操心也沒有什麽用處。”倪廷宣也知道事情不會這麽簡單了結,可是現在他們又能幹什麽呢?

“如果這樣就好了,怕就怕這次的事是照著你們倪家來的。也不知道那群仵作驗出什麽了沒有,”剛剛他們出來的時候正碰上刑部的仵作被傳喚了進去。慕輕涵轉過頭去:“真受不了那群朝廷元老們,一點子小事也會被拿來大做文章。貶過來,參過去的。”

如果他們真的是針對倪家……倪廷宣手不禁一顫。

“哎!哎!你輕著點兒啊,很痛的……”重傷的某人立刻喊了起來。

第二十八章 暗局

作者:燈火闌珊

刺客的消息傳到兵部尚書倪源的府邸是在刺客結束之後兩個時辰。

“什麽?你說刺客扮成這次我們派進宮去送東西的下人?!”倪源忍不住站起身來,對剛剛把消息送到的屬下連聲問道。

大齊如今權重位高的兵部尚書相貌生的古拙清奇,五官如刀削斧鑿一般深刻明朗,眉濃如漆,棱骨分明,舉手投足之間帶著一種長年的征戰殺伐而形成的英武不凡的迫人氣勢。

“是的,剛剛宮內的眼線送過來情報,屬下已經去查過了,在接近宮門的一處隱秘的地方發現了李成的屍首,恐怕是他們早就有了計劃,埋伏在那裏,趁著李成入宮前更衣整裝的空隙下的手。出來隻後就通過搜查進了宮,而且入宮之後大家都戰戰兢兢,不敢多說一句話,所以一直沒有人發覺……”倪源下首的一個精明幹練的中年男子有條不紊地稟報事情的經過,他是倪源的得力手下竇峰。

李成就是這次真正的黃衣人,隻是倪家一個比較的臉的下人,為人穩重知禮,所以這次入宮進獻名茶特地讓他前去了。

“先生看此事如何?”倪源沉默了片刻,轉頭問身邊的人道。他問的是一個形容枯槁,年約六旬的老頭,這是他的心腹謀士盧奇凡。

“主上不必心驚,此事未必會牽扯到主上身上。”盧奇凡輕撚長須道。他的臉已經如同一張幹枯的老樹皮,隻有一雙眼睛仍然精光四射。

“我豈能夠不心驚?聯係起前些日子我們收到的棟梁會的密報,恐怕這次就是他們動的手,可恨!原本以為他們至少也要等到年關才動手,沒想到會提前行事。”倪源恨恨地道。

棟梁會是梁國舊勢力集結而成的組織,二十年前,他倪源歸降大齊,之後大齊以閃電般的速度攻克梁都,蕩平全國。梁國滅亡之後,就有不甘心的梁國舊臣暗中潛伏,結成棟梁會,以積蓄力量,等待機會,密謀複國。

無論對於齊國,還是對於倪源這個梁國的叛徒,棟梁會都可謂是恨之入骨,倪源對於棟梁會也一直關注有加,暗中插入了不少眼線,對於棟梁會這幾天在準備一場刺殺行動的事,他早已經收到了密報,隻是不知道具體的時間而已。

“眼下宮裏的情形如何?”盧奇凡輕撚長須,向竇峰問道。

“這次事情可是鬧得大了,筵席被攪得一團糟不說,死掉的宮妃就有十幾位,連陳淑妃、鄭貴嬪這些高位的妃嬪都有命喪黃泉的。而且豫親王為了保護皇上受了重傷,噢,還有一位才人也受了重傷。”竇峰如實回稟道。

“才人?”倪源抬頭問道,這個才人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嗎?

“這個才人有了身孕。”竇峰解釋道。

“棟梁會這次出動了多少人啊?”盧奇凡也不禁驚歎。就算是內廷家宴不允許侍衛入內,可是皇上身邊的高公公和李公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啊,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損失?按理說棟梁會的高手雖然不少,但是應該不會一股腦兒全跑進宮裏去吧。

“棟梁會一共出動了十三個人。”竇峰苦笑道。

“才十三個人?那其中必定有絕世高手在內了。”盧奇凡歎道:“棟梁會中竟然還有這等人物!”

“其中有一個人不僅殺掉了公公,而且重傷了豫親王和公公。就是假扮李成的人。”

“棟梁會中竟然還隱藏著這種高手?”倪源驚問道。

“恐怕不是棟梁會的人,雖然認不出容貌,但是根據宮裏的眼線回報,看武功數路,懷疑是南陳的第一殺手溫弦。”竇峰遲疑道,“隻是不敢肯定。”

“是他,”盧奇凡沉吟片刻道:“是棟梁會的人買通的嗎?”

“溫弦雖然是個認錢不認人的殺手,但根據南陳傳過來的密報說目前他在南陳的誠親王陳潛麾下效力。”倪源道。

“陳潛竟然能夠收服他?這個溫弦在江湖上一向是出了名地心狠手辣,認錢不認人,而且又殘忍嗜殺,經常因為一言不合就屠人滿門,因此在江湖上仇家很多,隻是因為他年紀雖輕武功卻極高,一直沒有人奈何地了他而已。”

倪源沉思片刻,對竇峰道:“你再派人去將這件事自己調查一下,探查出陳潛到底是怎麽收服了溫弦,如果隻是用金銀財物,我們倒是可以同樣收買,如果是其它的方法……”溫弦此人的快劍名震江湖,而且偏偏又精通易容奇術,他當起刺客來,是在是令人防不勝防。

竇峰依言領命。

盧奇凡又道:“這麽說來,此事恐怕是棟梁會和南陳安排在大齊的潛伏勢力合作的結果。”

“恐怕就是如此,”倪源道:“隻是此事的真相如何倒是可以以後在詳細調查,可是眼前卻有一樁天大的難處了。”

他以前從棟梁會中調查來的消息就說明這次的行動準備嫁禍給他倪源,誣陷他行刺齊瀧,有謀反之心。

本來得到消息之後,倪源準備從容布置,趁機把棟梁會的這個心腹大患一網打盡,沒想到他們這次行動的忽然提前打亂了他的計劃。

以棟梁會對他的刻骨仇恨,不可能因為提前行事就放棄誣陷他的計劃。

在死掉的刺客死士身上,必然會發現什麽蛛絲馬跡將疑點指向他倪源。現在已經過了兩個時辰,估計內殿的侍衛已經開始會同刑部仵作檢查屍首,準備調查了。

他身為舊梁降臣,地位原本就不穩定,而且與以王家為首的這些大齊原有的根深蒂固的名門貴閥勢同水火,此事一出,必然要趁火打劫,而且,齊瀧此人又生性多疑,對他以後的行事大有妨礙。

“皇上怎麽樣了?”盧奇凡又向竇峰問道。

“有豫親王等人保護,皇上沒有受傷。”竇峰回稟道:“皇後和倪貴妃也沒有什麽,在場的死傷者地位最高的就是陳淑妃了。”

“皇上雖然沒有受的什麽傷害,可是驚嚇也是少不了的。唯一值得慶幸的可能就是,這次的筵席太後沒有到而已。”倪源搖搖頭。

“主上此言差矣,幸虧這次太後沒有來。”盧奇凡輕笑道。

倪源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的意思,這次的刺客事件對她們來說最值得慶幸的是複雜尋找挑選戲班子的是王家,真的追查起來,王家也脫不了行刺的嫌疑。

這幾年來,王家在朝堂上的勢力日趨龐大,使得皇上對王家原本就是心存芥蒂,而且宮裏還一直有傳齊瀧並不是太後親生骨肉,而是因為擔心遲遲不能生下皇子而抱養了一位低階宮人的兒子的傳言。尤其這種危險的情況,太後偏偏沒有到,是不是事前知道了什麽?隻要稍加挑撥,有心人難免要向某個方向懷疑了。王家一向與他們倪家不合,是他們栽贓嫁禍也不無可能。

盧奇凡沉思了片刻,抬頭道:“主上,屬下倒是有一計,可以為主上洗清罪名,不過主上要吃些苦頭了。”

“噢,先生快說。”倪源急道。

盧奇凡附耳低聲說出計劃,又道:“這幾年來主上雖然竭力低調,少參與朝政,但是相繼滅衛平蜀,而且這次又在南陳立下大功,朝中難免有人嫉妒,隻怕已經有功高震主之嫌了,如今溫弦參與到這次的刺殺行動之中,恐怕是南陳要再度啟用陳潛的動向了,主上不妨趁此時機暫且韜光養晦、避其鋒芒,靜觀其變,再圖大事。”

倪源大笑道:“好,就這麽辦。”

西福宮。

正殿。

倪貴妃由幾個貼身的宮女扶著,進了寢殿,經過了剛剛的那場驚嚇,她的臉色還是有點蒼白,但是已經冷靜下來了。

幾個宮女服侍貴妃坐定,“娘娘,還是叫個太醫過來看看吧。”

“不必了,本宮沒有什麽不妥,這個時候太醫正在忙亂的時候,不必給他們添麻煩了。”倪貴妃不耐煩地搖了搖手道。

今晚的刺客極其厲害,兩次大亂中,受傷的的妃嬪很多,太醫院幾乎要忙不過來了,既要照看皇上和諸位娘娘,豫親王也為了護駕身負重傷,而且侍衛們也有不少傷亡。

“不如為娘娘端一碗安神湯過來吧?”宮女又問道。

“不用了,你們都下去吧,讓本宮靜靜,隻留下夏真在這裏服侍就好。”倪貴妃有幾分煩躁地說道。

眾宮女都聽令退下了。隻餘下倪貴妃的貼身宮女夏真。

眼看走了個幹淨,倪貴妃長吸一口氣,轉頭向夏真問道:“剛才為什麽不出手?”

夏真低頭恭順地道:“小姐啊,奴婢是主上特意命令入宮保護小姐安全的,小姐沒有什麽危險,我怎麽能隨便暴露武功呢?”

“我怎麽沒有危險的!?剛才的那劍幾乎就要砍倒我身上了,就是剛才那個黃衣人的那一劍,我都叫出聲了,也不見你有什麽反映,幸虧父親還說你的武功很好,在宮裏絕對能夠放心呢。”

唉,那劍離你還有好幾米遠呢,再說了,這些刺客的目標是皇帝,隻要你不是擋了他們的道兒,他們不會無緣無故地浪費寶貴的時間去殺別人的,就算你去求他們砍你,估計他們也會嫌浪費時間呢……心裏雖然這樣想著,但是口裏說出的當然是:“是是是,娘娘教訓地是,可您這不是還好好的嗎?”

“我要是有什麽閃失呢?現在再說這話不就晚了?”倪貴妃氣呼呼地道。

“是,娘娘其實無需擔心,奴婢是看見您一直呆在皇上的後麵,以為刺客是傷不到您,實在是奴婢疏忽了,請娘娘恕罪。”夏真暗暗地歎了口氣道。

倪貴妃這才“哼”了一聲,不再追究。

“對了,剛才的機會那麽好,你怎麽不把綺煙那個丫頭趁機解決了?”貴妃娘娘馬上又想起新的罪名。

“娘娘啊,那個丫頭一直躲在您和皇後娘娘身邊,讓奴婢怎麽出手啊?出了手之後以後查問起來怎麽交代啊?”

“在我身邊?”剛才倪曄琳一直處於震驚惶恐之中,目不轉睛地盯著刺客的刀劍,唯恐它們之中有哪一把接近自己,哪裏還有功夫去注意自己身邊。“便宜她了,這個膽小的丫頭,隻知道躲在人後麵。”

“您還不是一樣啊。”夏真暗道,心裏翻了個白眼。

“不過……”夏真看了一眼倪貴妃的臉色,道:“我在雲妃的背後推了一把,可惜她的運氣實在是太好,竟然扯住了鄭貴嬪,用鄭貴嬪當了擋箭牌,倒是被她逃過一次去。隻是可惜了鄭貴嬪……。”

今晚的筵席上,眾妃混亂的時候,她趁機到雲妃身後,推了她一把,本來想把她推到刺客刀下,來個借刀殺人,誰知道被倒黴的鄭貴嬪擋下了,她隻是嚇暈了過去,就躺在那裏一直沒有醒過來,由於位置太過於醒目,使得之後刺客第二次對妃嬪下手的時候,她想親自補上一下子都沒法子靠近了。

倪貴妃又是一陣牙癢癢,白白搭上了一個自己的人,還是沒有除掉雲妃。

徘徊了一陣子,左右都沒有一絲睡意,外麵已經是寅時三刻,隻怕不一會兒就要天亮了,倪貴妃索性也不睡了,向外麵問道:“皇上到了哪裏?”

左右的人回報道:“回稟娘娘,皇上如今在采薇宮蘇才人呢。”

“是在那裏,”倪貴妃略一沉吟,“這個丫頭,早知道有這一天,就不必本宮浪費那麽多的心力,還專門為她找來了紅蘿藤,白白費了這一番功夫,這次雖然沒有除掉綺煙,除掉了她也算去了一個心頭大患。”

“那可未必啊,”夏至抬頭看著倪貴妃,暗道。以她的武功,明確地聽到,黃衣人一劍刺中蘇謐的瞬間傳出的那一聲清脆悅耳的“叮當”聲,似乎是什麽玉佩首飾碎裂的聲音,恐怕那一劍是先刺中了蘇才人身上的什麽飾物,之後穿透了飾物又刺中身體的。這樣一來,那勢若驚雷的一劍其威力恐怕連十分之一也沒有了。看蘇才人之後血跡洇開的速度,她也能夠判斷出來,肯定不是什麽重傷。

夏真看了看倪貴妃的臉色,算了,還是先不說了吧,眼下這間屋裏可就隻有自己一隻出氣筒啊。

隻是這個蘇才人的運氣未免太好,這樣的話,之後她的寵愛恐怕要更上一層樓了。隻是這真的隻是運氣而已嗎?

第二十九章 危機

作者:燈火闌珊

采薇宮。

齊瀧著急地坐在外屋裏,何太醫一臉揣揣不安地走了出來。

“怎麽樣?”齊瀧迫不及待地問他。

“這個……蒙皇上鴻福齊天保佑,那一劍正刺中蘇主子懷裏的玉佩,所以蘇主子的傷口其實不深,隻是皮肉傷而已,掌醫女官也已經包紮妥當了,主要是……”何零抬頭看了看齊瀧的神色。

“隻是什麽?”齊瀧的神色不悅道。

何零縮了縮脖子,鼓起勇氣繼續道:“隻是那劍上塗了劇毒,幸虧蘇主子似乎以前服食過一些抗毒的藥物,身體對毒性抵抗力比較強,而且,診過脈之後,卑職立刻為她服下了大內密製的解毒丸,所以其實才人體內的毒已經基本上解了……”

“到底怎麽樣了,什麽時候能夠醒過來?”齊瀧著急地問道。

何零頭低的更低了:“這個……卑職也不好說,才人身體一向弱,如今又受了傷,而且那毒已經在體內散發了一些,所以……”

“你的意思就是說,蘇才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醒過來,如果她一直醒不過來如何?”

“如果才人醒過來,一切都好說,如果醒不過來,這個……要等到兩天之後再說了。”聽出齊瀧話裏的寒意,何零打了個哆嗦,還是硬撐著把話說完了。

齊瀧似乎一瞬間黯然下來,他麵無表情地道:“也就是說,兩天之後如果蘇才人還醒不過來的話,那她的性命隻怕就要……”

“回稟皇上,就是如此。”何零道。

齊瀧的身形不易察覺地晃了晃,沉默了半響道:“朕過去看看。”

高升諾聞言立刻上前搭起簾子,齊瀧進了暖閣。

蘇謐正安靜地躺在榻上,齊瀧走近她,默默地看著這近在咫尺的嬌顏。

原本在他的心裏,蘇謐不過是一個平常的宮妃,雖然相貌清麗脫俗,善解人意,算得上是他諸多妃嬪中比較出色的一個了,但是也僅僅是比較出色而已。後宮妃嬪無數,而且每次選秀佳麗絕色都是層出不窮,環肥燕瘦,嬌態各異,他的目光從來不會在一個人身上停留太久。

但是就在今晚,在他經曆有生以來最惶恐危險的時候,卻是她在奮不顧身地擋在他身前。那一刻,他是真的被觸動了。至少在他的生命裏,還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會這樣明確地、主動地願意為他付出性命,尤其是在眾妃嬪在刺客的威勢之下狼狽亂竄,連皇後和倪貴妃都隻知道躲在他身後瑟瑟發抖的情形之下,蘇謐的舉動更加讓他震撼不已。

蘇謐此時臉色蒼白如玉,更加有一種楚楚動人的情致,齊瀧不禁一陣心痛,也許眼前的女子就這樣睡著永遠這樣也不會醒過來了,從此陰陽兩隔。

“皇上,”高升諾在一旁輕聲說著:“太後那邊又叫人過來了,您看……是不是……”

齊瀧已經在這裏默默地站了很久了。

“好吧,朕這就過去,”他頓了頓,道:“先叫人去太後那邊傳個話。叫她老人家不要擔心。”

沉默了片刻,齊瀧轉身而去,走到門口又轉過頭來,吩咐道:“傳朕的詔,蘇才人救駕有功,晉為……正五品嬪。”

侍立在旁邊的覓青等人連忙跪下道:“奴婢們替主子謝皇上的恩德。”

“恩德……?”齊瀧自嘲地笑了笑,意興闌珊地道:“起來吧,好生伺候你們主子。若是朕的恩德真的能夠庇佑人就好了……”語音裏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蕭索意味。

說罷,領著高升諾去了。

皇帝一走,覓青、覓紅和小祿子幾個忍不住心急如焚地圍住何零問起來,剛才皇上在這裏,他們不敢放肆,如今齊瀧走了,一個個急得團團轉。

“何太醫,主子到底怎麽樣了?”

“我們應該怎麽辦好啊?”

“……”

何零也不知道如何應對,隻好歎了口氣道:“蘇嬪娘娘的脈象很是奇怪,說實話……唉,我就不說什麽了,幾位姑娘和公公還是好好照顧主子吧,希望上天保佑,唉……”一邊說著,一邊整理著醫箱,唉聲歎氣地走了。

守在門前的小宮女為他打開院門,出了院門,何零就忍不住小聲嘀咕道:“奇怪了,受了劍傷,又中了毒,明明脈象這樣危險,可是胎像卻好像沒有受一絲影響,依然平穩如前。奇怪、奇怪……唉,算了,反正不關自己的事,還是少管為妙。”

一邊搖著頭,一邊去了。

鳳儀宮。

鳳儀殿內

一個聲音悠悠響起,是皇後。她抬起頭來,看著階下的小宮女,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可聽得分明?”

“奴……奴婢……好像是聽見這麽一句,”階下跪伏著的小宮女戰戰兢兢地回答:“當時何太醫正從奴婢身邊走過,他似乎是無意之間說了這麽一句,奴婢……奴婢也不是很肯定的。”

被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這麽嚴肅地一問,原本覺得自己聽的很清楚的小宮女開始變得不確定起來。當時何零已經走了出去好一段了,但那句話正好被逆風送到她的耳朵裏,聽得隱隱約約,但是大體意思還是聽清楚了的。

一時間,殿內陷入一片詭異的沉默當中,幽明的燭光在地上勾勒出長長的影子。

半響。

“好了,你能來及時稟報,也算忠心,如果查明屬實,本宮自然不會虧待了你,下去領賞吧。”皇後看了一眼下麵的小宮女說道。

小宮女連忙叩謝告退。

“下次安排人,好歹也安排個機靈一點兒的,連話都說不清楚。”皇後從座位上站起來,向窗前走去。

“是,娘娘的鳳儀威嚴,自然不是這些凡俗人等能夠抵擋的。”玉蕊一邊為她披上金鳳繡花的外袍,一邊恭聲道。

“娘娘,隻是您看……這件事怎麽辦好……?”

“你去太醫院,把何零叫過來,本宮要‘親自’問問蘇嬪的胎像。”皇後靜默了片刻說道,聲音聽不出喜怒。

玉蕊領命而去。

皇後伸手攬開金銀絲繡花的輕紗垂簾,從這個窗口看出去,宮裏的景色分外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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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一點,蘇謐是完全不會武功的,

那一章的寫法是有點太假了。

畢竟想在那快如閃電的一劍之中完成推開人,擋劍,調整位置這一連串而且高精確的動作實際上是有點兒難度的(好像不止一點兒……)。

其實我也想過讓她推開齊瀧,一劍穿身的方法,這樣確實更加真實。

不過一劍正中佳人,隨即倒在皇帝懷裏,這樣的場麵比較唯美、有震撼性吧^_^。最重要的是,蘇謐絕對不能受重傷,如果要養上幾個月才好,後來的情節發展就……壓根兒沒法發展了。

所以綜合考慮了一下,隻好使用了這種比較YY的寫法了。

第三十章 破城(一)

作者:燈火闌珊

“你是說何太醫回家了?”

“是啊,”太醫院的小太監陪笑著道:“姐姐要是有什麽不舒坦的地方,劉太醫還在,不如……”

“不必了,何太醫什麽時候回來?”

“他今個兒不當值,明天才會過來。”

要派人去找嗎?算了,那個蘇嬪這次隻怕還未必能夠活的下來呢。“好吧,”玉蕊歎道,“我明天再過來好了。”轉身去了。

蘇謐一直在做噩夢。

她隻覺得黑暗從各個方向堆積起來,把她層層地淹沒了,很快就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見,疲倦地甚至想要動一下手指都困難,身體好像在一片虛無之中漂浮起來,空無著落,卻又好像被很多無形的手拉住,不能掙脫。

恍惚之間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天的衛宮。

這些日子蘇謐和衛清兒都沒有出門去,兩個最好動的人都沒有了興致,更何況別人。在整個柔妃所居住的纖柔宮裏,一種詭異的靜謐蔓延開來。不,不止纖柔宮,整個衛國的宮廷,都籠罩在一片惶恐之中,似乎有什麽壓在頭上一般。每個人都低著頭,出奇地沉默下來,連走路都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甚至整個衛都,滿城上下都是人心惶惶,有如驚弓之鳥,不知何日災劫就將降臨到自己頭上,聽說城中的富戶有不少已經舉家逃到鄉下去的。

在一間宮室裏,衛清兒頭疼地對付著眼前的一副楊柳春風的繡品。這些日子連她的母親柔妃都忙著服侍衛王,不太理會她了,蘇謐更是沒有了心情。害得頤清帝姬隻好拿起這些平時動也不肯動的東西來打發時光。

剛繡了不一會兒,衛清兒就煩膩起來,把手中的錦緞扔在一邊,道:“什麽都不敢做,真是要生生被悶死了,阿謐,你說這次的齊軍會不會像以前幾次那樣,被打退回去啊?”

蘇謐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一般,還在倚在窗子邊怔怔地出神。

衛清兒想要再提高聲音問一句,但是想了想,還是把話咽在了肚子裏。蘇謐這幾天特別的敏感,原因衛清兒自然知道,因為在前線負責領兵抗敵的正是蘇謐的父親顧清亭。所以自己也不敢太打擾她。

“阿謐,不要擔心,以前好幾次齊軍來攻打我們,不都是顧將軍帶著人把他們打退的,這次也一定會這樣的。”又拾起繡品擺弄了一陣子,衛清兒還是忍不住道。

“呃,知道了,”蘇謐低頭道,她剛剛從那邊聽來的消息,說這次齊軍的兵力極盛,遠勝從前,而且領軍的人又是跟自己父親齊名的當世名將。連衛王都愁的夜夜睡不著覺,柔妃如今就整天陪在他身邊。

她已經有很多日子在驚恐之中渡過了,心情因為前線傳來的任何消息而不停地起伏跌落。

父親在邊關怎麽樣?這次真的還回像以前一樣嗎?一想到這個問題,蘇謐就覺得一種近乎窒息的恐懼把她淹沒,讓她想也不敢想,可是偏偏又忍不住不去想。

答案很快揭曉了,甚至沒有人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麽快,這麽措手不及。

就在第二天的一大早,還在睡夢之中的兩人被一陣嘈雜的聲音驚醒了,緊接著幾乎是淒厲的驚叫聲、呼救聲響了起來,一陣接一陣,此起彼伏,而且越來越近。

“怎麽了?!”兩個少女驚恐地爬起身來,麵麵相覷。

正在兩人不知所措的時候,房門“呼”地一聲被拉開,柔妃衣冠不整地跑了進來,蘇謐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溫柔知禮的女子也會有這樣的狼狽的一天。

柔妃連忙拉起還在懵懂中的兩人,“快穿好衣服!快……”她幾乎是在用歇斯底裏地尖叫聲吩咐著身邊的侍女。幾個宮女匆匆地圍了上來,七手八腳地為兩人穿好衣服。

看到母親,衛清兒的心情稍微寧靜了片刻。

蘇謐卻越來越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驚恐地拉住柔妃的衣襟,“娘娘,到底怎麽了?我爹爹呢?娘娘……我……”

原本一直對她很和藹的柔妃此時卻不自然地閃爍躲避著,不敢對上她的滿含期待地眼神。

就在她不知道該該怎麽回答的時候,宮門“乒”地一聲被猛地撞開,一隊人馬闖了進來,他們都穿著厚重的鎧甲,一個個手中持著兵器,有些上麵甚至還向下滴著血跡。

他們是誰?那種衣服,絕對不是他們衛國的侍衛或者軍士!難道是……

“啊!!!!”正守在門邊的一個小宮女忍不住驚聲尖叫起來,當前的一個士兵幾乎想也沒有想,手中的兵器一揮,冰冷的劍刃劃過血珠,尖叫聲嘎然而止。

隻餘下一片驚恐的靜謐。

齊軍攻進來了!!!

齊軍攻進來了!!!

齊軍攻進來了!!!

蘇謐的腦子裏隻剩下這一句話,父親呢?家裏怎麽樣了?母親還有姐姐和妹妹呢?一種巨大的恐懼籠罩住她,幾乎讓她沒法呼吸。

柔妃死死地拉著兩人的手,強自鎮定地看著眼前的闖入者問道:“你們要幹什麽?”

十幾個進來的士兵對她的話恍如未聞,眼神卻肆無忌憚地落在柔妃因為沒有拉緊衣襟而露出的白皙的肌膚上,神色之間帶著赤裸裸的欲望,緊接著在宮院各人身上掃了一眼,當眼神掃過蘇謐、衛清兒的時候,眾人的眼睛頓時爆起亮光,立刻就有幾個人一邊饞涎欲滴地盯著她們,一邊走上前來。

“你們要幹什麽?!我們是衛王陛下的帝姬和妃子,我們衛國既然已經答應歸降,不是說過會保全我們王族平安嗎?”柔妃強忍住後退的欲望,厲聲喝道,那聲音出奇地淒厲、尖銳,倒是把上來的幾個士兵嚇了一跳。

幾個士兵隨即憤怒起來,這種質問很明顯是一種挑釁,對征服者的一種挑釁。

“王族?衛國已經亡了國,哪來的王族?”幾個士兵的話裏帶著調侃意味地回答道,說著,猛地一拉,柔妃被狠狠地拉過去,隨即摔在地上,幾個士兵迫不及待地撲了上去,緊接著衣帛撕裂的聲音響了起來,蘇謐和衛清兒想衝過去救她,卻被另外幾個人一把拉住。

衛清兒一邊掙紮著,一邊“嚶嚶”地哭了起來,蘇謐還在一片恍惚之中,她隻覺得眼前這一切都是一場噩夢,自己醒過來的時候,一定會發現自己還是在溫暖的床上,然後就會聽見衛清兒蒙蒙朧朧的聲音,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對她問道:“阿謐,你又做噩夢了?”……

第三十一章 破城(二)

作者:燈火闌珊

忽然一道淒厲的慘叫聲響起,聲嘶力竭,是柔妃。

似乎是被這樣的聲音刺激到了,蘇謐猛地驚醒過來。

忽然之間她像瘋了一般,猛地推開拉著她的齊軍,把那個齊軍推得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立刻又有幾個齊軍走上前拉住她,蘇謐拚命的掙紮起來,她用牙咬,用手抓……,用盡一切她所能夠想得到的方式掙紮著,反抗著,也許隻有依靠這樣,才能夠把她心裏的那種無助的恐懼和擔憂發泄出來。

幾個齊軍開始還嘻嘻哈哈隻把這當成一隻小貓張牙舞爪一樣的遊戲,但是很快就不耐煩起來。立刻有一個人狠狠地甩了蘇謐一巴掌,蘇謐被這一擊的力量狠狠地摔飛了出去,摔在地上,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嘴角一種鹹鹹的感覺,是血流了出來。

“住手,住手。”就在幾個齊軍緊接著要撲過來的時候,一個尖細的聲音響了起來,隨後一個又瘦又矮的太監服色的人從門口走了進來。

那些齊軍對他似乎頗為忌憚,一時之間,連撲在柔妃身上的軍士也站了起來。衛清兒立刻掙脫了束縛跑到柔妃身邊抱住她大哭了起來。

“公公,您老有什麽事兒?”領隊的那個士兵向那個太監恭謹地問了起來。

那個老太監生的尖嘴猴腮,佝僂著背,他沒有理會旁邊的士兵,上前走到蘇謐身邊,伸出像鬼爪子一般的手,抬起她的下巴,眼裏立刻亮了起來。

“好好好!”他驚喜地讚道:“好模樣啊。”

“你叫什麽名字?”他又問道。

蘇謐沒有回答。

“她叫蘇謐。”柔妃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生怕蘇謐錯過這樣機會,連忙代為回答道。她已經敏感地意識到眼前這個老太監的出現是一個轉機。而且,無論接下來有怎麽樣的遭遇,絕對不會比眼前被這群士兵淩辱更糟糕吧。

“什麽出身?”太監又問道。

“是帝姬的侍讀。”柔妃回答道,見太監的臉色有點不好,柔妃連忙補充到:“也是出身貴閥世家、書香門第的。”

“嗯,也算不錯了。”太監點了點頭。

“幸好咱家來的及時,哼,要不然還不讓你們這群粗胚子把這樣的絕色給糟蹋了,這樣的姿色,這樣的出身,是你們能享用的起的嗎?這當然應該是要帶回去進獻給貴人的,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麽身份!”老太監對那些士兵訓斥道。

幾個士兵暗地裏破口大罵,嘴上卻得唯唯諾諾。

眼前這個太監是內務府的一個管事,齊國每次出征都會有內務府的太監隨行,名義上是為了宣旨之類的事務方便,實際上是為了及時點數戰利品,上繳國庫,防止官兵過分的私自貪婪收斂繳獲的珍寶美人之物。

然後那個老太監又從柔妃懷裏把衛清兒拉了出來,拿出一塊兒手絹,擦了擦她的臉,

“好好,這個也是不差的,想不到小小一個衛國倒是有不少美人。”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柔妃。柔妃正在拚命地拉扯著手中的衣服,試圖把自己裸露在外麵的肌膚遮掩起來。

“這個也不錯。”

“公公,這是個妃子,是破了身的,不如賞給我們……”眼看幾個最出色的都要被眼前這個可惡的太監帶走了,幾個士兵一陣心急。

“嗯……好吧。”太監猶豫了一下揮了揮手道。本來柔妃的年齡也大大超過他挑選的標準了。

幾個士兵聞言大喜,柔妃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就在這時,院門又被打開了,一個傳令士兵走了進了,“傳大將軍的令……啊,劉公公您老也在這裏啊?”

“嗯,有什麽事兒?”

“回公公的話,是主殿那邊清點俘虜呢,那個衛王一直念叨著柔妃,哀求大將軍要和她一起,所以大將軍命令我來把她帶過去。”

衛王對柔妃最為寵愛,這個時候還惦記著保護她。

“好吧,就帶過去吧。”太監點點頭道。幾個士兵大為沮喪,暗呼一聲倒黴,立刻又把目光投向周圍的侍女。

柔妃鬆了一口氣。轉而望著蘇謐和衛清兒,她神色一變。

“公公,能否求您讓我和女兒說句話啊,”柔妃滿含期待地看著老太監,她知道他是眼前唯一能夠有決定權的人了,“就一句話,決不敢耽誤公公的時間,這輩子一定記得公公的大恩大德。”

“好吧,”太監看柔妃哀求地懇切,就答應了,略微想了一下,又道:“順便也替她們收拾一點兒隨身帶著的首飾衣服,打扮打扮,說不定還有個好造化的。”

柔妃聞言一邊向那個太監忙不迭地感謝,一邊拉住兩人的手進了內屋。

她手腳麻利地撿了幾件平日裏兩人常戴的珠花,打開櫃子,拿了幾件衣服,遲疑了一下,又把蘇謐平日珍藏的包裹拿了出來,裏麵裝的是蘇謐進宮時帶著的東西。飛快地把這些東西扯了一段綾子包了起來,然後遞道兩人手裏,她把頭湊近兩人之間,卻對著蘇謐低聲說:“阿謐,是我們對不起你們顧家了,不要和任何人說你姓顧,記著,決不要和任何人說你姓顧。”她輕巧為蘇謐拭去嘴角的血跡,眼神悲哀而且絕望。

“娘……”衛清兒又哭了起來。

“別哭,別哭,清兒……”柔妃緊緊地抱住她,“這次我們都是要到齊京去了,你們兩個路上可要好好照顧,互相扶持,聽別人的話,千萬不要再耍小性子,不要鬧脾氣,也不要和人頂嘴,等到了齊京,母妃就去接你……”說著說著,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嗚咽著道。“我早就和你父王說真不如殉國算了,左右不過是一死而已,何苦為了苟且偷生落得這亡國奴的名頭,還要活著受這般苦……”

還沒有說完話,那個等不及的傳令兵就進來催促,柔妃不敢再多說什麽,就被人拉著走了。

衛清兒撲過去想拉住柔妃的衣襟不放,可柔妃狠了狠心,硬生生拉開了女兒的手,她知道,眼前也隻有這樣反而是對她最好的保護。蘇謐還呆呆地站在那裏,腦子亂成一團。

之後,兩人渾渾噩噩地被那個劉公公帶到了一處僻靜的宮室裏,在那裏,已經有數位帝姬和美貌出眾的宮女了,接著之後的幾天,連續不斷的有美貌的少女被送了進來。

有宗姬貴戚,有大家閨秀,相同的一點是她們都是十五六歲未出嫁過的少女,而且都非常的美貌。

每次新進來的人也都會帶進來新的消息,例如,哪家的女眷不想受辱,在齊軍闖入她家中的時候就自盡了,還有哪家從軍的兒子曾經在戰場上殺掉過齊國的什麽權貴,如今被人找上門來屠滅了滿門,還有哪家的尚書大人奮起反抗不成,自刎殉國了……

幾乎每一條消息都會讓她們膽顫心驚一次。

最開始的時候,她們除了哭泣之外沒有任何能夠做的,每天隻知道抹著眼淚度日,驚恐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後來,幾乎是認命了一般,每天裏都望著緊鎖的大門發呆,聽著遠處的院落裏傳過來的各種聲響,不時的有慘叫聲傳過來讓她們一陣哆嗦。

齊軍對她們的待遇還不錯,都是專門太監在看管,每天的食物也不壞,甚至病痛的時候也會派醫師過來診治。

這些少女有的與蘇謐她們熟識,也有的並不認識,但是很快,同病相憐的遭遇讓無依無靠的她們親密起來。

有時候,她們也會對局勢作著各種討論和預測。

“不是說開城投降的嗎?為什麽還要殺這麽多人?投降不是不殺人了嗎?”一個柔弱的少女怯生生地說道,是衛清兒的異母姐姐,頤玉帝姬。

“因為在攻城的時候損失太大了,聽說顧將軍三次打退齊軍,滅掉了十多萬的齊軍呢。想想吧,以前齊國除了打梁國以為,何曾受過這麽大的損失,那梁國可是不遜於齊國的大國啊,而且以前齊國還沒有現在這麽強呢。”一個有些見識的少女說道,一邊謹慎地偷偷回頭看了看門口,她是吏部學士家的女兒,叫陳蔓兒。

“聽說連這次齊軍領軍的大將軍的兒子都死在戰場上的,被顧將軍殺掉的。”一個後來進來的女孩子說道。

“啊,那個領軍的將軍豈不是一定對顧將軍家恨之入骨了。”頤玉帝姬捂著嘴輕呼道。

“是啊,聽說齊軍一入城就包圍了顧將軍府上,”那個少女又道,“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還能夠怎麽樣呢?連我們這些什麽事都沒有做的文臣家眷都落得如此境地,何況顧將軍家呢?”陳蔓兒輕歎道:“想想齊軍在他手上出過多少醜,吃過多大的虧吧。齊軍可一直把他視為眼中釘啊。”

幾個少女都陷入沉默了,她們都想起家中生死不知的家眷親人來,很快,頤玉帝姬又“嗚嗚”地哭了起來。她的母妃在破國當日就不想受辱所以懸梁自盡了。

第三十二章 破城(三)

這些少女沒有一個知道蘇謐的身世,雖然每一個少女幾都知道顧將軍的夫人是一個姓蘇的來自民間的普通女子,但是沒有一個人會把她和蘇謐聯係起來。

蘇謐雖然是顧家的女兒,姓卻是跟著自己的母親姓的。或者說,她是跟著自己的舅父、舅母姓的。因為舅父舅母一直沒有孩子,所以,在蘇謐的母親嫁給父親之後,兩家說定,把第二個孩子過繼給蘇家,因此,自己的舅父舅母也就成了自己的義父義母。

山裏的日子無憂無慮,快樂自在,義父的醫術極其高明,蘇謐年幼時最大的愛好就是泡在義父的書房裏看書,或者在義母的教導下一起擺弄各種藥材,自己的父母也會經常帶著姐姐和後來又出生的妹妹跑來山裏,一家人時常團聚,父親每每都會說,等到自己不必領兵打仗了,一定也要帶著母親到這裏來隱居。幼年時的蘇謐一直最自豪的就是自己有兩對父母。

這些少女大多數隻知道蘇謐是頤清帝姬的侍讀而已,就算是幾個在衛宮平常與蘇謐很熟識的女孩子,也隻以為蘇謐就是一位高明的鄉野醫師的女兒,曾經救治過柔妃的頑疾的。

幾個少女有時候也會這樣討論著別的話題,

但他們沒有一個人敢討論接下來她們自己的命運。從看到那個太監挑剔的眼光的時候,再愚笨地人也能夠明白,自己是屬於戰利品的一種,而且是最貴重的那種。她們接下來的命運不言而喻,在這個戰亂迭起的時代,無數個國家建立而又滅亡,無數的女子在這樣的起落之間被匆忙地改變著命運。與以前亡掉的無數國家的女子沒有什麽不同――等待著賞賜給有功的將士或者被獻給帝王權貴,不過都是隨風飄泊而已。也許他們會有些是幸運的,會遇到一個對自己不太差的良人,但也許明天就會凋零著死去。這個年代屬於任何一群無力的女子的命運就是這樣。

日子在焦慮之中一天天渡過,直到十幾天後,她們永遠離開衛都,離開她們家鄉,離開她們家人(如果還有家人的話)的日子到了。

齊軍開始北撤,一排排的大車看不見頭,兩邊是守衛著的士兵,車隊最前麵的就是衛王和衛王後以及柔妃的身影。被押送的俘虜包括衛王和後妃以及皇子、帝姬、宗室、貴戚等近千多人。

隨著的還有齊兵自各處搜羅得來的各種金珠器皿。以及衛國皇室百年來積攢的眾多各類書籍、典料等物,可謂滿載而歸。

蘇謐她們這些年輕的女孩都被集中起來,安排在幾輛車裏,珍貴而且嬌弱的戰利品,自然不會讓她們步行。

與衛清兒和蘇謐同車的是頤玉帝姬和陳蔓兒,四個少女之間還算熟識,路上也算是種安慰。

當夜晚紮營休息的時候,遠遠的就能聽見遠處傳來士兵狂笑聲,還有被充作營妓的女子的哭叫聲,是那些士卒們到淪為營妓的衛女帳中發泄。這時候,幾個女孩子都會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負責她們這些年輕美貌女孩的看守的是一群小太監,為首的就是那個內務府的劉公公。兩邊也有守衛的士兵。每次她們下車洗刷或者透氣的時候,都會看見周圍士兵們狼一般貪婪的目光肆無忌憚地落在她們的身上。讓人直覺性地意識到危險,大多數女孩子都會盡量呆在車裏不敢下來。

上路的第五天,還是出了事情,就在蘇謐她們這一車。

那天的晚上,頤玉帝姬和陳蔓兒一起出去解手,兩個膽顫心驚的少女出去了不多久,等待在車裏蘇謐她們就聽見遠遠地傳來一陣哭聲,隨著聲音漸近,她們聽出是頤玉的聲音,兩人連忙出了車門,頤玉帝姬一邊哭著,一邊跑了回來,待跑得近了,才看清她身上的衣服都被拉扯開了,露出大片白膩的肌膚。幾個士兵還在她身後追著,可是看見頤玉跑進了車隊,追兵們放緩了腳步,有幾分膽怯地看著車隊,不敢上前卻又不肯後退,不停地徘徊著,顯然是舍不得獵物。

不一會兒,太監們被吵了出來,看到了頤玉的樣子不禁勃然大怒。

“去去去,是你們這些子下賤東西享用的起的嗎?”小太監狠狠地嗬斥著跟上來的士兵,像嗬斥一群惡狗。

“蔓兒呢?”衛清兒驚恐地拉住頤玉問道。

“蔓兒她……被那群人捉住了……”頤玉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起來,她的臉色因為恐懼和劇烈的奔跑而發青,牙齒還在不停地打顫。

“什麽?還留住了一個!”剛剛走出來的劉公公聞言也生氣起來,對著幾個小太監喊道:“還不趕快去找。”

等到真的找回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她們在樹叢裏找到了陳蔓兒,她的衣衫都被撕碎,渾身青紫,頭發散亂,眼神呆滯,再愚鈍的人也看得出發生了什麽事。

“蔓兒!”幾個少女哭叫起來,被驚醒跑過來的其他少女也鼻中酸楚,眾人圍著她一起哭了起來,很快幾個太監上前驅散眾人,然後把依然神情麻木的陳蔓兒領走了。

對於那些士卒來說,亡國的衛女,本就是他們賣命征戰所得,就應該任他們為所欲為才對!但是劉公公極其憤怒,命人將肇事的士兵狠狠地打了一頓,然後軍法處置,因為他們竟然敢動了貴人內定的東西。對蘇謐她們的看守保衛工作也更加謹慎了,每天都會由小太監時不時清點人數。

但是陳蔓兒卻再也沒有回來,因為已經破身了的女孩子不可能再獻上去,當然也就沒有資格再呆在這輛車上了。當夜,她就被送進了軍營中充當營妓了。

幾天之後的一個清晨,當馬車上的女孩子在一旁洗刷的時候,遠遠地看見幾具屍首遠遠地從營帳中拖了出來,每天晚上都會有這樣承受不住折磨而死掉的女子,會在第二天被從營妓的營帳裏拖出來。

最先頭的女孩,她的眼睛還是睜開的,充滿著恐懼痛苦和絕望,原本美麗的臉蛋兒腫脹不堪,可是還能依稀辨認地出,是陳蔓兒。她的身體還是赤裸著的,上麵遍布著青紫的淤痕和傷痕,下體更是慘不忍睹,血跡順著原本白皙修長現在已經看不出原樣的大腿向下流著。

幾個女孩子驚叫起來,她們扔下東西,跑回了車裏瑟瑟發抖起來。

“啊~~~~”衛清兒也忍不住喊了起來,把頭埋進蘇謐懷裏,她再也無法承受了。

蘇謐似乎被什麽釘住了一般,呆呆地看著那些刺眼的白生生的屍體,想要轉過頭去不看卻怎麽也辦不到,眼前一陣恍惚,陳蔓兒那張腫脹變形的臉孔,似乎變成她姐姐和妹妹的麵容,在她的腦海之中不斷盤旋……終於,她彎腰忍不住吐了出來……

一直到再也吐不出什麽東西來,她還是沒法停止,她的眼睛也還是死死地盯著陳蔓兒的屍首……

第三十三章 恍如一夢

作者:燈火闌珊

第二天,蘇謐的臉色變得蠟黃,回到車裏她一直睜著眼睛,不吃也不睡,似乎一天之內,一朵鮮花就枯萎了下來,但精神卻好地出奇。衛清兒有點驚恐地看著蘇謐,她直覺性地感覺自己的朋友有什麽變了。

也許是長久以來心裏還抱有的一絲奢望徹底被殘酷地粉碎了,蘇謐感到自己的心裏有什麽東西在翻滾,在燃燒,在破碎,流出濃濃的讓人惡心的血腥味。又有什麽東西的種子悄然地開始生根、發芽,逐漸的生長起來,接受現實的覺悟讓她的精神徹底的冷靜甚至冷漠下來。所以,當幾天以後,她真的看見一具熟悉的屍首從營帳之中被人拖了出來的時候,她竟然沒有了一絲絕望或者悲痛的感覺,她隻是目不轉睛的看著,她自己都在驚奇自己的,她甚至覺得如果此時此刻讓自己笑的話,自己也可以笑得非常柔婉。

一邊的小太監小祝子有點好奇地看著蘇謐。這個女孩每一天都會在這個時間出來洗刷,並且會站在這裏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那些屍體。畢竟,自從知道營妓那邊都是這個時間清理屍首之後,尤其是發生了陳蔓兒那件事情隻後,車裏的女孩子再也沒有一個人敢在這個時間出來洗刷了,她們都刻意地避開這個時間。

他順著蘇謐的眼神望過去。

“那個女孩啊,嘖嘖,真是可惜,過上幾年必定是一等一的絕色啊,聽說還有個姐姐,破城那天就被這群下賤的粗胚子給……”小祝子搖頭歎息道,“真是作孽啊……也不怕老天爺怪罪。”

“那是她運氣不好,沒有讓咱們師傅看見,”旁邊另一個叫全福的小太監說道:“嘿……要是早讓師父看見,看那模樣就是應該當娘娘的命,豈會落到這群人手裏頭。”

“得了吧,”幾步遠的地方巡邏的一個小太監聽到了兩人的討論,停下步子湊過來笑道,“這個,說了也不行,你知道吧?”一邊用下巴向屍首指了指,一邊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知道吧,她可是姓顧的,就是那個什麽顧清亭的女兒,倪大將軍可是對顧家恨之入骨啊。”

“是嗎?”全福來了精神:“聽說倪大將軍的兒子就是叫那個顧什麽的將軍殺掉的,真的嗎?”

“就是這樣。”那個消息靈通的小太監道:“嘿嘿,所以說了,就算是咱們師傅去也是白去,難道還能夠跟倪大將軍別苗頭嗎?聽說倪大將軍可就這麽一個嫡出的兒子啊。”

“說的也是,聽說倪貴妃如今正得寵呢,咱們公公見了倪大將軍都得先彎個腰的。”小祝子歎道。

“說起宮裏啊,咱們什麽時候能回到宮裏去啊。這出外差的活兒雖說油水足,可也太累了,實在是……”全福唉聲歎氣地道。

“得了吧,就眼下這速度,我看這路程恐怕還得走上個十來天。”

幾個小太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旁邊的蘇謐忽然插嘴問道:“幾位公公,你們剛才說的那位大將軍是這次領軍的倪源倪大將軍嗎?”

“是啊,”幾個小太監打量著蘇謐。蘇謐容顏嬌美,語氣恭敬,又不像那幾個女孩子整天哭天號地,平白讓人頭疼。所以幾個小太監對她感覺倒是都不壞。

“聽說倪大將軍是梁國的……”

“哎,哎,這話可不能多說啊!”那個小太監立刻打斷蘇謐的話,偷偷看了看四周,“倪大將軍以前是梁國的臣子是不差,可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兒了,現在可是大齊的頂梁柱,可是正得皇上倚重信賴的。”

“謝公公提醒了,是我失言了。聽你們說起什麽倪貴妃的不知道是什麽人啊?”

“噢,那是倪大將軍的女兒,也是嫡出的小姐,眼下在宮裏可是正得寵啊,可是僅次於皇後的皇貴妃呢。”

“原來如此,你們說倪大將軍的兒子……”

“噢,你說的是倪廷威少將軍,唉,如果不是失了這個兒子,倪大將軍震怒,說不定你們衛國也不用死這麽多人了。”

“不是聽說倪將軍還有一個兒子”小祝子插嘴問道。

“是還有一個,可惜是庶出的,嫡出的就這麽一個,肯定寶貝的很,眼下卻已經命歸黃泉了。”那個小太監咂著嘴歎道,聲音裏卻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意味。

“嘿嘿,照我看這個顧將軍倒是幹了一件好事兒,那個混帳還是死了好。”全福忍不住啐了一口道。“聽說這個倪廷威在京城裏就是橫行不法、搶男霸女的小霸王一個,前些日子跟我們一起老陳還被他抽了好幾鞭子,不就因為擋了他一下馬,簡直不把我們當人看。”

“噓,小聲點兒吧,你是不想要命了,敢這麽說,”先頭的小太監連忙說道,一邊看了看四周,他心裏當然也是這麽想的,但是話可不能說出來啊。

這時候,幾具屍首已經拖得遠了,蘇謐目送這自己最後的親人遠去,眼神裏有看不清的什麽東西在閃爍著。

回到車裏,衛清兒看著蘇謐的眼神,“怎麽了,阿謐,是不是有什麽事啊?”

“沒什麽,我很好,”蘇謐婉聲道,聲音卻是說不出地清冷森然。

衛清兒聞聲禁不住打了個哆嗦,隻是怔怔地看著她,不敢說什麽,這些天她越來越覺得自己不知道蘇謐在想什麽了,她忽然覺得自己一起長大的朋友已經在自己所不知道的角落改變了。

幾天之後,柔妃也去了,她原本身體一直病著,又遭受這樣的打擊,沒有任何仔細周到的治療,終於熬不過去了。得知了這個消息,衛清兒如同魂魄被抽去了一般,呆呆愣愣了一陣子,不久也病倒了,時好時壞,每天什麽力氣也沒,。找來醫生也看不出什麽來。蘇謐卻知道,是這些天的折磨讓她的生命快要燃盡了,那是一種再自然不過的生命力的枯竭,不是任何的疾病。

到了齊京,她們被安排進了一間莊園,不久就被命令梳洗更衣,等候幾個管事太監的挑選。

其中最出色的幾位帝姬和閨秀,包括蘇謐在內被獻入宮廷。其它的人大多被賜給了有功的將士。

這樣蘇謐就開始了她的宮廷生活。

―――――――――――――

蘇謐隻覺得意識一陣模糊,也許自己隻是作了一個噩夢,一個聲音在耳邊縈繞著,呢喃著,為什麽要這樣勞累,就這樣睡下去吧,什麽也不用想,不用做……身體猶如騰雲駕霧一般漂浮起來,卻忽然有一陣黑暗湧上來,將她團團圍住,讓她無法呼吸,近乎窒息的痛苦讓她猛地驚醒過來。

她費力睜開眼睛,這一個動作幾乎就耗盡了她的全部力氣,似乎整個世界還是一片黑暗,她微微地動了一動,我已經死掉了嗎?難道這裏已經是冥府地獄。

“主子!?”一聲驚呼,是覓青,她一直守在床邊,看到蘇謐睜開了眼睛頓時驚喜地叫了起來。

“我……”蘇謐費力地想要說什麽,口齒卻不聽使喚一般,她掙紮著想起身,卻感到手腳酸軟無力。

覓青連忙上前扶住蘇謐,一邊遞上茶水,喂著蘇謐喝了兩口,蘇謐才緩過氣來。看著周圍的一切,她清醒過來,記憶也慢慢回來,自己還活著,好好的活在這座大齊的後宮裏。那一劍可不是普通的淩厲,自己還真是命大啊!也不知道是應該慶幸還是應該悲哀,蘇謐有一瞬間的失神。

隻是,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以前的事兒了,她放鬆下來倚在靠墊上,竟然又回憶起破城時的那些往事了,是生死一瞬的感覺讓自己恐懼了嗎?

既然還沒有死,她就有必須麵對的……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發生了什麽?”蘇謐猛地醒悟過來,匆忙地問道。她的聲音還是有一絲沙啞,也不知是因為驚慌還是因為幹澀。

“主子已經暈過去一天一夜了。”覓青著急地道:眼下已經是寅時一刻了,再有一個時辰就要天亮了。

什麽?一天一夜!

現在是蘇謐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禦醫過來看過沒有?”那她懷孕的事兒豈不……

“禦醫過來看過了,”覓青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臉色很是難看,“是太醫院的何零過來為娘娘診的脈。”

蘇謐的臉色瞬間慘白。

第三十四章 流產

作者:燈火闌珊

是她失算了!

原本她的計劃是借這次的機會來固寵,後宮時時都會有新人進來,憑借美色才華得來的寵愛終究不可能長久,雲妃就是再現成不過的例子,但是,一旦自己舍身擋劍成功,就不同了,沒有一個男人對於肯為自己而坦然赴死的女人會不感動不震撼,哪怕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就算自己的寵愛衰減了,這份恩情也是保命的良方。

隻是中劍之後自己肯定要受到衝擊,正好可以借此計劃名正言順地流產,隻要有片刻的功夫,自己就可以施用針術暫時改變脈象,瞞天過海,雖然借這個孩子算計倪貴妃的計劃不成了,但換來對皇上的救命之恩也是卻非常值得,非常劃算的,畢竟這樣的機會可遇而不可求。

但是這一切的實行都需要自己的清醒為前提。

她沒想到那個黃衣人的劍勢如此淩厲,竟然能夠穿透玉佩而入體,自己會承受不住那一劍而暈倒,更沒有料到那劍上還抹著毒藥,其實原本那點兒毒藥對自己來說不算什麽,小時候一直喜歡擺弄藥物,義父他們生怕自己萬一誤食了什麽,所以從小讓她服食了不少靈藥強身健體,對於毒藥的抵抗遠勝於常人,所以她自信自己沒有一絲疏漏。決定了計劃之後就假借準備醒酒湯的名義讓覓青回采薇宮準備自己流產的事宜。偏偏因為那一劍使得她失血過多而暈倒,自己無法及時地為自己診治解毒,以致於昏迷不醒,拖延了下來。

如今她受傷昏迷了一天一夜,這段時間足夠使整個局麵完全破壞掉了,首先自己假孕的事情就逃不過禦醫的眼睛了,哪有身負重傷胎像卻絲毫不受影響,紋絲不變的。

這就是父親常說的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道理啊,蘇謐自嘲地笑了笑。一招失誤,滿盤盡輸。

“他說了什麽沒有?”蘇謐靜默了片刻問道,聲音裏流露出一種苦澀。

“何太醫倒是什麽都沒有說,就是說主子這一次很是凶險,如果兩天之內還不醒過來的話就危險了,小祿子他們都急得不行。”

“他沒有說?關於我的胎像的異常,”蘇謐聲音裏蘊含著一絲希望。

“沒有,奴婢一直跟在他身邊,當時皇上也在這裏,他從頭到尾沒有說什麽有關胎像的話。皇上也沒有問起。”覓青肯定地道。

蘇謐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這個何零隻怕也是個謹慎的人,當時自己泰半已經是死定了的光景,兩天之後便要一了百了,為一個死人當然不必橫生枝節,無端的多添變數,給自己招惹麻煩。

看來也是個知道明哲保身的人。

也許自己這次的運氣還不錯,何零並沒有把消息走漏出去。接下來應該怎麽辦?蘇謐靜靜整理著一下腦海之中的思緒。

“主子,我們應該怎麽辦?”覓青著急地問道。

“其他人呢?”蘇謐抬頭問道。

“覓紅和小祿子他們等了一天,疲憊不堪,奴婢讓她們都去睡了,隻有奴婢一個人在這裏值夜。要把他們都叫醒嗎?”

“不必了,”蘇謐又問道:“我交代你準備好的東西準備了嗎?”

“是的,奴婢已經準備好了,就藏在小廚房裏,一直沒有人看到。”覓青點頭應道。

“既然如此,快去準備,”蘇謐抬頭吩咐道。“不要驚動任何人,先把這個‘孩子’解決掉再說。”

眼下隻好走一步算一步了,首先得把這個“孩子”流掉,如果自己醒過來的消息傳出去,馬上就有禦醫過來診治,到時候是絕對瞞不住了的。那個禦醫何零似乎並不怎麽得勢,既然他知道審時度勢,是個聰明人,自己應該拿捏地住。

隻要在這一天之內,他沒有把自己的事情外泄的話。

蘇謐的睫毛輕顫,暗暗想著。

乾清宮

養心殿

齊瀧焦躁地走來走去,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合眼了,最近一連串都是讓他不順心的消息。

先是刺客!堂堂的大齊皇朝的宮廷夜宴,位於深宮內院的內宮家宴,竟然有刺客堂而皇之地闖了進來,多位妃嬪被殺,還有更多的人受傷,齊瀧真要忍不住懷疑,下一次刺客殺上門來,就可以直接闖到他的寢宮,取他的項上人頭了。

這使得他前所未有的震怒和恐懼,在不到半天的功夫裏,連接下了數道旨意催促刑部的人員。

很快仵作會同刑部和大理寺的驗屍搜尋結果就出來了。

刺客身上衣服的料子,都是隻有在墉州本地才會出產的蒼綾,兵器大多沒有任何線索,但是發現了一把用舊了的樸刀是當年舊梁在斷墉關守軍的配置,上麵還帶著刻印。

墉州原本是梁國的領地,現在是倪家的封地,倪源在歸順大齊之前就是梁國的大將,領軍守衛斷墉關,鎮守墉州。當年先帝領軍攻打梁國,久攻不下,戰局僵持,先帝為了招降倪源,特意許諾將天下九州之一的墉州劃為倪家的封地,永不反悔,而且立下丹書界碑為誓,倪家在墉州的勢力堪稱根深蒂固。

僅憑著這些東西就可以斷定刺客是與倪家有關的嗎?齊瀧還沒有昏庸到這種地步,尤其是倪源此時南征北戰、正當大用,他斷然不會作出這樣自毀長城的事來。

而且刺客是分為兩批。大部分潛伏在皇後委派王家召來的申慶班裏,隻有一個是在宮門口殺掉倪家的下人,假扮成他混了進來的,泰半的刺客都是隱藏在王家的戲班子裏,所以王家也脫離不了刺殺的嫌疑。

其實齊瀧所關心的不僅僅是到底是誰謀劃了這件事,畢竟,大齊這些年來攻城略地,滅國無數,仇家太多了。但是齊瀧冷靜下來的時候立刻意識到,這次的事件對於他來說是個難得的好機會,他正可以借此削弱他早就看不順眼的王家勢力和日漸有功高震主之嫌的倪源。

這些年來,王家行事日漸猖獗,如今大齊的朝堂上,朝臣大半都是他們一派了,而且大齊數得著的名門權貴似乎都與王家有姻親關係,這讓他深為憂心。王家可謂大齊的第一名門,當年在齊國創業之初就跟隨齊王屢立戰功,百年的發展下來,根基雄厚,尤其是近幾十年來,連續數代皇後都是出身王家,太子也都是王家女所誕,使得在齊國所有民眾的眼裏,王家似乎就是大齊的後族一般,王家女入主中宮似乎已經是既定的規律了。他刻意提拔在朝中根基淺薄的倪源就是為了壓製王家。

而倪源,雖然自從二十年前歸順大齊之後一直恭順隱居,自己啟用他之後也一直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恪守臣禮,行事低調。但是這幾年來他滅衛平蜀,屢戰屢勝,在軍中的威望日重,而且天下九州,他們倪家還占據墉州為私人封地,勢力也不容輕視啊。這次他以慶賀年關為由將他召回京城敘職就是不想他在軍中勢力發展過大。

借此刺客的時機,他正可以好好敲打敲打他們。

可是很快他的盤算就落了個空。

昨天太後聽說了刺客的消息之後,因為急怒交加,憂慮過重,又病倒了,而且這一次的病似乎比以前重的多,但還是強撐著病體,立刻下了懿旨,把主持晚宴的皇後叫去狠訓了一頓,如今皇後就留在慈寧宮裏衣不解帶的日夜侍奉。這樣一來,自己斷然不能在這個時候動王家了,免得讓太後的病情加重,大齊以忠孝治天下,自己身為一國之君總不能留下個不孝的名頭吧。於是,他不禁不能給王家臉色看,反而要下旨安撫他們了。

而倪源,就在刑部的驗屍結果剛剛送到他的桌上,就傳過來倪源竟然也遇刺的消息,而且重傷,這讓原本就難以追尋頭緒的刺客事件變得更加撲朔迷離。第二天自己又收到倪源請求辭去兵部尚書,歸家靜心養傷的折子。齊瀧隻好又是一陣好言勸慰、下旨嘉勉。

這一番波折下來,自己所能做的似乎隻有懲罰侍衛,獎勵浴血苦戰的豫親王等人了。實在是讓他窩火到了極點。

而最讓他窩心的是,剛剛收到密報,南陳再度啟用誠親王陳潛,出任建業城的守將。

建業城是齊陳兩國交鋒的第一線戰場。陳潛是南陳皇帝的弟弟,封誠親王,是南陳第一的名將,過去的十幾年來,齊軍數次在他手裏吃了敗仗,直到去年重金賄賂權臣,廣派細作造謠說,陳潛有帝相,是真龍轉世,神靈附體雲雲,終於使得陳帝恐懼自己的弟弟篡權奪位,所以罷免了他的兵權,將其投閑置散,幽居京城。

可是今年的戰局上倪源率領著齊軍連戰連捷,將南陳打得苦不堪言,割地求和。如今危機關頭,竟然又要重新啟用他了!報告裏說陳潛一到建業城,就開始整頓軍防,派出探子到各地查探,收服失地的意思昭然若揭。這樣看來開春必定會有一戰了,而原本統帥大軍對付南陳的倪源此次擺明了是沒法出征了。就算不通軍事,齊瀧也知道陣前換帥是軍中大忌……

一切都不順利!

齊瀧狠狠地把手中的茶盅摔在地上,發泄著心中的無力感,自己這個皇帝當的實在是窩囊透頂。

“哐啷”一聲,破碎的杯子正好砸在一溜兒小跑進來的高升諾腳邊上。

“皇……皇上……”高升諾嚇了一跳,驚惶失措地跪下,自從刺客事件之後,齊瀧心情一直特別不好,他們這些身邊伺候的人也特別的小心,日夜擔心會糊裏糊塗就丟了腦袋。

“這麽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齊瀧喝道。

“是,是,老奴有罪,老奴失禮了,老奴有罪……”高升諾連忙叩頭應道

“到底什麽事?”齊瀧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問道。

“皇上,是采薇宮那邊的人過來稟報消息,蘇嬪娘娘醒過來了。”高升諾回稟道。

“醒了?!”齊瀧的聲音裏有掩飾不住的驚喜,這算是他這幾天來聽到的第一個好消息了。

“不過……”高升諾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蘇嬪娘娘的孩子小產了。”

“什麽?!”齊瀧的身形晃了晃,沉默了片刻,聲音也說不出是悲是喜地道:“朕過去看看。”第三十五章 刀光

作者:燈火闌珊

當齊瀧匆匆地趕到采薇宮的時候,蘇謐已經流產了。

對於齊瀧來說,這次的流產消息帶給他的悲痛並沒有以前聽到這種消息的時候那樣劇烈,那樣的難以接受,也許是聽到蘇謐醒來的消息已經足夠讓他感到太過於慶幸和感激了,大大地衝淡了這次失去孩子的打擊。

對這個孩子他也曾經期待過,但是當太醫告訴他蘇謐恐怕都已經難以保全的時候,對於這個孩子,他連問一問的興趣都沒有了,畢竟,連母親都沒有幾分希望了,何況一個不到一個月大的胎兒。

現在同時聽到蘇謐醒過來和孩子沒有了的消息,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是悲是喜,畢竟,蘇謐終究醒過來了,他不想奢望地太多。

他匆忙地趕到采薇宮,院裏已經站滿了太醫和內監之流,他沒有理會眾人的行禮,飛快地進了裏屋,看見床榻上擁被而坐的蘇謐。

蘇謐發絲散亂在肩頭,紅腫的雙目中晶瑩的淚滴星星點點,襯著慘淡蒼白的容顏,淒婉絕倫的眼神,讓人禁不住而生出一種魂斷神傷的悲意來。

他連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謐兒,真是太好了!你能醒過來就好。”

“皇上……”蘇謐的臉上毫無血色,蒼白的麵容上全是悲傷,哀淒滿麵的澀聲道:“臣妾真不如死掉算了,臣妾和皇上的孩子就這樣……”一邊說著,眼淚就順著蘇謐潔白如玉的臉頰滑落下來。

齊瀧看的一陣心痛,他無論如何也難以想象,眼前的女子如此柔弱,卻能夠在刺客淩厲的刀光劍影之中,在千鈞一發的危機關頭奮不顧身地撲上去挽救自己的性命。

“謐兒,不要心急,我們以後必然還會有更多的孩子,朕以後一定會好好待你。我們會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他緊緊握住蘇謐的手說道。

“皇上!”蘇謐伏在齊瀧的肩頭,嚶嚶地哭泣起來。

齊瀧把她摟在懷裏,輕聲安慰。

蘇謐淚眼婆娑,齊瀧勸慰了半晌方才慢慢止住淚水,情緒穩定下來。就在兩人柔情蜜意的時候,外麵的高升諾一聲長宣:“皇後娘娘到了。”

隨即簾子一掀,皇後走了進來。

看的屋裏的情形,皇後微微一怔,隨即儀態恭謹地向齊瀧行禮問安。

“皇後不是在慈寧宮那裏伺候嗎?”齊瀧問道,聲音裏隱含著一絲的不悅,“怎麽這麽快就趕過來了。”

這次太後病地實在太是時候了,讓他很不滿意,他心裏當然也清楚,可能太後他老人家的病情未必如同嘴上說的那樣重,也未必需要皇後長居慈寧宮衣不解帶地連夜侍奉,可是這種擺明了保護王家的手段卻讓他一籌莫展、全無辦法,他心裏窩火卻又無處發泄,對於皇後言詞也不太客氣起來了。

皇後滯了滯,她主持的家宴卻混進了刺客,按照道理應該要受責罰的,多虧了太後的保護才讓她免於責難。而齊瀧對她的臉色會不太好也在意料之中。

她很快冷靜下來,恭謹地道:“臣妾原本在母後那裏侍奉,剛剛服侍母後安歇下去,就聽見身邊宮侍過來稟報蘇嬪妹妹的事。臣妾想事關皇嗣,幹係重大,可是不能耽誤的,所以就急忙趕了過來。”然後向蘇謐一臉關切地問道:“妹妹的身體怎麽樣了?本宮聽說了消息可是著急地不得了啊。”

玉蕊把消息送到的時候,她原本正在安睡,起來尋思了片刻,再想起那個小宮女的密報,終究放不下心來,於是趕了過來,沒想到齊瀧也在這裏。

“謝娘娘掛心,婢妾還好,隻是……”蘇謐一臉悲愁,還是恭聲道。

“唔……”皇後的眼神閃過一絲光芒,轉而不見,臉上依然帶著幾分悲傷,柔聲安慰道:“妹妹不要傷心,妹妹終究還年輕,隻要養好身子,以後何愁沒有子嗣呢?”

“正是這樣的道理,”齊瀧道,一邊輕輕拍著蘇謐的背,“謐兒可不要傷心了。你原本身子就弱。”

皇後婉然一笑,對著外間道:“是哪個太醫為蘇嬪診治的?”

“是卑職,”外間立刻有一個太醫上前應道,“卑職是太醫院劉成。”

“咦?本宮記得蘇嬪的脈是一向由何零負責的,怎麽他沒有過來?未免太失職了吧。”皇後有幾分驚奇地問道。

“回娘娘的話,何太醫昨天輪休,今天是值班不錯,可是眼下時辰未到,他還沒有到太醫院,所以就由卑職代勞了。”劉太醫回答道。

放眼望去,外麵的天色還是一片漆黑,如今才是寅時末、卯時初左右的光景,肯定不到太醫進宮上工的時間。

“那我問你蘇嬪的脈象如何?”皇後問道,話語裏完全是一個皇後對後宮姐妹的關切之意。

“回娘娘的話,幸賴吾皇庇佑,蘇嬪娘娘體內的餘毒盡皆去了,劍傷也沒有惡化,雖然剛剛不幸小產,可是脈象很是平和,似乎沒有什麽大的影響,休養一些時日就會痊愈了。”劉太醫回道。

齊瀧在裏麵聽到也放下心裏,攬住蘇謐道:“這就好,謐兒一直體弱多病,朕就還一直擔心呢。”

“是啊,”皇後笑道,“這可真是大喜事啊,都是皇上鴻福齊天,佛祖庇佑。”一邊說著,神色之間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猶疑,頓了頓,還是道:“不過蘇嬪醒過來怎麽會突然之間流產呢?本來本宮聽說了妹妹醒過來的消息還大喜過望,沒想到接下來就是……唉……”一邊轉向太醫問道:“蘇嬪流產前的胎像可有什麽不對?”

“這個……卑職有罪,卑職失職,卑職奉召趕過來的時候,娘娘已經……沒有診過娘娘小產之前的脈象,所以也不清楚啊。”劉太醫一邊忙不迭地請罪,一邊暗叫苦,我們有什麽錯啊,誰讓你們不早去叫人的,趕過來的時候早就什麽都晚了。

蘇謐眼淚又無聲地流下來,花容慘淡,泣不成聲。

“好了,好了,”眼見蘇謐一聽到提起自己剛剛失去的孩子,又忍不住傷心,齊瀧打斷皇後道:“這次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臣妾覺得蘇嬪這次的流產有些蹊蹺,不如召見何太醫過來一起問問呢?”皇後在一旁遲疑了片刻,咬了咬牙,還是說道。

皇後她自己未曾生育過,而且對醫道也不是很了解,可是也知道挨了一劍對胎兒會全無影響不太正常。上次她命令玉蕊去傳詔何零,可是偏偏何零當值結束,回家去了,今日索性把人傳來,就在這裏問個清楚。

“能有什麽蹊蹺?”齊瀧略微不耐煩地道。

“妹妹先前受傷的時候都沒有什麽小產的征兆,可是如今醒過來反而小產……隻怕有所不妥啊,畢竟事關龍裔,幹係重大啊,皇上。”見齊瀧有些意動,皇後連忙又道:“而且我看妹妹身體一直不好,也許是有什麽隱患疾病也說不定,可是要早早治療才好。何太醫一直負責為妹妹診脈,叫他過來也可以與幾位禦醫一起商討一下,多了解妹妹的身體狀況,便於以後休養,這也是為妹妹的身體著想啊。”

這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有條不紊,齊瀧也也覺得在理,點頭道:“也好,謐兒的身體一直不好,如今又受了重創,應該由他們幾個好好商討一下,也拿出個可行的方子來,好好調理調理。”

蘇謐不禁變了臉色,她本來計劃著打發走了幾人,召來何零再利誘威逼,加以收服,務必使得他的疑惑不敢泄漏。可眼下皇後和齊瀧都要擺明了在場的,讓她如何行事?

皇後為什麽堅持要召何零?她是知道了什麽?該怎麽辦?

皇後臉上看不出一絲端倪,她已經飛快地吩咐身邊的人道:“快去把何太醫找過來。一定要找過來。”

玉蕊連忙應是,轉身去了。

齊瀧看見蘇謐的臉色不好,還以為她依然為孩子傷心掛懷,擔心她舊傷未愈,又要傷心過渡,連忙安慰道。

蘇謐勉強笑著應對,心裏卻飛快地轉著諸般念頭,該怎麽做好呢?

一時之間,房中諸人神色各異。房外單薄的月光撒落下來,依然是滿地月華如水。

外麵的天色已經是淩晨的時分,可冬天的太陽一向出地很晚,已經到了上工的時間,外麵還是灰蒙蒙地一片,太醫院的禦醫何零此時剛剛走出家門,在去太醫院的路上,他一邊搓著手,一邊感歎,“這個鬼天氣……”

正拐到一所小巷子裏,卻猛地見到麵前佇立著一個高挑的身影。

“誰?”何零大驚失色。強盜嗎?

來人的身影似乎要融入夜色之中了,他轉過身來,就在太醫還沒有來得及呼救或者移動的一瞬間,一道閃亮的刀光劃過,一片圓潤的光芒彌散開來。

就在同時,太陽升了起來,在這晝與夜交錯的一瞬間,讓人也分不清那眩目一片的,是刀光還是日光。

來人微微側過頭,光暈籠罩在他的臉上,勾勒出清秀的輪廓和麵容上縱橫交錯的舊傷痕……

天上的浮星還依然在影影綽綽,仿佛倒影天下眾生,浮塵萬物。

血已經蔓延開來……第三十六章

冊嬪

作者:燈火闌珊

溫暖的裏閣中,蘇謐穿著整齊地端坐在桌旁,一頭烏黑的秀發簡單地挽著一個如意髻,斜插一枝晶瑩剔透的喜鵲登梅碧玉簪。太醫院的劉成正把手指搭在她的手上,靜心診斷。

“娘娘不用擔心,娘娘的脈象一切平穩,隻要這樣安心靜養,不出十天就可以痊愈無礙了。”片刻之後,結束了今天的診斷的劉太醫起身向蘇謐道:“娘娘實在是有上天庇佑啊,傷勢好的比常人快多了。”

“有勞劉太醫了,”蘇謐婉然笑道。哪裏會有什麽上天庇佑,她自己的醫術精湛遠不是這些人能夠比得了的,清醒過來之後她自己開了方子命人暗中配置了出來,而且每天自己用銀針過穴活血,當然好的比他們預料的快得多了。

“劉太醫,不知道何太醫的那件案子如今處理地如何了?”看到他收拾起醫箱,蘇謐漫不經心地問道。

“回娘娘的話,何零那件事聽說是強盜下的手,衙門裏已經傳出消息了,還說過些日子要簽通緝令懸賞的,唉……”劉太醫回答道,自從他的倒黴的同僚何零在來太醫院的路上無故遭了強盜,被人一刀砍了腦袋之後,他就承接了照看蘇謐休養的工作。

說起何零來,也真是算他倒黴,如今禁軍和各個衙門裏都忙著宮裏頭刺客那件頭等大事,哪裏還有功夫去管這些小案子,匆匆地判了一個“強盜劫財,殺傷人命”就結了案子。如今亂世當頭,哪裏都不安穩啊,連門禁森嚴的皇宮都有人跑進來行刺,何況一個小小的太醫,看來自己在路上也要小心些了,劉成搖了搖頭。

“唉,真是可惜了,”蘇謐歎道。“何太醫醫術高明,人也周到,怎麽就……”轉而道:“改日我一定奏請皇上厚家撫恤,表彰功績才好。”

“卑職代何零謝娘娘大恩了,得知娘娘記掛,何零泉下有知,也必定感激不盡啊。”劉成連忙道。

“劉太醫不必客氣,蘇謐以後還要多多勞煩太醫呢。”蘇謐優雅地笑著。

“此乃卑職份內之事。”劉成行禮告退:“娘娘先好好休養,卑職明天再過來為娘娘請脈。”

“覓青,”蘇謐轉頭示意。

覓青立刻拿出賞銀打賞,劉成道謝之後,覓青把他送了出去。

眼看著人已經走遠了,蘇謐脫去厚重的銀紅色鑲珠子的錦緞外衣,倚在靠墊上,陷入沉思。

何零到底是怎麽死的?偏偏死在這樣緊要的關頭上,她可不相信真是有這樣的巧合。是誰幹的?她可不相信是強盜,自己不可能有這樣的好運氣。眼下有誰會幫助自己?實在是沒有一絲線索啊。

手裏輕輕攪動著一碗牛奶雪蓮凝脂乳汁,白玉色澤的乳酪圍繞著銀調羹打出一圈一圈的整齊圓韻。蘇謐正沉浸在思慮中,小祿子進來屋裏。

“打聽地怎麽樣了?何太醫的案子還打聽到什麽?”蘇謐連忙放下調羹問道,她剛剛讓小祿子過去太醫院那邊打聽消息了。

“也沒有什麽別的了,還是那些消息,”小祿子滔滔不絕地說著:“隻聽說何太醫正是出門上工的路上被殺的,因為家裏比較遠,所以何太醫早上出門很早,那時天還不亮,等過了小半個時辰,天亮了,他的家人出門買東西的時候,就在不遠的一道小巷子裏發現了屍首。被人一刀結果,身首異處。立刻鬧了起來,街坊都被嚇了一跳,不久就報到了衙門,衙門裏今天剛剛判下來了,強盜殺人……隻是……”小祿子頓了一頓,道:“聽說從屍首上看,那刀快的很啊,隻怕是個武功極高的盜賊。”

難道真的是遇到了強盜?這也未免太巧了吧。過分依賴運氣遲早會吃到苦果。蘇謐可不想犯這種錯誤。

“那天晚上在我這裏診治之後,何太醫回去還在太醫院待了多久?”

“沒有再待,因為下工的時辰早過了,所以聽說是立刻就收拾東西走了的,而且當時的太醫都在救治被刺客所傷的宮妃,也沒有別的太醫在太醫院。”

“嗯。”蘇謐點點頭。也就是說何零沒有把自己脈象奇異的事情外泄了。

“對了,主子,那個……”小祿子遲疑了一下又說道:“還有一個消息,太醫院的人說,皇後身邊的玉蕊在當天夜裏去找過何零,不過何零正好已經當值結束,回家去了。”

“什麽?!”蘇謐的臉色變了。果然,她就覺得那天的皇後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

她連忙又仔細問了小祿子幾句,不禁沉思起來,

皇後為什麽要去找何零?

她早就仔細盤問過覓青她們,在采薇宮裏,何零對自己的胎像並沒有說過一句可疑的話,而回到了太醫院不久就收拾東西回家了,也沒有和任何人聯係。

如果消息沒有任何的泄漏,皇後召見何零,難道僅僅是為了關心自己的孩子?

畢竟自己曾經承諾過要把這個孩子獻給她。她格外的關心也是正常。

還是她發現了什麽線索?那麽消息是怎麽泄漏的?

她之後聽說自己流產時對太醫的盤問,真的讓人不得不懷疑她已經知道了什麽。究竟是從哪裏知道的?知道了多少?

如果她真的知道了什麽,自己恐怕就危險了。

蘇謐覺得頭疼起來,周圍的一切都是不可依賴的,這次的失算對自己打擊是在是太大了,簡直是遺禍無窮啊。如果不是何零這樣莫明其妙地“及時”死掉了,自己當天晚上就要危險了。可是他現在死得這樣不明不白,給自己添的麻煩也不少。

說到底還是因為她的底子太薄,沒有一絲根基實力,實在是無法承受一絲一毫的失誤。也許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齊瀧對她的信任眼下沒有絲毫動搖的痕跡。

“娘娘,高公公到了,”覓紅進來傳話道。

“快請進來,”蘇謐道,一邊調整坐姿工整端莊。

“娘娘,這是南疆那裏剛剛進貢來的白玉果和小金桔,專門滋補養胃的,皇上聽說您胃口不好,特意命老奴送過來。”高升諾帶著一個小太監走了進來,行過禮之後,就說了起來。

一示意身後的那個小太監立刻上前呈上一個籃子,籃子裏是一顆顆的果子,一半的潔白圓潤,一半的金紅離離,甚是可愛。

“有勞公公了,”蘇謐一邊命令覓紅上前收了,一邊笑道:“皇上還好吧,今天的朝政可是處理完了?”這幾天她醒過來之後,各種奉承紛迭而至,一時之間各宮各院送過來的補品多的不計其數,蘇謐隻覺得煩不勝煩。

“回娘娘的話,皇上剛下朝,那幫子大人們又在殿上吵起來了,把皇上擾地很不開心,結果一揮手就退了朝,轉到養心殿了,這不,剛回去就聽說南疆貢來了這個稀罕玩意,趕緊讓老奴給您拿過來。”高升諾諂笑著道

“嗯……”蘇謐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

高升諾微微打量了周圍一眼,說道:“娘娘,照老奴看,您這個院子雖好,恐怕有些窄了,要不要搬去采薇殿住?反正如今這采薇宮裏也沒有人比娘娘您更尊貴了。”

“公公是在跟蘇謐開玩笑吧,如果蘇謐記得不錯的話,似乎隻有貴嬪之上的等級才可以居於一宮正殿,領一宮事務。”蘇謐笑道。

“哎喲,瞧您說的,那還不是早晚的事啊,您這次立了大功不說,這個後宮誰不知道蘇嬪娘娘您才貌雙全,尊貴和氣,皇上可是整天惦記著您啊!別的不說,這白玉果吧,可是剛剛送過太後他老人家那裏就讓奴才拿過來這裏了啊,等您的身子養好了,嘿嘿,隻怕那是連雲妃娘娘都比不過您去的啊。”

“承公公吉言了,如果真有這樣一天,一定不會忘了公公的好處,”蘇謐輕笑道:“隻是我原本就不好動,在這裏住著也習慣了,就不用挪了吧。”

兩人正說著話,何玉旺也領著幾個人捧著幾樣東西到了。

行過禮之後,何玉旺也上前道:“恭喜娘娘,今天老奴過來是為了給娘娘送金冊的。前幾天皇上就專門督促了內務府,讓把娘娘您的金冊盡快備好,這不今天剛剛完工,耽誤娘娘的事了,娘娘恕罪。”一邊招呼手下,兩個小太監捧著金盤上前,一個金盤裏是一冊光彩耀人的冊子。另一個是朝服和鳳冠。

蘇謐連忙親自起身接過來。說是金冊其實就是一塊薄薄的絹本,上麵用金線繡著所冊妃子的名字,以及日期,外麵封皮上渡著一層金箔。朝服則是根據品級所定做,顏色素雅,花冠也是統一的樣式,前麵是鳳身揚起的樣子,兩隻鳳尾攏成一個環,可以固定住發髻,鳳翼展開作為裝飾,上麵鑲著寶石和珠玉,鳳首上頂著五顆珠子。比起後宮五彩繽紛、奢華流離的宮裙珠釵來,樣式並不出眾,甚至可以說略嫌呆板了,卻是後宮很多妃嬪夢寐以求的。

從正五品開始之上的都是這樣的朝服和鳳冠,等到了正三品貴嬪以上授金印,掌一宮事宜,這些東西才開始細分,而且每一級都有所不同。

正五品的嬪對於後宮的妃嬪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等級。

因為按照齊製,從正五品的嬪開始,就有一定的數量限製,而且金冊記名,就算是正式的妃嬪了,可以稱“娘娘”。在皇上死後,就算沒有孩子也可以封個太嬪,享有供奉,安渡晚年,不用像位份低的妃嬪一樣得入廟修行,青燈古佛了此殘生,死後也會享有後人的煙火祭祀。

而且正式的大典禮節上也可以出席,所以也有例定的朝服鳳冠。

不過冊嬪不必像立後,冊妃那樣行冊禮,告太廟,隻需齋戒三天,然後太廟朝拜一天,再由內務府把製好金冊和禮服鳳冠一起送了過來就可以。

因為蘇謐的傷勢未愈,所以齊瀧專門下了旨意,免了齋戒、朝拜這兩項。隻要內務府把金冊、朝服趕製出來送過來就好。

兩人自然又是一陣吹捧恭維,蘇謐含笑應對,待打發走了兩人,覓紅進來笑道:“主子的麵子真大。”

“哼,麵子大?”蘇謐冷笑起來。

如今她表麵上是看著光鮮照人,誰知道她背後潛藏的危機重重,步步驚心,皇後那裏也恐怕難以依靠了,在這個危機重重的後宮裏,如今她唯一的依靠就是齊瀧的寵愛,除了這個,她一無所有。

她就好像是一株寄生的蔓藤,根基淺薄地經不起一絲的風雨催折。

必須地更盛才行,自己的寵愛。眼下在這個波瀾詭譎的後宮裏,也許自己真的隻有牢牢抓好這唯一的依靠了。自己的寵愛必須更盛才行。蘇謐緊緊抓住手中的錦帕。

一切都是不可靠的。

“皇上這些日子都是翻的誰的牌子?”她突然問道。

“啊?主要是雲妃娘娘的。”覓青回答道。

“雲妃……”蘇謐貝齒輕輕咬了咬紅唇,思量了片刻,眼神落在一旁的一盒日常使用的麝香上。

“隻好這樣了,而且如果成功的話,皇後那裏也不是不能夠挽回的……”她輕笑起來。

“把香霖給我叫過來。”她冷冷地道。

“啊?”覓青怔了一怔。

蘇謐拿起拿起剛剛送過來的金冊,那一片金光反射著陽光明晃晃地刺著人的眼睛。

“皇後娘娘不是說我的流產有蹊蹺嗎?我這就蹊蹺給她看。”她笑得溫婉優雅,楚楚動人。第三十七章 香霖

作者:燈火闌珊

蘇謐披著一件秋香色繡金線牡丹的曲裾外袍,端坐在暖閣榻上,一雙白膩纖嫩的玉足上沒有穿鞋子,腳下踩著碧玉腳踏,玉石的光彩照著水晶般透明的指甲,嬌俏可愛。她手裏端著一盞銀耳鬆子花茶,輕巧地用茶蓋錯著茶盅,沒有說話。

下麵垂手站著的香霖有幾分忐忑,試探著問道:“不知道娘娘召奴婢來是……?”

“唔,”蘇謐放下茶盅,笑道:“我剛剛醒過來,就聽說了鄭貴嬪的事兒,唉,實在是難受的不得了。”

聽到蘇謐提及鄭貴嬪,香霖也禁不住黯然,鄭貴嬪雖說不得寵,可是好歹也是正三品的貴嬪,她們在宮裏頭也算體麵的了,如今沒有了主子,她們再也不複往日的風光了。

到底是姐妹一場過,如今你們宮裏可還有什麽需要?盡可過來找我,蘇謐繼續說道,可千萬不要客氣。

那天的筵席上死掉的妃嬪共有十二人,其中地位最高的就是陳淑妃和鄭貴嬪,鄭貴嬪死的尤其淒慘,被人一刀兩段,據說事後有注意到她遺體的膽小的妃嬪宮女至今還每天作噩夢呢。

如今正是年關上,自然不可能操辦喪事,惹來一年的晦氣,所以屍首收斂妥當就匆匆的抬出去下葬了,等待過了年,再按照宮裏的規矩補辦喪禮,置備香燭紙錢,開設靈堂吊唁,請高僧來主持法事,隻是在正月裏,肯定也是要一切從簡了。

“多謝娘娘掛心。”香霖低頭應道。

“我自從得蒙盛寵,可惜身子不頂用,時好時壞,而且偏偏又挨了這一劍,隻怕往後……”蘇謐一臉難過地道。

“娘娘吉人天相,有神靈庇佑,怎麽會擔心這個,將來必然痊愈。”香霖連忙道。

“唉,就算是痊愈了有如何,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蘇謐黯然歎息道。

聽到蘇謐提到孩子,香霖暗暗打了個哆嗦。偷偷抬頭看了看蘇謐,蘇謐的神色並沒有什麽不妥,這才放下心來。

“娘娘將來必定多子多福。”她低下頭說道。

“我就說你是個伶俐又知禮的。”蘇謐笑得溫婉謙和。

“娘娘過獎了。”香霖順勢道。

“這次叫你過來其實是因為一件事兒。”蘇謐放下手中的茶盞,坐直了身子說道。

聽到蘇謐提起正題,香霖豎耳仔細聽著。

“我這裏自從進了位份,內務府那邊何公公就一直催促著要我多添幾個人手,我卻沒有動。不是不想添,畢竟祖宗的規矩是定下來的,我豈能違背,可是就是……唉,擔心他們分過來的不牢靠,行事也不周到,終究是沒有相熟的好。”蘇謐緩緩地道。

隨著她的話語,香霖臉上流露出遮掩不住的喜色。

鄭貴嬪死去後,采薇宮正殿空了下來,當然不會再要那麽多的人服侍,按照往常的慣例,自然是要把他們都遣出去,等待來了新的主子入住,才會再選擇新的宮女太監進去。現在隻留三兩個人平日裏看守東西,打掃清潔就行,其他的餘出來的十幾個人都會交由內務府按照宮裏的空缺再重新分配。

到時候可謂是聽天由命,說不定會分到哪裏去,這幾天她們都在籌備銀錢,賄賂何玉旺他們,以求分個輕鬆體麵點兒的差使。可是自己的銀子多半都被拿去填韋福隆那個老殺才的無底洞了,哪裏還有多少剩餘,這幾天她日夜擔心自己會被分到尚功局苦役司或者囿園那些苦地方去。

如果能過來伺候蘇謐,雖然蘇謐的位份如今還不如鄭貴嬪,可宮裏明眼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遲早的事兒,而且蘇謐如今正得寵,見到皇上的機會也多,說不定自己也有機會……

“娘娘賞識,香霖感謝不盡,奴婢一定肝腦塗地,報答娘娘的厚愛。”香霖興奮地說道。

“嗯,”蘇謐笑著點頭應道,正要再繼續說,這時候,覓青走了進來,手中還提著一個包裹,問道:“主子,東西找出來了,這就給劉才人送過去嗎?”

一轉頭看見覓青手裏的包裹,香霖臉色頓時變了。

蘇謐注視著那個包裹,悠然歎道:“我就說我是個沒福氣的,享用不起這些東西,這麽名貴的安胎藥,才喝了沒有幾次,如今就……”

“主子可不要傷心了,皇上和皇後娘娘知道了,又要責怪我們服侍不好了。”覓青連忙道。

“唉,算了,”蘇謐輕歎了一聲,道:“這就給送過去吧?”

香霖身子一震。蘇謐暗暗好笑,又轉而對她柔聲道:“說起這幾包安胎藥,還是你那天送過來的呢,既然你上次也說起過這幾包藥用料珍貴,效果又好,如今放在我這裏隻是白白浪費了,不如就送到劉才人那裏,她前幾天刺客的時候受了驚嚇,聽禦醫說胎像就一直不太安穩,如今我借花獻佛,也不算平白糟蹋了好東西。你說是吧?”

“唔……”香霖全然沒有了平時的機靈,支支吾吾,不敢應對。

覓青提著幾包安胎藥,走到了門口,蘇謐忽然叫了她一聲,“且慢!”

香霖嚇得一哆嗦。

“對了,先不要急著送過去,先拿到太醫院去檢查一下,可不要生了蟲蠹、泛了潮氣什麽的,如今宮裏頭就剩下這一個孩子,可要小心為上啊。”蘇謐在一旁補充道。

聽到“太醫院”三個字,香霖的臉色唰一下變得青白青白,一副就要暈過去的樣子。

“還是娘娘思慮地周到,奴婢這就過去。”覓青神色如常地應聲道,轉身依言去了。

眼看著覓青提著藥去了太醫院的方向,香霖一顆心突突亂跳。

她腦子裏瞬間轉過數個念頭,過來送藥的那天她是知道的,知道自己送過來的不是普通的安胎藥,而是經過別有用心的人加了“料”的。但這件事並不是鄭貴嬪因為信任告訴她的,她在鄭貴嬪身邊還沒有這樣得臉。

她一天夜裏起來解手,卻看見鄭貴嬪房裏還閃著燈光,好奇心讓她偷偷地湊了過去。正好聽見了屋裏鄭貴嬪和一個陌生宮女的對話,

聲音很低,聽不分明。

雖然她聽不出是誰的聲音,但是她的話裏明確地提到了“西福宮倪貴妃的命令”,說起“安胎藥”,“流產”,“孩子”……

她知道關係重大,所以不敢聲張,躡手躡腳地回房睡了。

當第二天香霖被派過來送這些東西的時候,她甚至是高興地接過來這件任務,一個比自己還低賤的丫頭,憑什麽就得蒙盛寵,還有了身孕,這讓她深深地感到憤怒,所以她抱著一種是幸災樂禍的的心態,提著藥到了這裏。

但是如今藥被送進了太醫院,雖然那個西福宮的宮女似乎是向鄭貴嬪再三保證過,說這是什麽叫紅藤什麽的奇藥,絕對無人能識。這可能嗎?不對,肯定是托詞,天下的名醫都匯聚在太醫院,怎麽可能會有辨識不出來的藥材呢?這隻是為了讓鄭貴嬪安心替他們辦事使用的托詞而已。自己怎麽可以相信呢?

那麽,這件事鐵定是很快就要被揭發了,這是一定的了。鄭貴嬪已經死了,一了百了,可是這件事涉及的其他的人呢?毒害帝嗣!這是何其嚴重的罪名啊!隻怕全宮的人都要受的牽連,死無葬身之地。自己也包括在內了,而且,剛才蘇嬪還說了這藥還是自己送過來的呢,等到太醫檢視的結果出來,自己是一定逃不過的了。

該怎麽辦?香霖的身體不住地顫抖起來。

蘇謐悠閑地捧著茶盅,品著香茗,欣賞著她的臉色,她不急,這個丫頭還不算太蠢,知道怎麽選擇。

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

第三十八章 麝香

作者:燈火闌珊

“娘娘!”香霖果斷地抬起頭來,道:“奴婢有一件要事要稟報娘娘!”

“呃,什麽事兒?”蘇謐笑了,她柔婉地問道。

“娘娘肚子裏的孩子恐怕不是因為傷勢太重而失去的,是有人要陷害娘娘!”香霖斬釘截鐵、石破天驚地道。

“什麽?”蘇謐失聲驚叫道,她手中的茶盅滾落在地上。

預料到自己的話的效果,香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小聲說道:“請娘娘容奴婢仔細稟明,實在十幾天前,那天早上,奴婢正好……”

香霖一字不差地把自己的經曆詳細地敘述完畢,又咬牙切齒地道:“奴婢原本實在是不知道那是要害娘娘的,隻是隱隱約約地聽到了幾句,醒過來之後又隻以為是一場夢境,本來想過來稟報給娘娘,可是想到娘娘一向與鄭貴嬪姐妹情深,隻怕是香霖小人之心、疑神疑鬼了,而且夢中的情形怎麽可以當真呢?所以就沒有敢說。如今聽說了娘娘小產的消息,才懷疑起那天的事兒來……”

“你說的可是真的?”蘇謐猛地站起身來,白嫩的小腳把碧玉腳踏踢翻了都不自知,隨即手扶著額頭,仿佛一陣暈眩,差點跌倒,“怎麽會這樣?!”

“是真是假,娘娘等太醫檢視那些安胎藥回來就可以知道。”香霖眼看蘇謐似乎並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連忙道。

正說著,就聽見外麵一陣吵鬧,覓青驚叫著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娘娘,娘娘,不好了,麝香!娘娘,太醫院的的幾位太醫說著藥裏……有麝香!”

麝香?!

香霖不禁有些奇怪,隨即釋然,天底下哪裏有什麽紅那種藥材啊,還不是用了麝香花紅之類的,幸好自己賭對了,沒有把希望寄托在那天的那個西福宮宮女的話上。

蘇謐看著她的臉色放下心來,紅蘿藤極其名貴罕見,這個小丫頭肯定不會知道,隻怕連鄭貴嬪都從未聽說過。

這廂覓青已經把太醫的判斷詳細說了一遍。聽著覓青回來的報告,蘇謐臉色先是驚疑不定,繼而哀傷沉默,香霖忐忑不安地看著她。

良久,蘇謐才黯然道:“平日裏姐妹之間大家都是和和氣氣的,哪裏想得到暗地裏會有這種事,我一向不愛尋思這些事端,總以為在宮裏這樣與世無爭就是……如今竟然……”一邊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娘娘可不要傷心了,趕快入宮請皇後娘娘和皇上作主吧,這樣的大事……”覓青在一旁出主意道。

蘇謐抹了抹眼淚,又道:“倪貴妃勢力何其之大,怎麽是我一個入宮未久小小的嬪所能夠比的了的啊?還是……”

“是啊,娘娘還是從長計議才好,奴婢那天本來沒有聽得明白……”香霖支吾著道。讓她去和倪貴妃作對,她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

她剛才隻顧著洗脫自己參與毒害帝嗣的罪名,如今卻又要擔心倪貴妃的勢力,生怕蘇謐逼她去作證,揭發倪貴妃。這件事無憑無據,全是她一人之言。倪貴妃隻要矢口否認,就沒有人能夠奈何得了她。而她一個小小宮女卷入此事還不知道怎麽死的呢?

“可是娘娘,當時奴婢去問的時候太醫院的諸多太醫都在場,所以眼下太醫院的人泰半都知道了,瞞是瞞不過的,劉太醫已經帶著藥材要交上皇後娘娘那裏去了。原本皇後娘娘受命照顧娘娘的胎像,專門交待了太醫院,有與娘娘胎像有關的都要及時回稟的啊。”覓青在一旁說道。

“啊?”香霖變了臉色,這下子她死定了。

“事到如今,隻好……去一趟鳳儀宮了。”蘇謐的眼睛看著香霖。

香霖頓時麵如死灰。

齊瀧匆匆地趕到鳳儀宮的時候,整個鳳儀宮中已經一片肅然。

原本現在就正是向皇後請安的時辰,除了死在刺客刀下,還有一直傷著不能起床的,一眾妃嬪大都到齊了,可還是空著不少座位,整個鳳儀殿仿佛都比以前冷落蕭條很多。

上首坐著皇後,一身大紅色繡金線的流彩錦繡長裙,頭戴琥珀鳳冠,斜插玳瑁比目雙魚簪,儀態還是如以前那般端莊高貴,但此時的臉色卻是驚疑不定。

左邊是倪貴妃,她一身家常的淡綠撒花細紋百褶裙,外罩一件狐皮比肩小馬甲,幾朵珠花零散地點綴著一頭烏發,身子斜倚在背後的金絲鵝毛靠墊上,臉色雖然還是一派輕鬆,但是從耳旁的珍珠耳檔激烈的晃動就可以察覺出,她的身體正在細微地顫抖著,兩隻素手也在無意識地緊緊擰著手中的錦帕。

下麵跪著一個宮裝丫頭,太醫院的劉成正垂手站立在一旁。

見齊瀧進來,眾妃紛紛起身行禮。

“免了,”齊瀧不耐煩地揮手道,從急促的語氣裏就可以聽出他的心情極其煩躁急切:“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他對著皇後問道。

“皇上,請為臣妾作主啊!”蘇謐首先出列低聲抽泣著柔柔地哭訴道。

見她盈盈拜下,齊瀧立刻伸手扶起她,“你身體不好兼又帶著傷,怎麽也趕來了?萬一著了涼可如何是好。”

“蘇嬪身子不妥當,就先不要拘泥這些俗禮了。”皇後也在一旁道。

“皇上,此事幹係到臣妾的孩子,臣妾實在是不能不關心啊!”蘇謐哀婉地呼道。

“隻希望皇上和皇後娘娘秉公處理,還蘇謐一個公道。”蘇謐肅然斂襟一禮,齊瀧連忙扶住她。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皇後不是一向統領後宮,處事嚴明的嗎?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情?”齊瀧問道。

“皇上,請容臣妾從細稟明,臣妾也是剛剛收到消息,太醫院裏的劉太醫剛才過來稟報此事,這丫頭是采薇宮鄭貴嬪那裏的……”

“這些不用稟了。朕已經知道了,朕現在隻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如何?”齊瀧氣衝衝地對皇後喝道,臉色很不好看。

他剛剛正在處理政務的時候,太醫院的管事匆匆地進來稟報了這件事,他大為震驚,自己的後宮裏雖然也常有爭風吃醋,糾紛鬧事的,像倪貴妃就曾經去雲妃那裏吵鬧過,但這些不過都是平常的婦人醋意,頂多讓他一笑置之而已。可是現在竟然發生了這樣公然毒害人命的大事,而且毒害的對象還是皇嗣,這讓急切地盼望著有個兒子的他極為震怒。

“這個,皇上,臣妾也正在查問。”皇後低頭道。蘇謐一行人也是剛剛到鳳儀宮,她還沒有來得及細問香霖等人,齊瀧就匆忙地趕了過來。

“好,朕就在這裏看著,看看到底是誰這樣膽大包天,敢在朕的深宮裏行這種歹毒之事。”齊瀧恨恨地道,聲音裏透露出一股子寒意,眾妃都低下頭不敢接話。

待齊瀧坐定,皇後注視著跪在下首已經抖成一團的香霖,正色道:“如今皇上就在這裏,各宮各院的主子也都在這裏,你仔細把事情的原委從頭至尾細說一遍,若有一字虛言,本宮定然不赦。”

這時倪貴妃也俯下身來,衝著她微微一笑道:“此事關係重大,你可要從實說來啊,‘聽’到了什麽,‘看’到了什麽,都要有憑有據,據實回稟,且不可有半句虛言啊!否則,就算皇後娘娘寬宏大量,本宮最恨這種‘陰謀陷害’之事。也斷難容你!”

第三十九章 搜宮

作者:燈火闌珊

香霖臉色蒼白,差一點暈過去了。她知道此時自己已經命懸一線了,鼓了鼓勇氣,也不敢抬頭,仔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起來。

香霖顫抖的聲音說到她聽到屋子裏人的對話的時候,隨著她的敘述,倪貴妃的神色有些不自在起來。本來她以為自己的計劃萬無一失,而且紅蘿藤何其名貴,又難以辨識,即便是送進太醫院也看不出什麽端倪,可是沒想到會出了這樣一個丫頭壞她的大事。

就在香霖快說道那神秘宮女的來曆的時候,倪貴妃忽然嗓子一咳嗽,自然而然地輕輕“哼”了一聲。在眾妃的低聲議論,瑟瑟私語之中並不突兀明顯。但是傳到有心人耳朵裏卻恍如雷擊。

香霖聲音一顫,頓了一頓,終究沒有把西福宮說出來,而是把這一段換成了沒有聽清楚是什麽地方。

蘇謐聽著這裏,不禁挑了挑眉。倪貴妃長期積威之下,這個丫頭終究膽量不夠啊,不過也無妨,反正也沒有指望能夠憑借這個扳倒倪貴妃,不管接下來事態發展成怎麽樣對自己都是有益無害的。最重要的是……

“劉太醫,”聽到香霖將此事說完,皇後轉而對著劉成道:“你也把今天的事兒仔細說一遍。”

“微臣遵命,”劉太醫立刻上前正禮稟報道:“今天早上微臣正與幾名同僚一起商議新近藥材的事務,蘇嬪娘娘宮裏頭的覓青姑娘過來找微臣,說是以前鄭貴嬪娘娘送給蘇嬪娘娘的安胎藥,因為蘇娘娘已經用不到了,藥物名貴又不好丟棄,所以想轉送給劉才人,拿過來請微臣先看看有沒有蟲蛀、生潮之類,可是打開來檢查的時候,微臣卻聞到一種香氣,以微臣淺薄的經驗來看似乎麝香。麝香雖然名貴,一定的藥材裏也可以入藥治病,有開竅醒神、活血散結之功效,但是孕婦卻是萬萬不可服用的,一旦服用至一定份量,必然導致催產下胎。所以孕婦所用的安胎藥裏是萬萬不可出現此物的啊。微臣生怕自己判斷錯誤,冤枉了人,還專門請諸位同僚幫助檢視了,確實是麝香無疑……”

倪貴妃聽到太醫說道麝香的時候,神色之間禁不住微微顯露出一絲疑惑,臉上的表情難以抑製地數度變幻,她低下頭去掩飾,心裏卻飛快地思量起來,自己明明使用了紅蘿藤,怎麽會變成麝香了?看藥材確實是自己命人送去的那包沒錯啊,有誰又在其中加了料?難道是鄭貴嬪?

但是這些可以以後再查,現在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既然變成了麝香……她略一思量,忽然眼睛一亮,隨即臉上閃過一絲笑意,她抬頭看了一眼雲妃,惡毒的一笑。

眼看周圍的人沒有一個人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倪貴妃輕輕後仰,對著身後的夏真略一示意,隨即又向雲妃微微頷首,見了倪貴妃的眼神,夏真頓時恍然大悟,但是臉上的神色絲毫不變,偷偷掃視了周圍一眼,沒有人注意就轉身出去了。

倪貴妃抬起茶盅,輕輕抿了一口,眾妃的眼神都集中在劉太醫的身上,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個小插曲。

隻有蘇謐將這一切舉動盡收眼底,她錯開眼神,低下頭去,不禁暗歎,倪貴妃好靈巧的心思啊,隻是這一次,她的目光落在雲妃身上,隻怕她要在劫難逃了。

這時候,劉太醫已經把事情的經過敘述完畢,行禮後退了。

皇後又問道:“劉太醫,不知道服用了這包安胎藥會有什麽症狀?多少次會導致小產?”

這句話入耳,蘇謐緊張起來。

劉太醫略微思量一會兒,答道:“照這份安胎藥的配料和其中的麝香份量來看,若隻是服用兩三次,並沒有大礙,反而有穩固胎像的效用,如果再多,恐怕就有危險了。”又轉頭對著蘇謐道:“恐怕蘇嬪娘娘服用大概三四次左右吧?”

“啊!”蘇謐輕輕捂著口,哀歎道:“臣妾原本就服用了兩次,效果甚好,這次從昏迷之中醒過來隻後,下人生怕皇嗣有礙,連忙備好了加倍的安胎藥第一時間端給臣妾服用,誰知道剛喝下去不多久就……”

“嗯……”皇後腦子裏不停地轉著念頭,她注目蘇謐,蘇謐正柔順地低著頭哀泣不已。難道她胎像的異常是因為這個?這倒是也有可能……

齊瀧此時的臉色陰晴不定。

鄭貴嬪毒害龍裔似乎已經是既成的事實了,反正一個死人是沒法為自己辯駁的。可是現在關鍵的問題是:在她背後指使的人是誰?

眾宮妃已經忍不住議論紛紛了,聲音越來越高。

“皇上,臣妾倒是有點兒拙見,不知當講不當講。”倪貴妃出言打破僵局,注視著齊瀧道。

“曄琳有什麽意見,說說看。”齊瀧道。

“依臣妾看,這事兒實在是嚴重惡毒之極,想想本朝的後宮一向六宮和睦,姐妹情深,哪裏會想到私底下竟然會作出這樣惡毒的事情來。”倪曄琳一臉痛恨地表情道:“依臣妾看,既然凶手使用了麝香,不如就從這裏入手。到底是誰下的藥,隻要搜查一下各宮各院,哪裏有麝香就好。”

齊瀧點了點頭。

下麵的宮妃頓時一片嘩然,麝香作為一種名貴香料,香氣怡人,自然是不少宮妃喜歡使用的。當即就有宮妃要起來稟奏反對。

倪貴妃見了,立刻又補充道:“皇上,依臣妾拙見,能夠指使地動鄭貴嬪的,必然不是低等的妃嬪,至少也是妃位以上的,才可以指使地動一宮主位的鄭貴嬪,不如就在這個範圍內搜查就好。”

下麵的妃嬪這才放下心來。

“何必這樣麻煩呢?宮中的香料器具取用皆有定數,內務府都要專門記檔,隻要召何玉旺來,問一下不就清楚了嗎?”皇後道。

“姐姐此言差矣,如果是要行如此惡毒不堪之事,怎麽會留下證據,當然是想方設法沒有記檔了。”倪貴妃反駁道。“依臣妾看來,倒真是應該把何玉旺一起叫來,對照著內務府的記錄,一一查對才好。”

皇後還要再說什麽。

齊瀧道:“就這樣好了,現在各院宮妃都在這裏,就從現在開始搜查吧。朕是斷不容得這種事情在後宮裏猖獗的。”

立刻命高升諾帶著一群小太監前去,同時把何玉旺傳來。高升諾正要領命而去。

“且慢!”倪貴妃忽然插嘴道,她起身向齊瀧斂襟一禮肅然正色道:“臣妾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搜查宮室既然是臣妾出地主意,臣妾想請皇上下旨先搜查臣妾的西福宮,以示公正嚴明。”這一番話說的擲地有聲,慷慨無私。

眾妃見她如此堅決,心下佩服,原本有怨言的,此時也不好多說什麽了。

齊瀧想了想,道:“也好,難得曄琳有這份公允無私的心意,就先從西福宮開始吧。”

高升諾領命而去。

蘇謐忍不住要拍手叫好了,倪曄琳好細密的心思,這一番義正嚴詞,冠冕堂皇,不僅讓皇上認為她識大體、無私心,眾妃嬪見她以身作則,也不會再對她提出的搜宮一事心存芥蒂了。而且不知道這樣的舉動會不會為她手下的人在雲妃的聚荷宮裏安排布局換來足夠的時間。反正一個好名聲是先鐵板釘釘地掙來了。



第四十章 東窗事發

作者:燈火闌珊

高位的妃嬪不多,除了皇後以外,隻有正一品的皇貴妃倪曄琳,從一品的四妃之中,陳淑妃已經在刺客當天殞命,隻剩下李賢妃一個,再接下來就是正二品的六妃之中的雲妃和雯妃了,以及九嬪之中的羅昭儀和沈修媛。

不一會兒這些人的宮室就搜查完了。

高升諾帶著一群小太監回來稟奏道:“啟稟皇上,已經搜查完畢。”

“結果如何?可是在那個宮室裏搜查出麝香?”齊瀧迫不及待地問道。

“呃,奴才先是在賢妃娘娘的宮裏搜出了麝香……”高升諾低頭道。

“啊,臣妾絕對沒有謀害皇嗣之意啊,請皇上明鑒啊!”李賢妃連忙奔跑出列,跪下急切地道:“臣妾因為前些天一時興起,想使用麝香試試,所以派人從內務府領取少量,已經記過檔了,而且領過來之後隻使用過一次,不過半錢的份量,其餘的都放在宮裏,請皇上明鑒啊!臣妾絕無一字虛言!更不敢幹出謀害皇嗣這種泯滅人性的事……”她驚惶失措地申訴道。

李賢妃素來膽小怕事,雖然出身名門貴閥,而且早在齊瀧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入東宮侍奉他。齊瀧繼位之後,東宮舊人封賞皆厚,所以她才以失寵之身居四妃之一,如今眼見自己平白蒙上了謀害帝嗣的嫌疑,已經嚇得花容慘淡,麵無人色了。

齊瀧注目何玉旺,何玉旺趕緊翻檢開記檔的書本,查詢起來,不一會兒就道:“確有此事,賢妃娘娘是十二月四號那天才去領的麝香,就領了四兩整。”

高升諾連忙呈上從賢妃宮裏搜出的那包麝香,一個小太監拿出銀秤,略微一秤就回稟道:“稟皇上,確實還剩下三兩九錢多。”

隻有不到半錢還遠遠不夠那一包安胎藥裏所含著的份量。

“嗯,”齊瀧點了點頭,示意賢妃免禮,賢妃這才鬆了一口氣,坐了回去。

“還有人嗎?”倪貴妃問道。

“這……還有……”高升諾抬頭遲疑了一下,道:“還有雲妃娘娘那裏……”

“什麽?!”雲妃驚叫起來,“我那裏怎麽可能有麝香?”

“回娘娘的話,在您那裏確實搜出一包麝香,而且……”他欲言又止。

“而且什麽?”倪貴妃俯身問道,“此事幹係重大,你們可不要信口虛言啊。”

“是!娘娘。”高升諾轉頭注目何玉旺。

何玉旺上前稟奏道:“而且雲妃娘娘領取的這包麝香,此事內務府並沒有記檔。”

聽到這句話,下麵眾妃頓時一陣竊竊私語。

“說謊!你們說謊!”雲妃慌亂地喊道,她當即連忙離座跪了下來,對著齊瀧道:“皇上也應該知道,臣妾所使用的香料一向愛好平和淡然的,多有檀香、離合香、銀月香之類,是從來不用麝香的,請皇上明鑒啊,臣妾冤枉啊!”

這時候,高升諾身後的一個小太監端著銀盤子走上前,將東西呈了上來。

“臣妾根本不知道那包麝香是怎麽來的。”雲妃看著盤中正散發著幽幽香氣的那包麝香,喊了起來:“臣妾怎麽可能指使鄭貴嬪去害蘇嬪的孩子呢?請皇上和皇後娘娘為臣妾作主啊,臣妾自從入宮之後,與各宮姐妹交往均不深,與鄭貴嬪更是沒有說過幾次話,如何指使得動她?更何況臣妾侍奉陛下良久,臣妾的心性人品陛下難道還不清楚,決無可能行這種惡毒陰狠之事。”

皇後在一旁懇切地道:“據臣妾所知,雲妃與鄭貴嬪確實毫無親近之像,兩人並無交情才對。此事隻怕確有蹊蹺啊。”

齊瀧見雲妃和皇後都說的入情在理,也不禁點了點頭。

倪曄琳在一邊輕笑道:“若不是你指使鄭貴嬪,那為什麽要急著殺她滅口呢?”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娘娘什麽意思,婢妾……婢妾不明白?”雲妃有幾分慌亂地回答。

“我問你,那天天香園夜宴的時候,你可是與鄭貴嬪坐在一處?”

“婢妾正是。”雲妃口裏答應著,心裏卻在飛快地轉著念頭。

“那群狂暴不法之徒衝上來,謀害諸位妃嬪姐妹的時候,你們二人一起躲避,你眼見那些刺客的刀劍危險,竟然拉過鄭貴嬪來擋刺客,將她硬生生推倒刺客刀下,使得原本不會遇害的鄭貴嬪命喪黃泉……”倪貴妃侃侃而談,恍如親眼目睹一般。

下麵眾妃頓時一又是陣議論紛紛。

雲妃大驚失色。

雖然不是故意的,鄭貴嬪的死卻一直是她心裏抹不去的陰影。事後她專門派人試探打聽過動靜,確定沒有人看見這才放心心來。

那天一片慌亂,所有人都隻顧著逃命,根本沒有人會專門注意她,而起她與鄭貴嬪當時滾落在地上,抱成一團,她拉鄭貴嬪的動作不過是隨手之間的功夫,動作幅度又小,原本就不應該被人注意才對。

可是竟然會被她看見了!

先是被無端扣上了毒害帝嗣的罪名,然後這些天最恐懼最擔憂的事情又被自己最危險的敵人當眾揭發了出來,雲妃心神一陣恍惚。

片刻之間,她臉色數變,心中轉過無數念頭。

怎麽辦?!

已經人贓並獲,承認罪名?不行!絕對不能承認!殺害貴嬪,雖然是迫於情勢危機的無意之中的行為,也足夠讓自己降級去封了,而且眼下還牽扯到謀害帝嗣的罪名。絕對不能讓自己殺人滅口的罪名徹底坐實了。

“貴妃娘娘何出此言?刺客那天,那群暴徒剛拔出刀來,婢妾就被嚇得暈了過去,婢妾無能,遠沒有貴妃娘娘勇敢,不知道貴妃所言婢妾殺人滅口何意?”雲妃哀泣道。

她這話說的恭謹,可話裏的意思卻是在諷刺倪貴妃當時躲在齊瀧後麵的行為,倪曄琳大恨,但是也禁不住暗暗心驚,偷看齊瀧沒有不悅的臉色,才放下心來。

這時皇後對倪貴妃道:“貴妃方才說雲妃拉鄭貴嬪擋劍,導致鄭貴嬪殞命,可是看的真切?當時是用那隻手,怎麽擋的?可看得分明?”

倪曄琳頓時無語,她總不能說自己沒有看見,是夏真事後告訴自己的吧。

“雲妃與鄭貴嬪坐的近隻不過是禮儀安排,若因此就牽扯到擋劍殺人一事恐怕有所輕率吧?何況當時情況危機,光怪陸離,妹妹也正在緊張的時候,隻怕是看走了眼也是平常。是不是啊?”皇後說道。

雲妃連忙哀哀淒淒地哭訴道:“臣妾膽小,斷然不敢作出這種殺傷人命的罪行來。貴妃姐姐素來看臣妾不順眼,當時臣妾又偏與鄭貴嬪摔在一起,鄭貴嬪不幸遇難,臣妾遭人懷疑也是難免,隻是皇上何皇後娘娘皆嚴明公正,明察秋毫,一定要還臣妾一個清白啊。”

“你……”倪曄琳一時語塞。

第四十一章 雲散

作者:燈火闌珊

“刺客那天的事兒就不要提了。”齊瀧不悅地打斷道,那天自己的舉止也不是很光彩,他當然不願意提起。“而且眼下審理的是謀害龍胎的事情,怎麽又牽扯到那天了。”

倪貴妃偷偷鬆了一口氣。

皇後和倪貴妃又交相提問了數次,雲妃堅持喊冤,沒有一絲鬆口。

香霖已經隻剩下被嚇得瑟瑟發抖的份兒,連話都說不分明了。

劉太醫隻知道醫道一項,於其餘也沒有絲毫幫助。

“皇上,此事如今疑點甚多,隻怕還需要詳查,偏偏鄭貴嬪又已經殞命,不如先將雲妃禁足看守起來,擇日再審,”皇後在一旁道:“是否毒害帝嗣事關重大,需要容後詳查啊。”

“皇上,雲妃剛才說自己與鄭貴嬪交情淺薄,但是誰知道這不是一家之言?私製毒藥,謀害皇嗣這種事,必定不是隻憑一人的力量就可以完成的,不如召來聚荷宮的宮人嚴加審訊,必然可以找到蛛絲馬跡。”倪貴妃不依不饒道。

如今局勢僵持,齊瀧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皇上,臣妾的孩子剛剛失去,怎麽會幹出這樣人神共憤的事情來?”雲妃雙眸含淚,抬頭望著齊瀧,哀戚地道。

看到雲妃楚楚動人的情致,想起過去兩人之間柔情蜜意的相伴,齊瀧不禁有一瞬間的不忍。

眼前的女子……她也為自己懷過孩子的……

“皇上,”蘇謐這時候也出列道:“此事還是不要追究了,臣妾的孩子原本就命苦,無緣這個世間,皇上,雲姐姐她也是……”說著說著就花容慘淡、泣不成聲。

“蘇嬪妹妹此言差矣,如今人證物證俱全,謀害皇嗣事情何其重大,如何可以一句不追究就摞開一邊,而且此事如果不從嚴處置,後宮禮法何在?祖宗規矩何在?而且後宮爭寵陷害之風一開,餘者紛紛效仿,以後隻怕本朝宮裏都要永無寧日了。”倪貴妃聲色俱厲,義正嚴詞地道。“雲妃此時是否有謀害皇嗣的舉動確實存疑,但是隻要詳細搜查聚荷宮,審問其宮女近侍必定可以得出結論。”

見齊瀧意動,倪貴妃又道:“皇上,此舉也是為了洗脫雲妃妹妹的嫌疑啊,如果不加以查明,聽信一家之言就這樣慌忙結案,雲妃妹妹之後永遠背著這個謀害帝嗣的嫌疑,在後宮裏如何度日?這樣一番徹查,讓真相大白於天下,如若雲妃無辜,自然是身正不怕影子歪,還她清白名聲。”

“於公,是為陛下的後宮平安著想,於私,是為了雲妃的清白名聲著想。都應該仔細徹查此事啊。”

說罷,倪曄琳從容跪倒在地稟奏道:“臣妾請皇上秉公處理!以安眾妃嬪之心,絕效仿者之望。”

這一番話,分析地絲絲入扣,合情合理,齊瀧動容道:“還是貴妃說的有理,此事關係重大,不可不追究,就依曄琳的意見好了。”一邊命令道:“來人!將雲妃暫時押在宮室,高升諾,將聚荷宮宮人盡皆收押,交由皇後和倪貴妃共同審理查問,一定要將此事查明原委。”

這一聲恍如晴天霹靂,雲妃怔怔地出了神,她幾乎不敢置信地望著齊瀧,齊瀧卻連看也沒有看她,他正忙著起身扶住蘇謐嬌弱的身軀。

“皇上……”雲妃忍不住喊道,聲音悲切哀戚。

齊瀧聞聲回過頭來,對依然跪在下首的她道:“此舉也是為了你著想。若你是清白無辜,一旦查明真相,必然可以還你名聲。”

為我著想?!雲妃一陣恍惚,一旦審理聚荷宮的宮人,以倪貴妃的勢力,找幾個宮女內監栽贓嫁禍難道還不容易,隻怕自己這次是難逃毒手了。

她立刻注目皇後,希望她可以出言阻止,可惜皇後此時沒有看她,她正在安慰剛才受了驚嚇的李賢妃。

她想喊出聲來,可是她不能喊,這種沒有任何憑據的話說出來也隻會讓別人以為自己在誣陷倪貴妃,甚至讓齊瀧認為自己是做賊心虛。

而且,此時的齊瀧眼裏全然沒有了她的身影。

因為這一番勞累,蘇謐臉色又有些蒼白,齊瀧心疼地扶住她:“你原本身體就不好,傷勢未愈,可不要留下什麽病根才好,先召禦醫過來看看吧。”

“皇上,臣妾沒什麽,就是略微疲倦一點而已,哪裏用得著召太醫來,再說,”蘇謐笑道:“如今禦醫不就在這裏嗎?”

“噢,朕差一點忘了,”齊瀧這才想起劉成就在這裏,又道:“這裏人多又吵雜,既然你身體疲倦,不如我們現在就回采薇宮吧,你勞累了一上午,也該好好休息。”

一邊說著,一邊扶住蘇謐出了鳳儀宮。

看到兩人貼近的身影和齊瀧臉上體貼的笑容,雲妃麵如死灰,明亮的眼神刹那之間黯淡下來,連身上流離的雲錦似乎都失去了色彩。

她怔怔地看著齊瀧,那是她注定應該侍奉一生的夫君,依靠一生的良人,此時他正攬著另一個清麗絕塵的女子的纖腰,一如當初攬住她那樣……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麽的遙遠而又不真實,自己曾經的無雙寵愛,兩人曾經的夜半私語,還有那花前月下的柔情蜜意,暖閣床第之間的海誓山盟……都像是千百年前的一個瑰麗虛幻的夢境一般,在睜開雙眸的一瞬間就煙消雲散,飄逝無蹤……

為什麽?為什麽?自己怎麽會遇到這種事?自己怎麽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都是她!她忽然抬頭,狠狠地瞪著依然悠閑地高高坐在上首的麗服女子。

倪曄琳從容一笑,抬起錦帕捂住檀口,嬌弱無限地輕歎了一聲,“唉,今天實在是太累了,還是把皇上交待下來的事兒盡快辦完吧,是不是?皇後姐姐。”

皇後正在與身邊的李賢妃說著什麽,聽到倪貴妃的話,抬頭道:“皇上既然說了照妹妹的話做,就照著妹妹的意思辦吧。”她儀態依然從容端莊,語調依然平緩高貴,隻是從頭至尾都沒有看雲妃一眼。

後宮諸妃看著跪在堂下似乎一瞬間就光華盡去的雲妃,眼神之中,有疑惑不解,有同情憐憫……但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每個人都知道,雲妃已經是過去式了。

第四十二章 寒夜

作者:燈火闌珊

鳳儀宮。

“曲怡然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枉費了本宮一份苦心栽培她。”皇後長歎一聲坐回鳳座,帶著幾分不甘心地說道:“竟然就這樣倒了。”

“是啊,雲妃娘娘竟然如此不智,敢以這種手段謀害皇嗣,實在是兵行險招。”玉蕊在一旁附和道。

“你真的以為是雲妃幹得嗎?”皇後白了她一眼,“她就算有這樣的心機,有這樣的魄力,也沒有這樣的勢力。她一個貧家女,憑什麽能夠指使地動將門貴女出身的鄭貴嬪?”

“啊?那是……”玉蕊遲疑起來。

“這件事是誰幹的,哪裏還需要經過什麽搜查宮室、審問內監,”皇後托起一盞茶,悠然道:“隻要想想這個宮裏有誰能指使得動鄭貴嬪不就一清二楚了嗎?”

“那,豈不是隻有……”玉蕊捂住嘴,倪貴妃!

“不錯,除了她,還有誰指使得動鄭貴嬪?鄭佩玉的父親在倪源麾下任職,肯定是倪曄琳這個賤人幹得好事了,雲妃不過是當了替罪羊而已。”皇後歎息道:“看著吧,眼下是隻有香霖一張嘴,證據不足,可是到了明天,恐怕‘證人’就要一個接一個地跑出來了。”

皇後有些心煩意亂地扔下手上的茶盅,長歎一聲:“雲妃這次隻怕是在劫難逃了。”

“可是娘娘少了雲妃這個臂助,如何對付倪貴妃,隻怕……”

“舊的不去,新的如何來?”皇後諷刺地笑道:“本宮身邊這不立刻就有了新的了嗎?”

“娘娘是說蘇嬪?可是蘇嬪這次的流產實在奇怪,而且何太醫又死的含冤不白……”

“他是死得‘含冤’,可是未必‘不白’。”皇後笑到:“隻要把今天倪曄琳的舉動聯係起來,就不難想出何零是怎麽死的了。”

“您是說,何太醫是倪貴妃派人殺掉的?”玉蕊遲疑地道。

“不錯,”皇後點頭道:“她在蘇謐那個丫頭的安胎藥裏下麝香,何零作為一個太醫,醫術總不會太差,就算一時不知道,時間已久肯定可以發覺什麽,若是蘇謐就這樣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可惜啊……”

玉蕊頓時明白過來。如果蘇謐死了,那包安胎藥根本沒有來得及發揮效力,胎兒就沒有了,事情自然就此揭過,一了百了。相信何零未必來得及發現,就算發現什麽也沒有那個膽量敢說什麽,他肯定不會為一個死人得罪倪貴妃。可是偏偏蘇謐她醒過來了,而且流產了,就算何零以前沒有發現什麽,現在恐怕也要發現了,一旦皇上追問起來,龍顏之下,何零說不定就要透漏一些不該透漏的,自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殺人滅口了。

“而且據仵作驗屍,何零的傷口一刀幹淨利落,決不是普通的強盜所有的水平,出手之人必定是難得地高手,”皇後道:“蘇謐她一個無根無憑的小宮女,那裏有什麽勢力,當然隻有倪家才會有這樣迅捷的反應和出色的高手來殺人滅口。”

真是可惜了那個孩子!如今的她實在是太需要一個孩子了,自己的肚子怎麽就這麽不爭氣呢,倪曄琳都曾有有過一次身孕,自己怎麽就一次也沒有過呢?皇後有幾分遺憾地想著。

“那雲妃娘娘這件事兒,娘娘準備怎麽辦好呢?”玉蕊請教著皇後的示下,如今雲妃還被關在她們鳳儀宮的後院裏呢。

“還能怎麽辦?替本宮準備折子吧。”皇後像是自嘲又像是歎息地說道:“本宮自然得上書,要求肅清宮闈,嚴明刑律了。”

“這次西福宮可是下了苦心了,雲妃必定難逃這一劫,唉,這次本宮也是救不了她的……隻有明哲保身一途。”

玉蕊依言去取折子了。

皇後看似平和地端坐在鳳座上,心裏卻沒有絲毫的悠閑,她開始仔細地回憶今天的事情,會不會有什麽紕漏?蘇嬪是不是可以像雲妃一樣的扶植?還有接下來的折子該怎麽寫呢?……

這時候,外麵的更漏聲響起,已經三更了啊。

她恍然驚覺,又是一個孤寂的夜晚過去了。

皇後披上外袍,站起身來,夜晚的鳳儀殿分外的空曠寂寥,走過一處處空空的座位,她在左首第二個位子上停了下來,這裏是雲妃常坐的位子。

鳳儀殿之中的座位布置本來並沒有細分等級,隻是在體現皇家威嚴和奢華的同時,仿效了平常人家的擺設,兩邊分別擺著兩列整齊的黑檀木椅子和鑲銀小幾。也許是為了體現六宮妻妾和睦,姐妹情深的意思,所以,除了皇後的座位是固定的以外,並沒有規定哪一位妃嬪必須坐哪一個位子。

可是已經習慣了後宮森嚴等級的諸妃還是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固定的座位,依照位份的高低和寵愛的有無自然地排列。有時候隻要想一想這些位子的變動,就可以詳細地說出這個後宮的風雲變遷了。

皇後抬頭注目遠處,最後麵的那些座位。雲妃一開始就是坐在那裏的眾人之中不起眼的一員,在短短的一年裏,她的位子逐漸地向自己靠攏。皇後的視線緩緩地向前移動,她坐在眼前這個位子上,已經坐了快一年了吧?似乎並不是很長的時間啊。

雲妃也許以為自己要永遠地坐下去了,長期以來的順利讓她以為自己隻會向前進,不會向後跌……她的眼睛不自覺地望著殿中央那一處地方,今天的早上雲妃還跪在那裏苦苦哀求。

人在向上爬的時候,如果太順利,太輕鬆,總是會以為以後也是這樣的順利,這樣的輕鬆。以為自己就不會跌下去了,可是他們不知道,越是靠近最前麵的位子,通常越是不安穩的。

所以,無論誰,坐的位子都不會長久,隻有最上麵的那個位子,皇後注目自己的鳳座,隻有那個位子,才是永遠不會變動的。

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端正身子,坐了下來。其實,這個座位看起來華美光鮮,可是做起來一點也不舒服。卻有那麽多的女子,為了這個位子,朝思暮念,費盡心機。她笑了起來,

這時,一陣寒意侵襲而來,她緊了緊外袍,這次的事情應該就這樣結束了,心裏卻又一種不安跳躍著,也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麽。

也許自己是太累了,對了,眼下宮裏沒有一個外人了,她為什麽還是要擺出這樣端莊肅穆、禮儀工整的坐姿?

這麽久以來,也許她已經習慣於這樣的姿勢了,就算是沒有任何人,一旦坐到了這個座位上,她都會自然而然地擺出這樣端正嚴肅的姿勢來,仿佛她天生就是這樣的與這個座位相配合。

她苦澀地笑了,這樣的姿勢其實出奇的勞累,坐上不久就讓人腰酸背痛,她多麽希望能夠像倪貴妃那樣,懶洋洋地斜倚在軟墊上啊。

她試著倚回背椅,放鬆下來。

這次是雲妃,不知道下次是誰?

此時空無一人的座位,到了明天不知道是那個妃嬪又會坐在這裏?

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馬上就是新的一屆選秀了,不知道又會進來什麽樣的人,招來什麽樣的事?

“那些刺客,為什麽不把所有的人都殺幹淨呢?”她忍不住這樣輕輕呢喃著,心煩意亂地搖搖頭,這清冷的日子可真是難熬啊!

門口一陣響動。

“今晚皇上召誰侍寢?”她忽然問道。

“是蘇嬪”。剛剛拿著折子走進來的玉蕊愣了一下,回答道。

“嗯。”皇後神色淡淡地應道,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裏飄蕩,出奇地清幽冷落。 齊成帝隆徽三年末,後宮的第一件大案很快就落下帷幕。  就在事情被揭發出來的第二天,雲妃宮裏的一個太監一口咬定,雲妃命他從內務府領東西的時候偷偷拿了一大包麝香,隻是他不知道是要作何用途,但還是依言照辦了。時間上也正好對應起來。

  還有一個宮女也作證,雲妃曾經命人尋過安胎藥中的各類藥材。

  於是這件事情就徹底坐實了。

  雲妃被拘在皇後的鳳儀宮裏麵,據說整天哭叫哀求,痛罵倪貴妃暗中害她,又說要見皇上,為她分辨冤情。

  這時候,已經沒有任何人有心情理會她。隻等待著至尊的陛下對她最後的處理了,幾乎每一個人都可以預見,毒害帝嗣這樣的行為是會換來什麽樣的結果。  

明黃色的幔帳中大紅的流蘇飄垂下來,籠罩出一種綺麗的綺旎風光,,空氣中浮動著合歡香的氣味。是床角的兩隻紫金香爐,正嫋嫋地散發著柔和的氣息。  

帳外摻了沉香屑的兒臂粗的龍鳳紅燭一直燒到天明,透過半透明的鮫綃黃金帳向外看去,一切都被映照地影影綽綽,帳幔上繡工精美的龍鳳圖案隨著床上的響動微微輕顫,那張牙舞爪、展翼騰飛的一龍一鳳如同活了過來一般,活靈活現。  

更漏的聲音不時地傳進來,帳內和帳外似乎是兩個世界。 

 深夜,繾綣雲雨過後,蘇謐嬌慵無限地依偎在齊瀧的懷裏  

“雲妃這件事實在是讓朕深為失望啊。”沉默了一陣子,齊瀧摟著蘇謐,長歎一聲說道。

  蘇謐道:“臣妾其實也能夠體諒她的心情,她剛剛承受了喪子之痛,難免悲傷過度,作出一些不合情理的事來。還請皇上念及她一片癡心,懲戒不要過於嚴厲。”

  “她害了謐兒你的孩子,你卻為她求情,”齊瀧奇道:“你難道不恨她?”

  “臣妾不是不怪她,可是雲妃娘娘她比臣妾早進宮,臣妾一直深為尊崇羨慕她,而且她侍奉皇上從無不盡心之處,一直恭謹有加,體貼周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蘇謐柔柔地道.

  “嗯……”齊瀧沉默不語。

  蘇謐垂下眼簾,果然齊瀧對著雲妃還是念著幾分舊情的,這樣也就足夠了,自己要的隻是她的寵愛,又不是她的性命。

  可是,雲妃活著未必就比死掉強,依倪貴妃記仇懷恨的那種性子,恐怕她以後有苦頭吃了。蘇謐暗暗歎息道。

  “皇上,平民之家的女子尚且擔心失去夫君的寵眷,何況萬乘至尊的陛下的後宮之中呢,皇上的愛重,那是比什麽都珍貴的,沒有了陛下的寵眷,已經是對她最大的懲罰了,這次的事情,依臣妾之見,不如從輕發落,降級去封即可。”

  齊瀧神色有些遲疑,“按照本朝以往的規矩,應該是……”他想起以前雲妃溫柔體貼,婉然承歡的樣子,忍不住猶豫了,他實在是不忍心讓曾經這樣親近的女子受那種刑罰。

  “雲妃對皇上也是一片癡心,雖然確實犯有大錯,不可輕恕,但她先是失去了孩子,現在又是去了陛下的寵愛,這樣的重罰已經足夠了。”蘇謐抬頭看著齊瀧一字一句地道.

  “還是謐兒通情達理,寬宏大量啊。”齊瀧凝神思索了片刻,點點頭,感歎道。他這幾天收到的盡是要求嚴懲雲妃以正宮闈的折子。包括倪貴妃為首的諸位分為高貴的妃嬪,還有皇後的。

  “皇上過譽了,臣妾其實對她也有怨恨,隻是因為那群暴徒,臣妾的孩子原本就無法保存,隻怕是命中有數,無緣於這個世間。”蘇謐帶著幾分哀切地道:“雲妃雖然有錯,但是罪無可恕、情有可原啊。”

  “那個孩子確實是朕的損失,都是為了救朕的性命,才失去了他,甚至連你也差點兒……”齊瀧攬著蘇謐的手也忍不住一緊,心有餘悸地道:“那天的一幕,至今一想起來,朕還忍不住驚心啊!”

  “皇上,”蘇謐輕輕伸手捂住齊瀧的口,“皇上此言差異,應該是皇上救了蘇謐的性命才對。

  “唔?”齊瀧順勢握住蘇謐的纖纖素手,問道:“朕救了謐兒的性命?謐兒何出此言啊?”

  “皇上別忘了,謐兒是怎麽活下來的,不是全憑那塊碧玉佩擋住了刺客的致命一劍,才得以逃脫大難,存留性命的嗎?”蘇謐看著齊瀧,神色鄭重地說道:“臣妾身上何物不是皇上所賜,包括那塊玉佩。自然就是皇上救了臣妾的性命。”

  齊瀧一陣感動,歎息道:“朕何幸能得到謐兒相伴。”

  “後宮佳麗無數,勝過謐兒的佳人數不勝數,哪一位不希望永遠陪伴在陛下身邊?豈止是謐兒一人?”蘇謐遲疑了一下,說道。

  “可是沒有一個人,肯為朕奮不顧身,”齊瀧笑道:“朕最看重的就是你的這份真心為朕的心意。”

  “可是眾位姐姐平時對皇上也是恭謹有加,事事為皇上分憂解難。費盡心機隻為了能夠讓皇上開懷。哪一個不是對皇上癡心不悔啊。”蘇謐有幾分不依不饒地問道。

  “她們的‘情意’,朕豈會不知道?”齊瀧冷哼一聲,諷刺道:“還不都是為了她們的家人,整天求朕封賞這個,提拔那個!隻有謐兒從來沒有為自己考慮,全是為了朕。這後宮裏的情意有幾分朕是不知道的……”

  “臣妾可沒有皇上說的那樣的大公無私,”蘇謐笑道:“臣妾可不是不想為家人求官,既然皇上這麽說了,臣妾今天也為臣妾的家人求一個官位如何?”她嬌俏地笑道。

  “噢,何人?”聽到蘇謐的話,齊瀧來了興致。

  “當然就是臣妾的夫君了,”蘇謐抬頭頑皮狡黠地一笑。

  “你這個促狹的小東西,”齊瀧遲頓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大笑了起來,他抱住蘇謐擰了擰她蘇謐嬌俏的小鼻子,又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皇上可不要笑,臣妾可不是胡說,臣妾的家人就是皇上一人,”蘇謐略略推開他,帶著幾分甜蜜,正容道:“臣妾的性命身價都是陛下一人所賜,天下再無人能及得上陛下待蘇謐的恩德,蘇謐性命當然是陛下的。”

  齊瀧感慨道:“如果後宮那些隻知道對著朕求官進封的人能夠及得上謐兒一成,朕就心滿意足了。”

  “皇上……”蘇謐柔聲細語,嬌羞無限。

  齊瀧忍不住意動,攬住蘇謐的腰身。

  “皇上……明天還要早朝,豈能……”蘇謐連忙伸出雙手抵住齊瀧的胸口嗔怪道。

  “沒關係,朕不是說一定會補償謐兒幾個好孩子嗎,不如就從現在開始……”

  一時間,風光綺旎,春宵帳暖……

  西福宮。

  “這次幸好你手腳快,東西放的及時,終於讓這個狐狸精栽了跟頭。”倪曄琳笑道,一派滿足地伸了伸懶腰:“當日趁著本宮懷有身孕不能承寵的時候媚惑皇上,她曲怡然恐怕沒有想到會有今天吧。”

  “娘娘過獎了,這本是奴婢該做的。”夏真道。

  “隻是上次的事情實在是太危險了,這樣重要的對話竟然會被一個小丫頭聽見。幸好我隨機應變,趁機栽到了曲怡然身上。”

  “娘娘機智無雙,奴婢佩服。”夏真恭聲道。她這一句稱讚倒是語出真心,這次倪貴妃急中生智的一招金蟬脫殼確實使得恰到好處。

  “對了,那個丫頭解決了嗎?”倪曄琳放下手中的錦帕,問道。

  “已經解決了,絕對沒有一絲破綻。”夏真回報道。

  “那就好,”倪曄琳點點頭,又問道:“問出來什麽沒有?讓你去查問了一遍,可有什麽端倪?”這次的事情太過於詭異,到底是誰把自己送去的藥給換成麝香了呢?倪曄琳一直難以釋懷,特意讓夏真前去暗中查問香霖以及采薇殿的宮人。

  “沒有絲毫線索,”夏真搖搖頭道:“那個香霖一問三不知。鄭貴嬪看來沒有告訴任何人,她會知道此事,也隻是湊巧偷聽到的。”

  “沒有絲毫線索……難不成是鄭貴嬪,這藥也隻有經過她的手了。”倪貴妃疑惑道:“似乎這個藥沒有別人碰到過啊。”

  皇後的話,她受命照看蘇謐的胎,自然不會這樣引火燒身。

  “奴婢也覺得是這樣,我盤問過采薇殿的人,鄭貴嬪似乎對於蘇嬪平時頗有怨言呢。對於她身為一個小宮女寵愛卻能夠在她之上,還懷有龍胎很是嫉恨。”夏真遲疑著道。

  “這樣一說應該就是鄭貴嬪了,紅蘿藤這種藥物本來就罕見,隻怕她是擔心藥效不夠,所以又動了手腳。”倪曄琳半信半疑地說道,卻還是覺得此事似乎還有說不出的

  “算了,這件事先放一放。”反正僅憑著在這裏揣度,是想不出什麽端倪的,倪曄琳果斷地先摞在一邊:“今天的事實在是個教訓,這種失誤以後萬萬不可再犯。”她思量了片刻問道:“鄭貴嬪宮裏的那些人如今都在哪裏?”

  “皇後叫去盤查了一陣子,沒有問出什麽,就都放回去了。”

  “這些人是斷不能留了,叫高升諾把他們打發到苦役司去,等過了這一陣子風頭,統統暗中解決了,”倪貴妃眼中陰狠的神色一閃而過,寒聲道:“免得不知道哪一天,又再有哪個多事的宮女太監忽然記起什麽來,跑來找本宮的麻煩。”

  “是。”夏真低頭應道,這一句話,就結束了采薇殿十幾個人的性命。

  雲妃毒害帝嗣罪名徹底定下來之後不久,齊瀧就下了旨意,將雲妃剝奪封號,降為貴人位,謫居去錦宮,令她麵壁思過、清修反省,不再奉召侍駕。對於毒害帝嗣的罪名,這樣的懲罰算是很輕微的了。

  之後是牽扯到此事的人的懲罰,首先就是同謀的鄭貴嬪,因為人已經死了,肯定沒法領罪了,所以對她的懲罰是金冊除名,剝奪位號。連葬禮都是以普通宮女的儀製匆匆地安葬在亂墳崗裏了,齊瀧本來還想追究其家人教女不嚴的罪責,倪貴妃力諫阻止:“平常民間的禮治尚且講究出嫁從夫,與其娘家人無關,何況皇宮之內。妃嬪既然進宮,自然是應該由協理後宮的臣妾和皇後娘娘來教導禮治,明理執儀,如若皇上追究教誨不嚴之罪責,理應先罰臣妾等人,如何能以宮闈之罪加於朝中大將……”再加上皇後以及蘇謐都為其求情,這才免了追究。

  聚荷宮裏查明與此事有關的宮人受罰貶斥者無數。至於采薇殿其餘人等,事後不久,指證的宮女香霖就畏罪自裁了,其餘人等都查明與此事無關,倒是沒有受到牽連。這件事算是徹底地告一段落了。

  事情過去之後,一次閑談,覓青問起蘇謐:“娘娘這一番心機雖好,隻是此事沒有傷到倪貴妃,反而害了雲妃

  “這樣還不夠嗎?沒有了雲妃,以後這個宮裏還有誰可以與我比肩?“蘇謐折下一枝金蕊白梅,輕輕撫摸著枝子上半開的花朵,悠然道。

  覓青頓時領悟,雲妃失寵,綺煙有孕,以後齊瀧麵前的寵愛,還有誰能夠與蘇謐相比。

  “莫非娘娘一開始就打算……”

  “我又不是神仙,哪裏可以事事都如我所料。這次的設計,主要是為了釋皇後的疑心,畢竟,眼下我若是再與她反目,在這個宮裏隻怕連一步都難以走動了。”蘇謐苦笑道。上次擋劍失算的事情著實給了她一個教訓,讓她徹底明白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無論計算多麽周詳,謀劃多麽細致,都有意外變數這一不可避免的存在。

  “至於其餘,不過是附加效果,隨機應變而已,就算香霖那個丫頭爭氣一點,敢說出西福宮的名字,依照倪貴妃的勢力,這件事也根本無法動搖她分毫,畢竟沒有證據,而鄭貴嬪已經死了,僅憑著一個丫頭的證詞什麽也說明不了。”

  “我眼下在宮裏根基不深,沒有皇後的依仗,根本不能與她正麵為敵。”蘇謐長歎一聲道。

  覓青拍拍胸口,心有餘悸地道,“這麽說來,幸好那個香霖不值得依靠,不敢說實話,這樣扳倒了雲妃更好。”

  “可是那萬一香霖膽子大一點兒,說出倪貴妃呢?”覓青忍不住又問道。

  “那也不差啊,倪貴妃雖然根深蒂固,僅憑此事難以動搖她的地位,隻是謀害帝嗣終究是個大罪名,再加上何太醫死的不明不白,皇後難免認為是倪貴妃的陰謀。我隻要稍加挑撥,皇上自然也少不了對她心存芥蒂。也算是害了她了。”蘇謐將手中的白梅輕巧地一撩,那梅花枝子跌落在雪地裏,沒入了半截。

  “反正無論成與不成,害到哪一個,我都隻有更加得皇上的同情憐愛而已。”蘇謐嫣然一笑,媚態橫生。 

  事情過去很久之後,蘇謐忽然有一天問起采薇殿裏原本侍奉的宮女內監都被分派到哪裏去了。

  小祿子打聽回來,回稟道:“都被分到苦役司了,而且如今大多數都已經死了。”

  那時候的蘇謐一陣沉默,轉而又問道,“是誰作主把這些人打發去的。”

  “聽說是高升諾總管的意思,說這些都是侍奉過罪人的,不能再留著侍奉貴人,免得帶壞了宮裏的風氣。”小祿子道。

  罪人自然就是指的自然是鄭貴嬪。可是鄭貴嬪那件事當時皇上和皇後下的旨意裏明確的說明采薇殿的宮人盡皆不知情,所以除了香霖之外,無人加罪。

  高升諾是這麽多事的人?蘇謐忍不住猶疑起來,高升諾能做到乾清宮總管這個職位,處事圓滑周到,密不透風。他長期居於宮廷,絕對不會為了這樣可有可無的小事就無端加罪與人,幹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為什麽要殺掉采薇殿那些人?對誰有好處?

  是倪貴妃,隻有她害怕再有什麽人泄漏了秘密,所以幹脆全部滅口!

  她忍不住站起身來,高升諾竟然是倪家的人?!

  蘇謐怔怔地想著,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倪家的勢力也許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簡單……

第二卷 波瀾迭起·彩雲易散 第四十五章 朝服

  雲妃謀害皇嗣的事情雖然引發了後宮眾多的議論風波和竊竊私語,但是很快,新年的到來把一切的不愉快都衝淡了。

  今天正是大年三十,整個宮裏前所未有的喜慶起來,雖然最近無論是朝堂上還是後宮裏都是一連串的事端,先是刺客一案至今沒有端倪,再接著南朝戰端又起,還有北遼寇掠邊關,而後宮裏又是雲妃謀害皇嗣,太後病體未愈……

  可是新年的慶典反而越發操辦的隆重起來,齊瀧還是專門下了旨意要求內務府隆重置辦,也許,正是那一連串的不快才讓他專門下了這樣的旨意,畢竟一個傲慢的帝王不允許自己的光輝蒙受絲毫的損失。

  從早晨開始,先是獻祭太廟,再來是齊瀧接受百官的朝賀,晚上還有宮廷的夜宴,這次夜宴的隆重盛大自然不是平常的筵席可比,要體現出天下同慶,六宮和睦的架勢來。分為前半夜的百官筵席以及後半夜的皇室家宴。

  一大清早,蘇謐就起了床精心地梳妝打扮,這次的獻祭太廟,後妃之中嬪位以上的方可以參加,必須按品正裝,穿朝服,戴鳳冠。

  覓紅把收藏在匣子之中的鳳冠朝服小心翼翼地取出,端到梳妝台上,看了那頂鳳冠一眼,卻忍不住笑道:“依奴婢看,這鳳冠的樣式著實太簡單了,就看幾顆這珠子吧,連普通的簪子上的都不如,玉的成色也不好。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也不打造設計地漂亮一點兒。”

  “古代的賢明女子論及女子的品德常說‘德容言工’四字。可見,在女子的資質之中,德為首位,容貌居次席。這鳳冠是當年大齊的開國皇後所設計,樣式簡明,以莊重和諧為主,用料也不甚珍貴,就是為了提醒後宮諸妃謹記樸素純簡的美德,不要輕易的奢侈浪費。”蘇謐一邊攏著秀發,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後宮崇尚奢華,致使天下人爭相效仿,豈是有德者所為?你沒有看見前些日子裏,曲貴人的賜罪文書上是怎麽寫的,有一條可就是‘驕奢無度,日用奢靡!以金絲銀線成雲錦,寸耗萬錢,以國庫膏粱充己身,日費鬥金。引天下人仿效者無數,民間奢靡之風日盛……’”

  “雲妃,啊不……是曲貴人,實在是有些冤枉啊。那些金線銀線有不是她自己要的,明明是皇上……”覓紅忍不住小聲嘀咕道。

  “這句話是你能說的嗎?”覓青謐瞪了她一眼,“越發沒有長進了,一點兒不知道謹言慎行的道理。”

  “她說的倒是沒有錯,”蘇謐笑道:“得寵的時候,當然是什麽都好,什麽都有道理,可是失了寵愛的時候呢?”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雲妃是有錯,她錯在不知道,在這個後宮裏,沒有一份寵愛是長久不變的,沒有一份心意是長久不移的……

  因為是需要穿朝服正裝,所以打扮起來出奇地簡單,隻是梳整發髻,把鳳冠戴上即可,戴鳳冠的時候為了顯示莊重是不能戴其餘的首飾的,所以也不能梳什麽複雜的發型,隻是簡單的如意髻或者浮雲髻而已。

  蘇謐穿上以藍粉兩色為基調,繡有百鳥華文的朝服,配上玉帶,就算梳妝完成了。

  臨出門,覓青又遞上一個手爐,有些擔心地道:“今天隻怕要在風裏站很久,主子可一定要小心啊。”

  說是去太廟獻祭,當然也不是真正的參加獻祭,以蘇謐的位份肯定是不能進入太廟裏麵的。

  隻有皇後才可以進入祖宗社稷之所在。

  所以在一係列的獻祭活動結束前,眾妃都得跪在太廟外麵以示恭謹。

  如今天寒地凍,通常獻祭活動差不多要持續快一個時辰,在外麵跪上這麽久,對於嬌弱的妃嬪來說可是有夠受的。

  以往還有皇後因為忌恨妃子,故意在裏麵延長時間,把祭祀活動拖到幾個時辰才結束的呢。

  “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去挨上這一天的凍呢。”蘇謐笑道。自己晉了嬪位有多少人眼紅她不是不清楚。

  眼看著時辰就要到了,蘇謐起身去了車輦。不一會兒,就來到了鳳儀宮,眾妃都在這裏集合,等待著祭祀時辰的到來。

  一進鳳儀殿,就看見齊瀧坐在殿中,按照齊宮以往的規矩,他前一天是在皇後宮裏留宿的。

  見到蘇謐進來,齊瀧臉上顯出一絲驚喜,道:“謐兒來了,剛剛朕跟皇後正說著你呢。”

  “不知道皇上與皇後娘娘說臣妾什麽?”感受到身邊那些恍如實質般的充滿嫉妒的灼熱視線,蘇謐一邊從容地行禮,一邊笑道。

  “正說著你身體虛弱,又有傷在身,皇上實在是擔心今天的祭祀你受不住呢。”皇後笑道:“本宮看著也是這個道理,這次的祭祀不如你就先免了跪吧,隻在偏殿靜候即可。”

  “有傷在身還每天承寵……”周圍也不知道是誰小聲嘀咕了一句,被風送進了蘇謐的耳朵。

  蘇謐恍如未聞,視線和話語都是殺的了人的。自己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這些都是必然的。

  她柔順地說道:“皇上和皇後娘娘的恩德,臣妾感佩不盡,隻是跪尊宗祠是臣妾本分之內的事情,豈能推諉,何況,能夠參加祖宗祭祀是臣妾這一輩子的榮耀,豈有辛苦一說。”

  “以後的日子長著呢,豈用得著擔心這一次兩次,”皇後笑道。

  “禮儀莊重豈可輕廢,皇後娘娘日夜操勞,尚且不嫌辛苦,臣妾早已經痊愈,怎麽敢因為一點小事就懷了祖宗規矩呢,”蘇謐從容回稟道:“若因臣妾卑微之身,壞了禮儀法度,臣妾萬死不能贖其罪啊。”

  見到蘇謐堅持,皇後向齊瀧轉過頭看去,齊瀧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道:“也好,那就參加吧。”

  皇後也依言道:“這樣也好,你能這樣知禮明義,本宮也欣慰。”

  齊瀧起身走下,扶起蘇謐道:“隻是如果有什麽不妥,可要及時傳詔禦醫,不要硬撐啊。”

  “請皇上放心,臣妾無事的。”蘇謐順勢起身笑道。

  看著蘇謐纖長柔弱的身姿,齊瀧眼中閃過一絲讚賞:“都是一般的衣服,反而更加顯出謐兒的出塵脫俗,麗質無雙。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後妃的朝服,隻有貴嬪位以上的細分等級,其餘的無論婕妤,經娥,榮華還是嬪位,都是一般的打扮。高位的妃嬪不多,如今又少了個雲妃,所以場中隻有五六個人服飾各異,其餘十幾個妃嬪都是蘇謐一般的打扮。

  蘇謐含羞低頭,心裏卻有些微微沉下去,不用回頭看,就知道那些與她衣服一樣的姐妹們都要變成什麽樣臉色了。

  齊瀧簡直是在給她找麻煩。她暗歎了一聲。

  她沒有再說什麽謙虛的話語,如果自己推辭謙虛,隻怕還有更刺激人的話說出來呢。齊瀧就是這樣的性子,從小就是太子的高貴身份和登基的一帆風順都使得他難免有些好高騖遠,誌大才疏。事事都是以自我為中心,不會顧忌到別人的感受,對於不上心的人更加如此。

  眼見時辰已到,一行人乘上車輦,向太廟方向浩浩蕩蕩行去。

第二卷 波瀾迭起·彩雲易散 第四十六章 夜話(一)

跪在太廟外麵並沒有傳說之中的那樣辛苦。兩邊都是垂手肅立的隨行宮侍,阻擋了凜冽的寒風,殿門口擺放著整齊的軟墊,供妃嬪們跪伏。

  蘇謐跪在幾乎最後的位置上,她抬起頭,看著前麵的眾妃,幾個格外嬌弱的妃嬪在跪了還不到半個時辰就要叫苦不迭,隻是礙於祖宗社稷之所在,知道法度森嚴,都不敢叫喚而已。等到跪了快一個時辰的時候,更是七歪八倒,勉強支撐。

  帶領眾妃跪在最前麵的自然是倪貴妃,看上去她似乎沒有絲毫的疲累,身姿挺拔秀逸,隻是臉色帶著幾分蒼白,也許是將門虎女的身份讓她比任何人都好強,她正聚精會神地凝視著太廟裏麵忙碌的身影,寒風吹起她梳理地整整齊齊的秀發,幾縷劉海兒揚起來,露出她充滿憧憬的灼熱眼神……

  蘇謐看著她的身影,有又順著她的目光落在正在太廟之中跟隨著禮儀官員進行各種祭祀活動的兩個明黃色的身影上,她的眼中閃過一種複雜難言的神色,也說不清是厭惡、是不耐,抑或是別的什麽……,更說不清是對於太廟之中忙碌的人,還是對於跪在階前的身影,抑或是單純的對於參加這種莊嚴肅穆的禮節的本能的抗拒……不想讓自己的惡意表現出來,她低下頭去,把眼中的一切都隱藏起來……

  祭祀大典一直持續到巳時中,一個上午的忙碌終於結束了。從太廟回到采薇宮,覓青他們早就備好了薑湯熱汁之物,驅寒取暖。

  蘇謐進了暖閣,撲麵而來的熱氣就將積蓄了一個上午的疲倦和寒意蒸騰去了大半。她脫下一身繁重壓抑的朝服,換上家常的水藍錦繡鑲玉羅衣,捧著覓青呈上來的薑湯,喝了半盅,放下茶杯,身體上的勞累已經恢複過來,可是心裏頭的壓抑和疲倦卻是久久不去。

  微微出了一陣子神,她忽然說道:“小祿子,你去天香園為我折一枝寒英紅梅來,告訴他們說我今晚沒有什麽別的事情,所以要一個人在屋裏通宵祈禱,選一枝好的。”

  “主子怎麽想起這個來了,”覓紅笑道:“對花祈禱哪有請過一尊佛來地靈驗,這幾天不是就要又高僧過來做法事了嗎?主子不如派人去請一尊菩薩回來,靈驗地很呢。”

  後宮女眷多有崇信佛教的,其中以太後為代表,經常請來高僧禪師入宮講經論法,後宮妃嬪也有不少專門去廟宇請來彌勒觀音之類的佛像,供奉祈福。

  “請佛像可是個大功夫,還不一定啥時候才能見到。主子今晚就要祈禱,難道你能這會兒請回一尊來?”小祿子朝覓紅反駁道,轉而又建議道:“主子,依奴才見,不如折一枝鬆枝來,豈不更加吉利。”

  “沒見識的小子,就知道鬆樹富貴長命,那種俗物,豈是主子用的嗎?”覓青笑道。

  “好了,叫你去就去,不要廢話了,”蘇謐說道:“回來就放你們的假,反正今晚沒有什麽要緊的事兒了,待會兒自己去玩耍吧。”

  “好,奴才這就去。主子您稍等一會兒。”聽說放假,小祿子來了精神,立刻一溜煙兒地小跑去了。

  不一會兒,小祿子就捧了好大一枝子開的半盛的梅花回來。

  “遇見什麽人了沒有?”蘇謐一手擺弄著梅花,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遇到幾個看守的花匠太監,聽說是主子您要的梅花,都一個個忙不迭地向奴才推薦呢。這個說是這株開的好,那個說是那枝開得豔,七嘴八舌,煩不勝煩。”小祿子笑道。

  “嗯,沒事兒了,你們自己去忙自己的吧,今晚不用伺候了,”蘇謐笑道:“看你們一個個急得。”

  下午和晚上是賜宴百官和後宮的家宴,百官的筵席就在乾清宮的正殿上舉行,而後宮的家宴則是在鳳儀宮正殿召開,這幾場筵席的規模和奢華自然都遠遠勝過平常。

  蘇謐的身體已經無礙,可是她原本就厭惡這些禮儀慶典,參加了早上的獻祭和朝拜之後,索性以傷勢未愈為由。在席上稍微晃了一圈,就起身辭別。

  眾妃嬪一個個精心打扮,爭奇鬥豔,這種場合,自然是巴不得她這個頭號礙事的離地遠遠地。以求皇上多看自己幾眼。

  向皇後和齊瀧辭別,少不了虛應客套一番,蘇謐告辭出來。

  回到采薇宮,宮裏頭已經空無一人了。采薇宮地處後宮偏東北角,離冷宮不遠,原本就是後宮裏數一數二的冷清地方。今天這種喜慶的日子,連宮裏的奴才都一臉喜色,聚在一起歡慶湊熱鬧。像小祿子、覓紅這些平時就好動的,一大清早就已經蠢蠢欲動,蘇謐也看著好笑,幹脆就打發他們都去參加了自己的活動,看熱鬧去了。其餘宮裏的主子都在筵席上待著,奴才不是跟在身邊服侍,就是偷偷跑去湊熱鬧去了。

  所以這時候采薇宮裏裏外外都格外的冷清。

  “這兩個不爭氣的,讓他們去,還真的跑了。”眼見宮裏幾乎漆黑一片,覓青忍不住罵道。

  “今天是大年夜,就不要抱怨了,由著他們去玩耍吧,這一年也辛苦了,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蘇謐笑道:“覓青,你也不用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我也去了,主子要誰來服侍呢?”覓青問道。

  “今晚是年關,我也沒有什麽事情,我想獨自坐一會兒,馬上就睡了,你也不用守夜了。辛苦了一年,好歹睡個安穩覺。”蘇謐笑道。

  “那也好,主子有什麽事情可別忘了喊奴婢啊。”見蘇謐神色甚是堅決,覓青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自己告退了。

  打發走了覓青,蘇謐一個人靜坐在屋裏出神。

  今天中午小祿子折來的梅花被覓紅插在一個雕刻著並蒂西番蓮的碧玉花瓶裏,在昏暗的房間裏吐露著令人流戀忘返的清新香氣。

  “他一定會來的,自己有太多的事情要問他了。”蘇謐不確定地想著,一邊看看更漏。

  已經過了亥時了。夜色迷蒙下來,估計此時那邊的晚宴正歡慶著吧?

  蘇謐遙看著遠處的燈火,正在出神,聽見窗上被人輕扣幾聲。

第二卷 波瀾迭起·彩雲易散 第四十七章 夜話(二)

  來了!蘇謐起身,快步走到門前,手按在門把上,卻隻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打開那扇門的勇氣,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悲是喜。

  她長吸一口氣,終於打開門。一個身影閃了進來,兩人直麵而對。

  蘇謐微微抬起頭來,那張熟悉的清秀的臉上帶著幾道縱橫交錯的舊傷痕,一雙冰冷清冽如同寒冰般的眼睛此時卻是說不出的閃爍激動,似乎有什麽東西要破冰而出。

  “冽塵。”蘇謐輕聲呼喚道:“你終於來了。”聲音之中蘊含著壓抑不住的喜色。

  她長大了,自己有多久沒有見過她了?

  顧冽塵,也就是現在靜靜地凝視著眼前已經幾乎認不出來的蘇謐,似乎是片刻的功夫,又似乎是一輩子那樣的久遠。終於,他單膝跪下去,低聲道:“二小姐……”聲音帶著輕輕地顫抖。

  “冽塵,”蘇謐扶起他,看著眼前的同伴:“我實在是沒有想到我們顧家竟然還有活著的人。”

  顧冽塵是她們顧家管家的兒子,是蘇謐父親的親信屬下,當年破城的時候一直跟隨在父親身邊的人。

  “讓我仔細地看看你,冽塵,我真沒有想到你還活著,這太好了,”蘇謐悲喜交集地道,“我以為這個世上顧家的人隻剩下我一個了。”記得上一次見到他還是平視的,可是現在卻需要自己揚起頭來了,時間過的真快,不過是幾年的短短的功夫,卻好像是經曆了一輩子的波折。

  “二小姐……”陳冽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他同樣的激動並且難以抑製,尤其天香園夜宴的那一天,讓他在這個最無法預料的地方見到了最意外之外的人。

  “過來跟我說說吧,這幾年你是怎麽過的,我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見到你了。”蘇謐輕輕擦了一下眼淚,她拉著他的手,來到桌子旁坐下來,就像小時候一樣。在幼時的玩伴身邊,她終於有片刻的放鬆,可以變回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了。

  蘇謐白玉春蔥般纖長的手指觸在他的手上,顧冽塵一陣恍惚,一瞬之間時光仿佛倒流了回去,他又被這纖細的手指拉回到了過去……

  他是顧家管家的兒子,他的父親是顧將軍小時候的伴讀,兩人名為主仆,情同手足。顧將軍沒有兒子,顧夫人隻生下了三個女兒,所以一家人一直把他當作親生兒子來看待,他的武功還是顧清亭親手教導出來的,從小他就決心苦練武藝,希望將來可以像自己最崇拜的顧將軍一樣,成為一個沙場上的大將軍,為國殺敵……。單純快樂的日子流逝地飛快,那時候,那個長年住在山裏的二小姐也會偶爾地回到府裏來,她是個調皮的小姑娘,正好和他一般的大小。兩人也會手拉著手,偷偷地趁著大人不注意的時候,跑進池塘裏去玩耍……

  “這幾年你是怎麽過的?當年關內情況如何?那時候你也是駐紮在皖城的,還有別的人嗎?”蘇謐一連串的問題急切地問出,在這個清冷孤寂的深宮裏,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地方,她實在是太需要一個說一說知心話的人了。

  顧冽塵回過神來,對了,現在已經不是他們小的時候了,他們已經再也回不到過去了,他微微苦笑了一下,定了定伸,開始講述他這幾年來的遭遇。

  帶著一絲原本不應該有的尖細,還是如同以前一般清朗的聲音緩緩地揚起。往事如同流水般在這個靜謐的時間裏,從兩人的身邊輕輕滑過。

  “……

  這一次的攻城特別的艱苦,齊軍調動嚴整,進退有度,而且攻勢也猛。連將軍都時不時地歎息,葛先生也時常憂心忡忡。

  攻城戰持續了大約半年之後,慢慢地沉寂下來,看來是要以圍城為主了,好在皖城之中糧草充足,足夠我們衛軍和城中百姓三年之用了,當年齊軍數次攻城不下,也試過圍城,都不過一年就退兵了。

  因此,見到齊軍開始圍而不攻,大夥兒反倒都開始放下心來。

  就在齊軍圍了大概兩三個月的時候,忽然有一天,放哨的衛兵清晨起來,發現對麵的營地已經空了,齊軍撤退了。

  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將軍並沒有大意。

  而以前齊國的大將軍王奢帶兵的時候,就曾經使用過這種計謀,故意假裝退兵,實際上暗中埋伏,結果被將軍識破,反而將計就計,趁機大敗齊軍。

  於是,將軍派出幾隻斥候隊伍去城外偵察,結果帶回來的消息都是齊軍的營地都已經空置廢棄了,其中的軸重物資都被帶走了,看來是從容撤退的樣子。追出數十裏的,都沒有見到敵蹤。大家都以為真的是像以前幾次那樣退兵了。

  消息傳開以後,聽說了齊軍退兵的消息,無論是城裏的百姓還是官兵們,大家夥兒都很高興。也許是因為這一次的攻勢特別猛烈難以抵擋的緣故吧。

  可是將軍和葛先生都憂心忡忡,不這樣認為。

  將軍常說,倪源此人雖然與他齊名,並稱於當世,但是性情堅忍而且素有大誌都是他所遠遠不及的,單看他當年叛梁降齊就可以看出,他極其善於把握時機,謀定而後動,以牟取最大利益。葛先生也說,反常為妖,此次齊軍明明已經占了優勢,不可能這樣就退兵,除非是齊國朝中出了什麽大事。

  最終兩人還是不能放心,於是葛先生決定親自帶兵出去探查一番。

  那一天正好是三月初八,同一天,衛王犒軍的車架也到了……”說道這裏,陳冽的聲音說不出的苦澀。

  “我也跟隨在葛先生的隊伍裏,一起出了城,一路向北探查,都沒有敵蹤,葛先生反而越發緊張懷疑起來,如果是普通的退兵,肯定會留下斥候、散兵之流在後麵,倪源帶兵再嚴整這也是不可避免的,可是一路看不到一個齊軍,這反而不同尋常。

  結果,就在出來第三天,遇見了齊軍的部隊,不是從前麵遇見,是從後麵追殺上來的。”

  陳冽的聲音頓了頓,接著道:“我們都大為意外,好在這次出來的隊伍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精兵良將,追上來的齊軍又不多,大夥兒合力拚殺了一陣子,把齊軍給殺敗了回去。

  可是從俘虜來的齊軍口裏知道了消息,皖城已經破城了。

  原來,倪源眼看強攻無望,折損又大,遂擺出圍城的架勢,將皖城團團圍住,使得一時之間消息無法傳遞。暗中安排了一隻精兵裝扮成民夫的樣子,帶足幾天的口糧,隱藏在山野之中。

  然後他命人到後方散布即將破城的謠言,同時暗中派出使節,秘密地會見衛王,許諾他隻要歸降大齊,保他富貴榮華,安享爵位,衛氏王族概不加害。

  齊軍這幾年來,數次來攻,早把衛王折騰地整天膽顫心驚,此時又聽說了城中謠言紛紛,齊軍說不定已經破了皖城,就要殺進來了。那時候在投降也沒有人理會了……

  所以……衛王就歸降了,”陳冽苦笑道:“在前方的將士還在浴血苦戰的時候……”

第二卷 波瀾迭起·彩雲易散 第四十八章 夜話(三)

  “之後呢?”蘇謐聲音冷淡地問道,睫毛垂下,看不出什麽神色。

  “之後,齊國的使節立刻要來衛王的印信國璽,將部隊偽裝成犒軍運糧的使節、民夫,打開了城門,然後掩殺了進去……

  結果,將軍和留在裏麵的兄弟們都……無一幸免。而且,因為齊軍在攻城的時候傷亡過重,按照齊軍的規矩,是要屠城報複的。”陳冽的聲音和緩下來。

  “再後來呢?”蘇謐問道,這些事情經過並不隱秘,攻破皖城,屠滅衛國是倪源值得自傲炫耀的一大功績,雖然他本人行事低調內斂,並沒有以此為炫耀的意思,可是軍中還是經常提起這位大將軍的足智多謀,果敢善斷。齊國的民間也時常傳唱齊軍的英勇善戰,甚至在宮廷裏麵仆役內監也又時會提及……。蘇謐雖然已經不隻一次地從各種角度聽過這一段經曆,可每一種敘述都會讓她心裏忍不住地痛如刀絞。

  “後來,”陳冽的聲音有一絲的空靈悲傷:“後來,皖城已經徹底成了一座死城。”

  “之後,齊軍開始圍剿各地不肯歸順的殘餘勢力,大家夥兒都不死心,我們又遇見了好幾撥齊軍,衝殺了幾次,不少弟兄都戰死了,隻剩下我們不到百十個人,靠著對地形和附近鄉野的熟悉,終於衝出包圍,逃了出來,隱藏在山野之間……”陳冽語調平靜地敘述著。

  雖然他的聲音平緩地沒有絲毫的起伏,可是蘇謐還是一陣心驚,這是怎樣的傷亡率啊,那幾戰必定是極其的艱辛激烈,他臉上的傷痕就是那時候留下的吧。

  她不禁伸手捧住陳冽的臉,原本清秀的麵容上幾道傷痕已經逐漸變得淡化了,可是猙獰的樣子依然可以想象當時傷得有多麽的嚴重。

  “很痛吧?”她忍不住問道。就好像小時候他們兩個偷偷跑去池塘裏抓魚他跌倒裏麵摔傷了的時候那樣。

  “沒什麽,”他伸手把蘇謐的手按下,那纖長的手指上的熱度讓他忍不住心悸,仿佛要把他陳年累積的一層層的保護殼都融化開來,“都是陳年的舊傷口了,傷得比我重的人多了,我這點小傷不算什麽,隻是偏偏在臉上,看著比較嚇人而已。”他勉強笑道。

  “之後,葛先生提議大部隊的人馬肯定要引起齊軍的戒心,反而不如派出幾個人來回去探視一下情況,到底皖城和將軍怎麽樣了,我們一路逃離,根本找不到一個時間打探如今國內的消息,隻能夠在戰鬥的間隙,從俘虜來的齊軍口中知道一二,僅從他們口中聽來的消息也不實際,有很多的矛盾。

  所以,葛先生就親自帶著我還有另外兩三個人一起裝扮成普通的山野百姓,入城打聽。

  那時候,皖城已經被屠滅,我們路上不敢停留,盡快地趕到了京城,希望能夠及時見到家裏人……”陳冽頓了頓,不敢去看蘇謐的神思,暗夜之中,他的聲音空靈縹緲:“可是什麽都已經晚了,城池被搶掠一空,連顧府都被燒成了一片白地,聽說夫人自殺殉國了,兩位小姐……”

  “別說了!”蘇謐忽然打斷他,用一種近乎嘶喊的語氣,聲音尖銳淒厲,如同一道利劍,把整個恍如夢境般迷離的往事講述突兀地打碎了。

  “這些就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她的臉漫起一陣不正常的紅暈,隨即冷靜下來:“之後呢?”

  陳冽滯了滯,又接著說道:“之後,大夥的家眷都是城裏的,如今遭了屠城,哪裏還有生還的機會,大夥兒抱頭痛哭了一陣子,當即就有幾個火爆急躁脾氣的,喊著幹脆跟齊軍拚了吧,反正家裏的人都被殺光了,如今他們都成了孤魂野鬼,能殺的一個是一個。當下幾乎所有的人都同意了,反正也沒有別的出路了,歸降是斷然沒有想的,與其現在放下武器,隱名埋姓地跑到鄉間野地裏黯淡地一個人過上一輩子,不如這樣拚殺一場,也算是出口惡氣,等戰死了,也好下去與家人團聚。

  葛先生卻不同意,認為這樣不過是白白葬送了性命,和大夥兒一商量,終於大家都被他說服了……最後,他帶領著大家,一起投靠了南陳……”

  他一邊講述著,一邊抬起頭來,蘇謐正在側耳傾聽著,聚精會神的樣子,白皙的脖子露在空氣裏,泛起霧樣的光澤,眼睫毛如同禁不住深夜的寒露一般,輕輕地顫抖著。

  “她的眼睫毛更長了。”他想。

  心髒沒由來的忽然一陣悸動,一種近乎絕望的感情蔓延過他的心裏,他覺得自己的心髒瞬間也變得如同眼前占據他全部視線的那片象牙色的肌膚一般的白皙了。

  他不敢再看,低下頭去,繼續說道:“……如今大家都在誠親王陳潛的麾下效力……我受命潛入宮中做內應……”

  “這麽說來南陳在齊京這裏的隱藏勢力還不小呢。”蘇謐抬頭問道:“南陳在這邊的負責人是誰?”

  這本來是一個絕大的秘密,是一個絕對不應該透露的消息,可是陳冽沒有一絲猶豫,立刻在她耳邊說出那個名字。

  “是他?”蘇謐驚訝起來。隨即點了點頭,“葛先生智謀過人,當年父親對他就是倚重有加,誠親王也是知人善用之人。他也算是又遇明主知音了。”

  “對了,前些日子的刺殺是你們謀劃的嗎?”蘇謐想到這個,又問道。

  “不是,是舊梁的殘餘勢力,棟梁會策劃的,因為都是抗齊的組織,他們與我們一直也有聯係,所以葛先生也下了命令,在不損害我們自己的勢力的情況之下,要盡量的幫忙,而且聽說我們這一次也派出高手支援了。就是那個負責獻茶的黃衣人。聽說是誠親王麾下招攬的能人異士之一,南陳的第一殺手溫弦。”陳冽將組織的秘密毫無隱瞞地說出來。

  想起那個黃衣人,想起那勢如驚雷的一劍,蘇謐不由自主地也帶起幾分驚心,好高明的劍法啊!

  她微微一歎,隨即又仰起頭看著他問道:“何太醫的事情是你做的吧?”這是這些天來一直困擾著她的疑惑。

  陳冽點了點頭。

  從天香園意外地遇見了蘇謐,他震驚之後立刻想到了今天的刺殺行動,馬上暗示了蘇謐。原本以為有了自己的提醒,蘇謐就算不能夠事先回避,也可以及時的躲開危險,畢竟千鈞一發的時刻,刺客應該不會浪費時間去傷害無關緊要的宮妃的,可是隨即就聽說了眾多妃嬪遇害,其中的一位蘇才人為救護皇上,舍身擋劍,身受重傷的消息。

  他心急如焚,立刻趕到采薇宮附近,蘇謐因為救駕負傷,自然是太醫的重點看護對象,屋裏人來人往,徘徊進出不止,他在外麵屏息靜氣,心裏急的團團轉卻又不敢靠近,直到齊瀧和太醫都走了,房間裏隻餘下覓青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之後,他才敢接近。很快蘇謐就醒過來,他那時候正偷偷守在門梁上,蘇謐她們“流產”的行為盡收耳底,自然也就知道蘇謐是假懷孕,後來他想要下來兩人相見,可是苦於一直沒有機會,太醫和齊瀧很快就趕到了,接著是皇後的懷疑,他聽見皇後滴水不漏的話語,聯係到蘇謐剛才水分十足的流產,立刻知道事情不好,於是連忙悄無聲息地退出來,趕去殺了何太醫。

  “我就猜是你,”蘇謐笑起來,她的笑容還是如同那時一樣的明媚清朗:“這個宮裏,別人是不會幫助我的。”

第四十九章 夜話(四)

兩人這一番漫長的夜話,此時遠方的天色已經由漆黑一片開始淡化地灰蒙蒙,太陽馬上就要升起來了。

陳冽看著眼前的容顏,蘇謐微微側轉的臉頰映襯著身後快要升起的朝陽,在這夜色與晨光交替變幻的一刻,這張容顏上浮現的每一分光影變幻都會讓人不自覺地心醉神迷,激蕩沉迷。

“二小姐……”陳冽看著蘇謐似乎改變了很多,又似乎沒有絲毫變化的容顏,遲疑著問道。

“天色快要亮起來了,再耽擱下去就要有危險了,”蘇謐笑道:“今天你先回去,等過幾天,我會找個理由把你調到身邊來。”

“嗯。”他略微遲疑了片刻,點點頭。當即向蘇謐辭別而去。

看著陳冽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蘇謐一陣黯然。

她知道陳冽想要問什麽,他想要問她為什麽變成了齊帝的妃子,享受這樣的恩寵和富貴,想要問她是不是已經忘記了顧家滿門的仇恨,想要問她……

可是,自己應該怎樣回答呢?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蘇謐知道自己應該這樣自然地笑道,“你把你的經曆說了,也該聽一聽我的。”她想要這樣說,想要用這樣再平淡不過的語氣把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曆和盤托出,可是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應該怎樣的開口。那些日子的殘破不堪的回憶,她一刻也不想再記起,可是午夜夢回之際,卻時時出現在她的睡夢中,糾纏不去……讓她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蘇謐忽然覺得一陣茫然,她不想報仇嗎?當然想!仇恨時時刻刻像是最貪婪惡毒的蟲豸,不停地啃噬著她的心靈,讓她沒有一刻的停息,支持著她在這個吃人的宮廷裏活下去,支持著她去吞噬別人,而不讓自己被別人吞噬。

她想要報仇,不是為了衛國,連衛王自己都不要自己的國家了,他們這些臣子還有什麽好留戀的。她報仇是為了家人,為了她父母和姐妹,為了他們顧家滿門……

可是,報仇,要怎麽報仇?蘇謐忽然覺得一陣恍惚,有時候她也會想到這個問題,可是她幾乎不敢去想。

這太過於遙遠,太過於漫長,她懷疑,自己不會等到這一天,就會先老死在這個宮廷裏,這樣的恐懼讓她驚惶失措,讓她甚至不敢再想象下去。

可是現在麵對這個問題,她不願意去想,究竟是因為沒有了希望,覺得路途的遙遠,不自然地膽怯,還是因為根本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做……

怎麽報仇?殺光倪源的一家,就像他對自己所做的一樣,讓後讓整個大齊都不得安穩,讓大齊也滅亡於敵國的戰火,讓它也被南陳或者北遼覆滅……讓這些每天耽於安逸之中的人們,讓這些把她的父兄家人當作談資笑料的人們付出代價,讓她們也嚐一嚐國破家亡的滋味?

蘇謐倚在床頭,看著窗外一輪漸漸淡去的明月。

第二天,覓青進來服侍蘇謐洗漱,卻見蘇謐懶懶地坐在桌子邊上,臉色蒼白如雪,似乎是一夜未睡的樣子。

“娘娘?!”她驚呼起來,“發生什麽事情了!”

“沒有什麽事,”蘇謐回過神來,衝她安慰地一笑,“昨天晚上我略微躺了片刻,就起身了,外麵吵鬧的厲害,反正也睡不著,今天下午再補覺吧。”

昨晚外麵有宮裏的煙花焰火,聲音確實震耳欲聾,不少主子奴才都是通宵歡慶,蘇謐話裏的意思也很正常,可是覓青就是覺得不對勁兒,

“娘娘,要不要找太醫過來瞧瞧,您臉色不是很好。恐怕會受了涼。”

“沒有事情,我自己身體我還會不知道嗎?”蘇謐笑起來,“就是被最近這一連串的慶典之類的事務攪得心煩意亂而已。”

她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好了,熬下今天就沒有什麽雜事了,馬上就是去太後的寢宮拜會的時間了,不要耽擱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按照宮裏的規矩還有一整天的事務呢,眼看時辰快到了,覓青也來不及多想,連忙為蘇謐收拾起來。

覓青扶著蘇謐坐到鋪著繡花錦繡桌布的梨木梳妝台前,擺正光可鑒人的藤蘿雕花銅鏡。打開胭脂水粉,雅致的香氣彌散開來。

“覓青,有沒有想過在家裏的親人呢?”蘇謐忽然問道。

“啊?”覓青一怔,隨即道:“有時候也會想念的,可是,這麽多年下來,已經習慣了,也沒有什麽好想念的了。”

“這麽多年?”蘇謐帶著幾分詫異地問道,衛國被滅國,她們被送進宮裏,好像才不到一年吧。

“我應選地早,”覓青笑了笑說道:“以前我十三歲的時候就被選進宮裏了,那時候就告別了父母了。”提起自己的家人,覓青的眼神也有忍不住的懷念。

她說的是衛國的選秀,蘇謐怔住了,她從來不知道她還有這樣的身世,她一直以為覓青也是被虜進宮裏的貴候少女之一呢。

“你在衛宮的時候……”蘇謐問道。

“與現在沒有什麽差別啊,”覓青一邊俐落地為蘇謐盤好烏黑的長發:“……先是被選進了宮廷,後來就分配到春暉殿,負責照顧宮裏的一位太妃娘娘,後來,大概是差不多二年之後吧,那位娘娘看我行事還不差,就把我指給欣慶宗姬,於是跟著出了宮,可是沒有多少時候,就遇到了衛國亡國,宗姬被選入了齊宮,我也就以丫頭的身份被帶進了宮廷。”提起往事,覓青也忍不住唏噓感歎。人生的機遇就是這樣的難以預測。

蘇謐也是被選入宮中的衛清兒帶進來的。她那時候麵黃肌瘦,因為是衛清兒堅持帶著自己的貼身侍女,對幾個負責挑選的太監苦苦哀求,而且太監見蘇謐雖然臉色蠟黃,但是容顏輪廓清麗,脫俗之氣難掩。這才一並送入宮廷,免去了被淘汰下來,分配給有功將士的命運。

“……可惜,宗姬是個苦命的人,”覓青提及舊主,忍不住歎息道,“好不容易得了幾分寵愛,卻因為言語不慎,觸怒皇後而被打入冷宮,不久就……”

對這些人來說,命運不過是漂泊的浮萍,衛國也罷,齊國也罷,有什麽分別,不過都是讓她們離家去子,辭父別母的罪魁禍首而已。

太陽升起來了,光線偏轉著折射進房間,這清晨細嫩的陽光被重疊的樹枝和整齊的窗格分割成細碎散亂的光點,打在梳妝台的銅鏡上,反射在她嬌嫩的臉頰上,明明光線是這樣的溫暖而且明亮,蘇謐卻覺得自己的心情陰沉黑暗,在這光永遠照不進去的地方沉淪……

也就像是這光一般,碎成看不見的片片點點……

自己到底應該怎麽辦?蘇謐忍不住茫然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她笑了起來,何必想的這樣遙遠,說不定,自己明天就要死了,被贈送一個賢德的妃嬪的名頭,然後安葬在大齊的墓地裏,連同她隱秘的仇恨和彷徨,一起徹底地被埋葬,然後,享受齊國後人的祭祀……

前方的路是在是太渺茫,太虛幻了。哪裏才是個盡頭,是個解脫。

第五十章 慈寧宮(一)

太後所居住的慈寧宮位於後宮的偏西北,地處寧靜,建築優雅別致,供諸位守寡的太妃以及太嬪們居住。

由於諸位寡居的太妃多是崇信佛法,所以慈寧宮之中佛堂最多,吉雲樓、一心堂、蓮華室,都是諸妃平日裏無事的時候,敬奉佛祖的。連花木都多是梧桐、銀杏、鬆柏等花樹,以求寧靜祥和。太後本人一向也是不好熱鬧,偏愛精心禮佛,再加上長年累月的身體不適,所以如今後宮之中的筵席熱鬧都不再參加了,連昨晚上的新年皇室家宴都沒有參加。

今天是大年初一,這裏還是不可避免地熱鬧起來。按照規矩,需要由皇後帶著眾位妃嬪姐妹前來給各位太後,以及太妃太嬪們請安行禮。外廷的百官家眷,命婦王妃也都要入宮來向太後朝拜恭賀新春。

來拜見太後,雖然沒有必須穿戴朝服的規定,可是大多數的妃嬪都自然而然地選擇了朝服鳳冠,畢竟,太後不是宮妃,不需要依靠自己的姿色來討好奉承,像她這樣地位的人更加欣賞必定的是妃嬪賢惠純簡的美德。當今的太後又是以賢明聞於當世。兩年前,齊瀧曾經因為見到慈寧宮的幾處建築都有些陳舊,怕太後居住不適,便提議將慈寧宮重新翻修一遍,以示孝道。都被太後堅決地推辭了。認為“如今國事繁忙,多處用兵,不可因這等小事徒耗錢糧……”。於是,後宮和民間都讚揚太後的節儉賢德。

而且,太後是當今皇後的親姑姑,是大將軍王奢的姐姐。當然沒有妃嬪會在這樣的場合去搶皇後的風頭了。

皇後帶著一眾妃嬪一大早就到了慈寧宮。

平日裏端著肅穆的慈寧宮此時也難得的喜慶起來,無論帷幔、窗簾都換成了節日時候的大紅色錦緞,繡著金紅的牡丹花和如意華紋,連香爐、柱子等物上也貼上了富貴的燙金色的福字……

走過4扇雙交四椀菱花槅扇門,早有一眾宮娥、嬤嬤候在那裏,掀起大紅撒金的軟氈簾子,眾位妃嬪進了慈寧殿。

房間裏暖洋洋地燒著數個炭盆,一種寧靜祥和的香氣緩緩地從屋角的四座鎏金銅香爐裏散發出來。將屋子籠罩地迷離朦朧,恍如仙境。

正中的一溜兒雕花藤椅上,數名儀態端莊的年老貴婦端然正坐,當中的一個氣度沉靜,容顏端正,眉目之間依稀可以看得出幾分與皇後相似的影子,正是大齊當今的太後。

作為整個大齊階級最尊貴最顯赫的女性的太後今年已經五十二歲了,從衣著打扮就可以看出這位素有賢名的太後是真正的節儉純樸,為了新年的喜慶吉祥,她身穿一身銀紅碎金花的對襟夾襖,裝容素雅,頭上挽著一個平常的發髻,戴著一枚雕刻成祥雲狀的玉石簪子,光彩成色都是普通。身上也無多於的裝飾,隻有頸中戴著一串檀香木佛珠,服飾裝容尚且沒有身邊的幾位太妃華貴。也許是長期的吃齋念佛潛心靜修的緣故,她的容顏看起來還是如同四十幾歲一樣,長年的身居高位使得她儀態之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尊貴的氣度。

此時的她看到皇後帶著眾位妃嬪進來,臉上現出慈和的笑容:“都來了啊?”

旁邊正在與她說話的幾位太妃也轉頭看著眾人,臉上情不自禁地顯出喜色。對於這些久閉宮中的太妃來說,今天是極為少有的熱鬧時候了。

皇後帶著妃嬪依照宮廷的禮儀,向上首太後和諸位太妃行禮請安。

太後寧靜地示意平身,然後,準備在一旁的司禮太監高聲唱出給諸位妃嬪的年禮賞賜。

眾妃叩首謝恩。

太後看著盈盈下拜的數十位妃嬪,欣然交待了幾句吉利慶祝的話語,又道:“如今你們身在後宮,就是皇家的人了,平日裏可要注意姐妹和睦,多為皇家繁衍子嗣,勿要學那些鄉間婦人,爭風吃醋,讓皇上平白擔憂。”

又轉而向皇後道:“你身為六宮之首更要從嚴教導,皇家禮儀不可稍廢。勿使後宮再起事端,使得皇上憂心,民間非議。這樣才是大齊之福啊。”

皇後低頭應是,眾妃心知肚明,看來雲妃那件事情太後也有所耳聞了。

禮畢之後,今天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大多數的妃嬪都恭謹從容地告退了出來。

太後道:“今天難得來一趟,凝秋,你就留一下,陪陪我們這些老婆子說說話吧。”凝秋是皇後的名字。皇後當然是欣然應命。

蘇謐也正要同眾人一並退出,忽然太後又問道“對了,哪個是蘇嬪啊?

蘇謐連忙跪地應是,道:“婢妾就是蘇謐。”

“嗯,你也一並留一下,好好讓我這老婆子看一看,”太後點了點頭,說道。

不一會兒,其它的妃嬪都退了出去,大殿裏隻剩下蘇謐和皇後在。伶俐的宮人立刻安排好座位。

“孩子,你且過來,讓哀家好好看一看。”太後眉目慈和地對著蘇謐說道,就像是一個家裏的長輩對晚輩那樣的招呼。

蘇謐依言走上前去,努力使自己的姿態更加地低眉順目,謙卑有禮。

太後拉住她的手,仔細地看了看,端詳著蘇謐的容顏,點了點頭說道:“果然是生的好模樣。”轉而對著身邊的幾位太妃一臉喜色地笑道:“如今看著她們這群人,可是真的知道自己著實是老了。”

蘇謐帶著幾分慌亂一般,膽怯地低下頭去,嚅嚅道:“太後榮華冠世,儀態高貴,怎麽是奴婢微賤之貌所能比的了的。”

“太後春秋正盛,怎麽敢輕言老字呢?”太後身側的明德太妃笑道:“若要這樣說,我們豈不是更要進棺材的人了?”

皇後也道:“母後年富力強,怎麽說起老字來了。”

太後笑了笑,眉眼開合之間,卻透漏出一份威嚴與精明:“人豈能夠有不老的?老了就是老了,唉,老了也好,用不著再牽扯上什麽事務,耗費什麽心思。可是我隻是擔心你啊,你終究太過於年輕,處事有沒有經驗。萬一後宮之中真有了什麽事端。遠的就不用說了,如若像是那個雲妃那樣無法無天,恃寵生驕,連毒害皇嗣的事情都膽敢做出來的人再多上幾個,可如何是好啊!”

皇後低下頭,不敢說什麽。

“太後實在是多慮了,”太後下首的妙儀太妃笑道:“如今皇上孝順賢明,皇後又知書達理,六宮安寧祥和,哪裏會有什麽事端啊。偶爾有一兩個妃嬪不識抬舉的,別說皇後,便是皇上和祖宗的規矩也是容不得她的。”

太後沒有接口,又向蘇謐笑了,一臉慈和地說著,“在本宮麵前不必這樣拘束,來人,快賜坐,今天,好好聊一聊”。小太監搬過軟凳來。

蘇謐隻好依言謝座,心思忐忑地坐了下來。

太後又對她道:“你雖然年輕,但是膽量也不小,能夠在那樣危機的關頭救皇上於生死之間。實在是難得啊。說起來,連哀家也要謝你才對。”

“婢妾身為皇上的侍妾,當然應該為皇上盡心盡力,不過是份內之事而已,怎麽敢承太後謝意。”蘇謐連忙道。

“嗯,”太後點了點頭,“你雖然年輕,但是也知禮名義,這很好,如今宮裏頭事端多,你可更要好好學習女則戒律,勤加修身養性,輔佐皇後,為皇上分憂。”

蘇謐柔順地低頭稱是。幾位太妃又聊了幾句,見到太後沒有讓自己走的意思,蘇謐之後低頭安坐,儀態工整。

不一會兒,就見到門外的小太監進來通報,內外命婦前來請安了。

太後滿臉欣喜地說道:“快傳進來。”

殿門開處,諸多釵環工整,盛裝麗服的貴婦人走了進來,都是大齊的親王妃子,郡縣婦人。

第五十一章 慈寧宮(二)

蘇謐隻覺得自己坐立難安,按照規矩,雖然對於朝廷女眷,妃嬪無需避諱,可是自己位卑人輕,坐在這裏接受朝廷眾多誥命的禮節也多有不妥。

倒是皇後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對身邊的蘇謐笑道:“你先去小客廳為我端一盞茶來。”蘇謐正好依言告退。

出了正殿,蘇謐在小側殿裏的軟榻上等候的片刻,看到小太監回稟,參拜結束了,才端著茶盞回到大殿。

此時大殿裏泰半的貴婦人都已經告退了,隻有幾個被太後留下來,親熱地說著家常。坐在上首的就是大齊的一品誥命安國夫人,世襲一等安國公並大將軍王奢的妻子,也就是皇後的親生母親。她年約四旬,身穿一件寶藍色長裙,外麵罩著碧綠藤蘿花紋的小夾襖。肩頭搭著柔軟的狐皮披肩,輪廓帶著幾分皇後一樣的圓潤秀雅,看相貌年輕的時候也是個難得的美人。隻是比起皇後的氣韻來說,少了一份優雅,更加顯得富貴之氣十足。此時正在一邊帶著幾分卑微和恭謹地陪笑著。不知道對著太後低聲說著什麽,

幾位貴誥命婦見到蘇謐走進了,儀態釵環都不似平常丫頭,自然知道是皇後貼身帶著的妃嬪,連忙起身行禮。明白眼前這幾位都是大齊權高位重的貴人,蘇謐也恭謹地回禮,坐回了座位。

幾位夫人都在說著家常的趣事討太後的開心,蘇謐聽得甚是無趣,尤其是她昨天一夜未睡,此時更是倦意湧上來,眼睛幹澀,隻是知道不能失禮,強自支撐。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是感覺到有幾個別有意味的視線不停地在她的身上徘徊不去,讓她時刻的難安。是自己太過於敏感了嗎?也許這些貴婦人隻是對於皇帝新近的寵妃有著天然的好奇而已。

一位親王妃說起家裏的趣事,帶出了一個笑話,惹得殿裏的諸位都笑了起來,笑了幾聲,忽然就咳嗽了幾聲。

定國夫人道:“太後的病情可是還不好?”

“老毛病了,有什麽好不好的。”太後笑了笑說道。

“內子準備過年之後再派人前往南方尋找名醫。”

她說的就是太後的親弟弟,定國公王奢。太後作為王家權勢的最高的保證,是王家最堅硬的靠山,自然是關心有加。

“何必去找什麽神醫,宮裏的禦醫就是最好的,連宮裏頭都治不好的疾病,怎麽可能有外人醫治的了呢,照我說,也別費這一番勞動了,”太後道:“我這也不是什麽重病。何苦來著費這樣多的心思。”

“宮裏的太醫可不一定是最好的,真正的名醫隱逸豈會稀罕宮裏頭的這些富貴虛文,比如天下人都盛傳那璿璣神醫蘇未名,若能把他找來,太後的病情豈用得著發愁?”定國夫人陪笑道。

璿璣神醫!!!

這一聲稱呼說的輕靈平常,可是入了蘇謐的耳中,確實恍如霹靂雷擊,她身體忍不住一顫,飛快地抬起頭,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眼,眼見沒有人注意自己,才稍微放心地低下頭去。

“聽說那璿璣神醫醫術通神,隻要有他出手就沒有治不好的病,救不活的人。”旁邊的另一位誥命夫人笑道。

“哪裏有這樣的醫生啊,那豈不成了神仙一樣的人物?隻怕是民間江湖一些無知之人的誇大吹捧而已。”太後笑道:“那些人,哪裏見識過什麽。”

“太後說的是,可是民間多有奇人異士,”一位親王妃道:“這璿璣神醫的名諱我也聽聞過,當年可是名震天下的奇人,多有疑難雜症被他所解的,若能請來也是一樁好事。”

妙儀太妃道:“既然民間有此謠傳,隻怕好歹也是有些真本事的,若能夠請來,也是好的,更何況,就算於太後的病情無益,也可以表示我們大齊求賢若渴的心意啊。”

“妙儀倒是說的有理。”太後點了點頭。

“隻是這璿璣神醫的去向可明了?”那位王妃問道:“聽說他已經在二十年前就退隱江湖,不問世事了。也有不少人試圖尋找過,可是都沒有絲毫的線索。”

“若沒有幾分把握,哪裏敢來太後您老人家麵前賣弄啊,最近得到了可靠的消息,據說神醫是隱居在皖州一帶。”定國夫人笑道:“這也是內子從一個江湖人士那裏得來的消息。”

“皖州,那不是原本衛國一帶嗎?”幾位太妃貴婦紛紛議論著。

蘇謐靜默地低著頭,表達著自己的柔順與淺薄。實際上她此時的心裏掀起滔天巨浪。是誰把自己義父的消息傳出去了?義父隱居在山中的消息是極端的秘密,當世除了自己一家人以外還有誰知道?

不過,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嘴角溢出一絲嘲諷的冷笑,義父他老人家早就在自己十三歲的那一年就不幸逝去了。任他們把整個皖州翻過來,也是注定要白忙一場了。

又說了一陣子話,太後開始流露出倦意,幾位誥命和太妃都紛紛起身告辭了。隻有皇後被太後留下說話,蘇謐也順勢起身,告辭而去。

剛剛出了慈寧宮門口,轉過一道拐角,卻見正巧遇上妙儀太妃正帶著貼身侍女走過門口,看來是正要回自己的居室敬勝齋。

見到蘇謐,妙儀太妃從容一笑,道:“你就是蘇嬪啊,近來皇後和太後可是常常聽提起你呢,今天可是累壞了吧?”

蘇謐連忙行禮,答道:“謝太妃關懷,婢妾無甚勞累。”

“本來,今天還想找你好好聊聊,”妙儀太妃柔和地笑著,“就是怕蘇嬪嫌勞苦。”

“能夠和太妃相伴,蘇謐求之不得。”蘇謐自然不能夠拒絕,隻好和順地一笑,走近她的身邊,妙儀太妃當即對身後的侍女擺了擺手,那個宮女隨即躬身告退。

兩人沿著一處幽深的小徑一路前行,蘇謐稍稍落後半步跟隨在妙儀身後,太妃一路上盡說一些陳年舊事,經號佛理,聽得蘇謐不勝其煩,但是又不能表現出來,一路唯唯諾諾,恭謹應對。

兩人一路緩行,越走越遠。走過一處花園,又穿過一道回廊,拐過去就發現已經快要走到後宮的最西邊了,眼前的景物也越來越荒涼,這裏原本都是失寵的妃嬪或者太妃居住的地方,齊瀧繼位不久,後宮不算充足,很多的宮室都沒有人居住,這些偏遠的地方尤其寂寥。

四周沒有一個宮人,蘇謐忽然之間發現,富麗繁華的齊國後宮之中除了冷宮之外竟然還有這樣孤寂的地方,四周的環境一看就知道沒有經過內監的整飾,雜草橫生,連園中的小徑都要掩蓋了起來。

眼看腳下的路到了盡頭,前麵就是一處廢棄已久的舊園子。妙儀太妃的腳步停了下來,蘇謐也跟著止住步子。

妙儀太妃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跟我這老太婆說話,很是無趣吧?”

第三卷 日月輪回·玉潔冰清 第五十三章 慈寧宮(三)

  “呃,”蘇謐驚詫了幾分,連忙道:“太妃學識廣博,見解精妙,聽太妃的教誨,是蘇謐難得的榮幸,何來無趣一說?”

  “嗬嗬,說的對,”妙儀太妃笑了起來,對於蘇謐的恭維,她沒有評價什麽,看著遠處那座空曠無人,雜草橫生的宮殿出神了片刻,歎息道:“在這個宮裏頭,無論多麽的疲倦,多麽的勞累,無論是多麽的不耐煩,多麽的不想聽,也都要聽下去,還要擺出一副恭謹良言,洗耳恭聽的樣子。實在是辛苦啊。”

  然後她回頭看著蘇謐,意味深長地笑著:“你做的很好,我年輕的時候要是有你這樣的好,也許就不會流落到今天的這個地步了……”

  她是什麽意思?!蘇謐的心頭瞬間敲起警鍾,是來試探我,還是……

  “太妃如今地位尊貴,安享富貴榮華,有什麽不開心的嗎?”蘇謐說道,雖然是場麵上的客氣話,她說的倒也沒有錯,妙儀太妃在子嗣上雖然一直無所出,但是如今身為慈寧宮裏的地位僅次於太後的幾位太妃之一,也算是一世榮華了。

  “哪裏有什麽不開心,到了我這樣的年紀,開心與不開心還有什麽分別?”妙儀笑了起來,笑容之中帶著幾分蒼涼無奈。“當年我也是有你這樣如花的美貌和如水的年紀的,可惜啊,歲月催人老啊。而這宮裏頭的歲月,又是格外的催人老啊。”

  “太妃儀容高貴,婢妾遠遠不及,哪裏有老字一說呢,如果蘇謐到了太妃這樣的年紀也可以有這樣氣度華貴的容姿,實在是此生無憾了。”蘇謐謙卑客氣地笑道。

  “年紀?”妙儀太妃一笑,臉上的皺紋看起來更加的深了,“蘇嬪認為我這個老太婆是什麽樣的年紀呢?”

  “呃?”聽到這一問,蘇謐怔住了,“太妃您風采高華,氣度涵蘊……看起來隻是如同三十幾歲的貴婦人一般的風儀……”蘇謐端詳著眼前的白發和深紋,遲疑著說道。

  “三十幾歲,是啊,我可不正是三十幾歲嗎?”妙儀太妃大聲地笑了起來,那聲音是一個沉穩端莊的太妃所不應該的放肆和悲涼,她像是聽見了世間最可笑的話語一般,笑得前仰後合,知道眼淚都流了出來,半響,才對著蘇謐用帶著幾分諷刺地話語說道:“蘇嬪好眼力啊,哀家今年正好剛滿三十歲。可真是被你給猜中了。”

  “啊?!”蘇謐也忍不住震驚起來。她隻有三十歲?!

  剛才蘇謐的話語不過是恭維之意,眼前的女子怎麽看都是一個暮年的老嫗而已。仔細地端詳,妙儀太妃的容顏輪廓依稀可以看出以往的秀麗風姿,可是,兩鬢已經開始逐漸蒼白,乍一看上去,似乎比起雍榮華貴的太後還要老上幾分。要知道,太後比起她來,可是大上十多歲啊。蘇謐想起自己的娘親和義母三十歲時候的樣子,還有柔妃的模樣,她簡直難以置信,眼前蒼老憔悴如近五旬的女子竟然是在這樣富麗風雅的年紀。

  妙儀太妃笑得更加深了。

  她竟然已經有了這麽多的皺紋了?看著眼前蒼老的容顏上眼角眉梢細碎的深紋,蘇謐忽然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的母親在這個年紀還是如同清晨盛開的花朵一般的鮮活明麗啊。

  “婢妾有眼無珠,是婢妾失禮了。”蘇謐斂襟一禮,恭謹地回答道。

  “嗬嗬,你沒有什麽失禮的,哀家也知道自己的容貌是這樣的一副樣子,有時候,哀家自己早晨起來,就要忍不住擔心,擔心自己是不是馬上就要老死了。”妙儀太妃笑道:“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其實想想也不錯,至少不用像現在這樣的每天提心吊膽了。”

  “如今太後對太妃您信賴有加,當今皇上雖然不是您所出,卻純謹重禮,深明孝道,對於諸位母妃侍奉恭謹,太妃您哪裏有什麽要擔心的。”蘇謐笑道。

  “信賴有加,當然,我雖然一開始沒有你那樣聰明,”妙儀太妃笑了,嘴角帶起一種好像是嘲諷的意味來:“好在,我學的很快。”

  “如今的我,就像是眼前的這一座宮殿一樣,依稀還可以看得出昔日的繁華精美,可是實際上卻已經搖搖欲墜,馬上就要倒塌了啊。”妙儀指著眼前的那處宮室,笑道。

  蘇謐順著她的指頭向前看去,那是一處破敗的宮室,恐怕連去錦宮都沒有這樣的蒼涼肮髒,至少冷宮裏麵還有人居住,所以也有人在打掃。可是眼前的這一處宮室明顯是被廢棄很久了的。

  枯枝落葉鋪滿地上,橫生的雜草遮蔽了宮牆。朱紅色的琉璃瓦下麵結著厚重的蜘蛛網,回廊上原本光滑明朗的陶瓷瓦片被厚厚的灰塵層層疊疊地掩蓋起來,顯不出一絲的原本的光華流彩。門窗上糊著的鮫綃薄紗已經殘破不堪,髒的都快看不住原來的顏色了。隻是從殘餘的幾處花窗上精致的雕刻,看得出原本這裏也是一處富華豔麗的建築,此時卻隻剩下一派蒼涼,在一片樓宇竹木和花廊縱橫的空間中,格外的幽邃曲折,空曠寂寥。

  這樣的宮室在後宮如花如玉的美眷佳人眼裏自然是大煞風景,恐怕就連充做冷宮都嫌肮髒了。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沒有人來整理一下也些有礙觀賞的建築。難道就是因為處地偏僻的緣故?

  蘇謐看著眼前的宮室,猶疑了片刻。妙儀太妃是什麽意思?為什麽會對自己說起這些?隻是單純的一個年老的婦人的無知嘮叨,或者是一個寂寞宮妃突如其來的抱怨哀愁?自己應該怎麽應對才好呢?

  “太妃可是身體不適?”蘇謐一臉關懷地問道,她當然看得出妙儀並沒有什麽疾病,但是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不知道是善是惡的示意,她隻有采用這樣最平常也最保險的應對了。

  “嗬嗬,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有什麽分別嗎?我一個沒有人記掛的老太婆,是好也罷,是壞也罷,等死而已。”妙儀太妃反問道。

  蘇謐沒有答話,妙儀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終於長歎了一口氣,

  “唉,算了,這些陳年舊事就不要再提了,如今,我就是一個半截入土的老婆子了。還有什麽介意的,還有什麽看不開的?”她笑了起來,“不必和我講什麽規矩禮儀了,什麽時候有空了,不妨過來看看我,說說話,陪我這個老婆子解解悶啊。”她笑得雲淡風輕,“你先回去吧。”

  “是。”蘇謐低頭應道,帶著滿腹的懷疑和猜忌。

第三卷 日月輪回 玉潔冰清 第五十四章 妙妃

  匆匆出來慈寧宮,覓青正在殿門口等的心焦,因為太後好靜,所以拜見的時候宮人都等候在殿門之外,她不斷探頭地向著屋裏望去。總算看到蘇謐出來,鬆了一口氣,道:“剛才聽出來的娘娘們議論,主子被太後她老人家留下了,沒想到留了這樣久。”

  “沒有什麽,不過是話了一番家常,端地無聊。”蘇謐笑了笑,道:“這就回去吧。”

  回到了采薇宮,已經過了午膳時分了,小祿子和覓紅幾個人連忙把盤碗筷子擺好,

  蘇謐沒有什麽胃口,夾了幾筷子素菜就吃不下去了。

  帶眾人收拾起碗筷的時候,她想了想問道:“小祿子,你知道妙儀太妃嗎?”

  “當然知道,不就是先帝爺臨終時的最後一位封妃的娘娘嗎?”

  “最後一位封妃的娘娘?嗯,說來聽聽。”蘇謐饒有興致地問道。

  “奴才這也是聽別人說的,不一定做的真事兒,主子聽聽就好,可別當了真啊。”小祿子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緒,將自己平日裏聽來的小道消息說了出來。

  “這位妙儀娘娘聽說是先帝顯櫦十四年的時候入的宮,聽說是出身坤州的詩書大族,豪門貴閥的。剛入宮的時候還是才人,不到一年就晉為貴嬪了。反正這位妙妃娘娘當時可是受寵地不得了啊,後來又有了身孕,更是又上了一層樓,晉位為正二品的六妃之一,當時先帝的賜號就是妙字。可惜,好像是家裏的父兄之類的人物正好在出征蜀國的時候犯了什麽事兒,戰死了還是投敵了的,說什麽的都有,也記不清楚了,就知道聽聞了這個噩耗,妙妃當時就傷心地不得了,又因為一些事端,結果不多時就小產了,而且,禍不單行,自己也因為傷心過渡,一病不起,寵愛就這麽淡了。”

  “後來先帝寵愛的妃嬪走馬燈似的換,大概在顯櫦二十年的時候吧,還有一位新的寵妃,聽說是南方小門小戶的出身,身體也不好,可是那個恩眷啊,六宮妃嬪都拋在了腦後,可惜這一位妃嬪不是個享福的命,得了沒有一兩年的寵愛,就薨逝了。”

  “之後,也不知道為啥,妙妃娘娘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都隔了三四年了,竟然又開始得寵了起來,讓六宮為之側目。一直到先帝在顯櫦二十四年的時候駕崩,可是宮裏頭先帝爺在位的後期裏麵最得寵的一位妃子了。尤其是在先帝最後的那兩年裏,可真是無人能及啊。嘿嘿,當時宮裏頭說什麽的都有,奴才還偷偷地聽人說起過,先帝爺要不是納了這位妙妃娘娘,指不定還能夠多活兩年呢。”小祿子說道:“依我看啊,這些話純粹是瞎扯,先帝後宮裏頭多少妃子啊,而且就先帝那不知道愛惜身子的性子,就算是沒有了妙妃,也有不知道多少別的花花綠綠啊。”

  大齊的上一代帝王齊武帝的好色是天下聞名的,後妃數量之多也在各國少有。妙妃能夠在眾多的如花美眷之中脫穎而出,必定是美貌與機智都極為出色的女子。

  “反正到了顯櫦二十四年的冬天的時候,先帝一病不起,不久就駕崩了。這位太妃也不知道算是個好命的,還是不好命的,唉,反正先帝駕崩之後就依照前例,安安穩穩地封為太妃,聽說這位妙妃娘娘侍奉太後甚是恭謹,所以太後特意向皇上進言,按照正一品皇貴妃的禮節封為貴太妃來供奉呢。雖然娘家裏頭已經沒有了什麽人,可如今也算是安享富貴了。”

  安享富貴?蘇謐嘴角微微向上翹了翹,在自己看來,這位太妃可不是安享富貴的樣子啊。她今天的那一番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是在向自己暗示什麽嗎?那些話語充滿了試探和考究。讓蘇謐拿不準她的心思。一個與世無爭的太妃,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地向自己示好,她是為了什麽?侍奉太後恭謹有加,她是奉了太後的命令來試探自己?或者還是自發的別有目的的舉動?

  而她在宮裏的一起一落到底蘊含著什麽樣的意味呢?得寵之後懷孕,小產之後再失寵,這種經曆對於波瀾詭譎的後宮裏麵是經常可以看到的。可是在失寵三四年之後又重新得寵這就很是少見了。這位太妃的手腕隻怕也不簡單啊。

  算了,無論是哪一種,自己現在什麽都不能做,一個沒有絲毫背景和實力的妃子,現在隻能夠盡量地小心低伏,謹慎度日而已。

  蘇謐靜靜地思量著。正在她出神的時候,聽見外麵一陣喧嘩的聲音由遠及近。

  “怎麽了?”她抬頭問道。

  “娘娘,”覓青掀起簾子進了回稟道:“是內務府的何玉旺總管進來了,帶著不少的奴才,捧著花盆,說是來給娘娘您送梅花的。”

  “嗯,”蘇謐點了點頭,她前幾天就交待內務府說要移種幾株梅花過來,目的當然是為了不動聲色的把陳冽召到身邊來。沒想到內務府的行事這麽快。這就是當寵妃的好處啊,蘇謐自嘲地笑了笑。

  “娘娘,”正說著,何玉旺進屋,低頭向蘇謐行了一個禮,然後道:“娘娘吉祥,老奴給您請安來了。主子前些日子說要移植幾株可看的梅花種到院子裏麵,取個景致,這不,今天趁著天氣也爽利,就給您送過來了。”

  蘇謐笑道:“有勞何總管了,我出去看看。”

  何玉旺連忙上前扶起蘇謐,服侍著出了暖閣。

  原本空曠的東側院此時到處被鬱鬱蔥蔥的花樹填滿了。外麵的小太監兩三個一組,抬著水缸大小的粗陶瓷花盆,每一個裏麵都放著三四株梅花樹不等,都是枝繁花茂,花色嬌嫩,開的正好的。足足有四五十株,一溜兒小太監抬著,站了滿滿的一院子。

  何玉旺諂笑道:“主子,這幾十株都是特意命令花匠從天香園裏精挑細選出來的,每一株都是名品,開的也盛,您挑一挑,有看中的這就給您種到院子裏,若是都不合心意,隻要交待一聲,奴才再派人去給您挖去。”

  “嗯,”蘇謐應了一聲,走上前去查看花樣,一本不起眼的花樹之後,站著恭謹肅立的陳冽。他的視線垂下,毫不引人注目。在粉嫩的花瓣的掩映之下,臉上的傷痕似乎也淡化了。

  蘇謐心裏一陣溫暖。她笑了笑,隨手指著幾盆花道,“就這幾株吧,我看著就挺好。地方嗎……”蘇謐轉頭看了看院子,“就給我種到東邊角上吧。”

  “主子果然眼光高明啊,聽天香園的那幾個花匠說,這幾株都是難得一見的名品,叫什麽將天仙啥珠玉啥的,正好和主子您相配,這才是名花配貴人啊……”見到蘇謐選定,何玉旺阿諛奉承之詞流水般滔滔不絕。蘇謐婉然一笑,也沒有答話。

  何玉旺一邊嘴裏說著,手上也沒有閑著,立刻交待指揮幾個小太監,就地砸盆取花,破土開坑,將蘇謐點選的十幾株梅花小心翼翼地倒了出來,依照蘇謐的指使移到東邊牆角上。

  那些花都是剛剛從天香園破土取出的,為了不傷根部,連土帶泥都一並移了過來,此時種植起來也簡單,隻要把坑挖好,把梅樹栽上即可。

  包括陳冽在內,有幾個是專門伺候花木的,指導著將花枝定性,根須保持距離。不一會兒就要忙碌完了。

  蘇謐正思量著如何開口,旁邊的小祿子一邊看著,一邊好奇問道:“主子,以後這幾株花歸誰管理啊?”

  “有什麽擔心的,反正不會交到你的手裏麵。”蘇謐順勢笑道。

  “奴才倒是想要伺候這幾本花祖宗,可是剛才聽何總管說的那樣名貴稀罕,隻怕比奴才的性命還要貴上幾分,就怕它們讓奴才粗手粗腳地給折騰壞了,那我這一條小命可賠不起那十幾株花仙女的命啊。”小祿子嬉皮笑臉地笑道。

  “說的也在理,既然種了這般名貴的花木,我這裏也要留個園丁才好,不然就憑你們幾個粗心大意的,隻怕沒有幾天,這幾株花就要被生生糟蹋了。”蘇謐笑了起來。

  “主子說的是啊,您這裏的人,本來就按照慣例應該再添幾個的。”何玉旺恭聲道。

  蘇謐晉了嬪位本來按照規矩,應該再添一倍的人手使喚的,可是蘇謐自己拒絕了。從上次何太醫的事情上,她就開始懷疑自己身邊的人有誰走漏了消息,暗中也試探過覓紅他們幾個,可是都沒有絲毫的疑點,也許是院子裏頭的粗使丫頭內監之類的,那些粗使人員都是內務府負責安排,時有變動,這樣就根本無從找尋了。

  此時她當然不想再放人進來,增添變數,以前自己隻不過是個小小的才人日子過的都不得安穩,現在晉了嬪位,更是成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一旦再增添奴才,不過是徒然給自己增添麻煩而已,所以當內務府的人提議的時候,她以安心靜養,不想有人來吵雜打擾為由拒絕了。

  此時聽見蘇謐的宮裏又要增加人手,旁邊的幾個小太監都流露出渴望的神色。再蘇謐的宮裏頭照看幾株花木,活兒輕鬆又體麵。何樂而不為呢。

  “既然是照顧花草的,就不如尋個懂得這些的人,對了,我看,前些日子去天香園夜宴的路上遇見的那個識字懂文的小太監就不錯,他不就是侍弄花木的嗎?”蘇謐問道:“今天可一並來了。”

  何玉旺怔了怔才想起來蘇謐說的是誰,轉頭望著陳冽,微微遲疑了一下,“這個……人是到了,不過娘娘不如挑個更好的,這個隻怕……”宮裏頭挑選宮女太監都是要求容貌端整,沒有什麽疤痕創傷,以免有礙觀瞻,尤其是緊身服侍的那些,更要容貌秀美,讓後宮各位主子看著也舒服。像是苦役司,花木園,廚役局那些長年見不到一兩次主子的地方的要求倒是寬鬆一些,隻要身世清白,生的不是太難看就好,這個陳冽生的是好,可惜臉上有傷痕,在那些粗使的地方倒是沒有關係,可是進了內宮,那萬一嚇到了主子貴人誰擔當的起啊。

  “一個粗使太監而已,不過就是照看照看花木,那裏用得著講究那麽多呢?”蘇謐淡淡地說道。“還是何總管看重了人材,舍不得放人呢?”

  “哪裏哪裏,既然主子想要,那是他天大的福份啊。”看到蘇謐堅持,何玉旺自己不會因為這樣一點小事拒絕,連忙諂笑著道。

  一邊轉過頭去,對著還在侍弄一株梅花的陳冽喝道:“沒聽見主子又吩咐嗎?還不快過來。”

  陳冽這才依言走近,幾個旁邊一同過來的花匠太監忍不住歎了口氣,滿是羨慕地看著他,暗道:“這小子真是走了運了,本來看那長相,就是一輩子幹粗活的命,可偏偏有這樣的機遇。可惜自己怎麽就沒有這樣的機會呢。”

第五十五章 劉泉

夜晚,蘇謐用銀撥子挑了挑燈花,燭火明亮起來,照映在鮫綃的花槅扇窗上。

屋裏隻有陳冽和蘇謐兩個人而已。蘇謐問道:“如今你可以出宮嗎?”

“可以,”陳冽點了點頭,齊宮之中,越是向中心靠近齊瀧居住辦事的乾清宮一帶警衛越是森嚴,而越靠近外圍,守備越是鬆懈。采薇殿雖然比較起天香園要熱鬧些,可是終究是靠近冷宮的地方,地處後宮的極偏東北頭,所以周圍守衛很是稀少,憑借他的武功,隻要是夜晚,出入無礙。

“嗯,那就好,你去為我送一封信。”蘇謐思索了一陣子,說道:“就送到京城首富劉泉家裏。你知道去處嗎?”

陳冽點了點頭,他們既然潛入齊京,對齊京之中的重點人物的居住動向都有所了解,劉泉作為京城首富,自然也是關注的重點對象。

蘇謐當即擺開書案,鋪好紙張,提筆略一思索,寫下了幾句話,將信箋封好,交給了陳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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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劉府。

作為大齊全京城最有錢的人之一,眼前的這一座府邸未免顯得有些太寒酸了。雖然也是雕梁畫棟,朱門玄瓦,可是比較起京城首富的財力,規模還是稍微嫌小了一些,那些牆瓦也顯得陳舊了一些。

劉泉依靠販賣茶葉起家,後來又涉足到絲綢珠寶等各個行業,不過是三十幾年的功夫,就積累起了數以千萬計的財產,算得上是一個極其成功的商人,可惜在大齊,甚至是天下各國,門第出身是比什麽都重要的,近幾年來,為了生意和後世子孫計,他遷居到了權貴雲集的齊京之後,尤其意識到了這一點。劉泉出身卑微,隻是一個普通的商旅之家,禮教早有言,士農工商,商人是最為天下人所看不起的,僅比戲子娼妓之流的賤民略高一級而已,在寒門之中都算是低等,更何況與大齊數不僅的豪門士族相比呢。而且,偏偏他又是蜀國人,雖然蜀國早在先帝的時候就被大齊所滅,並入齊國的領土,但是這樣的出身還是讓自以為高人一等的齊京的人士更加對他鄙視了幾分。

正值年關期間,劉府此時也是張燈結彩,禮花掛門,顯示出喜慶熱鬧的氣氛來。

時間已經是夜晚的時分,劉泉剛剛送走了最後一批客人,進了書房。

今年的來客特別的多,不僅有自己日常生意上往來的夥伴,更有不少朝廷的官員前來道賀,平時這些官員出了索要金銀財物之外從來對自己不假辭色,就連手裏拿著自己孝敬上去的銀子的時候,言談舉止裏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對自己一個寒門出身的商人所應有的歧視。可是今天,那些官員一個個在席上恨不得與自己稱兄道弟,其中的衛城兵馬司還親口向自己故作神秘地透漏,等元宵節過完了,自己捐官的心願就可以達成了。

前幾年來,自己為了有個官爵費了多少銀兩啊,看著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銀錢就這樣打了水漂,他當然也很心痛,隻為了有個好出身,什麽都忍了,可是捐官的心願卻一直沒有實現。反而似乎全京城人人都知道他劉泉是人人可宰的肥羊一般,上門索要旁敲側擊的人不計其數。尤其是也不知道是那個好事之徒為自己取了個什麽京城首富的名頭,之後,那些官差更像是盯住了一頭肥羊的餓狼。

可是這一次,自己甚至沒有按照前例交納孝敬費用,原本負責給他辦理官儀的官員就自動找上門來,似乎一夜之間就記起來自己收了他劉泉莫大的恩惠,連忙趕著來報答一樣。他當然知道是因為什麽,眼前的榮耀和尊貴都是自己的女兒綺煙帶來的。

尤其是聽說女兒懷了龍裔之後,前來奉承巴結的人更是多了,自己在生意上也更加愛的一帆風順,少有人為難,連以前經常去鋪子裏揩油的官員也自動地不見了蹤影。

這一切,都是女兒的功勞啊,劉泉歎息著,也不知道這對於自己的女兒來說是好是壞。現在每每想起來,他都會有幾分後悔,都怪自己平時太寵愛女兒了,他雖然是個平頭百姓卻也知道,深宮裏麵步步驚心,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啊。

前些天那位雲妃的倒台給全京城的人都增添了茶餘飯後的話題,甚至讓集市上也受到影響,如今自己庫房裏還堆積著剛剛高價收購來的上千匹雲錦,如今還不知道該賣到哪裏去呢?賠本是肯定的了。

綺煙那個孩子能撐得住平安地生下孩子嗎?有時候自己想想早知道讓綺煙稱病,再好好賄賂選秀的內監也不是瞞不過,可是自己還是放女兒進宮了。也許自己潛意識裏麵是希望有這樣的造化的,可是,想起女兒平日裏嬌慣天真的性子,他就一陣搖頭。

等自己的官職下來了,就可以讓夫人進宮去探望了,到時候一定要讓夫人好好和女兒說一說,收斂一下那個驕縱的性子,不要得罪人啊。

一邊想著,劉泉一邊推開房門,猛地卻看見一個黑影靜靜地站在屋子正中間,望著自己。

“誰?!”劉泉驚叫起來,盜賊還是刺客!

“劉先生不必驚慌,在下並無惡意。”一個清冽的聲音在幽暗的房間裏響起。

“你……你是要……”劉泉膽顫心驚地問道。如果隻是求財的,倒是好說。

“在下不過是奉主人之命,前來為先生送一封信而已。”陳冽平靜地說道,一邊將手舉起,昏暗的月色之下,一封書柬的模樣顯露出來。

劉泉驚疑不定地看著來人,躊躇了片刻,才伸手去接過那一封信。

劉泉查看了一下,信上沒有任何署名或者問候,

“請問少俠的主人是……”劉泉抬起頭來,卻發現原本佇立在房中的人影已經悄無聲息地不見了。

劉泉頓時打了個寒顫,酒醒了大半,如果不是清晰的觸感提醒著他,那封依然散發著淡淡幽香的信箋正實實在在地握在自己手中的話,劉泉真的會以外自己不過是因為喝醉了酒所發的南柯一夢而已。

他呆立了片刻,外麵的仆役的聲音傳進來,“老爺,有什麽事情嗎?”

“呃……沒……沒事,都下去休息吧。”劉泉搪塞著,喝退了剛剛聽見他喊聲跑進來的奴仆。他走進房內,關好了門窗,急不可待地拆開信箋,抽出信紙,裏麵簪花小楷的字跡映入眼簾。

信箋很簡單,從頭到尾不過之後幾句話而已,看完之後,卻把劉泉驚出一身冷汗。

心裏頭禁不住想起剛才那位送信的使者,那聲音,讓他聽著就覺得有一絲的別扭,現在想起來,似乎是清冽之中帶著一種尖細,在自己微薄的記憶之中,隻有一種人才有可能有這樣的嗓音啊。這麽說來,這封信,必定是從宮裏……

“來人啊,”他思量了片刻,高聲叫喚起來,立刻幾個貼身服侍的小廝應命跑了進來。

“夫人呢?睡下了嗎?”

“沒有,夫人正要歇息呢?剛剛在卸妝。”小廝回答到。

“嗯,我這就過去。”反正他也了無睡意,連忙把信箋塞進懷裏,轉身去了自己夫人的房間。

第五十五章 王奢

  烏衣巷

  定國公府邸

  在大齊皇宮西邊不遠處,乘馬車不過小半個時辰的距離,就是權貴豪門雲集的烏衣巷,這裏繁華昌盛,金粉樓台,鱗次櫛比。整個大齊曆史最久遠,門第最顯赫的門閥貴候之家的府邸大多數都集中在這一帶。

  從街角轉入巷子,一種富貴的氣勢就撲麵而來,寬闊的大街上,兩側都是高聳的圍牆圈起深遠的院落,烏黑飾金的大門上鑲嵌著明晃晃的銅環,門口的石獅子張牙舞爪,獰態橫生。雖然此地不會明文禁止普通行人的出入,但是各家的門口以及寬闊的街道上,到處都是盛裝華服的驕婢奢童在徘徊穿行,普通的平民見到這光景恐怕就會聰明地選擇望而卻步。

  在整個烏衣巷裏,裝飾最奢華、占地最廣闊的府邸莫過於當今的國丈爺,定國公王家。

  此時,在王府的內院,一處靜謐的宮室裏,一個年約五旬的長者卓然而立,他身姿英挺,生的麵相儒雅,帶著長期居於上位的人的一種華貴之氣,長須飄飄,頗有一番仙風道骨的模樣,。可惜一雙精光四射的三角眼破壞了整體的俊逸出塵的形象,給人一種心機深沉的感覺。

  正是大齊位高權重的定國公兼大司馬的王奢。

  此時,他輕輕撚著頜下三縷長須,向身邊一位盛裝麗服的宮裝貴婦問道:“這一番勞動下來,看的怎麽樣?”

  “回老爺的話,那個蘇嬪,可真真是仙女一般的人物,”定國夫人笑了起來,拍手道:“我今天在太後那裏可是看了個仔細,依我看來啊,隻怕比起前些日子的那個雲妃也是不逞多讓,雖然比起那個雲妃來,少了那種詩書女子的清新雅致,可是卻多了一份……”定國夫人此時也不知道該怎麽描述好,思量了片刻說道:“就是全身上下透出一種……空山靈雨一般的一股子靈氣兒來。”

  “這麽說來,這等的絕色,隻怕我大齊也難以找出幾個來了,”王奢眉間顯出一絲憂慮,“那雲妃老夫也看過幾麵,真是人間難求的佳人啊。”

  “那可未必。”定國夫人笑道。

  “哦,”王奢眉毛揚了起來,興致盎然地道:“聽你說來心裏必定是有了相比的人選了,這些日子你把我們大齊的權貴豪門這一圈看過來,快說一說可有什麽收獲?”

  “老爺,照我看啊,與我們齊心的這一派朝臣的人家裏,貴家淑女雖然多,但是沒有幾個可以在姿色上相比的,隻有一個人,無論比起那個雲妃還是比起現在的蘇嬪都是毫不遜色啊。”

  “哦,竟然還有這樣的人物?誰?哪家的閨女?”王奢來了興致。

  “就是大內侍衛統領施謙家的小女兒,施柔兒啊。”定國夫人笑道:“老爺想必也是知道的吧?這幾年來全京城裏哪一個不知道施家女兒的豔名啊,我原本還不信,以為傳言總有誇大,可是昨天趁著拜年的功夫,我特意讓施夫人帶著過府來了,就看了一眼,哎呀!可真是移不開眼了啊,我這個女人看了都要忍不住憐惜動心呢,而且不僅模樣,那言談舉止,那氣韻眉眼,也都是一等一的好。”

  “真有這樣動人,”王奢忍不住動容道:“此事幹係重大,你可勿要因為交情,大肆誇張啊。”王奢知道自己的夫人與施家的夫人素來交好,算得上是手帕之交。

  “唉,老爺,我是那般不知道輕重的人嗎?哪裏會在此事上胡說,”定國夫人為自己分辯道:“這一次,老爺讓我看遍我們旗下官員的親近貴女,我還不是挨家挨戶看了個遍,依我的眼光,如今這些來年即將應選的女孩兒之中,就數施柔兒這一個是頂尖兒的,其餘的人,大多數或者姿色不足,或者舉止無狀,入了宮也是白入,必定得不了寵愛的。雖說倒是還有幾個絕色的,可言談舉止都比不上這個施柔兒。比起那蘇嬪來,也是遠遠不如,隻怕就算是入了宮,寵愛也是有限。”

  “嗯,那就好,”王奢點了點頭,轉而又忽然想起來什麽一般,思索著問道:“哎?不對啊,我記得聽說這個施謙的女兒似乎是有了人家的吧?曾經聽誰說起過,好像是從小就定了娃娃親的。”

  “是有這麽一回事,”定國夫人道:“小時候,是定給了當時慕家的兒子,可是如今慕家已經衰敗,就剩下了孤兒寡母勉強度日而已,平時我和施家夫人說起來,就經常聽見她抱怨,說自家的老爺當年太輕率,如今女兒生成這樣的模樣,那裏是平常人家享用得起的啊。還說起來,施統領一想起當年的事情來也是頗有幾分悔意呢。”

  “而且,前天在席上我試探過,我看那施柔兒的言談舉止,也是個有大誌的,必定不甘心嫁給一個小小侍衛的。也是想要入宮的,否則……”定國夫人捂著嘴笑道:“她們母女也不必特意帶過來讓我看了。”

  “嗯。”王奢有些意動,轉而又警惕起來,急忙問道:“他們怎麽知道我讓你暗中查看各家貴女的?不是你走漏了消息吧?”

  “聽老爺說的,我是那般不知道輕重的人嗎?”定國夫人帶著幾分埋怨地說道:“這一次雖然我們沒有明說,可是我這些日子出入串門,都是盡往家裏有女兒妹妹,又是與老爺交好的那一派官員府邸內院去,若是有心人,哪裏會看不出幾分端倪來。”

  “也對,”王奢點了點頭說道:“這些日子也是辛苦你了,這也不是什麽秘密的事情。可是傳開終極不好,我們身為外臣卻有幹涉內宮之嫌,也是要惹人忌諱的。你這幾天先小心一些。”

  “哎呀,老爺無需多慮,不過是我們婦道人家走家串門子的平常舉動而已,誰還能夠把這種事情拿出來寫入奏折參上一本不成?老爺如今又告病在家,還有誰會忌諱這個啊。”定國夫人不以為然地笑道。

  “就是告病在家才要加倍的小心啊,”王奢白了她一眼,無知的婦人,可不要壞了我的大事:“我隻怕馬上就要複起有望了,此時當然要小心翼翼,莫要因為這種小事上栽了跟頭。”

  “什麽?老爺是說?”定國夫人驚歎道:“複起?!難道皇上又要啟用老爺?是太後她老人家在皇上麵前說情了吧。”

  “哪裏是太後的勸說,皇上的性子是什麽樣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如果真是姐姐的話,反而隻會起到反效果而已。所以當年我告病的時候姐姐沒有絲毫的挽留之意,就是為了讓皇上放心啊。”王奢歎了一口氣,轉而又帶著幾分憤憤地道:“皇上對我們王家的忌憚早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

  這一次他因罪失寵之後告病在家,半是隱退的狀態,雖然還是遙控著朝政,可是心裏麵卻一直有一種憋屈,這大齊的天下當年還不是老子一刀一槍地流血流汗打下來的,如今天下坐穩了,就要顧忌起他們王家了。

  “那關於複起的消息,老爺的意思是……”定國夫人疑惑道。

  “隻是從最近得到的南陳那邊的消息推測出來的。”想起剛剛聽來的消息,王奢臉上也禁不住顯出喜色:“南陳年前是被我們大齊打怕了的,陳帝又重新啟用誠親王陳潛出任建業城守將,陳潛的心思難道我還會不知道,他一向是南陳主戰一派的核心人物,一心想要收複失地,光複大陳的,照著樣看來,開春必定有大戰發生。到時候就是我複起之時了。倪源因為前些日子的刺客身負重傷,聽說至今連床都起不了,這樣,放眼大齊,名將雖多,可是又有哪一個堪當重任統帥全軍呢?”王奢笑了起來,“必定是我一展抱負的時候了。”

  隻是那群刺客端地無能,連一個倪源都解決不了。若是能去了這個心腹大患,我也可以安心出征了。倪源暗道。

  “那老爺可要一血前恥啊。”想起自己的丈夫就是因為戰場上失利而被迫告病隱退,如今得到了這樣的機會,定國夫人也忍不住欣喜之色流露出來。

  聽見夫人的話,王奢原本春風得意的笑容一滯,臉上頓時顯出一絲怒意。

  定國夫人剛剛的話觸到了他的痛處,所謂的前恥是指的當年他領兵攻衛國的事情,當年他在先帝麾下,身為國舅,深的信賴,跟隨先帝征戰殺伐,無論平梁滅蜀,都是屢戰屢勝,先帝駕崩之後,他以國丈之尊,又是先帝的托孤重臣,權勢無雙,出任是齊國兵馬總元帥,統領天下兵力,可是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衛國,一個顧清亭,竟然讓他兩度大敗而回,名聲掃地。

  第一次可以說是他過於輕敵,雖然知道皖城守將是當代名將顧清亭,可是隻想著一鼓作氣,攻陷城池,結果被人殺的大敗而回。

  第二次,他詳加定計,密謀布置,終於設計完成,以為必定可以生擒那個讓他大失麵子的顧清亭,誰知道那廝極其狡詐,竟然看破了他的布置,反而將計就計,大破齊軍,這一次比上一次還慘,他被打地丟盔棄甲,狼狽逃竄,差一點連命都不保,出征的二十萬精兵竟然隻有不到五萬跟隨他敗退回了齊國。

  回到齊京,雖然眾人都顧忌他為高權重,不敢非議,但是九五至尊的齊瀧可沒有這樣的好脾氣,當即在大殿上就對他發了火,讓他下不了台麵。

  其實按照齊國的法律,像王奢這樣,連戰連敗,將大齊近二十萬精兵葬送在皖州城下的慘烈敗績,足夠抄家滅門了。

  好在他見機的早,放低姿態,趕緊告病隱退,交出權力,再加上皇後和太後的說情苦求,才沒有被追究。

  可是淪為眾人笑柄是少不了的,尤其是在倪源一戰功成,滅掉衛國,殺掉顧清亭之後,雖然倪源那一戰,死掉的大齊將士一點兒也不比王奢他那兩戰死的少,可是看到衛國歸降獻俘的車架,健忘的齊國人民很快就將戰場上慘重的損失丟地一幹二淨,讚頌起倪源的多謀善斷來。

  這一切讓王奢大為光火,在他看來,倪源不過是沾了他的光,如果不是因為他前兩次聲勢浩大的攻城讓衛王嚇破了膽子,又怎麽會那樣簡單迅速地投降了呢?

  這一點也算是事實,實際上,連倪源在上表請辭封賞的時候就是這樣說的。可是,聽了這些話的人隻不過是更加的肯定了倪源的為人謙遜知禮,不居功自傲。對於隱藏在背後的他王奢的功勞,當然沒有那二十萬大軍的陣亡和連續兩場的敗績來的醒目。反而更加讓他淪為眾人的笑料。

  “啊,那這些日子以來,我出進各家府邸,豈不落到了有心人眼中,引來朝臣非議那可如何是好啊?!”定國夫人驚惶地說道。

  “哼,無知的婦人,若是朝臣非議倒是無妨,可是就怕當今的陛下聽了這個消息會不痛快。如今的皇上,心機雖然不深,可是對我們王家已經很有幾分忌憚之意了,隻是有太後在,礙於一個孝字,不好發作而已。”

  “現在雖然他還是礙於姐姐的麵子,顧忌親生母親的情意,不敢向我們動手。唉,可是姐姐她的身體又是一年壞似一年,誰知道什麽時候就……到時候,我們王家會如何呢?”王奢搖了搖頭,眉宇之間陰霾重重。“所以我才會從這些旁門左道入手,希望為凝秋她栽培人手,在後宮爭寵啊。”

  “你現在不用管別的,隻要把這幾個有希望的女孩子籠絡好,交待凝秋好好栽培就行。關鍵是盡快留下一個屬於我們的勢力的皇子來。”王奢一邊說著,眼中掠過一絲狠曆之色。

  “那就好,”定國夫人放下心來,卻還有一絲的猶豫,“隻是……”

  “隻是什麽?”王奢撇了她一眼,道:“有話就隻說,何必這樣吞吞吐吐的。”

  “就是……就是這件事我還沒有和凝秋說起來,隻是我今天略微試探了她一下,隻怕她對於此事不會讚同呢。”定國夫人忐忑不安地說道。

  “哼,不讚同,如果她的肚子肯爭氣一點兒,我用得著費這樣的苦心嗎?”王奢帶著幾分戾氣地冷哼了一聲,把定國夫人嚇了一跳。

  看到夫人的懼色,他吐了一口氣,神色又有幾分哀戚:“唉,凝秋從小就是個心高氣傲的孩子,這我也知道,如果不是她的肚子老是不爭氣,我又何苦來這樣從家臣貴女之中遍選,為她尋找臂助呢?那個蘇嬪,雖說是投靠了她,但是雲妃的前車之鑒就擺在那裏,還是自己人用起來方便啊。你與她好好說一說,曉以利害,她是個聰明孩子,自然能夠明白我們的一片苦心。”

  “是,”定國夫人唯唯諾諾地答應了一聲,其實對於說服自己的女兒,她可真是沒有幾分把握,凝秋那孩子雖然是她的親生骨肉,可是從小性子偏冷,入了宮,當了皇後,貴為的一國之母,自己更是覺得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了,也隻有太後那裏能說上幾句話,唉,看來,還是入宮求一求太後吧。

侍架(一)

乾清宮養心殿中,齊瀧正在看折子,蘇謐在一旁幫他磨墨。

  時間終於到了隆徽四年,剛剛過完新年不久,宮裏就忙碌了起來,後宮和朝堂上各種事務不斷,最重要的就是在這一年,不僅有新一屆的選秀,還有三年一屆的科考在即。

  在這一年的剛開始,蘇謐的寵愛依然無與倫比,齊瀧近來處理政務的時候,也經常讓蘇謐在一旁侍奉茶水。

  齊瀧放下折子,長歎一聲,道:“刺客的事情已經有著落了。”

  “啊!”蘇謐輕聲驚道:“是誰這樣大膽啊?”

  “是棟梁會的人。”齊瀧說道。

  見蘇謐麵露疑惑之色,齊瀧立刻想到蘇謐恐怕不知道何為棟梁會,又解釋道:“就是原本梁國的殘餘勢力結成的組織,一直與我大齊為敵的。”

  “梁國已經滅亡二十多年了,沒想到這些人還是賊心不死,企圖謀奪我大齊的江山,謀害我大齊的忠良。”齊瀧恨恨地道了:“他們試圖行刺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隻怕前幾次的刺客事件也是他們的謀劃。”

  “前幾次?”蘇謐驚叫起來,“難道皇上竟然還遇到過……”

  “不用擔心,朕這不是好好的嗎?”看到蘇謐驚惶失措的樣子,齊瀧安慰她道。

  “皇上可別這樣說,那些亂臣賊子都一個個凶猛地很,臣妾怎麽能夠不擔心呢?”蘇謐驚魂未定地說道。

  “謐兒不用擔心,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是有過幾次謀劃,可是都沒有近身過,隻是在宮外就被解決了,有時候還在謀劃的時候就可以發覺,我們大齊的侍衛和刑部也不是擺設啊,”齊瀧攬住蘇謐的腰把她拉進懷裏,笑道:“隻是這一次,竟然被人殺到了眼前。他歎了口氣,如果不是因為謐兒你,朕可是真的要危險了。”

  “皇上洪福齊天,這些跳梁小醜如何能夠傷得了您呢。”蘇謐笑道,“臣妾不過是恰逢其會而已。”

  她一邊說著,一邊不著痕跡地從齊瀧的懷裏掙脫出來,站直了身子,輕輕把手伸入碧玉青瓷小缽之中,沾取了清水撒進硯台,齊瀧的眼神落在蘇謐的手上,欺霜賽雪的素手帶著幾點水珠兒,如同早春的花露,纖白的指尖持著深黑的墨條,更襯得格外動人。

  齊瀧不禁讚歎道:“古人說‘紅袖添香’實為讀書之雅興,正是書香佳人兩相風流的佳話,被後人傳誦讚美,這古人著實是沒有見識的,倘若是見了謐兒此時的風姿,必定要把那詩詞改為‘碧羅添香夜讀書’了,紅衫俗不可耐,哪裏有眼前謐兒的碧羅輕點,出塵脫俗,恍如仙子啊。”

  今天蘇謐身穿一件淺碧色天羅廣袖長裙,上麵以銀線穿插繡成繁複的白梅暗花。一頭漆黑的烏發挽成天仙髻,用一隻純銀鑲嵌藍寶石的攏爪紋絲不亂地攏住。斜插著一隻梅花形狀的碧玉簪子,簪子頭上墜著米粒大小的珍珠串成的流蘇。此時為了磨墨方便,將寬大的袖子挽起到小臂處,如羊脂白玉般的半截胳膊露在外麵,溫潤如玉之中透露著風情萬種,雅致莊重之中流連出儀態萬方。

  “嗬嗬,”蘇謐掩口輕笑:“皇上盡是信口胡謅,把古人聖賢的詩詞都這樣篡改一番,偏偏還要說的這般振振有詞。”

  “朕可是沒有胡說八道,”齊瀧伸手拉住蘇謐的手,“單看這一雙纖纖玉手,隻怕這個世間就少有人能夠比及。”他拉著蘇謐的手,隻覺得那十指溫涼如玉,指甲圓潤動人,一時之間情思大動,忍不住捏了捏。

  蘇謐的手一顫,隨即觸電一般把手猛地掙脫出來。

  “皇上,太髒了,”蘇謐指著齊瀧的手嬌嗔道:“看吧。”

  齊瀧這才發現蘇謐的手心裏染上了不少墨汁子,剛才自己揉捏之間,連自己的手上都被連帶著染黑了。

  “古人聖賢都是一心讀書,哪裏會有半途扔下書本去折花的道理,如今被花染了墨汁,可真是知道教訓了吧。”蘇謐在一邊戲謔地笑道。

  “名花動人,意欲折花哪裏還有功夫顧忌花中的刺呢,連傷人的針刺尚且無妨,何況幾點墨漬。”眼看已經髒了,齊瀧索性也不再管了,就把手中的奏折丟到一旁,起身就抱住蘇謐。

  “皇上,這裏是養心殿,豈能夠這樣不合規矩,讓大臣們見到了還不把臣妾笑話死了。”蘇謐一邊推拒逃跑,一邊笑道:“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哪一位大人過來。若是看見了,成何體統啊。”

  “養心殿又怎麽了,謐兒隻讓朕親一下就好,那些老頭子還敢說什麽不成?”齊瀧難得的帶著幾分皮賴之色地說道。

  “虧得皇上還是九五至尊呢,讓外人瞧見了,隻怕都以為是哪裏的登徒子跑進了宮裏。”蘇謐笑吟吟地道,秋波流轉,動人心神。

  兩人正在調笑,聽見外麵伺候的高升諾一聲長宣:“皇上,侍衛統領施大人求見。”

  蘇謐趁機掙開齊瀧的束縛,跑到了一邊,略微整了整衣服,轉眼之間,又是儀態端莊,懍然不可侵犯的出塵風姿。

  “傳,”齊瀧語調平靜地說道,可話音裏還是不可避免地稍微透露出一絲的火氣來。

  門外太監高聲唱喏,隨即幾個人走了進來。

  正是大內侍衛統領施謙。身後還跟著幾員將領,看衣著服飾不是大內侍衛,就是禁軍統領。

  蘇謐微微抬了抬眼神,侍衛副統領倪廷宣也在其中。蘇謐的眼神忍不住一頓,正好碰上了倪廷宣抬頭無意之間掃過的眼神,兩人瞬間對視了一眼,倪廷宣連忙低下頭去。

  蘇謐也隨即低下頭,自己當然不應該盯著外間的男子細看。

  幾個人眼見蘇謐一襲宮樣的碧羅長裙,釵環繁複,便知道不是普通的宮女奴才,必然是得寵的宮妃侍奉在身邊,對著齊瀧回話的時候都故意微微偏轉過頭去,不敢看蘇謐。

  施謙是進來回稟今年新科武舉的事情。

  今年春天按照慣例應該是三年一次的科舉取士,相比起前幾次依循舊例的科舉,此次齊瀧專門下了旨意,加開武舉一科,廣招天下的武林人士。當然其中部分的原因是受到了天香園夜宴一晚刺客的影響,讓齊瀧時刻憂心自己的守衛安全。希望招攬忠誠的高手,保證自己的安全。聽說開設武舉的消息一傳開,滿京城裏人都多了幾分,如今在城裏想要尋一個投宿的店家都不容易。

  作為大齊開國以來的第一次武舉,自然有很多以前從來沒有遇見過的雜務細節需要推敲處理。這幾天齊瀧一直在忙於這個。

  他命令在京城的幾處武場開設考點,分別派出內廷的侍衛統領,禁軍教頭等聯合在那裏坐鎮,意欲投效的武人可以前往考較,一旦合格,就可以被推薦參加正式的武舉。

  正式的考試是在皇家的演武場舉行,聽齊瀧躍躍欲試的意思,很是想要親自前往查看一番。

  隻是目前一切都還在規劃階段,齊瀧聽施謙詳細地稟報了各處武場的準備事宜,點了點頭,又交代了幾處命令,

  眼看沒有什麽雜務了,齊瀧頓了頓,忽然問道:“倪副統領,你父親的病情還好嗎?”

  倪廷宣低著頭,眼角映入那一抹淺碧色的裙角,長長地拖曳在地上,如同水波一般蔓延漂浮,他正在看得出神,忽然聽見齊瀧一句問話,頓時一驚,連忙恭謹地回稟道:“家父正在休養,不用三兩個月即可痊愈。微臣謝皇上關心。”

  聽到倪源還要三兩個月才可以痊愈,齊瀧神色一陣鬱悶,揮了揮手,交待了幾句靜心休養的場麵話就令眾人告退了。

第五十七章 侍駕(二)

齊瀧輕輕捂著額頭,顯然是在考慮剛才的消息。這一次的科舉不知道能夠挑選出幾個人材來。

“皇上您又有什麽好憂心的呢?如今我們大齊國勢正強盛,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今次又是三年一屆的科舉取士,必定可以為皇上取來眾多的人材。”蘇謐笑道:“皇上此時應該歡喜才是嘛。”

“世人隻見到我們大齊眼前的繁華光景,哪裏知道底下的難處啊。”齊瀧長歎了一聲,“謐兒你也有所不知啊,就說這現在的科舉,早在父皇在位的時候就開始了科舉取士的慣例,可是真的選出幾個可用的人材了?哼,還不都是一群高門貴閥的子弟學生。”

蘇謐一怔,隨即明白齊瀧的意思,大齊自從建國以來,就是豪門貴族把持朝廷,民間士族和庶族之間涇渭分明,官員的任命也采用傳統的“世卿世祿”製,貴族世代任官。士族享受著各種特權待遇,不必經過任何付出,但靠著祖宗的萌陰即可封官晉爵,一生富貴,開國之初還好,可是開國近百年之後,貴族享受富貴日久,越發多了些占據高位,屍位素餐的豪門蠹蟲。

雖然也有“察舉”和“徵辟”等方式選拔人才。由地方長官定期向朝廷薦舉或者由皇帝和大臣徵聘有特殊名望和才能的人做官,但是征選的範圍還是難以破除豪門貴閥的範疇。

先帝在世的時候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大力推行科舉取士,欲招攬天下人材,不分士庶之別。可是科舉開始之後,科考選擇而出的多半還都是那些士族子弟,畢竟,原本負責層層篩選把關都是豪門貴族出身的官員,有所偏袒自然在所難免,偶爾有幾個寒門出身的,就算是得到了官爵,也難以融入大齊的上流圈子,深受排擠,處處遭到為難,致使政績不突出,難以提拔。長期以來這科舉門麵上是說選拔天下英才,可是實際上都被世家大族把持,造成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現象,結果選拔的“英才”有限得很。

齊瀧繼位之後的這幾年來,也一直大力提拔寒門出身的官員,竭力打擊以王家為首的豪門士族。尤其是兩年前,借著王奢統帥大軍連續慘敗的機會,大力削弱王家的勢力和兵權,提拔在朝堂上毫無根基的梁國降臣倪源,與王家對抗。

任何一個國家在建立的初期,都需要大家族來扶持輔佐,可是一旦江山穩定了,這些家族就會逐漸成為一種負擔,尤其是它們交接聯姻形成的關係網,以及位高權重的外戚,對於至高無上的皇權來說都是一種限製,甚至是一種隱隱的威脅。

“皇上不必憂心,何不請吏部將各家舉子的考卷呈上,由皇上親自定奪,選取人材呢?”蘇謐笑著問道。

“以前先帝在世的時候就將科舉的儀式交由吏部承辦,皇帝隻需要接見選中的人員即可。如今規矩豈可輕廢?”齊瀧不以為然。

“先帝一生忙於戎馬征戰,自然無暇理會這些朝政事務,如今皇上文武雙全,是曠古爍今的明君,難道不應該親自選擇合意的人材嗎?”蘇謐笑道。

齊瀧微微意動。

蘇謐話裏的意思其實很明顯,先帝當年雖然意識到齊國朝廷裏存在的弊端,專門開設了科舉取士來扭轉這一局麵,但是實際上並沒有發揮什麽效果,這個與先帝本人對此的不重視也有直接的關係,先帝在世的時候,一心想著一統天下,成就不世霸業,對於朝政的關心遠遠不及在戰場上的征戰殺伐,尤其是他本人就不善文采,不通詩文,所以科舉隻是交待吏部人員仔細辦理,沒有得到真正的重視。如今齊瀧繼承了皇位,屢次交待旨意,指使吏部人員如何選取應對,但是還是難以扭轉豪門貴閥占據大多數名額的現狀。

“如果皇上親自點選科舉的學子,那將是莫大的榮耀,以後,無論他們是出身寒門還是豪門,都是天子門生,哪裏會有人敢輕視壓迫呢,而且,武舉不是也正好可以遵循此例,皇上親臨考場,視察這些人的武功兵略,天下應考的學子,無論文武,豈不都對皇上有知遇之恩,必定會為皇上效死力,忠誠竭力。到時候,何愁天下英雄不盡入皇上彀中矣。”蘇謐輕聲笑道。

齊瀧點了點頭,想到眾臣爭相感佩效力的情形,心底忍不住大為向往,原本武舉他就想要親臨考場查看一番,當然倒不是為了國家視察棟梁之材,純粹是想到這是第一次的武舉,是前人所未有的功績,當然要親臨現場看到自己的功勞。當然也有部分原因是為了一個年輕人的好玩湊熱鬧心理而已。如今聽來,倒是還有這樣深遠的意義,到時候,文舉也可以遵循此例,一方麵自己擔任考官,親選人材,同時讓選取的官員更加對自己感恩戴德。豈不是兩全其美。

“謐兒真是出地好主意。”想到這些舉動帶來的妙處,齊瀧神采飛揚地道。

“哪裏是謐兒的主意,不是皇上要親自前去武舉考場查看巡視的意思嗎,臣妾不過是把皇上的主意整理出來而已。”蘇謐盈盈笑道。

“嗯,”齊瀧點了點頭,喜不自勝地道,“謐兒真是朕的賢內助啊。”

“啊,皇上這一句可是失言了,臣妾萬萬不敢當啊,皇上的賢內助不是隻有皇後娘娘才對嗎?”

聽到蘇謐提到皇後,齊瀧忍不住一陣厭惡之色浮現上來。

“賢內助?!哼,這些王家的人,哪有一個配的上那個賢字,沒由來地平地誣蔑了這個清白的好字。”

“啊!?”蘇謐輕輕捂著口問道:“定國公世代忠良,不是國家的中流砥柱嗎?對皇上也是忠心耿耿,皇上多慮了。”

“忠心有多少朕是不知道,可是野心倒是不小。”齊瀧恨恨地道:“前幾天朕特意派人前去王奢的府上探視,要召見他來議事,誰知道他竟然敢讓使者回來說病情未愈,不敢奉召。哼,別以為朕不知道他打地什麽主意。必定是知道了消息,明白是要重新啟用他了,就開始與朕將起條件來了。必定是對著朕趁他大敗的時候剝奪他的兵權而一直不滿。”

“定國公不是告病在家裏休養嗎?說不定身體未愈也是有的。”蘇謐連忙分辯道:“定國公身為國家柱石,豈會無端告病,必然是為國操勞,才使得身體不好。”

“他哪裏會有什麽疾病,不過是裝病而已。”齊瀧恨恨地道:“他要是有病,也是心病,當年他在皖城城門前連接慘敗,被顧清亭打地丟盔卸甲,狼狽逃竄,虧他還一直是號稱我大齊的第一名將呢,要是他還有一分的廉恥之心,就該自殺謝罪才對,如果不是看在太後的麵子上,朕早就讓他自裁以謝天下了。”

提起自己繼位最初的那幾場慘敗,齊瀧的臉色也不好看。

當年先帝在世的時候一心想要統一天下,可惜沒有等到完成的那一天就因病駕崩了。交到齊瀧手中的時候,大齊已經是天下最強大的國家,北遼被鎖在關外,雖然年年來犯,但居庸關天險難克,就算是遼國鐵騎精猛,也隻有望關興歎的份兒,是難成大患的。隻餘下一個南陳苟延殘喘,還有其餘的幾個零散小國,都是國弱民少,不堪一擊。齊瀧本以為這統一天下,成就不世霸業的機會注定要落到自己的手上了。隻要先把幾個無關緊要的小國平定,在竭盡全力對付南陳,不出十年,自己必定可以結束這個持續百年的亂世,君臨全天下。

可是沒想到,就在一個小小的毫不起眼的衛國,栽了大跟頭,一個無能的王奢,讓自己也跟著顏麵盡失,更加上折損兵力過大,使得之後平地諸國,乃至對付南陳的計劃都受到了影響。

“王奢當年跟隨在先帝的身邊,也算是一員得力的大將了,可是沒想到是這麽的不濟事。真是個廢物。”齊瀧恨恨地說道,一句話就把王奢以往征戰殺伐浴血奮戰的功績都抹平了。

“幸好還有一個倪源,才沒有讓我們大齊淪為天下人的笑柄。”隻是倪源最近也越來越讓他不放心起來,雖然倪源平日裏行事一向恭謹有度,也從來沒有聽說與哪個大臣私下裏往來結交。可是翻看一下自己繼位以來在軍事上的各方捷報,好像所有的大功勞都是倪源一個人帶兵所建的。

尤其是倪源的背後還占據有天下九州之一的墉州,實力雄厚,就算他本人行事再低調,再謹慎,也實在是讓他不能不心驚啊。

這一次倪源遇刺受了重傷,隻怕開春之後是不能出征了,雖然陣前換將是軍中大忌,但是齊瀧卻隱隱約約地感到了一絲的輕鬆,這也也好,馬上又是對付南陳的戰事了,如果這一次再讓他立下功勞,自己還真不知道拿出什麽來賞賜他了。

隻是接下來對付南陳的戰事應該啟用誰呢?軍中有這個統帥大軍的資格的人選實在是太少,名將謀士雖多,可是威望人緣卻都不足以帶領這種傾國的戰事。想來想去就隻有王奢一人而已,其餘諸人,都是權威地位在兩人之下,去了必定不能夠服眾。雖說還有幾員德高望重的老將,卻已經廉頗老矣。難以承受這樣重大的戰事了。

“唉,要是我大齊也有顧清亭這樣的絕代名將就好了。”齊瀧頭疼萬分地靠在椅背上。

蘇謐身子一顫,手忍不住抖出硯台,幾滴漆黑的墨汁撒在了白紙上,格外的醒目。第五十九章 門閥

對於蘇謐的封號,果然又讓後宮多了一分議論的話題,尤其是聯想到雲妃那件請辭封號的舉動,讓宮裏作出什麽樣的猜測的人都有,有人說,皇上明明知道這蓮字的諷刺意味卻依然賜給這位新寵,看來確實是嫌棄她出身的卑微,讓整個後宮都知道尊卑有別,甚至恐怕就是蘇謐即將失寵的前兆了。也有人說,這恐怕是皇上故意為之,希望借此提醒這位蓮嬪不要像那位雲妃一樣恃寵生驕。作出敗壞宮中禮法風紀的事情來……

無論是嘲諷也罷,嫉妒也罷,羨慕也罷,雖然各種議論在各式各樣的心態之下紛紛出籠,但是對蘇謐卻全然沒有一絲的影響,在隆徽四年的初春,蘇謐的寵愛依然沒有絲毫動搖的跡象,儼然是當年初得寵的雲妃一樣的氣勢了。

這讓滿心期待著看到這位卑微的妃子失寵的一幕的妃嬪們大失所望,但是這些因為一個封號帶起的細微風波很快就自然而然地平息了下去,整個後宮,都因為一場更加重要的事務忙碌起來。

新的一年的選秀到了。

後宮的妃嬪,進宮無非是通過選秀和采選這兩種方式,還有一種比較特別,就是被滅掉的國家挑選出來作為貢品的女子,或者是屬國以及地方官員為了討好而獻上的女子,這些被進獻進來的女子無疑是後宮裏麵最為卑賤的一群,完全就是玩物一樣的性質。不像是采選和禮選,都是名正言順地入宮侍奉。

其中的采選,主要是從民間選擇容貌美麗、素質上乘的良家女子入宮。采選一般每年一次,秋季舉行,多半是為了充陳被放出宮去的宮女所遺留下來的空缺工作。所以多半都是充當宮女,隻有少數容貌資質特別優異的才可能封為妃嬪,上一次的雲妃就是采選入宮的。

而正式的選秀是三年一次,又叫做禮選,針對的目標都是名門望族或者士宦人家,年滿十三歲到十七歲之間的女子,選擇其中品貌端正,資質優異的。這些女子入宮之後,多半是封為妃嬪,也有一些是充做女官,掌管司儀或者服侍太後以及高位的妃嬪。

正所謂“采選無豪門,禮選無庶族”。民間士庶之別涇渭分明,宮裏頭妃嬪之間,出身世家還是寒門,對於前途位份的影響也很大。

今次是齊瀧登基繼位之後的第二次正式大規模的禮選,所以宮裏頭都格外的重視,早在過年之前,就開始擬定計劃,置備名冊了,如今年關剛過,內務府以及各宮各局都忙碌起來。

尚儀局需要準備秀女入宮的禮儀工作,參拜皇上和太後的禮節,以及麵見各宮主位的儀式。一旦秀女被選中,就要留居宮中,被教授一個月的禮儀規矩,需要尚儀局專門派教習嬤嬤前去指導教誨,而且以後這些秀女之中如果有人違背了宮製祖訓,當初承擔教習的人也要跟著被連罪。

尚服局正在趕製秀女的服飾,上一次的選秀是在隆徽元年的時候,齊瀧剛剛繼位,正值先帝駕崩,國喪其間,所以連秀女的衣著打扮都簡化了不少,今年算是齊瀧繼位之後最正統的一次選秀了,衣服自然又要考慮隆重華美,又要符合禮儀規矩。忙壞了尚服局的不少典衣,典飾女官。

此外秀女們居住的地方也需要決定打掃,準備迎接新貴人。膳食也需要細細地考校,應該按照怎樣的份例準備。

……

……

……

整個宮裏都熱鬧起來,尤其是掌管六宮事宜的皇後和倪貴妃,兩人那裏更是人來人往,好不忙碌。

如果說整個大齊的後宮還有哪裏是一如既往的安靜祥和,那麽就隻有太後和諸位太妃居住的慈寧宮了。

此時慈寧宮之中,

“就是這麽個道理,如今娘親也說的明白了,凝秋,你覺得如何?”定國夫人忐忑不安地問道。

皇後坐在下首,低垂著頭,不言不語。

定國夫人心裏一陣為難,她轉頭看向坐在上首的太後。

接到定國夫人求援一樣的目光,太後忍不住歎了一口氣,轉向皇後,黯然道:“凝秋,我知道,你心裏是不願意的,隻是,如今情勢所迫,我們王家麵上是看著光鮮照人,實際上,唉,若是你的肚子能爭口氣還好,可是……”

聽到太後的話,皇後身子微微一顫,沉默了片刻,終於抬起頭來,說道:“既然是母後和家裏的意思,凝秋自然不會反對。”

聽到她說出這句話,定國夫人頓時鬆了一口氣。連連拍著胸口道:“凝秋,你也不要責怪我們做爹娘的狠心害你,反正如今皇上的心思也不在你身上,與其把寵愛給了別人,終究不如自己人用起來方便。”

“那個蘇嬪,終究是個衛女,現在你爹他聽見衛字就要忍不住發脾氣。”定國夫人猶自滔滔不絕道:“衛人都是不可信的,想那顧清亭何其的狡詐奸險就可知……”

皇後神色之間忍不住閃過一絲厭惡,想要說什麽,卻又想了想,麵對自己的親生父母,終究沒有說出口。

太後卻沒有了那樣的顧忌,猛地放下手中的茶盅,“哐啷”一聲脆響打斷了定國夫人的話,定國夫人被唬了一跳,差點坐不穩跌下椅子,還沒有反應過來,太後的責備已經劈頭蓋臉地打下來了:“他還有臉麵發脾氣?!自己敗倒在了別人的手下就要知道接受教訓,隻會牽連動怒算是什麽性子,我們王家什麽時候教出這樣的人來了?你回去告訴他,如果不知道改一改那妄自尊大的毛病,隻怕以後還有的苦頭吃,上次是一個顧清亭,誰知道南陳北遼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顧清亭?他自己不爭氣。被一個小小的衛國打地丟盔卸甲,狼狽逃竄,如今要讓自己的孩子過來承受這般的後果。反倒還振振有詞起來。你隻管把這些話說與他聽,如果不服氣,叫他來與我理論理論!”

聽到太後的口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冷淡,定國夫人嚇得直打哆嗦,頓時沒了聲響。

皇後對這些話恍如聽而未聞,隻是低著頭,神色冷淡漠然,彷佛受了訓斥人不是自己的母親。

一時之間,空曠的大殿裏詭異地沉默了起來。定國夫人低頭不敢言語。過了半響,皇後打破沉默問道:“不知道這次安排入宮的是誰?”

定國夫人連忙抬頭道:“是大內侍衛統領施謙家的小女兒,叫施柔兒,是個絕色的美人,絕不比那些蘇嬪和雲妃差的。”

皇後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

“嗯,”太後長歎了一聲,道:“既然如此,就這樣吧,我的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也難怪你們這麽擔心,凝秋老是生不出孩子來也不是辦法。我們王家以後的出路也是需要考慮的。”

定國夫人看了看兩人的臉色,猶豫了片刻,又說道:“另外還有一個……”

“什麽?還有一個?難道說如今我們大齊的美人是這麽層出不窮的。”太後帶著幾分諷刺地問道。

“太後說笑了。”定國夫人笑道:“是凝霜那孩子啊。年齡正好也到了,族裏說正好參加今次的選秀,容貌人材都是一等一的。”

皇後的臉色有幾分不好,王凝霜是她的表妹,也是王家的直係女兒,是王奢弟弟的嫡出之女,今年隻有十五歲,皇後沒有入宮的時候,兩人時常在一起,可是皇後對這個表妹極為厭惡,她又驕縱又任性,當然,自己家裏的女孩子大多都是這樣的性格,可是這個表妹尤其地招她的厭惡,王家作為大齊的第一大豪門貴閥,當然是子孫旁係眾多。在王家的諸多直係女兒之中,她的容貌也算是最拔尖的,所以也就分外的驕橫。小時候就因為太後欣賞疼愛皇後而不大理會她,時常對這個表姐有怨言,後來表姐作了皇後,言行這才稍微收斂。

看到皇後的臉色越來越不好,定國夫人的聲音也忍不住越來越低,勉強說了幾句家常話,就告辭出來了。

太後和皇後也都沒有挽留,隻是說道:“你如今要回去,我還有幾句話要你帶回去,你好好說與你家老爺聽。”

定國夫人恭謹地俯身聽從。

太後思量了片刻,說道:“對你他說,今次皇上啟用他的事情是十拿九穩了,可是那種輸不起的性子卻要好好地改一改,以前他跟隨在先帝身邊的時候,雖然作戰勇猛,號稱戰無不勝,固然他自己是智勇雙全,作戰奮力,可也有部分原因是因為運氣,一直未逢真正的名將。一直倒是平平安安地加官晉爵,到了今天的地位,連我們王家一族的族長之位都歸於他。如今南陳的那個什麽誠親王陳潛,聽說是不遜於顧清亭的名將,如果他還是那樣自以為是,心高氣傲的性子,直接辭了這一次的職位就好,也別再給我們王家摸黑,給大齊添亂!”說到後來,太後的聲音嚴厲起來。

定國夫人唯唯諾諾地應聲,心裏麵卻在暗暗叫苦,王奢的脾氣她最是清楚不過的,前些年還好,如今這幾年因為失意,越發地暴躁起來,誰的話不順耳的就都不愛聽,連他這個正房夫人、一品誥命都得小心翼翼地侍奉,對於其他的妾室更是動輒打罵,也隻有在自己的姐姐麵前還能夠勉強保持恭順,可是自己如果敢把這些話說給他聽,隻怕一頓臭罵是少不了的。

隻是這些話在心裏頭想想也就是了,嘴上當然不敢這樣抱怨了,定國夫人對著太後連連稱是,之後告辭而去。

看著定國夫人遠去的身影,太後轉頭對著皇後說道:“心裏頭還是難受?”

皇後微微一震,連忙低下頭去說道:“沒有什麽,母後不必擔心。”

太後看了她片刻,語重心長地說道:“凝秋,你可要明白,我們的富貴尊榮都是建立在我們王家的尊貴之上的,如果沒有了貴為高門貴閥的王家,我們在這個深宮裏,就算是再得寵,再尊貴,不過是無根的浮萍,隨時都有可能被突兀的風暴吹向不知道哪裏去,所以萬事要以家族為重啊。”

皇後點了點頭,神色堅定地道:“我知道該怎麽做,母後放心好了。我豈會是那種隻知道爭風吃醋,不明白輕重的人?”

“嗯,你辦事我一向放心,”太後神色欣慰地道:“從小你的性子就沉穩又機敏。唉,旁人隻知道我們王家女兒的富貴尊榮,有誰想到過這份尊榮底下的東西。”一邊說著,太後的神色也變得苦澀起來,她遲疑了片刻,說道:“我知道,你心裏頭不好受是因為,你對著皇上還是存著一份心思的。”

皇後悚然一驚,似乎是自己最隱秘的部分赤裸裸地暴露了出來一般,忽然就落進了一個驚惶失措的境地,她試圖辯解著:“我……”

“不必多說,”太後擺了擺手,阻止了皇後的話:“皇上是你的夫君,是你依靠一生的良人,當今的皇上雖然不是天下無雙的人物,可是論相貌,論才學,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人材了。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你對他有情也是情理之中。”

“隻是,當初你剛進宮的時候,我就交待你,在這個宮裏頭,存著什麽樣的心思都好,可是萬萬不可動了真心啊,自古以來,男子無情,富貴的男子更加無情,而富有四海坐擁六宮的天子隻會是更加的無情啊!”太後語重心長地說道:“你自己沉了下去,不過是自己受苦而已。”

皇後的身體忍不住顫抖,她實在是不知道應該怎樣地分辯說明,或者說,麵對這樣睿智明辨的太後,麵對她一向尊崇的長輩,她還有分辯的必要嗎?想到齊瀧,她的心頭一陣難言地苦澀。

“王家這一輩的女孩子雖然多,可是大多數都是資質庸碌之輩,或者有貌無才,行事愚魯,柔順有餘,進取不足,或者有才無德,空有美色,驕橫刁蠻,不知進退。隻有你一個是可造之材,我堅持讓你入了這宮牆,反而是害苦了你啊。”太後滿是悔意地歎息道。

“母後,”皇後忍不住喊出聲來,“我並不後悔,入了這深宮,雖然有苦,可是與其嫁給一個平凡的男子碌碌一生,我更加寧願選擇入宮,何況,如今我貴為一國之後,尊貴無雙,哪裏是平凡的女子所能夠比及的。是母後多慮了。”

被突兀的喊聲打斷了自己的話,太後並沒有絲毫的生氣,她心裏苦笑道,“就算是尊貴一生,難道就開心了嗎?最終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同我一般,終年地坐在這個位子上……”

可是說出口的卻是:“你能夠這樣想,我也欣慰了,至於這一次的入宮的女子,也是我們王家從大局考慮的結果,如果以後你有了孩子,這些人留不留都隨你,如果你還是沒有孩子,唉,還是要收養一個的。”頓了頓又道:“至於那個蘇嬪,如果乖巧聽話,留著也好,終究是有個救護皇上的功勞的。”

皇後失神地點了點頭。

太後又交待道:“原本棋子就是越多越好,後宮百花齊放最好,一枝獨秀才是大忌啊。”

皇後柔順地點頭應命,太後長歎了一口氣,道:“沒有什麽別的事務,你就先去吧。”

皇後起身告退了。

皇後的脊背依然挺直高傲,可是在凜冽的寒風之中卻有些微的偏移顫動,訴說著主人此刻彷徨無助的心情,初春的料峭之中,似乎連身影都蒼白了起來,看著她細瘦窈窕的背影漸漸遠去,太後也忍不住一陣黯然,“王家的女兒,終究要過這一道檻的。唉,本宮當年又何嚐不是這樣熬過來的呢。”

第六十章 珠淚

作者:燈火闌珊

深夜,鳳儀宮中。

玉蕊將今天內務府剛剛送到的一卷宗冊遞上書案,“娘娘,這是內務府的何總管剛剛編製好的這一屆待選秀女的名冊,請娘娘過目。”

皇後沉默了一陣子,抬手接過那本用金箔包起的卷冊,明明是輕飄飄的一本,落在手裏卻好像是有萬均之重。皇後的手甚至忍不住顫抖,似乎承受不住這樣的份量。

玉蕊忍不住有幾分驚奇,她服侍皇後多年,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主人有這樣的失態。

皇後翻開卷冊,裏麵用大紅的朱砂寫著一個個色彩明麗的名字,代表著一個個鮮活的花季少女。第一頁上,施柔兒三個大字就映入眼簾,皇後頭一次覺得,這為表示尊貴而特製的摻著金粉的大紅染料是那樣的刺眼,明晃晃地似乎是血一樣的顏色。

她忽然之間就無法忍受了,手用力地摔出,把那本冊子丟的遠遠的,“砰”的一聲,冊子撞到了地上,餘力仍然沒有消停,在地麵上飛快地滑行了起來,直到撞擊到內廊的柱子,才停止了下來。

“娘娘?”玉蕊驚惶地跪下,周圍服侍的宮女內監也都連忙跟著跪下,呼啦啦跪了一屋子的人。

皇後站起身來,隻覺得自己一陣頭暈,她扶住自己的額頭,又重重地坐回了位子,半響,屋裏沒有一個人敢發出一絲的聲音,整個大殿裏就好像空無一人那樣的靜謐,過了良久,皇後緩過神來,低聲說道:“本宮今天心情不好,你們都退下去吧,就不用在這裏服侍了,人多看著就覺得吵雜。”

聽到皇後的話語,宮人如蒙大赦一般,迅速而又有序地退了出去。

很快大殿裏隻剩下玉蕊一個人了,她遲疑地偷偷抬頭看了看皇後。

“去把那本冊子撿起來吧,本宮還沒有看完。”皇後神色冷淡地說道,語調平緩淡漠,好像那本冊子不是剛剛被她奮力地扔出去的,而是不小心掉落了下去的。

如果不是那本金光閃爍的冊子還靜靜地躺在那裏的話,玉蕊也會忍不住認為剛才的驚嚇隻是一個夢。自己服侍皇後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的失態和憤怒。是因為宮裏又要有新人進來嗎?玉蕊疑惑地想著,可是以前也有好幾次的選秀和采選,從來沒有見到過皇後會這樣的嫉妒啊。

心裏雖然還存著疑惑,但是玉蕊臉上什麽也沒有表示,她知道自己現在不是多嘴的時候,恭順地將冊子撿起,交回皇後的手裏。

然後玉蕊走近兩邊兒臂粗的盤鳳雕花長燭,挑了挑燭芯,讓大殿裏更加的亮堂。

身後的皇後說道:“這天氣怎麽這樣的冷呢?玉蕊,去再拿幾個火爐來,把屋裏弄暖和一些。”

玉蕊領命而去。

皇後打開書卷,讓那閃爍著金光的大紅色又一次湧入自己的眼簾,忽然眼睛就開始覺得幹澀難忍。

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在這個冰冷的深宮裏苦苦掙紮?

她依然記得自己剛入宮的時候,齊瀧親切地牽起她的手,溫柔地對著她微笑。他生得可真是俊逸啊,就像書裏說的那些翩翩濁世佳公子,幾乎是在一瞬之間,就讓她少女的心激蕩不已。這就是自己相伴服侍一生的良人。

入了宮,她雖然貴為正宮,可是齊瀧頗多內寵,她有幾分的失望,好在齊瀧對她還不壞,是一個丈夫對自己正妻的應有的尊敬,雖然說不上柔情蜜意,可是也是舉案齊眉。他終究也是看重自己的,也許自己就應該這樣,為了他做一個賢惠的女人,不愧對這皇後的地位和信賴,那時候的她下了這樣的決心。

真正讓她的美夢徹底破碎的就是自己的父親,大將軍王奢在前方連接數次的慘敗讓齊瀧深深為之震怒,連帶著對她也沒有了好臉色,她至今仍然記得自己前去探望自己的夫君卻被從大殿裏趕出來的時候,那種錐心刺骨的痛楚和恥辱。還有自己苦苦哀求他饒過自己父親時,他眼中毫不掩藏的厭惡。一切都是假的!他所給予自己的柔情和看重都不是給那個叫做王凝秋的女子,而是給予自己身後的家族,是給予大齊第一的豪門貴閥的王家,他不是娶了她,他娶的是王家龐大的勢力和關係。

鮫綃碎剪,不寄相思。

她竟然直到了那時候才明白,所謂的良人,不過是一個笑話,一個把癡情女子纏進去的噩夢,所謂的寵愛不過是交易一樁,一樁建築在權力基石上的交易,一方是富貴榮華,一方是美色歡愛。

易求無家寶,難得有情郎,男子無情,富貴的男子更加無情,而富有四海,貴為天子的君王更加無情。

在這個後宮裏尋找真情不過是鏡裏拈花,水中撈月。

在痛徹心扉之後,她開始頓悟了,她終於明白自己隻是一個符號,在自己的夫君眼裏,自己是代表著一份龐大的勢力,在後宮的妃嬪眼裏,自己代表著一份莊嚴和同時也是一個障礙。

也許自己唯一值得依靠的隻有自己的家族,隻有自己的親人,隻要王家的榮華和威勢不倒,自己的後位就沒有一絲的動搖,自己永遠都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而不是後宮那些成群的妃妾。

可是,現在,連自己最信賴,最依靠的家族也要舍棄自己了嗎?就是因為她的肚子不爭氣,生不出他們所需要的皇子,無法讓他們滿意……原來自己在任何人的眼中,都隻是一個符號而已,隨時都可以找到人來替代,她看著名冊之中王凝霜的名字,笑得歡暢而又苦澀,自己竟然一直到了今天才明白這個道理。

門口輕輕地想起一陣聲響,是玉蕊端著一個紫金銅爐走了進來。

聽見了聲響,皇後忽然猛地把頭偏轉過去,背對著玉蕊。

正邁步進來的玉蕊怔住了,剛才她似乎看到什麽從自己長久服侍的主人光潔柔膩的麵頰上劃過,如同亮晶晶的星辰,晶瑩剔透,一閃而逝。

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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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金枝玉葉》(出版名《九重鳳闕》)作者:燈火闌珊——中部 -意隨風行- 給 意隨風行 發送悄悄話 (561275 bytes) () 07/22/2009 postreply 01:10:05

[架空]《金枝玉葉》(出版名《九重鳳闕》)作者:燈火闌珊——下部 -意隨風行- 給 意隨風行 發送悄悄話 (437857 bytes) () 07/22/2009 postreply 01:12:26

回複:求寶珠鬼話的黃泉公子 -自由小白- 給 自由小白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26/2009 postreply 01:10:37

這書當年追得真是辛苦 -烏蘭- 給 烏蘭 發送悄悄話 (148 bytes) () 07/22/2009 postreply 05:57:36

做個板凳!今天看完 後宮 還想到了這篇!不過還是喜歡寐語者的文章 -chen1979- 給 chen1979 發送悄悄話 chen1979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22/2009 postreply 09:02:10

寐大的水準高太多了。 -天涯宅女- 給 天涯宅女 發送悄悄話 天涯宅女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24/2009 postreply 12:59:10

沒看過她的書,能貼一個嗎 -烏蘭- 給 烏蘭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24/2009 postreply 14:04:36

帝王業是她的名作, 還有衣香鬢影係列,在論壇裏貼過的。搜一下。 -天涯宅女- 給 天涯宅女 發送悄悄話 天涯宅女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24/2009 postreply 17:06:04

帝王業,好看啊! -念親~- 給 念親~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25/2009 postreply 13:29:28

蘇謐 does not feel real. I don't understand what -skiiiiiii- 給 skiiiiiii 發送悄悄話 skiiiiiii 的博客首頁 (59 bytes) () 07/22/2009 postreply 22:52:14

文字挺粗糙的 -tango123- 給 tango123 發送悄悄話 tango123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24/2009 postreply 01:3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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