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葛鴻
正是上元節燈火燦爛的時候,民間在這一天要有花燈謎語、鬧市舞龍,宮裏頭自然也少不了各色的慶典活動。
幾天之前內務府就開始著手準備起花燈和燭火,將宮中的各處宮殿和園子裝點的五光十色,美不勝收。更加準備了各種精巧別致的花燈和燈謎,集中裝點花園,準備的燈會,供各位主子娘娘們欣賞遊玩,為了景致的自然優美,此時的燈會自然是要召開在梅花盛開的地方為好,原本宮裏梅花開的最好的莫過於天香園,可是刺客的事情過去才沒有幾個月,無論是齊瀧還是眾位妃嬪,對於去天香園心裏頭都存著幾分芥蒂。於是燈會就安排在了後宮偏東頭的小寒園之中。
一大早,采薇宮之中裝點使用的各種器具用度內務府就派人送了過來,小祿子等人都興高采烈。
幾個人搬出梯子來,攀爬到屋簷之下,將兩盞大紅的燈籠掛了上去。看著眾人忙碌欣喜的樣子,蘇謐的心情也開朗了幾分。
“娘娘,點心準備好了,我們這就去嗎?”覓青端著一盤香氣怡人的點心走了進來。
蘇謐抬頭看了看時辰,齊瀧也快下朝了,起身道:“這就走吧。”
蘇謐輕巧優雅的身影穿過後花園一側漢白玉雕成的九曲回廊,身後的覓青手裏端著景泰藍的平瓷盤,上麵放著一個鏤花銀盤,盛著清晨剛剛烘烤成的細點心和一個紫金砂茶壺,裏麵是新泡的梅花茶,兩人向乾清宮走去。
齊瀧在養心殿處理國事的時候一向多有妃嬪在旁邊服侍。以前一直是雲妃得到這樣的殊榮,自從進入隆徽四年之後,便是蘇謐站在了養心殿龍椅的旁邊,靜心地磨墨鋪紙,端茶遞水。服侍的太監知道眼前的蓮嬪是皇上的新寵,一邊恭謹地打著千兒,一邊服侍蘇謐進了屋。
進了殿門,卻見到齊瀧正在和人商議什麽事務。
堂前站著兩個男子,從背影上看左邊那人年紀似乎不大,也就是不到三十歲的樣子,他身上穿著正三品太常寺卿的玄色蟒袍,可是一身原本端整威儀的官服硬是被他穿的儀容不整,毫無氣度,就算是從背後也可以看出那份邋遢勁兒。
右邊的男子大約有五十多歲,隻是一身平民的青衫,衣著樸素卻工整清潔,從背後看來就有一種飄然如仙的儒雅風範,身影似乎很熟悉。
蘇謐端著點心向前走去,走過兩人的身邊,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兩道淩厲的視線向自己投射過來。其中一道略微帶著幾分灼熱的視線是出自離自己身邊最近的那個年輕的正三品官員的,他見到蘇謐進來竟然沒有絲毫的忌諱。尤其是在蘇謐走近他身邊的時候,毫無顧忌地掃視過來。
蘇謐以宮妃的身份進出養心殿伺候,時常也會見到諸位議事上奏的大臣,眾人光是從衣著上就可以知道她的身份,自然而然地都會移頭不去細看,可是這個年輕男子卻絲毫不知道避嫌一般,肆無忌憚地盯著蘇謐上下打量。
蘇謐心頭微微詫異,她倒不是那種被人多看了一眼就覺得自己少了什麽的女子,可是這樣的眼神卻讓她直覺性地不安,她側過頭,假裝沒有注意到,依然平靜地向前,直到在齊瀧的桌上放下茶盤,向往常一樣的站定。
這時候她才抬頭打量站在台下的兩人,這一抬頭,待看清楚兩人,蘇謐頓時驚地身子一晃,隨即恢複平靜。
右邊的那個年約五旬的中年男子,瀟灑不俗,顧盼神飛,正是曾經是自己父親心腹謀士,現在又是南陳重臣的葛澄明。
他竟然會進入齊宮之中,蘇謐臉上竭力保持著淡然,可是心裏忍不住震驚莫名。他不是負責南陳在這裏的情報組織嗎?這樣拋頭露麵……
葛澄明見到她,神色卻是平靜無波,顯然已經從陳冽那裏聽到了消息。
正在蘇謐驚疑不定的時候,身邊響起齊瀧的聲音。
“葛先生果然大才,也難怪項沮大力向朕舉薦先生。”齊瀧一邊爽朗地長笑,一邊說道。
“草民不才,蒙皇上厚愛,多次召見,可惜因為一直有事耽擱,直到今天才得睹天顏,實在是慚愧啊。”葛澄明翩然一禮,不卑不亢。
蘇謐聽著兩人的對話,略微一思量就明白過來。南陳在這裏經營情報,與其那樣東躲西藏,反而不如這樣光明正大,瀟瀟灑灑地在太陽底下,結交權貴,從容往來,反而更加讓齊軍放鬆警惕,誰會知道平日裏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風流名士會是欽命要犯呢?虛者實之,實者虛之,這倒正是葛澄明的一貫作風。蘇謐輕笑。正在想著,下麵的談話也沒有停止,
“先生既然有事耽誤,朕又怎麽會強人所難呢。”齊瀧平和地笑道。眼前此人是個難得的人材,雖然自己屢次征召都推辭不來,但是齊瀧並沒有覺得被掃了麵子,畢竟,這些恃才傲物的狂士儒生之流遇到這樣的征召,無論心裏頭有多麽的願意,都是要先擺擺架子推辭一番的,不然就會損折了他們名士的高帽子。
蘇謐又抬眼看著左邊的那個,想到剛才齊瀧的話,原來他就是項沮啊,這個項沮在大齊的朝廷裏也算是頗有名氣了,他出身大齊一等一的豪門項家,為人卻偏偏不拘小節,不重門第。他崇尚魏晉風流名士的風範,從來行事毫無顧忌,自稱最崇尚舊梁的名士董潛光,常說意欲效仿前輩遊遍天下,生活上也如同自己的偶像一樣,時常飲酒無度、狎妓作樂。喝醉了酒的時候,甚至連齊瀧的召見都會摞在一邊不去理會。不過此人到真的是個難得的人材,雖然出身豪門士族,但是早就明確的提出士庶之別有礙於國家和人材的選拔,就在齊瀧繼位的第一年就上書請求廢除寒門豪門之分,並列舉出豪門所不應該享受的特權達到三十八條之多,請求齊瀧下詔廢除。
一時之間朝政嘩然,被他一紙奏折燒得差點炸了鍋,一向自詡沉穩的老臣們也顧不上氣度從容了,一個個爭先恐後地上表彈劾,請求將這個不知禮儀,不明法度的狂生明正法典,從嚴處置,以徹底斷絕這樣妄圖破壞祖宗規矩,動搖國家社稷的行為。
齊瀧隻是一笑置之,對眾位義憤填膺的大臣們問道:“諸位既然知道他是不知禮儀,不明法的狂生,又何必斤斤計較呢?”
於是,此事轟動雖大,但是最後卻是不了了之。挑起此時的項沮被以行事狷狂的理由貶官三級,依然留在京城。
雖然遭到貶斥,但是他本人絲毫也不以為忤,而且經過上次的事件之後,高門權貴們對他深惡痛絕,大多數都與他斷絕往來,排斥打壓,他也同樣毫不在意。依然在京城裏自由來去,呼朋引伴,飲酒作樂。他詩文寫的極好,又雅擅丹青,為人也是有真才實學,針砭時事一針見血,分配到頭上的任務都毫不拖延,完成的伶俐周到。幾年下來,在大齊的士林學子之間名聲反而更盛。齊瀧也不久就將他升回了太常寺卿的官職。
現在看來,恐怕當時項沮的一本奏折其實是深得齊瀧的心意啊,可惜齊瀧也知道朝中門閥勢力過大,自己又剛剛登基繼位,實在是有心無力,才不得已將他貶斥。
也難怪膽敢這樣肆無忌憚地看著自己,而齊瀧也沒有絲毫的怒意,他風流不羈,蔑視禮節的性子人盡皆知,所以齊瀧對於他種種失禮的行為一般也不加斥責,隻怕以前雲妃她們在這裏的時候他的眼神也是這樣的無禮。
“朕一向求賢若渴,又仰慕先生的大才,先生若能夠為我所用,我必然不會虧待先生。願以鴻臚寺少卿之位相待……”齊瀧向下方的葛澄明誠懇地勸說著。
蘇謐卻覺得一陣好笑,誘之以利,動之以貴,倒不如誘之以名,動之以情。對於像葛澄明這樣自視甚高的名士,與其使用官爵富貴來誘惑,倒不如對他說知音之情,仿效劉備勸說諸葛亮,鼓勵他幫助自己,之後名垂青史來的輕鬆體麵。
不過無論如何,葛澄明是不可能答應齊瀧的要求的。
他現在既然身為南陳情報的負責人,必然是要加倍的小心謹慎。過猶不及!少許的引人注目是無妨,反而是一種保護色,但是過於引人注目就起到反效果了,平白地進入大齊的權力圈子,更是抽身困難了。
兩人又應對了幾句,葛澄明堅決推辭,表示雖然得蒙陛下看重,深感榮耀,但是自身無意於仕途,還請見諒,
齊瀧勸說了片刻,眼見葛澄明態度堅決,甚是失望,隻好不再堅持了。眼見事情已畢,兩人躬身告退了。
長時間的交談使得齊瀧口幹舌燥,隨手就拿起蘇謐呈上的茶喝了起來,一喝之下隻覺得清冽爽口,齒畔留香。
“這是?”齊瀧端起茶盅細看。
“這是用白梅花瓣浸泡的茶葉,皇上喝著味道可好。”蘇謐笑道。
“白梅茶朕也嚐過不少,隻是謐兒的這一壺卻是不同,別有一種清新爽口的味道來。”齊瀧疑惑道。
蘇謐輕輕捂著紅唇,笑道:“皇上的舌頭可真是靈巧啊,因為見到皇上這幾天來連夜處理朝政,隻怕精神疲憊,所以這壺茶水裏麵臣妾專門又添加了少許的龜苓汁和碧露草,這兩樣東西都是提神醒目的良藥,隻希望皇上能夠少一點辛苦。”
“謐兒真是體貼周到啊,連這樣的小事都可以注意地到。而且味道也好。”齊瀧笑道,將手中的茶一飲而盡。一邊伸手攬過蘇謐,蘇謐順勢倚在齊瀧的懷裏,她伸手將銀盤之中的點心喂到齊瀧的嘴邊,兩人一邊調笑著,一邊說著話。
“皇上今天竟然一直忙到現在,那一位姓葛的好像很是沒有規矩,怎麽連皇上的好意也拒絕呢?”蘇謐看似閑扯地講話題帶到了葛澄明的身上。
齊瀧笑了起來,“這些清流名士就是這樣的脾氣,這個葛鴻是最近才在齊京之中出現的人物,原本聽說是坤州人士,隱逸在鄉間,後來因為繼承遠親的遺產,遷來齊京居住,為人雅擅丹青,又是談經論玄的好手,據說連項沮辯論起來,也時常敗在他的口上,所以對他著實佩服結交。”
齊瀧放下茶盅說道:“剛才我考校了一番,從平常的對話就可以看出,此人是個有真才實學的,如果能夠為我大齊所用,也是一件好事啊。”
“可是臣妾看他一臉堅決,似乎不想入朝為官的樣子,”蘇謐一臉疑惑地說道。
“他如果不想入朝為官,有何必因為一些遺產就巴巴地跑到京城來,必定是放不下富貴的人,剛才拒絕我,隻怕也是征召一次就答應,難免壞了他名士清高自守的名聲。所以才不允,否則,一入朝就是的官職,有誰會不想要呢?”齊瀧笑道。
“還是皇上聖明,天下的英才見到皇上這樣求賢若渴,畢竟爭先恐後以求為皇上所用。”蘇謐柔婉地笑道。
齊瀧點了點頭說道:“隻要我再多召見幾次,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這時候聽見門外的高升諾揚聲稟報道,“皇上,皇後娘娘那邊派人過來,說是有幾件關於選秀的事務要詢問聖意。”
“最近的事情可真是多啊,”齊瀧抱怨道:“又是選秀,又是軍務,又是科考,朕這個皇帝隻怕比起街角巷裏的凡夫走卒都要不得清閑。”
蘇謐掩口輕笑:“別的事務皇上抱怨忙碌也就罷了,隻是這選秀可是為了皇上您的後宮再添佳人,分憂解乏的,皇上怎麽也抱怨起來了?”
“若說分憂解乏,有誰比得上朕的謐兒,”齊瀧在蘇謐的髻側一吻,順便起身道:“今天的政務就這些了,朕與你一起去皇後那裏吧,關於選秀的事務還要再商量商量。”
“皇上先去好了,臣妾先去修整一下儀容,立刻就趕到了。”蘇謐站起身來,笑道。
“謐兒哪裏還用得著修整儀容啊,如今就已經是國色天香了。”齊瀧打趣地說道。
“皇上,”蘇謐嬌羞不依道:“麵見皇後娘娘,怎麽能夠這樣衣冠不整呢,還是容臣妾稍後再去吧。” 如果跟著齊瀧一起去,依照齊瀧的性子,必定是要兩人共乘車輦的,乘坐禦輦前去鳳儀宮,這種示威意味濃厚的舉動,她自然是不會去做的。
“既然如此,朕就先等你一會兒就是了。”
“皇後娘娘既然派人前來,必定是有要緊的事情要同皇上商量,怎麽能夠為了臣妾耽誤了時間呢,豈不讓臣妾愧疚自責,”一邊說著,高升諾進來稟報車輦已經準備好了,蘇謐順勢推了齊瀧一下道:“皇上還是快去吧,臣妾隨後就到。”
齊瀧推脫不過,這才自己先行去了。蘇謐在偏殿休息了片刻,才走出乾清宮,乘上車輦,向鳳儀宮走去。
也許是自己的錯覺吧,她帶著幾分不確定地想著。
第六十二章 宮室
進了鳳儀殿,齊瀧早已經在主位上坐定,皇後在他的身邊,正拿著一本金色封皮的冊子,纖纖素手指點著其中,一邊向齊瀧耳邊說著什麽,齊瀧不時的點點頭。
見到蘇謐進來,兩人臉上都現出溫和的喜色。
“今日皇上政務辛苦了,幸好有蓮嬪在皇上身邊服侍照顧,本宮也能放心不少。”皇後笑道。
“嗯,謐兒細心周到確實為朕分憂不少。”齊瀧一邊笑著,一邊示意蘇謐在旁邊的位子上坐下。
蘇謐坐定之後,齊瀧和皇後又開始繼續討論。
“還有什麽無法決斷的事情嗎?”齊瀧問道。
“再就是這一次秀女住處的事情,還要皇上來拿個主意才好,原本按照慣例,是準備住在儲秀宮,可是儲秀宮之中已經多年未曾修整……”皇後說道。
“未曾修整?”齊瀧疑惑地問道。
“是啊,皇上繼位之初的時候就已經陳舊破損應該修繕了,可是當時朝中事務繁多,軍費開支又巨大,連太後她老人家的慈寧宮都拒絕了修繕,我們怎麽好在這些一時使用不到的宮室上費心思呢。”皇後解釋道。
齊瀧這才想起來,問道:“那上一次的選秀是住在哪裏的?”
“是住在東邊宣和宮裏頭的。”
“那今年也是如此就好了。”齊瀧說道。
“皇上有所不知,宣合宮地方太小,上一次的選秀因為是在國喪期間,規模尚小,倒是無傷大雅,可是這一次的選秀光是待選的秀女就有三百餘人,隻是一個宣合宮是萬萬住不下的,依臣妾之見,不如將附近的幾座宮殿都騰空出來,讓秀女們居住。隻是……其中的宮妃不知道應該如何的安置。”皇後問道。
齊瀧的後宮之中空閑的宮室雖然很多,但是分布散亂,大多數宮裏都居住了兩三個妃子不等,雖然人少,但極少有像宣合宮那樣完全空出的。如果將秀女分別找空閑地方安置的話,難以管理,就隻有集中居住,這樣勢必要搬動宮妃,其中還有幾位主位妃子,依照慣例不是皇後有權力直接下詔搬離的。所以才來找齊瀧的主意。
“就照著皇後的意思辦吧,”齊瀧想了想說道:“如果有居住的妃嬪就說朕的意思,先暫且先搬到別的地方去,等過完了這一段時間再搬回去就好,具體如何安排皇後考慮吧。隻是儲秀宮也應該好好修繕一番了,總不能以後也是這樣的應付吧。”
皇後點頭稱是。
齊瀧頓了頓,又問道:“對了,宣合宮附近有幾處宮殿啊?”
“就是攏翠宮,采薇宮,長春宮三處。”皇後回稟道。
“采薇宮?”齊瀧想了起來,立刻轉頭看著蘇謐:“這麽說來,謐兒也要搬離了。”
“正是如此,”蘇謐在一旁笑道:“都怪皇上的一句話,這下子可好,讓臣妾無家可歸了。皇上可要賠臣妾一處地方啊。”
“這是如此,依臣妾所見,正好本宮這裏也少人陪伴,蓮嬪不妨就先暫且居住在……”皇後話還沒有說完,齊瀧的已經揮手打斷了她。
“小氣的小東西,既然如此,朕賠你一處就好了,”齊瀧對著蘇謐笑道,一邊轉過頭去對著皇後說道:“謐兒就不用再安排地方了,就住在乾清宮好了。”
這句話一出,蘇謐頓時變了臉色,
乾清宮是帝王的住處,妃子會進入,那隻有齊瀧召妃子臨幸的時候,齊瀧的意思,不啻於是說,在秀女大選完結之前,齊瀧就隻臨幸蘇謐一個人了。
皇後眼中掠過一道尖利而淩厲的光芒,轉而有平和起來,勉強笑道:“這樣也好,臣妾正頭疼不知道這樣多的妃嬪怎麽安排呢?皇上倒是讓臣妾省了力氣了。”
這時候,皇後身邊的玉蕊帶著內務府幾個小太監捧著一堆整齊的畫卷送了上來,向齊瀧和皇後行禮之後,稟報道:這是今次秀女的名冊和畫像,內務府剛剛送進來,請娘娘先過目。
皇後轉頭看著齊瀧。
“皇後自行處理吧,”齊瀧道:“不必服侍朕了,再有懸而未決的事情明天再議。”
於是皇後接過開始處理。這些畫像按照宮規都是要存檔記載的。
齊瀧意興闌珊地走進書案,翻開幾個卷抽,裏麵都是年約二八的妙齡女子,一個個清麗飄然,躍然紙上,翻看了不幾個,就覺得眼花繚亂,頭暈目眩。
“照朕看來,這以往選秀先看畫冊的規矩可以免了才對,這一卷卷的畫像哪一卷不是畫的精妙絕倫、傾國傾城的,也不知道有幾分像是真人的樣子。”齊瀧一邊翻看,一邊笑道。
“臣妾剛剛已經翻看過了,確實有幾個格外出眾的,今次必定能為皇上選來幾位絕代佳人。”皇後陪笑道。
“意態由來畫不成。哪裏還有什麽樣的絕代佳人能夠勝過謐兒呢?”齊瀧說道,轉而又想起來,問道:“對了,謐兒是沒有記檔的畫像的吧?”
“是啊,不僅蓮嬪沒有,上一次的秀女都是沒有的。”皇後在一旁補充道:“上一次因為國喪的緣故,一切手續都從簡應對,不少程序都免了。隻是選了京城官宦名家的少女,聚居宮中,由齊瀧和皇後看了一遍就匆匆地選出來了。”
“朕倒是想起一個主意來,”齊瀧笑了起來,“朕今天剛剛召見的葛鴻,正好他是最近齊京之中雅擅丹青的大家,不妨請他過來,為後宮之中缺了畫像的宮妃補上好了。”葛鴻是葛澄明在京城的化名。
“如此甚好,臣妾也覺得應該尋一個時機把資料補齊全了,皇上思量正是周到。”皇後說道。
“正是如此,當年董潛光以五美圖名稱當世。如今朕的後宮裏麵佳麗倍出,自然也應該留畫紀念。”齊瀧笑道:“既然要畫,就將宮中的妃嬪資質優異,品貌端莊者一一選出,也不要再計較什麽有圖沒有圖了,好好畫一遍。”
“皇上說的是。”皇後笑道:“果然真是好主意啊,以前的董大家是五美圖,如今皇上要畫百美圖了。”
齊瀧點頭道:“既然如此,就從謐兒開始吧。”
“什麽?”蘇謐聽到這句話頓時一愣,連忙起身對齊瀧說道:“如今皇後娘娘儀容高貴,豈是臣妾所能及,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皇後聽到了齊瀧的話,臉色也是一滯,此時又聽見蘇謐的回答,臉色稍霽。齊瀧卻是一臉的興奮,“謐兒何必謙虛,後宮作畫,當然是依照品貌才排序,與位份尊卑有何關係?”
皇後臉上的笑容有幾分勉強,“皇上說的是,蓮嬪不僅才貌出眾,更加難得地是她對皇上的一片心意啊。”
齊瀧興奮地點頭稱是。
蘇謐頓時有苦難言,抬頭看皇後的臉色,皇後已經恢複過來,依然是滿麵溫和,道:“皇上說的有道理啊,正是如此。”
“嗯,”齊瀧點了點頭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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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宮。
太後斜倚在一處蜀錦繡成五福圖案的墊子上,懶洋洋地吹著手中的熱茶。
紫檀木的小幾上擺著一隻碧玉香爐,正嫋嫋地散發著清幽的香氣,縈繞在人的鼻端。讓人沉沉欲睡。
太後抿了一口茶水,說道:“你說的可是實話,一字不差?”
皇後低頭道:“正是如此,沒有錯誤。”
太後搖了搖頭,“既然如此,這個蓮嬪是不能留了的。交待定國夫人,就按照原定的計劃動手吧。”說完她長歎一聲,道:“也不要怪哀家心狠手辣了……”
第六十三章 豫親王(上)
齊京城北邊的朱雀大街上酒樓茶肆林立,其中最出名的酒樓之一就是東來樓。東來樓規模雖然不是很大,但是裝修優雅極富品味。是齊國的士林學子長聚的地方。
也是葛澄明等人在齊京公開的落腳點。此時,葛澄明和項沮兩人並肩走入樓中,門口的小廝看見老板和朋友進來熟練地招呼一聲就自顧忙碌去了。
對眼前的情景已經習以為常了,項沮一邊向前走著,一邊忍不住對著葛澄明抱怨:“難道你就真想一輩子當一個酒館老板不成,將滿身的所學都付與這些酒壇子瓦罐子。”
“哈哈,”葛澄明笑了起來,“如果我告訴別人你一向自詡風流不羈的而名震齊京的項沮也會這樣一本正經地勸說別人考慮前途,謀劃前程,隻怕京城裏的人都要以為我是在癡人說夢話而已。”
“嗬嗬,”項沮也笑了起來,他一向行事自在灑脫,可是出身貴候之家的教育讓他自然而然的還是希望可以報效國家,成就一番名垂千古的事業。
葛澄明是去年間來到齊京,他時常來這裏喝酒論茶,兩人偶然一次交談起來,他才驚詫地發現自己一直以外是一個普通的酒樓老板的中年人竟然有不遜與自己的見識學問。項沮原本就不在意出身階級,幾次下來兩人就成了莫逆之交。
對於自己好友的文采學識都極為佩服,雖然知道他不願意投身官場,自己還是情不自禁地向齊瀧舉薦了他。
知道葛澄明話裏的意思還是有幾分責怪自己不經他同意就向齊瀧舉薦他的事情。他爽快地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必再提此事,等皇上再一次問起的時候,我替你推辭就好了。”
“快讓小廝把你珍藏的杏花酒拿出來,我好歹也是為你跑了一場,雖然是好心辦了壞事,但也終究是一番勞苦不是嗎?”項沮爽朗地大笑起來,他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眼見葛澄明確實是沒有出世的打算,當即把此事摞開一邊不提。
葛澄明暗暗苦笑了一聲,項沮雖然與他相交頗深,但是身為齊國大臣,當然是不知道自己間諜的身份的,甚至連自己真正的名字葛澄明都不知道,隻知道自己是一個從南方坤州前來齊京繼承祖業的尋常士子葛鴻。
此人行事磊落,自己是真心把他當作至交好友來看待,這種尷尬隱秘的身份倒是時時讓自己覺得愧對朋友。
兩人一前一後,走入內室,早有小廝擺好了碗筷酒杯,兩人就席坐下,暢飲起來。
還沒有喝上幾口,門外響起兩聲敲門聲,葛澄明抬頭隨口應道:“進來吧。”
門開了,進來的卻不是他預料之中的侍奉茶水的小廝,而是一個身穿一身武士服的侍衛。
葛澄明帶著驚訝地抬頭看向來人。
那侍衛彎腰行了一個禮,說道:“我家主上正在茶樓裏飲酒,剛才看見項大人和葛先生入內特意命小人來請兩位移席過去,不如共飲幾杯。”
“你們……”葛澄明還沒有反應過來他說的主人是誰。那邊的項沮倒是拍手叫好,“早聞豫親王也是個風雅人士,不拘小節的,沒想到竟然好好的王府不在,跑到這酒館樓肆之中來。既然如此,我們就過去一趟好了。”
葛澄明這才明白這個侍衛的主人竟然是豫親王齊皓。先帝在世的時候,這位親王雖然貴為皇長子卻一直不受重視,在朝廷之中並沒有什麽勢力,甚至據說先帝對這個長子深為厭惡,以致於他早已成年都沒有開府封爵。直到後來齊瀧繼承了皇位,他對這個哥哥的待遇倒是不壞,豫親王的實力才開始有了長進,前些日子齊瀧遇刺的事件震驚京城,豫親王更是立下了大功勞,讓全京城的人都對這個一直行事低調的親王刮目相看。一時之間成為京城灼手可熱的人物。
聽到是豫親王召見,項沮言語之間卻無甚恭敬,知道自己的朋友一向如此,葛澄明倒是不以為許,可是轉頭看那個侍衛,聽見自己的主人不被重視倒是也沒有絲毫的慍色,依然恭敬有禮,葛澄明暗道,雖然不知道本人氣度如何,隻是他訓練出來的手下倒是不賴。
兩人隨著侍衛的身後,來到酒樓二層的一處靠窗的雅間裏麵。
身為酒樓的主人,葛澄明當然知道這裏是整個酒樓之中風景最好的地方。
從開著的窗子,就可以遙遙看見遠處的芙蓉池,可惜現在是在冬天,如果是春天的時候,岸邊的垂柳輕擺,和風送暖,一派飄搖悠然的風光,而且在芙蓉池的旁邊就是大齊的皇宮,從這個高度上,幾乎可以俯瞰整個宮廷了。延綿不絕的富麗建築建築盡收眼底,讓人禁不住心曠神怡。
此時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正悠閑地依窗而立,聽見兩人上樓的聲音,轉過身來,臨窗而立,風神如玉,俊逸非凡,正是豫親王齊皓。
幾人見過禮節,齊皓雖然貴為親王,舉止行事優雅謙遜,自有一種高貴灑脫的風範。讓人心折。
侍從上前擺放好杯盞,三人從容落座談笑起來。
幾句話下來葛澄明就已經發覺,從項沮和齊皓交談的態度來看,項沮明顯是與齊皓極為熟識了,談論起來毫無身份顧忌。恍如普通的朋友。齊皓也沒有絲毫的皇嗣貴胄的架子。
項沮身為大齊有名的才子,妙語如珠,博聞廣知,葛澄明自詡當代智者,更是見識不凡。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年紀輕輕的富貴親王學識見聞竟然絲毫不遜於兩人,談吐雅致風趣,引經據典。
幾番對話下來,葛澄明暗暗心驚,對於刺客當晚的詳情,他知道地遠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從溫弦的口中,他自然明白這位親王絕對不僅僅是一個眼前看起來這樣的溫和儒雅的書生,而是一個難得一見的絕頂武功高手。此人文武雙全,這樣的人物,南陳在這裏經營多年以前卻從來沒有在他身上留意過一次。直到這一次他迫不得已挺身而出,救了齊皓的性命,才開始知道這個平時默默無聞的親王
第六十四章 豫親王(二)
齊京之中權貴雲集,豪門無數,可是齊皓貴為王族,又有這樣出眾的才華,為何卻一直沒有什麽建樹呢?葛澄明疑惑起來,他打量著齊皓的容貌,視線禁不住留在他那一雙無法掩飾的琥珀色的眼睛上,難道真的是因為他具有胡人血統嗎?
幾百年之前,因為中原朝政混亂,導致了胡族入侵,生靈塗炭,幾百年的征戰殺伐下來,當年入侵的胡族有不少都與漢人通婚雜居,早已被漢人同化了。百年前,梁國興起,當年的梁武帝是亂世之中一位難得的英明君主,他繼位之初,梁國不過是一個中等大小的國家,幾十年的征戰下來,他不僅統一了北方戰亂的各國,而且將當時北方最大的政權――胡族建立的遼國覆滅,迫使遼國北遷,逃出塞外。
梁武帝自稱是漢人正統,上承天命,當時幾乎統一了中原,可惜功虧一簣,梁武帝在一次征戰的時候受了箭傷,因為救援不及,竟然沒有拖過一個月就駕崩了。除了這位初代帝王是霸氣優秀的君主之外,其餘人都是碌碌之君,守成有餘,開拓不足,結果百年下來,國力越來越弱,終於被後起的齊國所代替。
齊國如果從祖上追究的話,其實是有胡人血統的。可是齊國取代了梁國,隱有天下霸主之勢之後,就開始宣揚自己是漢人正統,血統純正,效仿漢禮,舉行封禪大典,拜祭孔儒,極力宣揚帝國皇位的正統性,對於北方的遼國更是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斥之為蠻夷野人。對於皇室曾經有過胡人血脈更是諱莫如深。
也許,正是在這個樣的情況之下,身為皇長子的齊皓那一雙突如其來的淡色眼眸才會讓皇室這樣地厭惡,那一雙眼睛明確地告訴眾人他體內的胡族血統。
“先生,先生,”見到葛澄明正在出神,齊皓輕呼了幾聲,葛澄明這才回過神來。
“聽說先生今日入宮麵見聖上,不知道可有為我大齊效力的意願?”齊皓溫文儒雅地問道:“本王雖然不才,卻也久仰先生的大名。”
“他的學識是我也佩服的,可惜這人對於仕途經濟全然沒有興趣,隻怕是比我還要超脫幾分,簡直快要成了神仙了。隻是白白浪費了一身的好本身啊。”不待葛澄明出言應對,旁邊的項沮已經代替他說道。
“超脫是不敢說,隻是在下性好自由,實在是無法承擔重要的事務,隻怕會拖延了朝政,壞了大事,有誤皇上的厚愛啊。”葛澄明客氣地笑道。
“以前聽項沮說起對先生佩服萬分,在下原本還自詡才高,不以為然,如今真的與先生談論時事才見識到先生的大才。如果以後能夠有時間多聽從先生的教導,實在是三生有幸。”齊瀧笑道:“在下的王府之中幕席之位還有一位空缺,想請先生賜教,不知道可有榮幸。”
“承蒙王爺抬愛了,在下實在是懶惰愚昧,不想離開酒樓,隻要每天吟風弄月,飲酒對詩便已經覺得生活之樂足矣。”葛澄明推托道。
“既然先生不想離開酒樓,那皓隻有時時過來請教了,”齊皓坦誠地笑道,他見到葛澄明說的堅決,就爽快地不再勸說,“隻希望先生到時候不要嫌棄齊皓愚鈍不堪。”
“王爺言談雅致,見識廣博,就算是在下恐怕也多有不及,豈敢當賜教二字,隻怕到時候還要請王爺賜教才對。”這一句話葛澄明倒是說的發自內心,齊皓談吐文雅,親切自然,尤其是儀態之中有一種發自內心的誠懇之意,讓人很難推托。
這一番交談下來,葛澄明甚至覺得如果自己不是身份特殊的話,可能真的要投身到他的府邸之中,成為西席幕僚了。
三人一邊飲酒,一邊繼續談笑,知道葛澄明無意於仕途之後,齊皓就開始講話題轉到風花雪月,美景醇酒之上,三人談笑甚歡,項沮已經開始說起兩人今早入宮時候的見聞了。
“以前都是雲妃娘娘站在那個位子上的,今日忽然見到換了人,卻真是好一番驚詫呢。不過這位新近得寵的蓮嬪也是難得一見的人間絕色啊。”這種公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議論帝王妃嬪姿色的話語,也隻有項沮一個人敢這樣肆無忌憚地說出來。
“說道天下絕色,有誰比得上以前董潛光先生所繪製的五美圖,”齊皓長笑道:“據說先帝也對圖中的美人神往不已,立誓要集齊那五幅圖畫,尋齊畫中的美女。”說話之間,葛澄明正巧掃過齊皓的眼睛,卻發現齊皓提到自己的父皇的時候眼神之中隱約透露出一種戾氣來。他有幾分驚詫,隨即想到,深為自己的父皇所厭的這位皇子隻怕對於自己的父皇也是同樣的厭惡吧。
項沮平生最為崇拜舊梁時的風流不羈的大才子董潛光。聽見話題落在了他的身上,立刻興奮起來,“可惜董大家故去地太早,使得天下人甚至都不知道那五美圖所繪製的美人究竟是哪幾位。”董潛光擅長繪製美人,每成一圖都是天價,也使得畫中的麗人身價百倍,如果有良家女子成為他畫中主角,必然是求親者趨之若鶩,如果是青樓名妓,則必然是身價倍增。偏偏那五幅他生平最得意的作品是以花喻人,使得眾人都不知道畫中的美人是誰。
“能不能尋得出畫中的美人倒是其次,如今已經過去二十多年,那圖中的美人就是天仙絕世,隻怕此時也已經紅顏老去了。隻是可惜那五美圖筆力精湛,卻都在戰亂之中流失了,可惜可惜啊。”葛澄明歎息道。
“聽說有一副是流落在衛國的,”齊皓說起自己最近聽到的謠言:“隻是不知道真假而已。”
“若說是衛國,我倒是相信,”項沮將手中的杯盞放下說道:“那顧將軍的夫人不是據說是難得一見的絕色美人嗎?如今後人都推辭,那五美圖之中的瑤池仙品就是專門為她而作的。隻可惜我等都緣慳一麵。不能夠有幸目睹。”
“可惜當時衛宮破城的時候一片混亂,隻怕就是在衛宮之中也不知道流落到何方了,就怕落進了凡夫走卒之手,生生玷汙了名家手筆啊。”葛澄明道。
“前人雖然已經縹緲而逝,可是餘香神韻依然令我等後人追思。”齊皓笑道。
“顧將軍一代忠良,可惜卻落得滿門盡赤的下場,唉,也是令吾等追思不已的英雄人物啊。”項沮一臉神往地歎道:“據說破城的時候那位顧夫人就自盡身亡了,偏偏家人也都被倪源那個武夫屠戮殆盡,可惜了三位小姐滿門忠良啊。”
“咦?三位小姐,顧將軍不是隻有二個女兒嗎?”一旁的齊皓忽然問道。
“兩位嗎?”項沮反應過來,遲疑地說道:“最近不知道聽誰說起過,還有一位小姐是從小過繼給別人什麽的,好像沒有遭難吧。”他回憶起來,倒是也忘記了到底是從哪裏聽說的。
席間原本歡暢的氣氛忽然就一滯,葛澄明幾乎是變了臉色,對於蘇謐的事情就算是在衛國,無論軍中宮裏,知道的人也很少,顧家的人又都在破城的時候就被倪源殺了個幹淨,怎麽會走漏了消息呢?萬一這樣的消息傳揚開來……
“哦,哪裏聽來的消息?”齊皓饒有興致地問道。
“這個……”項沮撓了撓腦袋,“似乎也記不清楚了,好像是以前聽那個衛國的降臣人無意之間說起過的,倒是他也是不敢肯定,道聽途說而已。”
“哪裏會有這樣的事情,”葛澄明輕笑起來:“隻怕是鄉野之談,畢竟忠良之後,世人談論起來,終歸是不想看見忠良之臣無後的,所以編排了出來,聊以籍慰而已。這倒也是人之常情。”
“正是如此,顧將軍雖然是我們大齊的敵人,我卻也敬佩他的風骨,若身真的有後就好了。”項沮順口說著。
“嗯。”齊皓也點了點頭,不再糾纏於這個話題。
隻是被眼界高絕的董大家稱讚為瑤池仙品!這應該是怎樣的佳人呢?齊皓想到這個,一個纖細飄搖的身影忽然之間就自然而然地映入腦海。齊皓心中一驚,同時似乎有什麽想法飛快地掠過自己的眼前,卻又轉瞬即逝,讓他看不分明。
這時候,項沮繼續高聲暢談起來。
頭腦裏絲毫抓不住頭緒,齊皓搖了搖頭,甩開不知道為何升起的那種莫明其妙的愁緒,與眾人一起談笑了起來。
第六十五章 天下大勢
上元節剛過去不久,時光飛逝,轉眼就到了月末的時分。正月末的一天,一大早,小祿子和覓紅兩人搬動著梯子,爬上了屋頂忙碌了起來。
遠遠地覓青走近了院門,看到兩人的舉動笑道:“你們可算有個勤快的時候了,我上次就說了,如今上元節過去快半個月了,你們就知道偷懶,也不把不用的這大紅的燈籠撤下去。如今看看宮裏頭,哪一處院子還掛著這樣醒目的東西的?”
“覓青姐姐,可不是我想要偷懶,”小祿子的聲音響起來,他一邊撐著上麵的橫繩一邊笑道:“看看我們這院子,宮裏頭那一個不說太樸素了些,就是何總管,也嘮叨了好幾回了。還有院子裏那梅花也都要謝了,乍一看,實在是缺了一些靈氣,所以才把這大紅的燈籠一直掛著,看著也喜氣新鮮啊。今天要換上金龍頭了,所以才撤下來,要不然我還不想拿下來呢。”
覓紅在一旁幫忙,把大紅的燈籠接了下來,又把兩隻金色的宣旨糊成的燈籠遞了上去,馬上就是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按照宮裏頭的規矩是要掛龍頭燈籠的。
“就是你的話多,”覓青笑道:“偷懶還要找出諸般的理由來。”
幾個人在外麵忙碌喧嘩著,屋子裏,蘇謐卻覺得無精打采。交待了諸人自便,她懶懶地躺在床上。
隻有深陷局中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所需要麵對的種種也許嚴峻淩厲地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每每想起皇後那幾次勉強的笑容,冷寂的眼神,蘇謐就覺得心寒。
自己現在所依仗的不過就是齊瀧的寵愛,可是這一份寵愛卻是一把雙刃劍,固然讓她多了不少的機會,可是也帶來了無窮無盡的麻煩。對於齊瀧的這一份接一份的好意,蘇謐實在是懶得再去思量究竟會在宮廷裏麵投下如何的重擊,又會引起多大的波瀾和餘韻了。
她正在回想著昨天剛剛過去的與葛先生的那一場會麵。
皇帝專門交待的事情,效率自然是非同尋常,就在與皇後商議的三天之後,葛澄明就被召入宮廷,開始負責為大齊的宮妃繪製圖像了。
第一個承接這份榮耀的妃子就是蘇謐。
她穿上深碧色織錦的華麗長裙,裙裾上和裙擺上繡著潔白的點點梨花,由下而上花瓣逐漸減少,使得那明淨的白色好像是在輕柔地向上升騰,到腰間的時候,長裙被一隻寬大的月白色繡淡金色華文的腰帶緊緊束住,纖纖楚腰,不盈一握。外麵罩著一件薄的近乎透明的銀色輕紗外袍,朦朦朧朧,雅致含羞。一頭烏發挽成華麗的天仙髻,用雕琢成玉蘭花樣式的碧玉簪子點綴,上麵鑲嵌著圓潤的珍珠。衣飾雖然簡潔,但清新之中別有一番華麗優雅,更襯得人麵如花,神色如醉。
她早就將小祿子、覓紅她們打發去看燈玩耍,自己宮裏隻剩下陳冽和覓青兩人服侍。等待了不一會兒,就聽見外麵的內監稟報葛先生到了。
再一次見到故人,雖然已經有過陳冽的前例,蘇謐也禁不住心潮澎湃,她優雅地站在絹布之前擺好姿勢,隨行的小太監擺放好毛筆硯台等物,就告退了出去。葛澄明撩起袖子,提起畫筆輕輕點了點墨汁。
蘇謐帶著幾分懷念地輕笑道:“先生近來可好?”
“顛沛流離,卻也能夠自得其樂,”葛澄明笑了笑,說道:“我都是一把老骨頭了,好不好又有什麽。倒是二小姐這幾年受苦了。”
“這樣喪氣的話可不像是葛先生所言,”蘇謐說道:“以前先生不是一直豪情壯誌,如今雖然跟隨了南陳,可是誠親王也是當代難得一見的英主名將,又有了先生的輔助,他日征戰沙場,必定能夠成就一番事業,父親他在天之靈也會欣慰非常。”
“在這個亂世之中,想要成就事業,隻有絕代名將那是萬萬不夠的。”葛澄明忍不住長歎了一聲,黯然地搖了搖頭。
“如今南陳得先生相助,必定是如虎添翼。”蘇謐問道:“先生怎麽反而喪氣起來?”
“在下不過是一介書生,豈能夠當的虎翼之材。”葛澄明苦笑道,他這句話卻是有感而發,原本他一直自恃才高絕世,必能夠輔佐英主成就蓋世基業,可是經過了顧清亭的失敗之後,卻徹底推翻了他的自傲。顧清亭不僅是他的主君,更是他推心置腹的好友,自己輔佐他的身側,曆次征戰,戰無不勝,可是最後的一次失敗,就將一切全都傾覆,那時候,葛澄明忽然領悟到,人力有時窮,就算自己在戰場上再算無遺策,也有掌握不到的變數。例如那遠在宮廷的勢力變動,就不是他所能夠完全推測的。
“先生可是在南陳不得誌?”蘇謐察言觀色,忽然問道。
葛澄明苦笑了一下,道:“還不是那樣的老道理,誠親王確實是當代難得的英雄人物,可惜啊,他隻是一位親王而已。”
蘇謐立刻明白,誠親王在南陳是深為陳帝所忌諱的。他以親王之尊,皇室直係,坐擁重兵,讓南陳當今的天子猜疑是難免的。
“聽冽塵說,父親當年的舊部都跟隨著先生,歸順了南陳,不知道現在可好?”蘇謐有幾分擔心地問道,這種宮廷勢力的傾軋是最凶險不過的了。
“這也是我今次前來的目的。”葛澄明一聲長歎,將事情仔細說來。
“我們歸順了南陳,雖然誠親王禮遇非常,一直看重有加,可惜這件事情傳到了誠親王的兄長,南陳當今的陳懷王耳中,朝中早就有不少忌恨王爺戰功卓絕的奸偽小人,趁機上奏折說誠親王密謀收羅國外的勢力,又謀反之嫌。”
“幾次下來,雖然懷王表麵上是不信,還將上奏的人狠狠訓斥責罰,可是心底裏怎麽想的就難說了,前幾年懷王剛剛因為王爺的功高震主而兩度將王爺的兵權裁撤。”葛澄明搖搖頭:“我們也不得不防啊,王爺也是為了這點,就幹脆將我們編入諜報組織之中,離開南陳,前來齊國潛伏,等待時機。”
“所以如今我們才會在這裏,”葛澄明一邊說著,一邊帶著幾分黯然地歎息道。他的擅長是軍政謀略,戰事布局,如今迫於形勢,卻要在這裏行細作潛伏之事,也算是一種變相的不得誌了。
“葛先生認為,開春的戰爭,南陳有幾成的勝算呢?此次齊國九成是要由定國公王奢領軍出征了。”蘇謐忽然轉過話題問道。
葛澄明自信地一笑道:“自然是南陳必勝無疑。”
“先生為何這樣的有信心?”蘇謐問道。
“如果是對上以前的王奢,我隻怕還要有幾分的遲疑,可是對上現在的王奢,我卻是可以毫不猶豫地斷言,齊軍這一次必定是要有慘敗了。”
“此話何解?”蘇謐問道。
“二小姐有所不知,王奢此人的脾氣,從他以前曆次參加的征戰就可以看出,此人雖然也可以稱得上是多謀善斷,智勇雙全,但生性自傲,聽不進去別人的諫言。這樣的將領,如果勝,必定是大獲全勝,但如果敗,通常都是慘敗。”
“這一點從三年之前他連續兩次慘敗於皖城之下就可以看出,以前他在齊武帝軍中終究有人壓製在他的頭上,使得他的短處不會昭顯,可是如今他獨自統領大軍,這一點就足以致命了。經過那兩次的慘敗,偏偏他在齊國又是位高權重到極點了,眾人顧忌他的權勢,不敢有人給他當頭棒喝,我在齊京之中聽見的,對於他的議論盡皆是嘲諷譏笑,再不就是敢怒不敢言,這樣子,隻會使得他心胸更加狹隘難容而已。所以此次我可以斷言,南陳必然大獲全勝啊。”
葛澄明一邊說著,心裏卻有幾分開始擔憂起來,這樣的勝利,也不知道對於誠親王來說是好是壞。雖然王奢的威脅解了,可是後麵還有一個倪源,相信陳帝不會愚蠢到自毀長城吧。
“這樣說來,那麽南陳豈不是要趁機收複失地,開疆擴土了?”蘇謐問道。
“這一仗打贏是容易,可是想要收複失地,難啊,想要開疆擴土……”葛澄明搖了搖頭:“更難了。”
“怎麽?”蘇謐奇道。
“如今南陳的朝政之中主和一派當權,陳帝又是一個懦弱寡斷的性子,一心想著割地求和,沒有半分征戰天下的氣魄。”想到南陳朝廷裏麵當前的局勢,葛澄明也一陣黯然。其實他用言語試探過陳潛,建議他篡權奪位,陳潛原本就是直係皇族,以皇弟的身份繼承皇位也是名正言順,可是陳潛人雖然足智多謀,眼光長遠,可是一直顧念著兄弟之情,不想對自己的兄長動手。
“那麽將來豈不是……”蘇謐急道。
“不錯,無論是拖得長久還是短暫,隻怕將來必定是要齊國統一天下了。”葛澄明歎息道。
“先生此言未免言之過早吧?”蘇謐說道:“齊武帝正如梁武帝。焉知齊國不是梁國那樣的曇花一現,生極而衰?”
蘇謐說的是梁國時候的舊事。
百年前梁國出了一位曠世明君,不到三十歲的時候就統一北方,並且隱有天下統一之勢,最盛時候,天下九州,梁國占據其六,北敗胡遼,南抵長江,可謂是當世無雙。可是一代英雄的梁武帝偏偏壯年身死,導致國家上升的勢頭嘎然而知,之後曆代帝王都是碌碌無為,國力一落千丈,宏圖霸業灰飛煙滅,後來更是被後起的齊國所滅亡替代。
而有趣的是,齊國的上一代帝王生平如同梁武帝一樣,征戰殺伐,滅國無數,偏偏也是在不到五十歲的時候就逝世了,身後的廟號也是武帝,一個梁武帝,一個齊武帝,這樣過多的相似之處讓無數別有用心的人開始傳言,大齊的興盛也不過是三四代的光景。
葛澄明搖了搖頭,說道:“梁國當年的局勢與齊國大不相同,當年梁武帝故去的時候身在戰場,連繼位人選都沒有指定,致使諸皇子爭位,將領叛離,國力才一落千丈,如今齊國在位的帝王齊瀧雖然不是什麽千古明君,為人又有些狹隘偏激、專橫自斷。但平時看他處理國政尚且平穩,能夠針砭時事,對症下葯,才華野心都不欠缺,為君資質來說可謂中等偏上了。何況……”葛澄明頓了頓有說道:“如今齊國還出了一個倪源呢。”
他心裏不禁又想起前幾天見到的豫親王齊皓,也是難得的人材,葛澄明一陣心灰意懶,無論是項沮,是齊皓,大齊如今是人材輩出,國事穩定,隻怕真是天命所歸了。
他當年就選擇投效衛國,一來是因為與顧清亭的知己之情,二來那時候,齊國雖然兵力強盛,但是其優勢並不明顯,他還是選擇留在了衛國,如今這幾年來他居住在齊京,見到齊國的日漸繁華穩定,再聯想到唯一從國力上可以與齊國相較一二的南陳朝中小人當道的局麵,心裏就是一陣沉重,無論是顧清亭,還是陳潛,都是他的主君,也是他欣賞的好友,他實在是不希望陳潛再遇到像顧清亭那樣的遭遇。
聽了他的一番話,蘇謐也是一陣心煩意亂。沉悶不語。
屋裏一時之間陷入一片安靜之中,不一會兒,葛澄明出言打破了寂靜,
“世事無常,說不定什麽時候風雲變幻,天下大勢就要再一次變動輪回,我等凡人此時倒是也不必考慮太多,隻要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老夫知道二小姐是希望為父報仇的,隻是前路崎嶇,宮闈險惡。小姐根基淺薄,不可不慎重啊,如今還要韜光養晦,不要輕易露出端倪來為上。”
蘇謐點了點頭。
“不久之後,我說不定也要返回南陳,所以想要將這裏的勢力交付給冽塵照管,如今我們在齊國的諜報係統,我們原本衛國的人已經自成一係,日常經營茶葉布匹,融入了大齊的商旅係統之中,將來對於二小姐也是一個大助力,希望二小姐多多關照。”葛澄明將毛筆輕巧地點顫著朱砂顏料,一邊說道。
……
蘇謐懶懶地翻了個身,外麵充滿朝氣的聲音傳了進來,小祿子剛剛把大紅的燈籠掛了上去,還嫌不夠喜慶,又想要再挑選幾樣新奇別致的宮燈懸掛上去。在和覓紅爭執著,不知道選擇哪幾個好,一個嚷著“年年有餘”的,一個叫著“洪福齊天”的……
“天下大勢不可逆轉嗎?”蘇謐倚在床頭,輕輕的呢喃道。
第67章
第三卷 日月輪回·玉潔冰清 第六十六章 離宮
很快就是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整個宮裏頭都在為新的選秀忙碌進出的時候,節日的禮儀自然也不可輕廢。
相對於喜慶的燈會,龍抬頭的節日對於大齊來說還有一重更加重要的意義,同時後宮也有一件重要的禮節,就是寒山寺的祭祀活動。
原本在大齊建國的初年,國力偏弱,朝廷艱難,初代的乾安皇後為了節省軍費,開源節流,甚至親自帶領著後宮的妃嬪學習織布裁衣,削減宮中用度。一次二月份的時候,強國來犯,大齊的開國太宗皇帝率軍出征,乾安皇後留守宮中,日夜擔心,盼望著夫君平安得勝歸來,為了顯示誠心,幹脆在夫君不在的時候入了離齊宮不遠的寒山寺之中齋戒苦修,潛心祈禱,隻希望自己的夫君可以得勝歸來。也許是赤誠之心真的感動了上天,太宗皇帝果然大敗了來犯之敵,凱旋而歸,於是之後乾安皇後每在太宗出征殺敵的時候,都會入寺廟清修祈禱,在這一對傳奇帝後故去之後,流傳到後世的,不僅是乾安皇後賢德貞淑的名聲,這個每年二月的時候大齊的後妃入廟祈禱祭祀的規矩也逐漸地流傳下來,形成了一種禮儀。
後來大齊國力日盛,在宮中建築了家廟,自然不用宮妃再跋山涉水,前去山中寺廟祈求神靈庇佑了。隻要皇後率領眾妃在宮中獻祭過就好。不過為了表示對這位以賢明著稱的大齊開國皇後乾安皇後的敬意,每天的禮節還是會派出一位妃嬪代替皇後前去寒山寺之中,禮佛叩拜,以示敬崇之意。
“你說這一次由蓮嬪代替你前去負責,寒山寺的朝拜祭祀?”齊瀧問道。
“正是如此,”皇後笑道:“難道皇上認為不妥當?”
“臣妾位份低微,怎麽敢貿然承擔這樣重要的任務呢?”蘇謐連忙推辭道:“而且臣妾對於禮儀知曉不多,隻怕到時候鬧出笑話來,臣妾自身事小,可是萬一有損皇家顏麵,臣妾萬死難辭其咎啊。”
齊瀧也遲疑起來,承擔這項任務對於妃嬪來說是一種難得的榮耀,他倒是想立刻同意,可是以往每年負責這一項工作的,至少都是正三品的貴嬪之上的位份,方可以顯示出對於開國皇後的尊崇來。他雖然也想要把這一項榮耀歸於蘇謐,可是蘇謐的位份終究還是太低,恐怕難以服眾。也許明年再說也不遲。
見到齊瀧遲疑,皇後連忙誠懇地說道:“蓮嬪雖然入宮時日不長,但是為人恭謹知禮,賢淑明德,雖然位份不高,但是也堪稱是後宮諸妃之表率了。乾安太後在世的時候,一向注重妃嬪的賢德。所以臣妾認為,所謂位份出身不過是虛文俗禮,還是妃嬪的資質人品才是最重要的。蓮嬪哪一點兒都可謂符合啊。正是這一次負責此事的最好人選了。”
齊瀧深以為然,點了點頭,看到齊瀧的神色,皇後又笑道:“至於位份這方麵,依臣妾的意見,蓮嬪這些日子以來,侍奉皇上恭謹知禮,如今又過了新年,也應該晉一晉了。而且完成了這一次的祭祀之事,又是大功一件,如今先提前幾天把位份晉了也是情理之中。皇上你看如何呢?”
“也有道理。”齊瀧點頭笑道。
“而且,臣妾也查過典籍,先朝武帝的時候,前去主持祭祀的,曾經有一位位份僅僅才是榮華的太娘娘,依臣妾看,不如就依照這個舊例,晉位榮華吧。”皇後一邊說著,一邊含笑看著蘇謐。
“好,皇後說的有理。朕今天就頒下冊禮,將謐兒的位份晉為容華好了,”齊瀧笑了起來,轉頭對身邊的蘇謐笑道:“謐兒可要辛苦一趟了。”
“承蒙皇上和皇後娘娘看重,”蘇謐恭謹地行禮:“臣妾一定小心從事,不負厚望。”她心裏頭暗暗心急,可是卻不敢有絲毫的流露,皇後的話語滴水不漏,尋不出一絲的破綻,尤其是連齊瀧也同意了,自己如果再強行推辭,反而要顯得小家子氣了。
蘇謐宮女出身,按照祖製晉位必須是逐級晉封,如今又一次連跳兩級,在別的妃嬪眼裏,恐怕是求之不得的榮耀了,可是落到蘇謐的身上卻讓她覺得如履薄冰,坐立難安。她心裏卻開始疑惑起來,皇後此舉是什麽意思?
對於妃嬪來說,在元霄節的時候入山代表皇後和後宮諸位妃嬪祭祀朝拜,這是極大的榮譽,也是恩寵和信任的證明。齊瀧繼位以來,第一次的朝拜是從一品的四妃之一的李賢妃。第二次就是入宮不久的倪曄琳,而去年的那一次,皇後舉薦的就是雲妃了。
李賢妃雖然在齊瀧的麵前早就不得寵了,但她是齊瀧還是太子的時候就侍奉在身邊的妃子,在他的身邊的時間比皇後還要長久,皇後平日裏對她也是禮讓三分,她為人行事又一向柔順和婉,自然是深得齊瀧和皇後的信賴的。第一次被她領了這個任務也是眾望所歸。
之後的兩位倪貴妃和雲妃,就可以明確的看出後宮裏頭權勢和寵愛的走向了。倪曄琳雖然入宮不久,但是她身後軍方的勢力,以及她父親剛剛立下的龐大戰功讓任何不滿的人都閉上了嘴。對於第三次的雲妃,雖然多有妃嬪不滿,但是皇後的堅持和齊瀧關注在雲妃身上的寵愛卻是讓讓眾妃就是有怨氣也無處可發。就好像今年的自己。
如今皇後竭力推舉自己,是什麽意思?僅僅是為了表示信賴和籠絡的一種手段,就好像推舉去年正是受寵的雲妃一樣?可是聯想到前幾天齊瀧為了自己當眾拂她的麵子……對於此時這突如其來的好意,讓蘇謐不得不深思了。
“娘娘為何不推辭過去算了,或者幹脆就裝病不起,難道皇後娘娘還會使出什麽手段來迫使娘娘離京嗎?”覓青聽到了蘇謐的擔憂,建議道。
蘇謐苦笑了一下,“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果皇後真的有對我下手的意圖,就算是我裝病推諉避過了這一次,還有下一次,下下一次呢?反而不如順著她的意思,如今我在宮裏頭的勢力何其微薄,這次的朝拜之後,我的威信也可以升出一截來,馬上就是新的選秀了,眼下的我在宮裏頭是風光無限,可是,等新人進來,誰知道是個什麽樣子的光景。”
覓青遲疑了片刻,看著蘇謐的臉色,小聲說道:“依奴婢之間,皇上對娘娘的心意是真心實意的啊,”
“真情有如何,假意又如何?你以為皇上對雲妃沒有過真情,對倪貴妃就全是假意嗎?”蘇謐看向她反問道。“也許在我身上的真心是比那幾個人多了幾分,甚至比後宮裏頭所有的人都多了幾分,可是皇上的性子……”她搖了搖頭,齊瀧原本就是貪新愛色之人,麵對後宮隻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年輕,越來越美貌的女人們的爭寵獻媚,有多少的真情隻怕遲早要伴隨著紅顏的老去和身邊一個又一個的佳人的出現隨風飄逝了。有時候她甚至要忍不住同情她們了,就算皇後和倪貴妃機關算盡棋子滿局,可是麵對這樣的一個皇帝。留下的隻有遺憾與不甘,這就是身在帝王家的悲哀,言盡於此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
寒山寺距離齊京很近,就在出了城門向北不遠的丹楓山之中。丹楓山坐落在齊京北部,是大齊有名的觀光勝地,如果是單人快馬加鞭的話,一天之內跑上個來回綽綽有餘,可是蘇謐既然是前去祭祀朝拜,隨行的車馬隊伍依仗侍從自然是少不了的,行動這樣緩慢,需要近兩天的時間才能抵達山間。
二月一日的清晨,堅實而又華麗的楠木馬車在團團的侍衛和仆役宮人的侍奉下,駛出了宮門。
厚重的朱紅色鑲金環的宮牆大門帶著沉悶的“吱丫”聲被幾個守門的侍衛合力推開,馬車穿過宮門,走上官道,後麵帶著整齊的依仗向京城北門駛去。
正是蘇謐一行人。這是她進宮之後第一次離開這個戒備森嚴的皇城,掀起繡著金線牡丹的天藍色車簾,從縫隙裏向後望去,那醒目地佇立著的朱紅色宮門正在變得越來越遙遠,越來越模糊。
蘇謐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裏是悲是喜,雖然明明知道,自己現在所乘坐的馬車,不過是這個皇朝的勢力的一種延續,自己依然沒有分毫脫離那個令人窒息的牢籠,身為一個宮妃,她甚至連在大庭廣眾之下走下馬車的自由都沒有,可是心裏卻情不自禁地升起一種久別的興奮來。
自己有多久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色了,時辰雖然還早,整個齊京已經開始煥發出活力來,早起的百姓們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忙碌生活,他們有的正在支起店鋪的門窗,有的正挑著貨物準備去集市,也有的人,他們遙遙地看著這架光鮮的馬車和依仗工整的隊伍,偷偷地指指點點,小聲地議論著什麽。
馬車旁邊是這一次朝拜儀式隨行的人員。雖然隻是一年一次的例行公事,但是以大齊現在的國力,也是絲毫不能馬虎的。
早在建國最初,齊國那時候還隻是稱王,而不是稱帝,乾安皇後入山的時候,不過是普通的車架,帶著幾個貼身的宮人和侍衛。就匆忙輕便的上山了。一路上,沒有繁複的依仗,也沒有奢華的車隊,可是那滿懷著的為自己的夫君祈禱祝福的迫切的心情,卻是比這個世間的一切虛禮讚文都更加的華麗動人,也比一切的隨行祭品都更加的真摯高貴。
可是看看現在,蘇謐想到自己這一行的前後的準備工作,還有後麵車架上滿載的行禮,就要忍不住搖頭,原本一個妻子對自己丈夫純真的感情現在成為了一種門麵上的奢侈儀式,徒然耗費大量的民脂民膏,人力財力而已。如果以簡樸純良而名流青史的乾安皇後真的地下有靈,知道了自己後世子孫的行為,也不知道會作何感想呢?
街上的行人漸漸變得多起來,身邊的禮儀官開始時不時地注目蘇謐撩起的車簾,眼神之中的意味再也明確不過,蘇謐暗歎了一口氣,放下了手中微微掀起的窗簾。
她放鬆下來,依回柔軟的獸皮靠墊。
這一次的朝拜,由於儀式規整,所以除了相關的器皿依仗,帶領的貼身服侍的宮人都是由內務府安排的,十幾個尚儀局的禮官宮人負責相關的事宜,同時還有三十名大內侍衛隨身保護,為首的就是侍衛副統領倪廷宣。一行五六十人,好浩浩蕩蕩地向寒山寺進發,揚起滾滾的黃塵。
雖然準備了奢華溫暖的馬車,可是在這樣春寒料峭的天氣裏趕路還是一件很容易讓人疲倦的事情。
在京城之中的路途還算輕快順暢,但是出了城門,進入鄉野之間,路程越發的難走起來。就算是馬車裏鋪陳了層層的軟墊皮毛,可是上下顛簸的感覺還是令大多數沒有吃過苦頭的女官們頭暈惡心。
大概一天左右的路程之後,就到了丹楓山脈的地界了。路麵陡峭,越發的難以行走。
蘇謐正在車馬裏麵顛得有幾分頭暈,卻忽然察覺到,馬車停止了下來。
“怎麽了?”她沉聲問道:“有什麽事情嗎?”
“娘娘,是前麵的去路被阻擋了。”隨行的侍衛惶恐的聲音穿了進來。
蘇謐輕輕地掀開簾子。
如今車架已經行到半山腰上了,山路崎嶇,旁邊不遠處就是懸崖峭壁一般的地勢,險峻高聳。
而正前方原本通暢的山路此時被一株不知道為何倒下的大樹給阻止了去路。山道太窄,馬車又寬大,沒法繞過去,所以一時之間被阻攔了下來。
幾個侍衛從馬上跳了下來,向那顆礙事的樹木走去。
為首的侍衛統領倪廷宣回頭向蘇謐這邊的車架看過來,眼神裏帶著幾分心急和擔憂。
他一邊指揮者幾個侍衛準備前去將那棵礙事的斷樹掀倒懸崖底下去。一邊高聲提醒著眾位侍衛小心,同時不放心地向蘇謐的車架靠過來。
見到他走近,蘇謐遲疑了一下,頓時明白,這樣青天白日的時候,路上忽然之間出現這樣突兀的樹木,實在是難以解釋的事情,也難怪他心生警惕了。
倪廷宣走到車架旁邊,見到蘇謐正在掀起簾子向這邊張望,忍不住一怔,蘇謐對他微微一笑,曼聲道:“有勞倪將軍了。”
倪廷宣臉色一紅,卻好像覺得自己的內心被看穿了一般,急忙轉過頭去。“容華娘娘客氣了,卑職任務所在,自當效力。”他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平和地說道。
蘇謐微微一笑就不再說話,倪廷宣看似冷漠的眼神裏麵似乎蘊含著一種讓她看不清楚的思緒和情感,她對此沒有探究的興趣,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麽。
纖手一鬆,簾子飄落了下來,蘇謐正要倚回到靠墊裏,靜心地等待接下來道路的通行,這時候,忽然聽到倪廷宣帶著震驚的一聲斷喝,“小心!”
同時,尖銳的破空聲傳來,一道如同閃電,又疾如迅雷一般的事物從蘇謐剛剛放手的地方穿過,帶起一陣細小卻呼嘯的狂風,將剛剛落下的車簾又卷了起來。
然後伴著一聲“叮”的脆響,穿透了鋪陳華美的層層軟墊靠枕,死死地釘入了馬車的地板上。
是一隻箭!箭尾尚且在輕輕地顫抖著,展示著尚未完全消盡的餘力。
第六十七章 遇險
蘇謐怔了不足瞬間的功夫,車馬外麵已經想起尖銳的廝殺聲和呼喊聲。
隨著倪廷宣的一聲小心,忽然之間原本鋪疊著層層的枯樹的山崖上出現了無數的身影,讓蘇謐很不對景地想到了以前在山裏經常見到的,雨後急不可待地冒出來的蘑菇。
隻是眼前的這群人,手中持著黑漆漆的弓箭和硬弩,蒙著黑布的臉上依然遮掩不住層層的橫肉。就算是瞎子此時也可以知道他們是來這裏幹什麽的了。
立刻,整個山道上混亂起來,宮人嘶喊尖叫的聲音伴隨著喊殺聲想起。
這一次帶出的侍衛都是精英,眼見受到了襲擊迅速地反應過來,以蘇謐的馬車為中心逐漸靠攏,麵對這襲擊者。
蘇謐在馬車裏看不到絲毫外麵的光景,在第一隻箭之後,車窗就忽然黯淡了下來,是倪廷宣的身影擋在了車窗之前,
她隻聽見一連串的箭矢的破空聲響起,緊接著此起彼伏的“叮當”聲不絕於耳,顯然是襲擊者們射出的弓箭被倪廷宣用劍擋下了。
怎麽會這樣?是誰?普通的山賊,不可能,大齊這些年來無論在國內還是國外的武功都值得稱道,大的城市裏,尤其是京城附近,是絕對沒有大股的山賊潛伏了。而且就算有,也不會這樣不知死活地來襲擊皇家宮妃的車架。那麽有誰會冒著殺頭的危險來阻截自己,看剛才的那一箭,分明是想要自己的性命啊!
自己的仇家……隻有因為自己這些日子的寵愛了?
是倪貴妃,不對!外麵就是倪廷宣在那裏負責守衛呢,倪貴妃再狠心也不會為了對付自己一個小小的爭寵對手而搭上她親哥哥的性命前途。
是皇後,一定是她。蘇謐驚慌起來,她竟然是要自己的性命了,這下子該怎麽辦?自己以後在宮中……
算了,都這種時候了,還忙著分析這些陰謀詭計,蘇謐忍不住一陣苦笑,不知道自己這一次能不能逃過這一劫呢,活下來的時候再去考慮對策吧。
這時候,眼見弓矢是起不到效果了,外麵的襲擊者已經從山崖上跳了下來。從倪廷宣舉止之間閃開的縫隙之中,蘇謐隱隱約約地看見,襲擊者和侍衛們交上手了。如果單純論武功的話,自然是侍衛們一方占據上風,可是這一次的出宮,哪裏會想到有刺客,不過隻帶了三十個侍衛保護。此時麵對上百的襲擊者,不到一會兒,就被殺掉了不少,那些尚儀局的宮人女官們哪裏見過眼前這樣血腥殺戮的光景,一個個哭爹喊娘,狼狽逃竄,被襲擊者們一刀一個,眨眼之間就有泰半命喪黃泉。
喊殺聲,哭叫聲,刀劍撞擊聲……從這一處長久僻靜的山道上紛迭傳來。
蘇謐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幕,這是遠比天香園刺客那一幕更加真實而且血腥的廝殺,尤其是這一次,自己成為了刺客們的主要目標,而不是像那一晚上,伺機而動,尋找機會。眼前是悠關自己生死的一刻啊。
山道狹窄,刺客圍攏在兩邊的道上。同侍衛們廝殺,甚至不時地摔下山澗去,喊叫聲也分不清楚是侍衛,還是襲擊者的。眼看著侍衛們已經支撐不住了,刺客逐漸向這邊殺過來。
倪廷宣知道再這樣下去等到己方的人力戰疲憊,必是死路一條。隻有選擇方向突圍了,狹窄的山道上隻有前後兩邊,向後退,刺客重重,依照己方的實力跟本衝不過去,前方因為有大樹橫在路上,守在哪一方的刺客反而少一些,就向前麵了。
他當機立斷的向喊了一聲,“上馬,突圍!”
一邊猛地推開身後的馬車門。
蘇謐正坐在車中,她震驚地看著他,他也來不及分辨,當即伸手拉住蘇謐的手腕,將她猛地拽到懷裏,用力一托。
一聲長嘯,馬蹄高高地揚起,倪廷宣立刻縱馬向前方飛馳。
伏在堅實的肩膀上,映入眼中的盡是殘肢斷臂,血腥殺場,蘇謐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這樣危機的時刻,她隻有緊緊地抱住眼前的人,讓自己的身體不會飄搖不定。
雖然經曆過衛國破城時的殘酷,經曆過天香園一夜的驚險,可是她從來沒有一刻這樣地貼近敵人明晃晃的刀劍,上麵還沾著血跡和肉屑。
倪廷宣的劍勢十二分施展開來,性命攸關的一刻,銀光閃爍,劍嘯龍吟,幾個離地最近的刺客眨眼之間被這淩厲的劃過,血肉橫飛,踉蹌倒地,身後的眾位刺客的攻勢頓時一滯。
倪廷宣立刻加緊策馬,向外圍衝去,可是緊接著刺客又圍攏上來,
身邊輔助的侍衛越來越少,倪廷宣忍不住心急如焚。他左手護住蘇謐,無法對敵,幾招過後,很快就有敵人發現了這個缺陷,更多的刺客從左邊圍攏上來,倪廷宣一邊保護蘇謐,一邊勉強支撐。
隻覺得劍勢越來越難以施展,這樣下去隻怕兩人的性命真要被留在這裏了。
當即他狠命地搖咬了咬牙,劍勢猛地伸展開來,如同散開的光幕一般,卷向周圍的刺客,當著的刺客隻覺得眼前青光眩目,也分不清楚是劍勢還是劍光,紛紛後退閃避,同時竭力催動馬匹,隨著駿馬一躍而起,橫跨過了擋路的大樹,眼看著倪廷宣就要衝出去了。
“不好了!”眼看著自己這一次的目標就要逃出去了,幾個刺客大急,這一次的任務事關重大,若是被人跑了,恐怕他們有幾條命都不夠抵的。
“射馬!”一個刺客大聲叫喊起來,當即眾人反應過來,立刻十幾隻弩箭射向倪廷宣的後背,倪廷宣勉力支撐著回身擋箭,可是下麵射向馬匹的卻是無法完全擋開。
幾隻箭立刻射進了馬身,無論是多麽久經沙場的馬匹也無法承受這樣的攻擊,立刻,駿馬受驚般高高立起,倪廷宣頓時失去平衡,兩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道重重地摔了出去。
眼看著兩人就要摔在地上,半空之中倪廷宣硬是轉身側過,將蘇謐那一處方向空了出來,另一邊卻隨之失去平衡,狠狠地撞在一側的懸崖壁上,蘇謐清楚地聽見一聲清脆的響聲傳來,他那一處的骨頭肯定折斷了,她猛地想到。
刺客爭先恐後地爬過大樹,轉眼之間就蜂擁而至,倪廷宣眼看眼前明晃晃的刀劍,禁不住苦笑起來,自己恐怕真的要死在這裏了。此時蘇謐還被他攏在懷裏,如果跟她死在一起,倒是也不錯,刀劍交錯之間,他忽然就升起這樣的想法。
整個現場,刺客和侍衛宮人的屍首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其中刺客的屍首更多一些。可是刺客的人數卻遠遠超過車隊的眾人,此時其他的侍衛已經大半戰死了,隻有幾個武功傑出的猶自苦苦支撐,零散為戰,卻都已經滿身是傷,那些不會武功的宮人女官更是都被刺客毫不留情地當場格殺。
公然襲擊妃嬪車架,這是等同於謀反的罪名,這些刺客無論是哪一方的勢力,都絕對不會愚蠢到留下活口的。
倪廷宣一邊竭力支撐,一邊後退,蘇謐被他擋在身後,兩人後退了幾步,原本山道就狹窄,蘇謐彷徨之中,也沒有向後細看,忽然就一腳踏空,身子緊接著向下墜去。
她一聲驚叫,下麵是萬丈懸崖,她隻覺得自己輕飄飄空蕩蕩地就要摔了下去,這時候上方猛地伸出一隻手,緊緊地拉住她。硬是阻止了她下墜的勢頭。
她驚慌地抬起頭,是倪廷宣,他黑亮的眸子正看著自己,眼神之中是焦急的關切。臉頰上還帶著濺起的血跡,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這個傻瓜!竟然在對敵的時候轉身回頭?!感受到自己手腕上那一圈灼燙的熱度,蘇謐的腦子幾乎無法轉動,她隻能夠震驚地想著。
這時候,倪廷宣身後的刺客追了上來,猛地一刀砍下來,一聲壓抑著痛苦的悶哼傳入耳中,一連串猩紅的血跡濺到蘇謐的臉上,熱辣辣地讓人心底裏也慌亂起來。
倪廷宣被那一刀的力量擊地向前一個踉蹌,緊接著,兩人甚至來不及驚呼,就一起跌落了下去……第六十八章 危情
耳畔隻餘下呼嘯而過的風聲,冰冷的寒意以及渾身無處著力的下墜之中的恐懼讓她瑟瑟發抖。身體本能地貼近唯一的熱源,她緊緊地抱住懷裏的軀體……
下墜的時間隻是瞬息的功夫,緊接著,她在一片暈眩之中,聽到了一聲“嘩啦”的巨響,身體被緊接著到來的撞擊力打地頭暈眼花。感受到原本圍繞在自己身上的冷颼颼的寒風轉變成了一種刺骨的寒氣,她覺得自己像是一條冬天的魚,也分不清是被重重地拋進了冰水之中,還是被扔進了一隻沸騰的油鍋裏。
身體快要散亂了,每一處肌膚,每一處骨頭都在訴說著痛苦兩個字,自己終於快要死掉了,幸好是死在了宮廷的外麵。蘇謐這樣想著,她終於解脫出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朦朧之中,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過去……
那一年她好像隻有五歲大小吧,有一次義父不知道從哪裏尋來了一隻很稀有的魚來,全身流光七彩,好漂亮啊,義父寶貝地不得了,就養在後院的池塘裏,每天用栗子肉喂養著。自己想要去找它玩耍,可是義父說那條魚很怕生,所以不可以偷看,會嚇著它的。於是,她趁著義父和義母不在家的時候,偷偷地跑進後院的池塘裏,想要看一看玩耍,可是那條魚潛地很深,自己拚命地探出頭去,就是看不見,終於,一個跟頭,她一頭栽進了池塘裏,那正是臘月的時候,水真是寒冷啊,自己用力地向上遊,向上爬,可是平時自己總是嫌太淺的池塘什麽時候變得這樣深了,她拚命地向上伸出手去,可就是觸不到水麵。那天的池塘真的好冷,好冷,讓她一輩子都難以忘記那種冰冷而又窒息的痛苦。
義父,義母,爹爹,娘親,快來救救我啊。她想要大聲的喊叫,可是冰冷地水灌進她的喉嚨,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隻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冷,義父,救救我啊。蘇謐無意識地呢喃著。
忽然,一道溫暖的氣息靠近自己的後背,她隻覺得有什麽火燙的東西緊緊貼近她,如同是一個光源或者暖爐一般,熱量從後背上開始散發,很快就流遍四肢百骸,暖洋洋的,說不出來的舒服。
記得那時候在夕陽的餘暉之下,義父剛剛從山裏采藥回來,發現她不見了,大為震驚,連忙翻遍了整個竹舍,才在池塘裏麵找到了差一點溺死的自己。
之後,義父驚慌地把幼小的她抱進了屋子,原本冰冷的身體立刻感覺到進入了一個溫暖的地方,然後是灼熱的手掌緊緊挨在自己幼小的後背上,是義父憑借武功內力在為她驅寒。
義父的真氣帶著一種溫暖的力量,流遍她的全身,似乎是溫熱的水包圍著自己,鼻端還夾帶著藥材的香氣,讓自己一下子就從寒冷之中恢複過來。
就好像現在一樣,蘇謐本能地想著後方的熱源靠近。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開始漸漸淡去,意識伴著渾身的劇痛開始清晰的浮現在腦海之間,重新主宰自己的身體。蘇謐費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可是眼簾似乎被什麽粘住了一般,掙紮了好久,才微微見到一絲的光亮透漏進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純黑的眸子,正在定定地看著自己,見到蘇謐醒過來,眼眸之中流露出無法掩飾的狂喜之色。
朦朧之中蘇謐定定地看著那一雙充滿關懷和喜悅的溫柔的眸子,自己這是又回到了過去嗎?就好像義父看著自己的時候一樣。
他是誰?蘇謐竭力想要使大腦運行起來,可是就是這樣微弱的動靜,就覺得一陣白芒在腦海之中針刺一般疼痛,隨即她又一次暈眩了過去。
蘇謐微微睜開的眼睛毫無焦距地望了自己一樣,長長的睫毛一陣顫抖,隨即又一次合上了。隨著這眼簾的簡單開合,倪廷宣隻覺得自己的心髒也伴隨著同樣的節奏停止跳動了。
怎麽辦?
他抬頭看著四周,他們兩人剛剛從懸崖上掉了下來,半空之中他數次想要抓住什麽東西阻止下墜的趨勢,可是冬季枯萎的蔓藤支撐不住兩個人的重量,幾次的延緩之後,兩人還是跌倒了懸崖底部。
值得慶幸的是,這一處山崖的底下竟然是一座湖泊,兩人掉進了湖裏,這才死裏逃生。
他竭力拉住蘇謐,才掙紮著遊上了岸邊,勉強尋到了一處山洞,安置了進來。他後背上最後被刺客所砍中的那一刀傷口甚深,雖然沒有傷及要害,而且被內裏穿著的貼身軟甲擋下了大部分的傷害,可是傷口火辣辣的疼痛還是牽製了行動。
初春的水依然寒冷地如同冰雪,兩人衣衫盡濕,周圍是一片絕穀,又沒有火種,在這樣下去,自己有武功旁身,雖然受了傷,可是他已經用內力止住了血,怎麽說也可以支撐久一些,而蘇謐不過是個尋常的女子,受了驚嚇又被冷水所浸泡,眼看她昏迷的深度,隻怕是撐不過一天了。
必須先讓她醒過來,這樣繼續下去,就要永遠清醒不過來了,聽見蘇謐的呼吸聲逐漸地減弱,倪廷宣心急如焚。
想到也許這一雙眼睛就要從此永遠地緊閉,再也看不見那黑亮的睫毛之下清冷的雙眸。倪廷宣隻覺得心口一緊,從來沒有經曆過的窒息一樣的痛楚幾乎使得心髒無法承受,後背被砍中的傷勢似乎也不是那樣的疼痛了。
他扶起蘇謐的身體擺正,雙掌緊緊挨住蘇謐的後背,精純的真氣源源不斷地注入蘇謐的體內。
蘇謐立刻感到身體又一次溫暖起來。
倪廷宣卻覺得體內氣血一陣翻湧,剛才他把蘇謐帶到山洞的時候就已經為她輸氣救治,才使得蘇謐有短暫的清醒,這樣純粹憑借著本身的真氣來調動人體內的生機的辦法,極耗內力,如果對方也是身懷武功的人還好,可以使兩人內力引導運行,可偏偏蘇謐又是一個毫無武功的平凡女子。明明是寒氣森森的山洞裏,倪廷宣頭上卻開始出現汗滴。
硬撐了不到一炷香的時候,他隻覺得自己胸口一陣連一陣的刀絞般的感覺炸裂開來,再也忍耐不住,嘴角頓時溢出鮮血,散亂的內息帶著一種燃燒般的劇痛瞬間從丹田竄到四肢,身體一下子失去了控製,無力地倒向後麵。
久戰之後,就算是再深的內力也幾乎耗盡了。此時連接為蘇謐強行渡氣,就算是絕世高手也支撐不住。
他屏息了片刻,身體還是無法動彈,微微運用內力,就覺得丹田劇痛,連一點兒真氣都提不起來了。估計是剛才的強行運轉內力,使得他瀕臨走火入魔了。他苦笑了一下,內傷似乎又要加重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徹底痊愈的希望了。
他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深吸了幾口,沉重的傷勢使得呼吸都變成了一種可怕的痛苦。片刻的調息之後,身體終於開始恢複一些行動的能力,倪廷宣支撐起半個身子,想要坐起來。就這樣微微一動,靠在自己肩側的身體忽然滑落進了自己的懷中。
跌落在他懷裏的身體如同冰雪一般的清冷而又輕柔,倪廷宣忽然之間就愣住了。剛才他失力跌倒,原本被他的雙掌所支撐的蘇謐也隨之倒下,正壓在他的肩頭,此時因為他的轉身的動作,順勢落進了他的懷中。
蘇謐正平靜地躺在他的懷裏。
她依然在深沉的暈眩之中,原本蒼白的容顏顯出一襲不正常的紅暈,蝴蝶翅膀一般黑亮的睫毛寧靜地棲息在冰雪凝成的肌膚上。無論是多麽的狼狽或者工整,是昏迷還是清醒,她的氣質永遠如同謫仙一般的清冷虛無。
倪廷宣想要扶起她,可是他的手一觸及蘇謐,忽然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他怔怔的看著懷裏的人,他知道,自己應該立刻遠遠地離開,就算是救護也不應該觸及到她的身體,可是。倪廷宣隨即想到剛才遇到刺客的時候,在危機關頭的那一刻,自己連想都沒有想,就從馬車之中把她抱了起來,還有剛才用手掌觸及她後背的行為,都已經是極大的不敬了,而像現在這樣繼續把她攬在懷裏,保持著這樣曖昧的姿勢,就算是多一瞬間也是應該殺頭的罪名。
想到剛才她被自己抱在懷裏的那一幕,連血腥的廝殺也變得溫馨起來。
他努力想要讓自己推開她,可是手卻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反而越發把懷中的嬌軀抱得更加緊了。
手底下觸及到還帶著幾分濕意的羅衫之下那清冷細膩的肌膚,柔和的觸感讓他止不住地心髒狂跳。
可是自己一生都不會有這樣靠近她的機會了。他的手無法抑製地開始顫抖。
一種不可預測的力量支配著他,他忽然就俯下身去,灼熱的雙唇印在那抹妃色的近乎透明一樣的紅潤之上。
第六十九章 危情(二)
清涼如同夏日的冰雪一般純淨的感覺,一點一滴的湧上心頭,讓他眷戀著那一抹溫潤的清冷甘甜,似乎是最熱的溫度與最冷的極點重合了,又似乎是竭力要用自己的熱度去溫暖懷中的冰冷。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間,對於倪廷宣來說卻是一生那樣的漫長。
忽然,“嚶嚀”一聲輕柔的呼聲,蘇謐的身體微微一顫。
倪廷宣如同觸電一邊猛地抬起身來。
自己在幹什麽?!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他的臉立刻紅的如同火燒一般。滾燙的連身邊的冰雪也能夠融化。
伴著一聲那輕呼,蘇謐又一次醒了過來。
她隻覺得那溫暖灼熱的手掌又一次緊貼在自己的後背上,讓她的身體溫暖過來,然後黑暗之中有什麽溫潤的觸感貼近自己,讓快要僵硬的她恢複了知覺。
是義父在自己的身邊嗎?對了,自己隻是在做噩夢而已,沒有什麽破城,也沒有齊國,等到她清醒過來,就會發現她還是呆在山中的竹舍裏,義父溫柔的眼神看著自己,身邊是爹爹,娘親和姐妹們,他們會告訴自己,她不過是又一次的不小心,掉進了冬天的池塘而已。義父義母會為自己準備溫熱的藥膳,可口的飯菜……
“義父,”蘇謐輕輕呢喃呼喊著,顫抖著睜開雙眼。
她首先看到的是俊逸深刻的五官和帶著一絲的慌亂和驚喜的眼神,用一種驚人的熱度在凝視著自己,可是對上自己的目光,卻又閃爍起來,像是在躲避著什麽。
她有沒有發現?他心虛地低下頭,幾乎不敢去想。
清晰的景物映入了眼簾,蘇謐隨即無奈地閉上眼睛。夢醒了,原本在睡夢之中的溫暖也立刻遠離自己而去……
往事像潮水一般湧入蘇謐疲憊的腦海,對了,他是倪廷宣,大內侍衛副統領,是負責這一次保護自己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是倪源的兒子。
剛剛還是如同水流一般的清澈,立刻就變成了絕地寒冰一樣的冷漠,依然柔弱地躺在地上,臉色還是病弱而且蒼涼,可是柔和的線條變得生硬,一種冷豔的意味透露出來。那種明確地帶著防備和警惕的眼神讓倪廷宣心虛地想要別過頭,卻又忍不住心裏一陣難過。
僅僅隻是一刻的擁有,就讓自己徹底地膽怯了,不敢去承受失去的痛苦。
“倪統領,現在是在哪裏?”微弱的聲音響起。
那一聲細微的“倪統領”如同雷劈刀絞一樣,深深地刺進他的心裏。他感到呼吸也為之一滯。,
“現在是在懸崖底下……”倪廷宣的聲音帶著一絲的顫抖和強行壓抑的痛苦,以及說不出的狼狽。
蘇謐沒有去注意他的臉色,就算是注意到了,這時候滿是疲倦的她也提不起絲毫懷疑的力氣,看著他微紅的臉頰,蘇謐轉過頭去,自己剛才又一次夢到義父了,她又夢到小的時候,在大冬天的日子裏,因為那一次不小心掉進了池塘裏。義父救起自己,用內力幫自己驅寒取暖,好舒服啊。
後來她醒了過來,再問起那條漂亮的魚的時候,才知道,被自己養病的時候,義母把那條罪魁禍首燉成魚湯,讓自己吃掉了。義父雖然心疼地不得了,說什麽這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琉璃七彩魚啊,應該用來煉藥的,就這樣燉湯實在是暴殄天物啊,可是依然沒有反對地把它給洗剝幹淨了送進了鍋裏,不過,說一句實話,雖然看起來是漂亮的顏色,可是吃起來味道並不是如何的鮮美呢……
想到自己的親人,蘇謐臉上顯出一種柔和的笑意,倪廷宣怔怔地看著蘇謐,她在想些什麽?雖然她的眼神是向著這一邊,可是她的視線已經透過了自己,透過了黑沉沉的山壁,漂向遙遠的地方。
剛才的夢真是難得的真實啊,連自己緊貼著師傅溫暖的手掌的觸覺都似乎一清二楚一樣。蘇謐神思飛揚起來,真是一個好夢啊,可惜還是太短暫了。
一陣冰冷的寒風吹進,空曠的山洞沒有絲毫的遮掩擋避,寒氣讓兩人的身體都忍不住顫抖,倪廷宣這才感覺到,胸口和後背都如同撕裂一般的劇痛,剛才他起身起的時候使力太猛,使得背後的傷口又裂開了。
蘇謐也清醒了過來,她竭力想要轉頭看一看四周,可是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就幾乎耗盡了她的全部力氣。
倪廷宣看在眼裏,想要上前幫忙,可是手伸到半截就止住了,蘇謐柔弱的嬌媚之中流落出一種懍然不可侵犯的冰雪之姿。如同一堵看不見的牆壁,擋在了兩人的中間。
蘇謐轉動眼神打量了一下四周暗褐色岩石的四壁,這裏隻是一處尋常的山洞,她的眼神又穿過洞口,落在遠處那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麵上。
自己還真是命大啊,她苦笑了起來。這樣掉下懸崖都死不了。
可是,也許好運氣不過是暫時的功夫,她可以清晰感覺到,自己生命力的正在飛快流逝,臉上燙地驚人,自己正在發熱吧,身上的衣服寒冷地像是塞滿了冰雪,讓自己滾燙的身體不住地顫抖,按照自己的體質,如果不出所料,最多一兩天的功夫,不對,眼下連火焰和食物也沒有,恐怕是連一天都支撐不住了。
聽到蘇謐的呼吸聲逐漸地加重、急促,倪廷宣立刻意識到她的身體恐怕快要支撐不住了,應該怎麽辦?
前去寒山寺朝拜的事情早就已經通知到了寺廟,原本應該抵達的妃嬪車架卻忽然失去了蹤跡,相信立刻就會有人出來尋找搜索,在山道上發生的激戰痕跡也是隱瞞不去的,可是要想尋找到這一處懸崖底部,至少也要有一兩天的功夫,而且,就在進入山洞的同時,他掃視了一下四周,這裏似乎是一處絕穀,四壁都是懸崖的,想要下來救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不能再等了,看著蘇謐,必須自己尋找出路,她撐不過一天了。
“我出去找些吃的來。”他一邊說著拙劣的借口,一邊逃一般地忽然就跑出了山洞。
蘇謐的眼神落在滿是血跡的身影上,他背上的傷口又裂開了,血滲了出來,他卻恍惚未覺一般。血把大半的武士服都浸透了,上麵還有激戰之後的破損,使得原本精致英挺的衣服變得殘破不堪,而且隻有中衣在身,蘇謐這才發現,他原本的披風和外衣此時正蓋在自己的身上。上麵還帶著星星點點的血跡,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心頭不自禁地出現一絲的溫暖,隨即負罪一般的自責籠罩了她,她忽然就有一種衝動,要將身上的衣服遠遠地扔出去,可是手臂連抬起來的力氣也沒有。
等死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蘇謐無神地看著洞頂。
第七十章 危情(三)
時光就在安靜的等待之中流逝,山洞口出線了一個身影。是倪廷宣回來了。想到自己生命的最後的一刻竟然是在仇人之子的眼神之下渡過的,蘇謐自嘲地笑了。
進來看見看蘇謐灰敗的臉色,倪廷宣大吃一驚,他連忙上前扶起她,剛想要提起真氣,丹田就如同針刺一般的疼痛,他身形也忍不住晃了晃。
感受到身後溫暖的氣息,忽然,蘇謐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猛地一甩。
“不要碰我!”她的聲音淒厲而且絕望,“不許碰我!”這個人的恩情,她一絲一毫也不想要。
還沒有觸及到她身體,手掌就被狠狠地甩開。就算是比小貓大不了多少的力道,可是其中的決絕和厭惡還是清晰無比地傳達出來,讓倪廷宣心裏微微一緊,果然,她醒過來之後是不會容許尋常的男子這樣的無禮的。
她試圖把他推開,推得遠遠地,可是完全失去了力量的身體隻是柔弱地掙紮了幾下,如同小貓的磨蹭一般。
倪廷宣一陣黯然,自己就是那樣的招人厭惡,讓她這樣的摒棄。他依言略微向外退了退,把蘇謐身上的衣服蓋好。
勉強呼吸了幾口氣,蘇謐轉過頭,警惕地看著他,這時候她才發現,不過是出去了一趟,他的身上有多了一些擦傷的痕跡,剛才他是去尋找出路了?想要跳上懸崖嗎?真是傻瓜,那不過是白白浪費體力而已,憑借他的功夫,等到救援還是沒有問題的吧。
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宮妃,雖然這一次的救護不力,依照齊瀧的性子,恐怕他侍衛統領的職位是要不保了,不過有他那位戰功卓絕的父親,性命肯定無礙,在過上幾年就可以再升回去的,何苦這樣的費力呢,還有什麽比起性命更加的重要呢?
他身上的血跡因為被水浸泡而洇散開來。已經把幾乎全身的衣服浸透了,從剛才他走出去的腳步聲,蘇謐可以清晰地聽出沒有了平時的輕靈自然,顯得沉滯延緩,他應該是受了很重的內傷吧。單薄的衣服緊貼著年輕挺拔的身體,雖然外表上看不出一絲的痕跡,可是依他的傷勢,恐怕每一步都會痛徹心腑。
心裏忽然就柔軟起來,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算了,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什麽仇恨,什麽傲氣,都要跟著自己的生命一起煙消雲散了。還說什麽死也不能受敵人的恩惠。
她覺得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在把自己殘餘不多的生命力呼出體外。她竭力使自己保持著清醒,可是無處不在的寒冷像是看不見的手團團包圍住她,拉扯住她,讓她無法掙脫,就要又一次沉淪了下去。
她想要搖一搖頭來表示自己的清醒,可是揮之不去的疲憊感還是開始籠罩住她。
不行,自己不能死,不能這樣死掉,她應該如何的去見底下的親人啊。
感受到倪廷宣滿是急切的眼神恍如實質般落在自己的身上,蘇謐忽然笑了,“說一說你自己的事情吧,倪副統領。”她輕聲說道。
被突如其來的話語驚訝了一瞬間,緊接著那句倪副統領讓他的心中說不出的苦澀。
“我……”他呆呆地看著蘇謐,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我的事情?”
“是啊,說一說我聽聽。”蘇謐順口說道。沒有什麽吸引自己注意力的話,自己就要這樣暈過去,再也清醒不過來了。
“你是倪源的長子吧?”蘇謐問道。
沒有意識到蘇謐毫不客氣地稱呼著自己父親的名字,倪廷宣點了點頭:“我是父親的第一個兒子,可是不是嫡出的,我的母親是……”倪廷宣遲疑了片刻。
“你的母親不是靖昌郡主?”蘇謐無意識地問道。
倪源的夫人是大齊數一數二的名門吳家的女兒。倪源本來是梁國有名的青年俊傑,出身豪門,二十多年前,梁國還沒有滅亡的時候,他就尚了梁國公主為妻,新婚沒有多久,齊國攻打梁國,勢如破竹,駙馬之尊的倪源竟然歸降了大齊,而他剛剛娶過門的公主自然就“順理成章”地死在了戰亂之中。
當時情勢緊張,為了籠絡這位降臣,齊武帝專門賜婚。本來想要以公主下嫁的,可惜當時大齊的宮廷沒有適齡的未婚公主,而第一名門貴閥的王家也沒有待嫁的女兒,於是齊武帝就從勢力僅次於王家的吳家選擇了一位小姐,封為靖昌郡主,賜婚給倪源。這位郡主就是倪貴妃的親生母親,蘇謐也是見過的,她時常前往後宮探望倪曄琳,是一個豔麗富貴而又趾高氣揚的女子。
“我的母親,不是那樣高貴的女子,”倪廷宣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我的母親出身卑微……”忽然之間,這種連自己的至交好友慕輕涵都沒有說起過的內心的隱秘就這樣被流暢地說了出來,他心裏也忍不住一陣驚訝。
“繼續說,不要停,”蘇謐說道,近乎呻吟的聲音之中夾雜著急促的喘息聲。
“家母是個很柔和的女子,她……”倪廷宣清亮略帶沙啞的嗓音繼續響起。一種氣氛奇妙地蔓延開來,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山洞裏,沒有了主子奴才,沒有了宮妃侍衛,隻有兩個共同落難的人,輕聲訴說著值得回憶的往昔。
“……父親對我很嚴格,小時候,我就跟隨父親學習武藝,他的要求一向很嚴格,”倪廷宣的話語有一絲的沉滯,其實倪源總共有兩個兒子,對於嫡出的小兒子來說,還是溺愛居多,很少斥責喝罵,隻有自己,從小被近乎苛刻的要求著,無論是武功還是兵法以及各方麵的知識,如果有一絲的倦怠,輕則喝罵斥責,重則挨打罰跪。對於他的那個比他小不了幾個月弟弟和後來同樣嫡出的妹妹倪曄琳,倪源從來沒有什麽過高的要求,態度上也總是和顏悅色。
記得嚴寒的冬天的時候,弟弟妹妹一起在溫暖的房間裏享受夫人的安慰和茶點。可是他卻一直是在寒冷的雪地裏堅持練功求學。隻有極少的時候,倪源才會對他的表現滿意。
“嗯,”蘇謐微微發出一聲輕呼,她第一次地意識到,也許自己深深痛恨敵人,自己一直恨不得趕盡殺絕的倪源也是一個人,一個有著喜怒哀樂,有著親人家世的人,而不是僅僅是一個抽象的符號。
“……後來,安排我入宮坐了侍衛,一直就呆在宮裏頭。”倪廷宣神色平淡地說著。
其實,他被安排進宮成為侍衛,相比起自己的弟弟跟隨父親在軍中征戰殺伐,立功晉封來說,前途當然是黯淡了不少。慕輕涵甚至都經常抱怨他不知道爭取,有著大好的家世和機會卻偏偏進宮裏頭當了這個悶死人的侍衛,整天對著一群閹人煩不勝煩。
如今齊國正是上升的時期,這個時候是最重軍功的,富貴險中求,一旦立下了出色的軍功,就算是出身稍遜一些,封侯晉爵不再話下,王家吳家這些曆史看似悠久的大齊名門,如果追根究底,富貴和爵位不也都是這樣起來的嗎。
慕輕涵的夢想就是上戰場殺敵立功,振興家門,對於自己朋友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時常憤憤不平。反而是倪廷宣本人對此也沒有什麽怨氣,他原本就厭惡那些戰場殺伐和那些無謂的鮮血廝殺,對於他這一點也是倪源最為不滿的,經常說他霸氣不足。
可是上了戰場沒有多久,他被一家人疼愛的寶貝弟弟倪廷威就戰死在了沙場上,雖然事後也被皇帝親自下旨,追封為武勝候,並且風光大葬,可是人死不能複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倪源最近對他的要求越發地嚴格起來了。讓自己甚至連去侍奉母親的時間也沒有了。他禁不住想起自己柔和的母親,雖然不是倪源的正室,而且總是在家裏處處受氣,可是……
“我的母親……”倪廷宣的語調帶著幾分縹緲而又溫暖,“對我很好,雖然她的出身很卑微,”倪廷宣的語氣有一絲的顫抖。
小時候他不記得事情,長大了之後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個人人唾棄的妓女,據說她是在父親那場轟動齊京的迎娶大齊的名門貴女的隆重婚禮正在進行的時候找上門來的,還帶著自己這樣一個未滿月的孩子。讓人頗為議論了一番。
至於為什麽倪源連鑒別疑惑都沒有,立刻就將一個卑賤的妓女的兒子認作自己的親生兒子,讓很多的下人都竊竊私語,也讓新過門的夫人很是不滿。
可是倪源什麽都沒有分辯說明,從自己記事起,他和母親一起就住在倪府後花園的一處小小的院子裏,倪源有時會派人將他叫去,仔細地傳授指點他武功,教授他兵法知識,可是卻從來沒有一次進過自己居住的院子,也從來沒有再見過母親一麵。
他也不止一次地懷疑,自己也許真的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可是到底為什麽,父親什麽都沒有說明,甚至沒有派人前去調查,僅憑著一個卑微的妓女的一麵之辭,就相信自己的身份和血統呢?
對於下人的私語疑惑,對於自己身上血統的輕蔑,都讓他在童年的時候吃盡了苦頭,尤其是嫡母又連接地生出了弟弟和妹妹之後。
但是隨著歲月的輪回,對於他是不是倪源親生兒子的議論逐漸地自然而然地平息了,同樣深邃出眾的五官和俊逸酷似的相貌已經明確地告訴了眾人他的血統。
陷入到回憶之中的他遲疑了片刻,說道:“母親她曾經是一個倚門賣笑的歡場女子。”他不敢看蘇謐的神思,深深地恐懼那明亮的雙眼之中會被輕蔑和厭惡所充斥。
嗯,蘇謐輕微地應了一聲,沒有絲毫的感情,
倪廷宣忐忑不安地轉過視線,緊張地看了看蘇謐的神色,在那雙清澈的眼眸之中並沒有絲毫鄙薄的痕跡。他放下心來。
對於倪廷宣剛剛說起的身世,她沒有絲毫非議或者鄙視的力氣,就算有力氣,她也沒有這樣的心思,
對於妓女,她沒有任何居高臨下的想法,自己現在所幹的事情,與一個妓女有什麽不同,都是在出賣著自己的色相和青春,討好男人來換取自己的生存。而且妓女所賺取的不過是客人的銀錢,而她想要的卻是權勢和生命,富貴和國家。她比起妓女來更加的不堪和貪婪。
沒有聽出那聲音裏蘊含的感情,倪廷宣頓了頓,有繼續說道:“以前……”
忽然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蘇謐的臉色忽然變得奇異地紅潤起來。
“不要說了。”明白自己的生命力近乎耗盡,蘇謐的神思飄逸虛無起來,她望向外麵湛藍的天空。
也許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自己死在了宮牆之外的地方。可是,她不想死,無數次的生不如死都熬過來了,為什麽要在這裏倒下呢?
外界的一切聲音都模糊起來,隱隱約約聽見倪廷宣在自己的耳邊喊叫著什麽。
這時候,遙遠的湖麵上,波光蕩漾了開來,一個白衣勝雪的身影,翩然從天而降,落到湖麵上,氣度優雅,飄逸出塵,如同天鵝落到了巢穴。
是神仙還是黑白無常?來接我進入地府嗎?還是自己臨死之前的幻覺呢?
蘇謐想要笑一笑,可是身體沒有了絲毫的力氣,嘴角似乎是被凍住了一樣,很快就陷入一片沉沉的黑暗之中。隻記得最後自己落入一個溫暖的所在。這一次,她沒有掙紮反抗,柔順地依偎在了身後的人的懷抱之中。
倪廷宣看著懷裏的容顏,又茫然地抬頭望著遠處的湖中。
那如同謫仙降世一般突兀地降臨在這個深穀裏的僧人遙遙地看著眼前的一幕,輕輕地長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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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宮之中,太後坐直了身子,神情莊重地問道:“什麽,你們說沒有見到屍首?”
“是的,當時兩個人都掉下了懸崖,小人們雖然也派人去尋找了,隻是那裏是一處絕壁山穀,沒有找到下去的路,要想下去,除非是輕功絕世,不然就得準備纜繩之類的物件,耗時間太久了,我等又不方便久留,所以留下幾個伶俐的人在一旁探查之後,其餘人等都撤離回來了。”跪在下手的人回稟道,他身穿一身平常的侍衛服色,看起來精明幹練。
“那其餘的人呢?”太後問道。
“已經都解決了,沒有留下活口,保準天衣無縫。”
“天衣無縫?!”旁邊的皇後喊了起來,她厲聲問道:“兩個最重要的目標都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萬一要是他們兩個活了下來,就算是把那些無關緊要的奴才全部解決了又有什麽用處呢?”
“這個,娘娘,那處懸崖高逾百丈,地勢險要,跌下去隻怕立刻要粉身碎骨了,而且當時天氣寒冷如冰,倪廷宣又是身負重傷,就算是兩人跌下懸崖一時不死,隻怕也支撐不住一兩天的,就算現在立刻派人前去救援,絕壁無路可通,除非有絕世輕功,否則根本無法短時間內到達懸崖底部。等皇上派人前去,也隻是收屍而已。”侍衛分辯道。
皇後聽了,心情稍平。
太後也點了點頭,問道,“此外現場的痕跡處理的如何?”
“已經按照原定的計劃,將現場布置地妥妥貼貼。栽贓給棟梁會的人,這一次必定可以讓倪源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棟梁會的人為了報複上一次的行刺失敗之後全城性的搜索捕殺,去刺殺這一次的宮妃車駕再合理不過了,既可以讓大齊丟了麵子,又解決了大仇人倪源的兒子,而恰逢其會的宮妃,隻能算倒黴了。對王家自然也是一箭雙雕,既除掉了蘇謐,又殺掉了倪廷宣。
“嗯,”太後滿意地笑了,“如此甚好,你先下去吧。”
手下的侍衛躬身告退。
皇後猶豫了片刻,說道:“母後,我總是覺得不安心啊。”
“確實如此。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沒有見到那兩個人的屍首我們不可輕易地安心。”太後點頭稱是:“如今距離行動結束已經有三個時辰了,隻怕再過上不到半天的光景,皇上那裏也要知道消息了,你親自去一趟,探探皇上的口風,順便了解一下情況。”
皇後站起身來,太後又說道:“如若皇上要去寒山寺親自查看,你就找個借口陪同在身邊,見機行事。”
皇後低頭領命而去。
第七十一章 獲救
仿佛是陷入了無邊無際的縹緲和虛無之中,朦朧之間,無數的畫麵從她的腦海之中倏然閃過,又飄逝無影,耳邊像是響起了什麽嘈雜的聲音,想要去側耳傾聽,可是卻又什麽也聽不清楚,逐漸轉而又靜止下來,渾渾噩噩之中,感到似乎有誰把溫熱苦澀的藥汁喂著自己喝下,緊接著又是一片無盡的黑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四肢微微有了一些觸覺,意識漸漸清晰起來。
耳畔響起清冽如同冰雪珠玉相撞擊的聲音,悠遠綿長,餘韻無盡。好像是童年的時候,父母在自己的身邊輕輕哼唱的搖籃曲。
蘇謐睜開雙眼,首先看到的是窗角上的一排銀色的風鈴,睡夢之中甜美的聲音就是從這裏發出的。
它們好像是陶瓷一樣的質地,上麵浮現著淡淡的光澤,在陽光之下泛起點點的金色碎光,清風過處,風鈴一隻隻搖動起來,轉動的鈴身折射出七彩的光輝,似乎是金色的蝴蝶伸展翅膀急欲飛翔。又像是一隻隻的黃鸝,輕靈地伸展開羽翼,歡快地鳴叫著。窗外幾隻橫亙挺立的樹枝上還堆積著尚未消融的冰雪霧凇。
向四周看去,床架上懸掛著素白的床簾,遮擋了蘇謐的視線,可是依然可以看出,這裏是一間陳設簡單的臥室,幾件陳舊卻不失韻味的家具,讓整個房間都顯得極為幹淨整潔。
自己這是在哪裏?想必陰曹地府不會是這樣的陳設吧?
蘇謐正在遲疑地回憶著自己的遭遇,就聽見一聲充滿驚喜的歡呼:“娘娘!您醒過來了!”
門口有人正端著什麽東西要走進房間,眼看蘇謐微微睜開的雙眼,飛快地跑了進來。再也熟悉不過的聲音和身影了,是覓青。
“這裏是……”蘇謐想要出言詢問,可是嗓子幹澀,發出的聲音沙啞難聽。因為急切的話語她氣息一滯,猛地咳嗽起來,喉嚨如同針紮刀割一般的疼痛。
覓青連忙把手中的杯盞放下,跑過來扶住蘇謐。然後拿過一盞溫茶,送到蘇謐的口邊。
蘇謐就著她的手,微微喝了幾口,溫潤的水流滋潤過幹枯的喉嚨,終於讓蘇謐緩過一口氣來。
“這裏到底是那兒?我是怎麽會在這裏?現在是什麽時候了?”蘇謐有一連串的問題要問。
同時她掙紮著試圖起身,看四周的家具陳設,必定不是皇宮,這裏是什麽地方?
“娘娘,您的身體還沒有好,就先不要起來了。”覓青連忙阻止道。
“這裏是寒山寺的客房,”覓青扶住蘇謐的身體,一邊把枕頭擺正在蘇謐的身後,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又哭又笑地說著:“今天已經二月四了。娘娘您已經昏迷了整整兩天了,雖然大師說您的性命無憂,可是奴婢擔心死了。”
“我怎麽會在這裏的?我記得明明是掉下懸崖,然後和……”蘇謐躺回靠枕上之後問道。
“是枯葉禪師將您救了上來,主子,您可真是福大命大啊,”覓青慶幸地說道:“這一次枯葉禪師他老人家正好前來看望寒山寺的主持,路過了半山腰,結果見到了滿地狼藉的山道和山壁上的痕跡,猜測必定有人掉下了懸崖,就下去將娘娘救了上來。”
“枯葉禪師?!”蘇謐震驚地難以言語,是他?!
見到蘇謐驚疑不定的神色,覓青絲毫沒有懷疑,畢竟,當今世上,有誰不知道佛門第一高人枯葉禪師的大名呢?
覓青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宮女,提起來他來,也禁不住地感歎神往。
枯葉禪師號稱當世第一高僧,佛法高深,雲遊天下,在不少崇信佛法的平民百姓眼中,已經是近乎神仙一樣的人物了。他有很多的事跡都為世人所廣知而津津樂道。當年先帝都曾經想要為他加封聖光護國法師的封號,結果都被他推辭而去。連太後她老人家都對他尊崇備至,也難怪覓青興奮不已,自己竟然能夠見到這樣傳說之中的人物,簡直是三生有幸,回去值得一輩子炫耀了。
蘇謐自然也聽說過枯葉禪師的名號,而且她所知道的不僅僅是這些民間的傳說,她知道大齊對於枯葉禪師的尊稱不僅僅是因為他是佛學大師,是天下少有的得道高僧。還有更加重要的一個原因,枯葉禪師出身玄門正宗,是當代第一的武學高人。他年輕的時候曾經遊遍天下,尋訪天下高手,無數猖獗一時的盜匪強虜都敗在他的手上。再加上為人寬宏高量,處事公正,所以在武林之中威望極重,是隱為天下白道的領袖人物,這些年以來武功更加深不可測,據說撚花摘葉,皆可破敵,已經當世無人能及。當年就是他大力支持齊國,支持上一代的齊武帝,使得齊國的國力飛速增長,滅國無數,如今終於有了統一天下的勢頭。
當然,蘇謐對於他的了解甚至更多,可是現在她急需考慮的不是這一些,而是……
“宮裏知道了嗎?這一次我遭受襲擊的事情?”回到了現實,蘇謐就得開始考慮現實的問題了。
“皇上聽說了娘娘遇到刺客的消息之後著急地不得了,娘娘被救上來的當天晚上,皇上和皇後娘娘就一起趕來了,現在都在寺廟裏麵與枯葉禪師詳談論法呢……”覓青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外麵高升諾熟悉的尖細嗓子一聲高唱,“皇上架到!皇後娘娘架到!”
齊瀧過來了!蘇謐還沒有來得及整理一下混亂的思緒,就聽見了這樣的消息。
而且皇後也一起過來了,今次的襲擊,是不是皇後的計劃呢?蘇謐一時之間神思不定。她倚回枕頭,覓青退到一邊,門簾子一掀,一個明黃色的身影快步走了進來。
正是齊瀧,他走到床邊,握住蘇謐的手關切地問道:“謐兒你終於醒過來了。感覺身體怎麽樣了?”
身後緊跟著的是皇後,就算是在簡樸的山廟之中,依然無損她的絲毫華貴之氣。她滿是歡喜地歎道:“謝天謝地,可算是醒過來了。”看那種神情,完全是誠摯的關心而喜悅。
蘇謐掙紮著要起身卻又無力起身的樣子,掙紮了幾下,眼淚就流了下來,“皇上,臣妾真是害怕,那些刺客……”一邊說著,一邊嗚嗚地哭了起來。
齊瀧溫柔地幫蘇謐擦去眼淚說道:“謐兒不要難過,現在不是已經安全了嘛。”
“可是這一次,臣妾真的是要被嚇死了。隻怕這一次就要永遠見不到皇上了。臣妾命薄輕微,可是以後若是再也見不到皇上,臣妾就算是死了也不甘心呢。”蘇謐柔聲哭泣著,珠淚縱橫,仿佛在訴說著心頭的委屈與恐懼。
“這件事朕一定要徹查到底,以後一定不會讓謐兒再受這樣的委屈了。”齊瀧的眼中滿是憐惜和憤恨:“堂堂大齊的國都附近,竟然出現了這樣明火執仗的歹人,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殺人的刺客。朕在離京的時候就已經下旨令刑部會同禁軍詳細探查剿滅。”
“這幫人究竟是什麽來曆可是一定要追究到底啊。這一次膽敢行刺臣妾事小,萬一他們哪一天勢力膨大,喪心病狂,去行刺皇上可怎麽辦呢?”蘇謐一邊哽咽著,一邊說道。
“正是如此。”齊瀧點頭道:“這件事情被朕查明凶犯,一定不能輕饒。”
身後的皇後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從容笑道:“容華妹妹身體虛弱,皇上現不要盡說這些凶戾之事,隻怕衝撞驚嚇了病人就不好了。如何剿滅這些無法無天的盜匪,不如回宮再議。”
齊瀧點了點頭,“等到回去,朕一定不會放過這些亂黨賊子們。謐兒你的身體如何,可是還有哪裏不舒服的?”
“臣妾好一些了,就是覺得身上有點兒疲憊。皇上不必擔心。”蘇謐低聲道。
皇後笑道:“妹妹在那冰天雪地的地方足足呆了一天一夜,身體必定是受了大損耗的。幸好有倪副統領在一旁護衛救助,這才保住了性命啊。而且聽說你們二人相擁掉下懸崖,幸好是掉進了湖裏,隻怕是倪副統領精通水性的,才把你救了上來吧。真是蒼天庇佑。”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拍著胸口,一副欣慰慶幸的樣子。
蘇謐聞言頓時變了臉色,她明確地感覺到,齊瀧環在她腰身上的手臂僵硬了。
疑心
蘇謐原本還有幾分懷疑這一次的襲擊者到底是不是皇後幕後指使,但是現在看來,已經幾乎可以確定是皇後無疑了。
皇後話說的是客氣親切,可是其中隱含的意思卻讓蘇謐不寒而栗。掉落懸崖的時候身體接觸,在湖泊之中肌膚相親,與年輕的侍衛單獨共渡了一天一夜……若是一個烈性的妃嬪,此時就應該一死以表清白了。
齊瀧尤其不是一個寬容的君主,如果這樣的罪名坐實了,就算是他明白當時是情非得以,表麵上不會說出什麽來,可是心裏的芥蒂是絕對無法釋懷的。
皇後的這一句話好狠啊,不僅自己以後的寵愛是徹底完結了,就將倪廷宣這個政敵之子以後的前途也一並毀了。
蘇謐偷看了一眼齊瀧的臉色,果然,齊瀧的臉上顯示出一絲的不自然來。
“皇後娘娘是說當時臣妾掉下懸崖了嗎?”蘇謐一臉驚恐地問道:“臣妾實在是太過於膽小,當場就被那些歹徒的刀劍嚇得暈了過去,對了,昏昏沉沉之中似乎是逃到了懸崖邊上,就一腳踏空……啊!”蘇謐似乎是忽然想起了這一段,回憶起當時的感覺,麵無人色地按著胸口。
“妹妹不用擔心,雖然你記不得了,但是當時懸崖之下隻有你們兩個人在,隻要問問倪副統領就知道當時的情況有多麽危機了。”皇後也一臉擔心地說著。
齊瀧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蘇謐清楚地感覺到身上環繞著的那隻手臂緊了緊。
“妹妹在懸崖之下確實是受苦不少,唉,本宮想著都覺得心疼呢,幸好有倪副統領在。”皇後又溫婉地笑著。“皇上可要好好賞賜他啊。”
“娘娘多慮了,臣妾遠比也沒有受什麽苦,反正也是一直昏迷著。”蘇謐勉強地一笑,隨即驚魂未定地說著:“幸好臣妾之後一直昏迷不醒,不然下也嚇死了。”
齊瀧的臉色這才稍霽。
“現在想起來,光是跌下懸崖的感覺,恐怕就要把臣妾的一條小命消掉了。哪裏還有機會見到皇上和皇後娘娘啊。”蘇謐一邊回想著,一邊說道:“都是有皇上的福澤庇佑,臣妾這才能夠大難不死啊。”
皇後還要再說什麽,蘇謐連忙問道:“對了,皇後娘娘剛才說是一位侍衛救了臣妾,不知道是哪一位侍衛?叫什麽名字啊?”她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的破綻,帶著七分疑惑,三分感激地問道:“如果事情當真,還請皇上好好賞賜他啊。”
“是大內的侍衛副統領,他至今還是昏迷不醒。等到醒過來,朕再論功行賞。”齊瀧淡淡地說道。
倪廷宣還昏迷不醒,他的傷勢那麽嚴重!會不會留下什麽隱疾呢?,蘇謐心裏竟然情不自禁地首先浮現出了這個念頭,隨即她把這個無關緊要的憂慮打消出了腦中。
自己現在該考慮的不是他的病情,而是……
蘇謐不易察覺地觀察著齊瀧的臉色,他還是沒有完全釋懷,自己已經擺出完全不知道倪廷宣的樣子,還是無法讓他完全放心。心裏麵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了,隻要稍微的澆灌,就會順利地開出花朵,結出果實來。自己可不想去品嚐那酸澀的苦果。怎麽辦?絕不能在這種事情上留下絲毫的隱患,越拖得久了,對自己越不利。
“皇上,這一次陪同臣妾前來朝拜的宮人侍衛們不知道現在……”蘇謐一臉關切地問道。
齊瀧搖了搖頭,“那群刺客也不知道是什麽來曆,下手狠毒暴虐,竟然趕盡殺絕除了你們兩個人,掉下懸崖之外,整個沒有一個活口。”
“沒有一個人!?”蘇謐震驚地叫了起來,臉色頓時黯然,“都是臣妾失德,竟然招致這樣的禍端來。”
“不過是路邊的盜匪行凶,哪裏與謐兒有絲毫的關係。”齊瀧安慰道。
“可是連累地這麽多的人命喪黃泉,實在是臣妾的罪過,就算是皇上不怪罪,臣妾也深感愧疚啊。”蘇謐一邊哭泣著,一邊好像全然無意地說著:“隻是剛才聽皇後娘娘說臣妾掉下懸崖的種種光景,還以為有不少人死裏逃生向皇後娘娘詳加稟報了呢。”
齊瀧的眼中頓時不易察覺地現出一絲的疑惑。剛才皇後所說的舉動狀如親眼目睹,她是怎麽知道的?
皇後微微一笑,說道:“哪裏有人過來向本宮稟報呢。是因為想到關係到妹妹的安危,本宮特意派人前去詢問了前去探查救護的仵作侍衛,這些情況都是從一位劫後餘生的宮人口裏聽來的。”一邊歎息道:“可惜啊,那個宮人也不過是說了兩三句就香消玉殞了,連妹妹是知道掉到了哪裏都沒有來得及說出,不過幸好有枯葉禪師路過此地,妹妹福大命大。唉,若是有人活著就好了,至少也可以找出幾個來指正那些歹人,將他們一網打盡,免得他們在為禍四方,攪亂我大齊的民眾安生。”
皇後說的句句在理,毫無破綻,齊瀧的疑惑立刻打消了,蘇謐心急如焚。
“阿彌佗佛……”就在這個時候,一聲長宣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一個高挑的身影飄然出現在門口,連侍立在一旁的高升諾都連忙躬身行禮。
來人須發皆白,眉目祥和,正是大齊德高望重的高僧,枯葉禪師。看起來明明是近百歲的老者,長須飄飄,可是皮膚卻依然如同嬰兒一般的光滑,一雙眸子微微開闔。就算是閉上的時候,你站在他的麵前也有一種被他凝視的錯覺,而且這種凝視的目光絲毫不會讓人感到局促不安,反而升起一種親切感。
齊瀧和皇後見到枯葉禪師進來,連忙起身迎接,就連先帝和太後都是對禪師敬重有加,所以這一對大齊最尊貴的夫婦,在枯葉禪師的麵前也不能夠擺出皇家的威嚴來。
皇後眼見枯葉禪師進來,恭敬地說道:“大師辛苦了,我們正說到這一次多虧了大師的救助,妹妹才得以平安歸來呢。”
“阿彌陀佛,老衲不過是路過而已,也算是容華施主命不該絕,一切自有定數,若要說謝字,老衲是愧不敢當的。”禪師長宣一聲佛號說道。
“大師客氣了,如果不是大師神功蓋世,換了別人,豈能這樣輕易地將人救上來?隻怕能夠尋找到人,也來不及了。”齊瀧也說道。
“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貧僧下到懸崖底部的時候,發現兩位施主都昏迷在湖畔,也是兩位施主命大,雖然昏迷了過去,卻被湖水衝上岸去。才能夠存留性命。”
蘇謐心裏一震,他在說謊!
雖然自己已經失去了知覺,可是昏過去之前最後的一眼卻看的分明,自己是倒在倪廷宣的懷裏的,想到這裏蘇謐的臉色一紅,搖了搖頭,這個老和尚在說謊,他為什麽要幫助自己圓謊?他不是盡心竭力地輔佐大齊嗎?難道是為了……
蘇謐神色不變,齊瀧的臉色到是恢複了,枯葉禪師的這一句話說的很平常,但是從話裏明確地透露出一個消息,兩人跌下懸崖之後就都昏迷不醒了,當然也就不可能有任何有礙名節的舉止了。
枯葉禪師的話語他自然是相信的,齊瀧放下心來。
皇後臉上一陣失望,隻能怪這個丫頭運氣太好了,如果兩個人之中有一個清醒的,或者枯葉禪師沒有經過寒山寺就好了。至於枯葉禪師話裏的意思,皇後沒有絲毫的懷疑,天下人都知道,禪師是當世無雙的佛學大師,又是齊國的支柱之一,當然不會幫助一個無根無憑的妃嬪圓謊。
送走了齊瀧和皇後,蘇謐筋疲力盡地躺回床上,對身旁的覓青說道:“我昏迷的這兩天都發生了什麽,你仔細地說一遍。”
深夜,寒山寺大殿裏燈火通明。
殿中各色的佛陀神像分別靜立在四周,佛像前點著供奉的香燈,點點微弱卻柔韌的燭火無聲地搖動著,寬闊深遠的大殿之中,一個身影著靜靜地盤膝坐在佛前的蒲團上打坐誦經。莊嚴肅穆,意境深遠。
一陣細碎的聲音傳過來,隨後一個身披銀粉色鬥篷的纖細優雅的身影出現在大殿的門口。蘇謐把鬥篷的帽子摘下,捋了捋頭發,看著殿中的對她的出現恍如未聞的枯葉禪師。
在這空曠大殿上,時光似乎靜止了一般,唯有那平緩悠長的誦經聲毫無間斷地回蕩在大殿裏。
蘇謐靜立傾聽了片刻,忽然問道:“不知大師所念的經文為何?”
第七十三章 禪意
蘇謐靜立傾聽了片刻,忽然問道:“不知大師所念的經文為何?”
“貧僧所念為大悲咒,悲憫世人之苦難,望我佛之慈悲。”悠長的誦經聲停止下來,靜坐的身軀沒有絲毫的晃動,枯葉禪師口中帶著幾分閑適地回道。
“慈悲?!”蘇謐帶著幾分的嘲諷,冷笑道:“若是幾句佛咒就可以將塵世之間芸芸眾生拯救出來,這天下為何還要有這麽多的苦難磨合,大師為當代高僧,可是參不透這一點?”
“施主所言甚是,佛經不過是凡人所撰,俗人所讀,與諸子百家所著典籍毫無區別,我等朗朗而讀,與凡夫走卒的粗口,民間俗婦的喝罵亦是無絲毫的分別,貧僧讀取佛經但求安神靜心而已,豈會指望著憑借佛理拯救天下?”聽到蘇謐滿含挑釁和嘲諷的語氣,枯葉沒有絲毫的動容,緩緩說道。
枯葉如此坦然地承認佛經的無用,蘇謐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施主也讀佛經嗎?”枯葉忽然開口問道。
“小女子學識淺陋,從來是不敢看佛經的。”蘇謐笑道:“隻是小女子一直有一個疑問存在心頭,大師為得道高僧,還望能夠為蘇謐解惑。”
“請施主明示。”
“佛說,人生有七種苦難,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沉淪者無限苦也,超脫者則得重生。那麽大師認為諸般苦難何為沉淪,又要如何超脫?可要‘勤修戒定慧,熄滅貪嗔癡’”蘇謐笑著問道。
“所謂勤修戒定慧,熄滅貪嗔癡不過是苦修於行,而非修於神,為我等出家人日常修行。施主這般紅塵中人,講究的不過是及時放手而已。”枯葉說道。
“放手?!”蘇謐的語氣忽然就尖銳起來,“大師可真是得道的高僧啊,一句輕飄飄的放手,故去的情份皆都煙消雲散,不留痕跡了。”
“天下熙熙,皆有所求;天下攘攘,皆有不得。如何放不得?”
蘇謐緩了一口氣,冷冷地說道:“看來我是注定沒有這個讀佛的機緣了,也不要平白在這裏汙蔑了神佛才好。”
“施主不讀佛經,隻怕施主不是怕汙了佛經,而是怕佛經誤了施主你吧,”蘇謐剛要轉身離去,身後傳來枯葉的聲音,與剛才的冷靜淡然不同,聲音有著些微的顫抖,聽起來竟然像是有一絲的關切存在裏麵:“施主性情執著難動,須知這世間最苦的莫過於一個‘執’字,施主的執念遲早有一天要毀人傷己。”
蘇謐身子一晃,不知道過了多久,蘇謐忽然一聲輕笑,忽然改換了話題,長笑問道:“佛陀常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今日大師可是犯了戒律了。隻是……”蘇謐抬頭看了那個背影一眼,用一種諷刺尖刻的語氣說道:“為何大師要為蘇謐圓謊呢?大師超脫紅塵,難道也是顧念舊情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枯葉平靜地回答。
“大師既然也放不開執念,何苦來勸說別人呢?”
“阿彌佗佛!”枯葉長宣了一聲佛號,終於站起身來,轉身麵對著蘇謐注目了片刻,蘇謐被他的眼神注視,隻覺得有一絲的怯弱,隨即又有一種不甘心和憤恨湧上心頭,毫無示弱地回視著枯葉。
“蘇施主可是在責怪怨恨貧僧?”
“大師享有大齊供奉,為大齊的國師至尊,蘇謐豈會有怨恨之心?”
“唉,”枯葉長歎一聲,“無論你心裏頭是怎麽想的,我是時時在怨恨我自己的。”
他搖了搖頭,遲疑了片刻,終於說道:“我又何嚐不想救你父親。當年收清亭為徒,就看出他生性耿直,過剛易折,隻怕是天命不享啊。”
猛地聽見自己父親的名字被提起,蘇謐心頭像是被刺了一下般疼痛。
麵前的枯葉禪師正是她的父親顧清亭的授業恩師,顧清亭少年的時候遊學江湖,有幸拜倒在他的門下,一身武功都是他傳授,隻是枯葉行蹤縹緲,而顧清亭又生性內斂,也不好以自己的師門為炫耀,而且枯葉禪師與齊國有淵源,而他身為衛將,貿然提起,難免讓朝中的有心人閑話,所以這一段師徒之緣極少有人知道。身為女兒的蘇謐當然是知道的。
“大師是為了齊國的利益考慮,大義當前,焉顧小節?”蘇謐平靜地說道。
枯葉注視著她的麵容,忽然苦笑道:“你還是怨恨我的,隻是這種恨意,比較起你對大齊的怨恨來說實在是不值得一提而已。”
“記得你剛出生不久的時候,我還前去衛國見過你一麵,沒想到不過是十幾年的功夫就已經物是人非,當年我曾經想過勸說你父親不要太過於執著,不如歸隱田園算了,可是……”說起自己的徒弟,枯葉也有一瞬間的黯然:“本以為就算是他遭遇不幸,可是家裏也可以保全,沒有想到倪源的恨意那樣的深重。”
他看了看站在門檻之前的蘇謐問道:“你可是恨著齊國?”
周圍的空氣忽然之間就凝滯了,蘇謐靜立不語,沉默了片刻,她抬腳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進了大殿,殿中的各色佛陀或者莊嚴,或者猙獰,或者威嚴,或者肅穆,都在向下凝視著形形色色的朝拜者。
蘇謐絲毫不為之所動的凝望著這些泥塑胎像:“大師相信著世間真的有神佛嗎?”
“我自然是相信的。“枯葉說道。
“那麽大師可否告訴我,神佛究竟在何處?為何這漫天的神佛隻知道享受世人的供奉敬獻,全無絲毫悲憫世人之心,讓這個塵世之間滿是苦難波折?”
“悲憫之心自在人心,何苦要去神佛身上尋找?”
“悲憫之心,若我對人有悲憫之心,何人又會對我有悲憫之心?既然神佛法力無邊,為何不見一絲的雨露恩澤降臨在我的身上,可是因為我不禮佛,不敬神的緣故?”
“佛像不過是寫泥胎塑像,死物而已,豈會保佑人身。”枯葉道。
“那麽為何要大師尊崇這些死物泥胎。”蘇謐立刻寸步不讓地追問道。
“心中有佛,這世上自然就是有佛的,若是心中無佛,便是尋遍這萬丈紅塵,也難以見到絲毫的神跡。神像雖然是死物,人心卻是活得,死的神像入了活的人心,自然也就是活的了。我所尊崇的,不過是一份人心中的神佛,人心中的悲憫而已。”
“大師真應該去應選朝政,而不是在這裏講經論法。”蘇謐搖了搖頭道:“我雖然聽不懂高深的理論,但是大師話裏的意思卻也明白,大師所言就是指民心了。不知道大師是如何確定這民心的?”蘇謐輕聲問道,她知道枯葉禪師選擇齊國支持,可是聲聲說齊國是民心所向,又有何道理。
枯葉看著她,忽然搖了搖頭,轉身看著這些神像,問道:“施主明史知禮,可知道,自從周禮崩壞,漢室傾覆,胡虜入侵,已經有多少年了?”
蘇謐微微驚詫,回答道:“自從哀帝之亂,引致強虜入關,已經有二百多年了吧。”
“到今年為止,正好是二百一十八年。”枯葉臉上現出一絲沉重:“那麽施主可知道這二百一十八年裏麵民眾所過的是什麽日子?”
蘇謐淒然一笑:“我雖然見識不多,卻也知道不外乎是列國紛爭,民不聊生的局麵吧。”
“天地不仁,生靈塗炭。這二百年來,數次有英雄奮起而立,希望一統天下,卻隻是又一次的帶來新一輪的戰亂,以前的梁國,再到更前麵的大周,大晉,大秦無不如此。百年征戰,民不聊生,繁華都市亦是男為奴,女為娼,尋常鄉野更是十室九空,千裏無煙。直到近年來,大齊的崛起。”
枯葉看著遠方,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天下的百姓已經不能夠再等待了。”
“如今北遼虎視眈眈,兵強馬壯,隨時準備南下,一旦破關而出,到時候又是一場五胡亂華的慘劇,唯有讓天下盡快統一,讓中原盡快從戰火之中擺脫出來,才可以外禦強敵,內修國政,才可以讓百姓過上安居樂業的日子。支持大齊實在是為天下計,為百姓計,所以老衲認為這就是民心所向。”
“施主剛才問何為民心,民心所關懷的不過是盡快結束這個亂世,無論齊國也好,南陳也好,衛國也好,隻要有能力盡快地統一,讓百姓脫離苦海,就是民心之所在。”
蘇謐的身子晃了晃,她覺得這些話是有道理,可是卻又讓她心裏沉甸甸的,有一種說不出的憋屈,她想要說出什麽來反駁,可是麵對這樣大義凜然的說辭,卻又找不到絲毫的理由。
“那麽憑什麽我們一家就要當大齊統一路上的犧牲品,既要遭到這樣的待遇?我要報仇有什麽不對的地方?”蘇謐喊了起來,他們自顧去爭他們的天下,我自顧去為我的家人緬懷,兩不相幹。
“國仇家恨,施主自然有權力報仇,可是傷害施主的家人,害得施主國破家亡的真的是大齊嗎?”枯葉忽然抬頭問道:“衛國國弱主庸,縱然有忠臣良將,卻不能用之,遲早要被強國所並,不是大齊就是南陳,或者是北遼。”
“不一定這樣……”蘇謐掙紮道。
“你說的對,這當然是不一定的事情,”枯葉從容說道:“衛國也有可能強大起來,你的父親也有可能率領著衛軍,去攻破別人的國家,屠戮別人的城池,亡滅別人的家族,讓衛國強大起來,靠著別人的鮮血和仇恨來……”
“父親不會那樣……”蘇謐反駁道。
“亂世之中,就是這樣的生存規則,你不去吞噬別人,別人就會吞噬你,”枯葉淒然一笑:“毀滅你的家園的不是大齊,也不是倪源,不過是戰亂而已,是這持續百年不止的亂世。”
蘇謐身子一顫,隻覺得頭腦疼痛而混亂。
“施主如今深入宮廷,這個道理隻怕比別人更加的清楚吧。難道施主的手上沒有無辜之人的鮮血,沒有承受無辜之人的仇恨?”枯葉緊盯著她的眼睛,問道。
蘇謐忽然想到,何太醫,還有采薇殿原本服侍鄭貴嬪的那些宮人,雖然不是自己親手所殺,可是與自己親自動手有什麽分別?!
“這些人,難道沒有親人好友,沒有父母兒女。他們的感覺又會是如何?”
她覺得自己的頭腦快要炸裂開來了,一個聲音在她的腦海中盤旋不去,你自己與這些人有什麽分別,都是殺人而已,都是害得別人家破人亡而已!
可是不對,自己是在為了報仇,是在為了自己的家人報仇……
可是你所殺死的真的都是你的仇人嗎?他們都是無辜的牽連者,他們一個個默默無聞,隻是為了平安度日而奮鬥的人而已。
蘇謐的臉色越來越白,蒼茫若失。
“阿彌佗佛!”忽然一聲佛號如同暮鼓晨鍾一般重重地撞擊在她的耳膜上,也撞擊在她的心田裏。
蘇謐茫然地抬起頭來,枯葉正在凝視著自己,眼神之中帶著憐憫和關懷。
蘇謐身形晃了晃,冷靜下來,“大師佛門清心驅魔獅子吼的力量果然不同尋常啊。隻是用在我身上未免太浪費了吧?”
“施主大病未愈,心緒難定,剛才近乎心魔入體,還是早些休息為好。”枯葉說道:“若是施主有心參禪,這些佛法道理不妨慢慢領會。”
蘇謐沒有說話,她走到門口,忽然問道:“大師知道我對大齊的心懷不軌,如果我冥頑不靈,恨意難消,可要將我的身世秘密盡皆透漏,替大齊,替天下除去我這個隱患?”
枯葉立在身後靜默不語,眼神之中卻複雜難言。
蘇謐遠去的身影在這個孤寂的寒夜更加顯得孤獨淒冷。看著那一抹白色的影子飄然遠去,枯葉神色之間說不出的苦澀。
單憑蘇謐最後的那一句話,他就知道,蘇謐還是心結難解
第七十四章 山中(一)
蘇謐披上衣服,來到了前殿,寒山寺因為是妃嬪女眷入內祭拜供奉的寺廟,之中僧侶少的出奇,隻是專門請了幾位有德的高僧在這裏主持而已。此時寂寥的大殿裏麵依然空無一人。
牆角的香爐裏麵嫋嫋地散發著檀香的氣息,將整個大殿籠罩地如夢似幻,迷離空靈。
蘇謐走上佛前,輕輕合上雙掌,以一種謙卑而又寧和的心態靜心體會著身邊的一切。
“二小姐,”陳冽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帶著幾分的擔憂。齊瀧生怕蘇謐在這裏養病,周圍的人伺候不周,所以把采薇宮院子裏蘇謐貼身的人都調來了。
“我沒有什麽,”蘇謐轉頭對他安慰地笑了一笑,又轉身看著那虛無的佛陀,忽然問道:“冽塵,你恨齊國嗎?恨倪源嗎?”
“當然恨了,”陳冽毫不猶豫地說道:“他殺了我們多少兄弟,多少家人,是我們的敵人,當然有仇恨。”
“那麽齊國呢?”
陳冽弄不清楚為什麽蘇謐要這樣詢問,他思量了一會兒,說道:“也是吧,是它覆滅了我們的國家,”猶豫了一會兒又說道:“可是單純的說是仇恨,恐怕也不是很貼切,戰場之上,我們殺齊軍,齊軍也是殺我們……”
“那麽等報了仇,你準備如何?”蘇謐打斷了他的疑惑思索,問道。
報完了仇?陳冽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身為一個軍人,他已經習慣於服從命令,從前的衛國,現在的南陳,都讓他沒有絲毫的思考的餘地,單純的聽從命令而已。
如果讓自己真正的選擇的話……
他忽然抬頭看著眼前的女子。
聽見她在懸崖邊遇害的時候,那錐心刻骨的疼痛,讓他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死掉了,那樣極端的心痛和迷茫,讓這個世間一切的仇恨、悲喜都變得虛無縹緲起來。直到聽到她獲救的消息,他才得以解脫。
初春的時節,山野之間的陽光比較起宮廷更加的清新燦爛,那斑駁的光線透過窗外剛剛生出嫩綠的枝丫,投射到她側立的身上,半是陰影,半是光明。她站在這溫暖和煦的陽光的邊緣,卻是任何的溫暖都無法融化的清冷孤寂。
“我隻希望能夠跟隨在小姐的身邊而已。無論你作何的選擇,我一定永遠站在你的身邊。”一種衝動讓陳冽忽然跪倒在蘇謐的身邊,仰頭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
他明白,像是以前山中那樣的快樂無憂的日子也許是永遠也不會在擁有了,可是之後的道路還是那樣的漫長,無論是什麽樣的方向,他都希望陪在她的身邊,也許自己一輩子的意義不過是眼前這個女子,他希望能夠為她遮擋片刻的風雨,讓她能夠重新見到燦爛的陽光……隻要她活著,隻要可以看見她站在陽光之下,就是一種最真實的幸福了。
蘇謐回過身來,眼中帶著幾分水澤,“我知道,無論誰拋棄我,離開我,你都永遠站在我的身邊,”蘇謐笑了,“至少我還有你,會留在我的身邊。”她還是有親人的,她不是完全孤獨的。
晨光漸起,院子裏麵的人逐漸多了起來,枯葉禪師渡步而入。
視線平和中帶著幾分慈和憐惜地看著殿中的蘇謐,枯葉的眼神轉而落在陳冽的身上,略顯出幾分驚異,他問道:“這位施主的根骨奇佳,武功似乎是與老衲的數路相同,不知道是何人所授?”
“自然是衛國故人了。”蘇謐輕聲一笑。陳冽的武功是自己的父親親手所教導的,自然與枯葉禪師是同出一脈了。
想起自己的愛徒,枯葉心神也一陣恍惚難過。他看著陳冽,眼神之中多了幾分惋惜。他目光如炬,立刻看出陳冽所學並不精深。
蘇謐注意著枯葉的神色,忽然笑道:“冽塵還不快跪下謝恩,大師動了愛才之心,有意指導你的武功,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啊。”
枯葉微微一怔,轉而神色開朗笑道:“好,老衲已經是將行就木的人了。正愁著一生所學無人可以傳授呢。如今施主倒是解決了老衲的一樁頭痛啊。”
“呃?,”陳冽有一瞬間的呆滯,被當今天下第一的武學高人指教武功,這對於任何一個修習武藝的人來說都是夢寐以求的機會。就好像是好酒之人遇上絕世佳釀,好色之徒見到天仙絕色,陳冽也有一瞬間的動心。
可是他轉而看著蘇謐,如果自己離開她的身邊……
看到陳冽的遲疑,蘇謐對她一笑道:“你放心,我們恐怕還有不少的日子要住在這裏,暫時是不會離開的。難得大師肯指導你的武功,千載難逢的機會豈能放過。”一邊以堅定的目光看著陳冽。
陳冽猶豫了一下,終於跪倒在地。
※※※※※※※※※※※※※※※※※※※※※※※※※※※※※※※※※
國事繁忙,政務紛迭,宮裏已經快馬加鞭趕來報信,齊瀧不得已隻好辭別了寒山寺,皇後也一同回宮,原本要帶著蘇謐一起回去,可是蘇謐以身體尚弱,無法行動為由推辭,要呆在這裏養病。
齊瀧也無奈,隻好叮囑了幾句帶著車馬依仗回宮去了。
蘇謐倚在靠枕上,看著窗外,外麵幾隻耐寒的山鳥蹦蹦跳跳,用嫣紅的嘴撥開草叢枝丫,尋覓著其中隱藏的食物。她心中雖然抑鬱不定,可是空曠的山林,悠長的田野,延綿不絕的高山清泉、行雲流水都讓她不自覺地心曠神怡、沉醉其中。山中無日月,這一段山間的歲月難得的悠閑而且愜意。
齊瀧的車駕走後不久,覓青就疑惑地問道蘇謐:“娘娘為何不跟隨著回宮呢?如今娘娘正是盛寵的時候,竟然要留在山裏,萬一皇上忘了您呢?”
“我選擇留在這裏,正是為了皇上的寵愛啊。”蘇謐笑了笑說道:“盛極必衰是天下任何事物的常理,我一直盛寵不衰,如今也已經數月了,而皇上不是長性子的人,數月的寵愛,足夠他厭倦一個女人了。就算是在我身上的關注長一些,感情真切一些,不會有厭倦,但是熱情肯定也不如從前,而且馬上就是新人入宮,到時候,我的寵愛難免受到衝擊。”
“不如暫且離開宮廷,讓他在盛寵和眷戀的時候驟然失去,這樣才會存著一種熱切的思念。民間人們常說,‘小別勝新婚’就是這個道理。”蘇謐不無嘲諷地說道:“等寵愛衰落,想要再使用這一招可就沒有用處了。”
她將因為山間的細風吹散的劉海兒攏了攏,繼續說道:“另外也是為了這次刺客的事件避一避嫌。”
第七十五章 回宮
“這一次的刺客的事情不是已經有結果了嗎?”覓青奇怪地問道。前幾天宮裏頭就已經傳來消息,說是已經查明這一次的刺客是棟梁會的人所為。
“嗬嗬,這一次的刺客事件可是遠遠沒有結束呢,”蘇謐輕聲一笑,“王家故意拿棟梁會出來做擋箭牌,這一次又偏偏沒有除掉我們兩個,棋錯一招,隻怕是要倒黴了。依照倪源的老謀深算,豈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如今朝堂上必然要掀起軒然大波了。”
“連自己的兒子都差一點喪命,倪源怎麽肯吃這樣的啞巴虧呢?王家既然想要把這件事嫁禍給棟梁會,他正好可以咬住這個不放了。聯係到去年的時候,天香園刺客的事情,別忘了,當時棟梁會的刺客可是就隱藏在皇後娘娘召來的戲班子裏麵啊。”蘇謐冷笑道:“隻要他布局巧妙,手段不落痕跡,有心人難免要想到些什麽,哼,私通敵國的組織,結交對大齊圖謀不軌的敵人,這樣的罪名足夠讓王家頭疼很久了。”
“可是……倪源隻怕並不知道這一次的刺客是王家的手下吧?”覓青疑惑道:“萬一倪源真的以為是棟梁會的人呢?”
“無論他知不知道實情都一樣,隻要他知道這是個好機會就行。”蘇謐笑道:“而且……”
後麵的話蘇謐沒有說出口,她認為倪源是會知道的。棟梁會與他為敵多年,隻怕其中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他的臥底細作了,如何會不知道此事其實是與棟梁會無關的。然後隻要稍微聯想,不難明白一切。
對於自己的敵人,蘇謐一直有著一種莫明其妙的自信,她始終覺得倪源這個人不是那樣的簡單,有時候,蘇謐也忍不住懷疑,是不是仇恨使得她把他看的太高了。
蘇謐甩開不找邊際的猜測,繼續說道:“如今的我不過是一隻小蝦米,卻偏偏作了這件事的中心,稍有不慎難免要被卷進去難以脫身,現在自然是要避一避風頭的好了。”
而且正可以安然地享受這樣的一段悠閑日子,蘇謐伸了個懶腰,看著窗外清新自然的景色。枝頭上晶瑩的露珠折射著清晨的朝陽,在剛剛發出的嫩綠的葉子上輕輕地顫抖,搖搖欲墜,下麵新開的小花潔白粉嫩,
她格外的喜歡在這樣悠閑的時候時常依靠著回廊,或者直接坐在草地上,看著柳樹上抽出的新芽,那嫩綠的顏色讓人看著就歡喜。自己疲憊地日子已經過得太久了,她早就厭倦了那些心計和暗算,煩膩了那些栽贓和陷害。
山間的生活平凡而閑適,不用去虛情假意地做戲,去強顏歡笑地奉承。隻是可惜這樣的日子不會長久。
“那……得等到什麽時候啊?”覓青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出言問道。
“不會太長時間的,不久就是太後她老人家的生辰了,任朝中的各部官員如何折騰,也不會鬧到太後的生辰上去。倪源也必然知道點到即止、見好就收的道理。一旦拖延到了太後的生辰上,什麽事端都要壓下去了。”蘇謐遙看著天邊的朝霞,漫不經心地說道。從這裏向山下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山穀之中彌漫起層層的霧氣,籠罩了山野。
沒有過上幾天,齊瀧就派人前來迎接她,被她以病著的名義退掉了。雖然距離遙遠,賞賜的東西還是時不時地送進來山裏來,表示著九五至尊並沒有把她完全的忘記。
小祿子手腳勤快,每隔三五天就要回宮中取用衣食器具,順便也把宮裏頭的消息傳遞了回來。
這幾天朝廷上果然掀起軒然大波,起因是刑部的人在又一次的全城搜捕剿滅棟梁會餘黨的時候,查出了一位吏部的侍郎竟然有私通棟梁會的痕跡,因為此事迅速地引發了一場刑獄以及朝廷上的爭論。再加上新近科考中舉的眾多寒門士子入朝為官,使得朝中波瀾不斷。
兩方的朝臣相互攻訐,吵得不亦樂乎。甚至連八百年前的貪汙受財,舉止不恭之類的大小錯誤都被翻檢了出來重新炒了一遍。
齊瀧被鬧得頭大如鬥,煩不勝煩。
不僅在朝廷上,連後宮之中這些日子都格外的緊張,小祿子還偷偷地帶回來消息說,原本在天香園夜宴的那一晚負責侍奉安排的幾個首領太監,都莫明其妙地丟了職位,原本在刺客的事情之後,宮中經過了一番排查,這幾個人都是確信清白無辜的,不然也不會繼續呆在首領太監的位子上了。如今卻被打入大牢,據說還被嚴刑拷問了呢。
“按理說事情都過了那麽久了,怎麽這個時候又翻了出來呢?”小祿子搖搖頭,大惑不解地說道。
蘇謐隻是淡然地笑了笑,望著窗外明燦燦的陽光,沒有言語。
最終,在一個月之後,這件事情以數名官員的左遷和告病隱退而告終一個段落。朝中的勢力經過一番細微的調整又一次穩定了下來。而蘇謐也到了回宮的時候。
一大清早,她起身來到佛堂前,等候著拜別枯葉禪師。
枯葉看著蘇謐,長歎一聲道:“施主可是已經決定回宮了?”
“若是不回宮,我還能往哪裏去?”蘇謐反問道:“大師可知天下可有蘇謐的容身之處?”
枯葉長歎道:“一切皆有命數,施主此生與宮廷有緣,在別人看來,貴不可言,可是與自己來說,卻未必是福份啊。”
“嗯。”蘇謐不置一詞,她向來對命數之類的言語不屑一顧。
“施主心中的恨意太深,貧僧也不指望可以憑借三言兩語化解,隻希望施主平日行事的時候多懷仁慈之心就好了。”枯葉語重心長地說道:“否則到頭來,隻怕終究受傷的還是自己啊。”
“如今我那裏會有什麽決定,不過是走一步算一步而已。”蘇謐輕笑道。如果放棄了仇恨,忽然之間就覺得自己一無所有。這個天下變成什麽樣子又與她何幹?她自然有自己的道路。
門簾微動,一陣細碎的輕響傳過來,蘇謐回頭望去。
第七十六章 回宮(二)
門簾微動,一陣細碎的輕響傳過來,蘇謐回頭望去。
一個高挑的身影佇立在那裏,陽光折射在他的麵容上,閃亮的光輝和黯淡的陰影交織,讓俊逸深刻的五官更加出眾。他靜默在那裏,沒有說話。
是倪廷宣,蘇謐回過頭去,此時她真的很不想看到他,可是這一次被派來迎接她的侍衛統領又是他。
每每見到他,都讓她難以自禁地回憶起懸崖之下那段共渡的時光,也許真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也許臨近瀕死的感覺讓她前所未有的放開自己,讓她完全忽視了對方仇人之子的身份,可是現在看起來,卻隻剩餘尷尬和難堪而已。
倪廷宣成了她心裏,最難以拔除的那一根刺,讓現在的她時不時為之所苦。
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這一次本來他也不想來,明明是慕輕涵領了的差使,可是慕輕涵的家中忽然出了變故,母親病重,使得他不得不告假回家,於是任務就落到了他的頭上。
時光不過是短暫的瞬間,一種奇異的感覺回蕩在兩人之間。不是甜蜜也沒有怨恨,這兩個人就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個世界,讓任何人都無法打破。
很快這種氣氛還是被打碎了,門簾之側一聲清朗悠長的佛號揚起。
倪廷宣恍如夢醒,連忙向蘇謐以及枯葉行禮道:“在下前來拜謝大師的救命之恩。”
他的傷勢極重,昏迷了數天,直到幾天之前,倪源才派人將他接回了家中,臨別匆忙,枯葉禪師恰好外出去了,所以連向他親自道謝都沒有來得及。現在痊愈歸職,正好趁著這次的機會前來道謝。
“不過是機緣巧合而已,施主不必放在心頭。”枯葉禪師平和坦誠地回禮道。
對倪廷宣的行禮蘇謐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走了出去,從頭到尾沒有看他一眼。
走過倪廷宣的身邊,他彎下的腰身還沒有抬起。蘇謐的長裾拖曳地上,喚起飄飄的細風,被她寬大的衣袖帶起的薄紗簾子輕輕地揚起,擦過他的臉頰,他的動作有片刻的靜止,保持著低頭的姿態,任這種酥麻的感覺留在他的心裏。
蘇謐的身影已經遠去,枯葉禪師看了悵然若失的倪廷宣一眼,臉上現出一絲苦笑,忽然長誦道:“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倪廷宣頓時癡了,呆呆地問出一句:“依大師所言,如何才能離於愛,如何能無憂無怖?”話說出口,悚然驚覺,可是已經收不回了。好像自己心底下最隱秘的地方就這樣忽然地暴露在了別人的麵前,讓他驚慌無措。
枯葉禪師似乎是絲毫沒有感受到他的恐慌,搖了搖頭,正色說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枯葉禪師吟誦完畢,眼前的倪廷宣卻是恍然未聞,他苦澀地搖了搖頭,轉身去了。可歎啊,倪源本也是當世數一數二的豪傑梟雄,可性情陰狠,殺孽過重,隻怕連子孫的福源都要折了……
回宮的道路如同往常一樣的沒有變化,隻是排場變得更加的隆重,來時隨行的禮儀宮人、祭品車駕不見了,侍衛卻明顯的增多,為了不再出現那樣的意外,齊瀧派出了一百名大內侍衛前來迎接自己寵妃的車駕。
從皇城西側的朝華門入,朱紅色的宮門莊嚴巍峨,兩側是看不到頭的漫長宮牆。抬起頭來,隱隱可以看見後宮之中高翹反卷的飛簷鬥壁,在陽光之下閃爍出天家特有的粼粼金光。
高大的宮門緩緩打開,車駕行駛在漢白玉雕磚的道路上,一直抵達采薇宮不遠處的園子空地上才停止了下來。
在覓青的攙扶下,蘇謐走出了車駕,一陣風吹過,衣訣翻飛。覓青笑道:“想不到宮裏頭今天的風也這樣大。”
蘇謐揚起頭來,風吹過宮廷,被層層疊疊的亭閣樓台所阻擋遮蔽,失去了原本的順暢和活力,帶著一種近乎掙紮地呼嘯聲,圍繞回旋在金碧輝煌,深遠盤折的朱壁之間,玉道之上。原來,在這個深宮裏麵,連風的聲音都是這樣的困惑苦澀。
遠遠地,高升諾帶著幾個小太監迎上來,走進蘇謐,趕緊忙著打千行禮:“蓮主子您可回來了?你這一去,皇上可是時不時地提起您啊。”
蘇謐含笑點了點頭,隨口問道:“皇上這幾天可好?如今在哪裏?”
“這不皇上正是讓奴才在這裏等著主子您嗎?”高升諾諂笑著道:“皇上交待了,您一回來就去見他呢,可是掛念得不得了呢。”
“高總管說笑了,”蘇謐笑道:“依照宮裏頭的規矩,宮妃回來應該先去拜見皇後才是吧。”
“正好,皇後娘娘如今就是在皇上那裏,聽說是在商量太後她老人家生辰大典的事情。”高升諾連忙說道:“剛剛皇上問起娘娘您的車駕,就說起來不必讓娘娘白跑一趟了。也是皇後娘娘體貼娘娘您啊。”
“嗯。”蘇謐點了點頭,一邊隨口問著宮中和齊瀧的近況,腳下也沒有停止,一路向乾清宮走去。
進了大殿,看見齊瀧正坐在座位上,旁邊皇後正在說著什麽。
高升諾老遠就高聲唱道:“蓮容華到!”
齊瀧和皇後都抬起頭來,見到蘇謐的身影,齊瀧的臉上現出喜色,起身離座,快步走了下來。他拉住行了一般的禮的蘇謐,挽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驚歎道:“幾天不見,謐兒竟然出落的更加水靈動人了。”
“皇上,”蘇謐含笑看了齊瀧一眼,掩口笑道:“幾天不見,皇上誇讚人的功夫倒也是剛加甜蜜動人了啊。”
“隻是瘦了不少。”齊瀧說道:“必定是山中的食物不好。”
“哪裏真的吃到幾次山中的膳食了?”蘇謐道:“每隔幾天不是就有宮人送過去嗎?”
“雖然也有宮人送去,但是終究是沒有現成的方便新鮮啊。朕原本就說指派一兩個宮裏頭的禦廚過去,你卻怎麽也不要。”
“皇上,寒山寺是佛門清修之地,皇上竟然要讓禦廚過去,豈不是壞了佛門的清靜嗎?”蘇謐噗哧一聲笑道。
“朕這不是生怕謐兒你的病情休養不好嗎?”齊瀧也禁不住笑了,說道。
“臣妾瘦了這可不是因為食物的緣故。”蘇謐笑道:“皇上不是也瘦了不少嗎?”這些天來朝政紛亂,看來是著實讓他煩心了。
“朕變瘦了,可是因為朝思暮念著你這個丫頭所害的啊。”齊瀧口裏頭隨意調笑著說道。
“臣妾還不是一樣……”蘇謐白了他千嬌百媚的一眼,小聲說道。
齊瀧龍顏大悅,還沒有再說什麽,旁邊的皇後打斷道:“皇上,蓮妹妹如今剛剛趕回宮裏,車馬勞頓,連休息都沒有來得及,就這樣拉著人說個不停。”
這時候,高升諾又到門前,稟報前殿有大臣有事求見。
齊瀧遍順勢點了點頭,說道:“既然這樣,朕就先去處理國事了,謐兒你一路也是辛苦了。先回宮去好好休息吧。有什麽事情今晚……”齊瀧含笑看了她別有意味的一眼說道:“……再說。”
蘇謐嬌羞地推了他一把,佯裝惱怒地笑道:“皇上快去吧,盡在這裏油嘴滑舌的。”
宮中於是就隻剩下蘇謐和皇後兩人了。
第七十七章 回宮(三)
宮中立刻就隻剩下蘇謐和皇後兩人了。
皇後見到蘇謐,神態之間沒有絲毫的破綻,儀態端莊地笑道:“蓮妹妹可真的是更加漂亮了,本宮咋一看上去都覺得靈氣逼人啊。果然還是山裏的水土養人,遠遠地就是比宮裏頭的強。”
“婢妾不敢當,”蘇謐謙和地笑道:“山中確實空氣清新,隻是婢妾再進益,哪裏及得上娘娘儀態端莊呢?皇後娘娘有機會也不妨去山裏一試。”
“唉,若是本宮去了,隻怕沒有這樣的效果了。”皇後笑道:“也許是妹妹與山間的水土相和吧。本宮是早就習慣了宮廷的人,不像是妹妹,原本就是鄉野之人的。”
蘇謐嫣然一笑,這是在諷刺她的出身了。
“娘娘正應該去一趟才是,”蘇謐的語調稍微抬起,悠然道:“說起來,宮中的生活雖然富貴尊榮,但是娘娘如今的臉色憔悴,隻怕是這一段的日子操勞過渡了。為大齊計,為皇上計,正應該好好休養一陣子才對呢。鳳體安康才是最重要的啊。”蘇謐滿臉關切地看著皇後這些日子因為熬夜而有幾分發黃的容顏。
皇後的臉色稍微一僵,年輕的女子終究是在意自己的容顏的。她這些天來一方麵照顧著太後的病情,一方麵忙碌著選秀的事務,還有太後的生辰需要操辦,千頭萬緒,雜亂繁多,再加上前些日子裏朝中出了那樣的事端,舊案重翻,害得她連接幾天沒有睡過安穩覺了。如今雖然華冠麗服,脂濃妝豔,但是依然壓不住淡淡的黑眼圈。皇後的失態不過一瞬間,眼見蘇謐的眼神落在她的容顏上,她隨即笑道:“本宮掌管後宮事務,這幾天雜事多了一些,難免有幾分疲倦,哪裏及得上妹妹整天閑著無事,讓本宮好生羨慕呢。”眉目憔悴之中,依然有一種雍容自如的儀態。
“所以說皇上真是不體貼呢?”蘇謐笑道:“給娘娘身上壓上這麽多的擔子。明知道娘娘如今忙碌著太後的病情還如此……”
“皇上信賴本宮,自然是能者多勞。”皇後打斷了她的話說道。
“隻希望皇後娘娘莫要太過於辛苦,如今竟然連白頭發都長出來了。”蘇謐衝著皇後的頭上斜睨了一眼,婉然笑道。
皇後的手禁不住向頭上伸去,半途上卻又覺得不妥,轉而捋了捋頭發,臉上的惱火轉瞬即逝,隨即姿態恢複嫻雅平靜:“妹妹真是會開玩笑啊,都說佛家講究平和靜心,與世無爭。妹妹這一趟從佛門聖地回來,怎麽反而變得伶牙俐齒起來了?這寒山寺的佛堂當真是與眾不同啊,還是妹妹自己領會的不夠呢?”
“娘娘客氣了。”蘇謐笑道:“枯葉禪師佛法精深,各位禪師也都是得道高僧,這一趟婢妾清修一個月,確實是受益良多。更加深知這世間……”蘇謐說著轉頭看著皇後道:“輪回無常,報應不爽的道理,不知道皇後娘娘對此可是有體會?”
皇後雙眸微合,淡然一笑,道:“妹妹果然是進益了。”
一邊說著,兩人已經到了院子門口,車輦就在眼前,內監宮女迎了上來。
皇後忽然回頭對蘇謐說道:“這個世間說是輪回無常,須知你我都是世俗凡人,其實卻都是有跡可循的,萬事隻要尋找根本,就不難跳出這個無常的條框來。不知道妹妹以為如何?”不等蘇謐回答,又笑道:“如今皇上和妹妹小別勝新婚,本宮就暫且不打擾了。妹妹可要細心服侍皇上啊。這些日子也不必來本宮這裏請安了。”
說罷羅袖輕揮,轉身去了。
當晚,承恩車載著蘇謐進了乾清宮甘露殿,短暫的離別之後,自然別有一番綺旎繾綣的風光。夜已深,齊瀧已經沉沉地睡去,蘇謐的視線投到半掩的羅帳之上,金線紅羅的鬥帳開合之間,依稀看得見外麵燃燒到天明的龍鳳紅燭已經快要燒到盡頭了。下麵雕花盤龍銀燭台上積累了一夜的燭淚,如同珊瑚珠一般嫣紅可愛。層層疊疊,把純銀打製的龍頭遮掩包圍了起來。蘇謐的目光從燭台上收回,她還是回來了,回到這個混亂殘酷的地方,接下來等待著自己的是什麽呢?明明一切都沒有變化,可是心中卻越發的躁動不安起來,周圍原本已經無比熟悉的流光華彩、鑲金嵌玉在短短的一個月的離別之後看上去卻都是那樣的生疏刺眼……
第二天,蘇謐起床,齊瀧早已經上早朝去了,還沒有等梳洗完畢,齊瀧的恩旨就已經傳了下來,將蘇謐的位份晉為從三品的婕妤。
宮人將綃金羽簾卷起,露出殿中青銅雕鳳的穿衣鏡,蘇謐站在明晃晃的銅鏡前,將明采華章、迤邐曳地的長裙穿戴整齊,鑲嵌著星星點點碎鑽的金簪插在烏黑的發髻間,流動著媚惑的光彩,宛如朝霞般的光彩閃爍在銅鏡中。蘇謐含笑對應著周圍恭喜諂媚的宮人,嫻雅的姿態和明麗的容貌比頭上鳳釵嘴角銜著的東珠更加的濯然生輝。
也許,自己的未來就是這樣的吧,她輕輕歎息著,就是永遠的鎖在這個深宮裏麵。
大齊的宮廷還是如同往昔一般的模樣。
蘇謐的回歸並沒有給日漸忙碌的宮裏帶來什麽波動,唯有幾個得寵的妃子暗中抱怨著自己的寵愛恐怕又要變少了。
原本按照齊瀧的說法,在秀女大選結束之前,蘇謐這幾天要住進乾清宮去的,可是蘇謐既然身體未愈,皇後特意將采薇宮沒有動彈,另外又尋了一處宮室準備安排秀女。所以如今蘇謐還是安閑地躺在自己的臥室裏。離開不過短短的一個月,宮中已經遍地都是繁花盛放的美景了,滿院子的花香隱隱地飄入屋裏來,花濃柳綠,佳木蔥蘢。
蘇謐拉了拉身上鵝黃色的細絨毯子,初春的天氣,還是帶著幾分寒冷。她正在遙望著窗子外麵的藍天出神,陽光透過窗格子照射進來,暖洋洋地灑在身上,慢慢地困意蔓延上來,眼睛不知不覺地合上了,手中的絹絲手絹也掉落在地上而不自知。
蒙蒙朧朧之中,卻聽見外麵一個帶著憤恨的聲音說道:“真是氣死我了。”
第七十八章 壽宴(一)
蒙蒙朧朧之中,卻聽見外麵一個帶著憤恨的聲音說道:“真是氣死我了。”
“小聲一點,一個輕微的聲音傳來,我剛剛看了看,主子在屋裏睡下了,你想把主子吵起來嗎?”是覓青的聲音,她問道:“又怎麽了?有誰得罪你祿公公了?”
“別提了,小祿子的聲音也隨之放低了,我原本還是不知道的,你知道我剛剛去內務府那邊聽見了什麽話嗎?”
“怎麽了?說什麽了?”覓青問道。
“那些個下作的人,來世讓他們掉進水裏變王八。竟然議論說咱們主子之所以在山裏住了那麽久,不是因為養病,是因為前些日子在寒山寺那裏與一個叫什麽倪啥啥的侍衛一起掉下來懸崖,還說什麽一起相守共渡了一天一夜,什麽患難與共,相擁……之類的下流話都說了出來。我能不氣嗎?立刻衝出去把那幾個嘴賤的奴才給教訓了一頓……”
蘇謐本來倚在床榻上,迷迷糊糊的,聽來這些話,恍如一個驚雷在腦海裏炸裂開來,頓時被驚醒過來。
宮裏頭什麽時候有了這樣的謠言?有了枯葉禪師親自為自己辟謠,應該沒有人再懷疑才對。如果這些話在傳開來,自己的名聲……當時倪廷宣因為傷勢嚴重,一直也留在山中休養,在齊瀧和皇後的車駕回宮之後,又過了十幾天才由倪源派人將他接了回去。自己在山中的那一個月裏麵,的確是有這樣的一段時間與他共處的。雖然當時蘇謐辟院而居,足不出戶,壓根兒兩人沒有見過麵,但是當時不在深宮,身邊又全是她宮裏頭的人,如果傳出這樣的謠言,簡直是百口莫辯,甚至她根本不能開口辯駁。
這些話如果傳言到齊瀧的耳朵裏,有了枯葉禪師的話在前,齊瀧一時是不會相信,可是聽說的多了呢?想到山上的時候皇後幾句話就麵生疑色的齊瀧,蘇謐隻覺得一陣心寒。
眾口爍金,積毀銷骨。這就像是一把軟刀子,雖然看上去不致命,卻最是磨人不過的。她原本以為皇後現在忙於選秀的事宜,無力顧忌到自己,現在看來。她竟然是趕不及要對自己要趕盡殺絕了。蘇謐心中煩亂地翻了個身。
“怎麽會有這樣的傳言?”覓青也知道事情的不好,變了臉色。她回頭看了看屋裏,蘇謐似乎還是在睡夢之中,她回頭對小祿子說道:“小聲點吧,這種話可萬萬不要傳到主子的耳朵裏,主子身子原本就不好……”
兩人越走越遠。
正午的太陽之下,明晃晃的光線透過樹梢落在漢白玉雕磚的地麵上,落在朱紅色華彩的回廊上,落在秋香色的綢緞之上。身上暖洋洋的感覺還是那樣的清晰,可是蘇謐隻覺得自己的心裏麵一片冰冷,還是來了,與皇後決裂之後,她就明白遲早有這樣的一天,可是沒想到她們動手這樣快,如今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婕妤,內無支援,外無依靠,隨時都有可能被別人一巴掌捏碎摞平,接下來自己應該怎麽辦?
她正在出神,忽然聽見一陣細微的聲響。是覓青躡手躡腳地捧著一盤東西走了進來。
見到蘇謐的眼睛是睜開的,她吃了一驚,才放重了步子說道:“主子,您醒了,這樣睡著恐怕會著涼啊,您如今身子有沒有好利索……”
“我沒有什麽。”蘇謐說道,隨即看著覓青手中那盤花花綠綠的果品問道:“這是什麽東西,又是哪裏的貢品嗎?”
“這個……”覓青抬頭看了蘇謐一眼,“主子,您難道不記得了?”
“什麽事情?”蘇謐條件反射地問道。
覓青回答道:“明天可是太後她老人家的生辰啊。這是剛剛慈寧宮那裏送過來的賞賜眾妃嬪的壽果呢,奴婢前幾天不是和您說過嗎?”
太後的生辰?!
蘇謐這才猛地反應過來,明天就是三月初九了。
覓青遲疑了片刻問道:“主子,明天晚上慈寧宮裏麵還有後宮家宴,剛剛下了旨意後宮諸妃都要參加,主子你您看這一次是不是告病啊……您身子又不好……”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想起剛剛聽見的謠言,蘇謐冷笑起來,“去,怎麽不去啊,既然是太後她老人家的召見。我身為妃嬪,當然要去盡表孝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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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地梳妝完畢,蘇謐出門也沒有乘車輦,就扶著覓青的手,跟著前來傳話的太監去了慈寧宮。
雖然太後屢次說要節儉行事,可是貴為皇家太後的壽宴,還是要擺出堂皇的氣勢來的。內廷的家宴,朝廷上的賞賜,文武百官的賀表……都是少不了的。
今次的筵席是在慈寧宮之中召開的。慈寧宮的殿堂,少了尋常宮室那樣的富麗奢華,卻別有一種寧靜祥和的氣度。即便是後宮盛宴即將開席,也不見多麽吵鬧喧嘩,殿中行走侍奉的宮人也格外的靜默溫順。
蘇謐到達的時候,已經有不少的妃嬪到了,正三五成群地圍著幾桌果品說笑著什麽。幾乎合宮的妃嬪都到齊了,濟濟一堂,笑語嫣然。
大殿正中的是一張鳳藻玉案,桌腿上麵雕成祥雲騰空上托壽桃的樣式,象征著萬壽無疆,正是太後的座位。兩側才是帝後之席,左側是齊瀧的龍案,右邊是皇後的鳳案。三人都沒有到。
蘇謐按照位份,在定好的位子上坐下。附近幾個妃嬪都神色不太自然地看著她,蘇謐心知是那個謠言的緣故。
筵席的時辰還沒有到,諸妃依然在閑話聊天,不外乎是首飾釵環,珍寶服飾的話題。蘇謐坐好沒有多久,身邊的話題就開始轉到了她的身上
雯妃首先笑了起來,道:“妹妹真是水潤了不少呢,雖然前一陣子大病了一場,如今看來,就算是病著,也是個病美人啊。”
“雯妃姐姐過獎了,哪裏比得上姐姐秀雅動人呢。”蘇謐笑道。
“聽說妹妹在丹楓山那一次受了不小的驚嚇,多虧了又人相救,才能夠從那群窮凶極惡的刺客們手底下逃生?可是真的?”雯妃問道:“唉,我聽了那些經過都禁不住心驚肉跳呢。”
眾妃都不自覺地望著蘇謐,顯然是都想到了那個謠言。
“都是皇上福澤庇佑,才能夠有機會逃脫這一劫呢。”蘇謐淡然地笑了笑。
“可惜妹妹受了驚嚇,大病了一場。不知道在山裏養病可是比得上我們宮裏頭?”
果然來了!蘇謐心中暗道,臉上不動聲色,笑道:“當時都是因為婢妾身體虛弱,難以行動,皇上體恤,這才允了我在那裏養病。”
旁邊的祝貴嬪笑道:“隻怕是那寺廟裏麵有人將妹妹絆住了腳吧?讓妹妹舍不得離開了。”
眾妃一陣輕笑。這話實在是赤裸裸的挑釁了。
蘇謐不動聲色地跟著笑了笑,說道:“姐姐說的是,枯葉禪師身為當世無雙的高人,婢妾實在是敬仰不已,可惜他老人家行蹤如仙,難以長久聆聽教誨啊,實在是我輩的遺憾。”說著轉而向雯妃笑道:“莫不是姐姐也希望去山中住上些日子?”
雯妃笑道:“我倒是想啊,可惜沒有這樣的福份,哪裏有妹妹這樣的緣份呢?”
“若要緣份,這有何難呢?”蘇謐笑道:“隻要姐姐一心向佛,就由妹妹代替姐姐去向皇上懇求就是了。如今太後娘娘正病著,這樣禮佛祈福的事情,自然是越多越好了。姐姐的誠心必然讓皇上和皇後娘娘感動。”
雯妃臉上顯出怒色,蘇謐卻依然笑道:“難道是姐姐不想去為太後她老人家祈福?”
旁邊的祝貴嬪忍不住打斷說道:“枯葉禪師自然是又道高人,隻是聽說那寒山寺之中可是不隻有大師一個人而已,還有……”
“還有什麽?”一個華麗嬌膩的聲音傳來,將祝貴嬪說了半句的話硬生生噎了回去。
第七十八章 壽宴(二)
眾妃回頭望去,倪貴妃一身大紅錦繡長裙,釵環顫顫,珍珠點點,站在眾人的身後。場麵頓時安靜下來。
知道太後好簡樸,此次的壽宴,妃嬪們的打扮大多都是素雅清淡,放眼望去,滿座都是淺藍柔清,鵝黃淡綠。獨她卻是一身百花飛蝶刺繡的華美宮裝,帶著鑲嵌著紅寶石的蝶翼金步搖,額頭上環著一圈用金線串成的珍珠,灼爍生輝,珠光熠熠,在眾妃環繞之中,宛如一株盛開的牡丹,豔麗而驕傲。
那些特意素雅的宮妃,反而淪落成了她的陪襯一般。
她的身影一側,後麵顯出一個人來,竟然是劉綺煙。這些天以來,她一直足不出戶,連蘇謐都好久沒有見到她了。此時她的身孕已經五個多月了,一身寬鬆素色的長裙,腹部已經明顯地看出高高的隆起,她身側的侍女都小心翼翼地服侍著她。
看到蘇謐的眼神駐留在自己的身上,綺煙衝她婉然一笑,隨即縮了回去。看來她這些日子過的還不錯。
倪曄琳嫣然一笑,姿態嫵媚優雅:“剛剛大家都在說什麽?聽大家說的好像很是開心,不如現在說來聽聽。讓本宮也一起開心開心。”說著看向祝貴嬪笑道:“剛剛祝妹妹說那寒山寺之中還有什麽?本宮還沒有聽清楚呢。”
祝貴嬪臉色都變了。眾妃都噤若寒蟬,不敢吱聲。她們這才猛地意識到,自己所談論的謠言不僅僅是牽扯眼前一個簡單的宮妃,還涉及到……
“雯妃姐姐和祝貴嬪看來對於寒山寺看來直到的不少啊,實在是讓本宮大開眼界呢。”倪貴妃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輕輕墊起桌子上素白的玉盤裏紅紅的珍珠果,兩寸長的指甲上沒有戴妃嬪之中流行的金玉之類的護甲,上麵塗著豔麗的鳳仙花汁子,花汁裏麵摻雜的金粉使得那明豔的色澤分外的耀眼,比起眾妃鑲金嵌玉的鏤空甲套更加的妖豔動人。看上去竟然好像比下麵的鮮嫩的珍珠果還要水潤幾分。她的視線帶著一種寒意掃過眾妃,經過蘇謐的時候略微頓了頓,又自然而然地閃開。
“既然這樣高興,不如讓本宮也過來湊個趣兒。”倪貴妃笑道,轉頭看著眾人:“怎麽不說了?雯妃姐姐?”
雯妃打了個哆嗦。倪源現在幾乎處於半隱退的狀態,使得倪貴妃現在的聲勢大不如從前,但是長期的積威之下,竟然使得妃嬪還是無人敢拂逆她的意思。場麵有一瞬間的僵硬。
終於,還是李賢妃笑了起來,打破僵局道:“剛剛我們正說道寒山寺的護身符格外的靈驗呢,聽說眼下枯葉禪師正在那裏,禪師是又道高僧,不知道有沒有那樣的榮耀請他老人家求個靈符來。”
“正是如此呢,”雯妃順勢笑了起來:“婢妾也聽過不少寒山寺的事情,都是在誇讚那裏的靈氣足,有神靈庇佑的。所以一直想著為小帝姬去求個護身符呢,最近小帝姬時不時有一些咳嗽的病症。”
“那可是要小心服侍帝姬了,如今皇上就這麽一點子血脈,”倪貴妃笑道:“雯妃姐姐終究是有福氣的人啊。”
眾妃都鬆了一口氣,話題又轉到小帝姬身上,雖然笑容還是不免有點訕訕的味道,但氣氛還是熱絡了起來。
李賢妃笑道:“說到孩子,劉才人肚子裏的才是最嬌貴的呢,如今才不過五個月,隻怕胎像還不穩定,還是快快入座吧。”
“貴妃娘娘這些天負責照顧劉妹妹的胎,著實是辛苦了啊。”羅昭儀也說道。太後病倒了之後,照顧綺煙胎兒的任務就全部落到了倪曄琳的身上。
“這也是本宮為皇上盡心啊。”倪曄琳笑道:“終究是皇家的子嗣嘛。皇後娘娘那裏又忙不過來,我便是在辛苦,為了皇上也是值得的了。”
眾妃又是一陣恭維奉承。正說著,門外的內監一聲長宣,隨即皇後扶著太後的手,走入了大殿。
眾妃嬪連忙起身行禮。
太後慈眉善目地坐在玉案之後,看著下方的諸人,笑道:“自家人的筵席而已,就不必講究這麽多規矩了,都平身吧。”因為纏綿病榻的緣故,太後的臉色真的憔悴了不少,眉目之間隱隱有些灰敗的跡象,隻是精神尚好。
太後與諸妃說了幾句閑話,又轉頭向蘇謐溫和地一笑,問道:“聽說你前些日子著實是受了苦楚,如今身子可還好些了?”
“回太後的話,婢妾的身體好多了。”蘇謐伶俐恭謹地起身行禮回話道:“讓太後擔憂實在是婢妾的罪過。”
“那就好,皇上也一直惦記著你,上次來哀家這裏還說起你呢,這一次的寒山寺的事情可真是委屈你了。那群匪徒可真是無法無天了。”太後搖了搖頭歎息道。
關於寒山寺的襲擊,自然很快就找到了“元凶”,就是上一次行刺齊瀧未遂的棟梁會,從現場的蛛絲馬跡,還有京城刑部的調查上都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動機上也再正常不過。深恨大齊的這批反臣賊子在行刺齊瀧不成之後轉而對無辜的妃嬪出氣揚威,而且這一次負責保護工作的又是那個他們急欲除之而後快的叛徒倪源的兒子。
當然這隻是官麵上的文章,究竟實際上又查出了什麽,牽扯到了什麽,無論是朝廷還是後宮,提起這件事情來,都是退避三舍。
“婢妾多謝太後的掛懷,太後的大恩大德婢妾感激不盡。都是蒙太後和皇上福澤庇佑,婢妾的病情才得以這樣快地痊愈。”蘇謐一邊笑道。
太後略微交待了幾句場麵話之後,就交待蘇謐入座了。
諸妃嬪或者談論著宮裏奴才的笑話,或者恭維著太後和皇後的賢德,不幾句話,就有人將話題帶到了劉綺煙的身上,
對於目前宮裏頭唯一有著身孕的妃嬪,她的位份雖然低微,但卻是眾人矚目的焦點。
“聽說劉才人的父親打算求賜一個官爵。”李賢妃問道。
“正是如此,家父一心報效國家,可惜出身卑微,如今皇上又下了旨意,選拔賢能,不論出身,所以這才有了機會。正是皇上賢明愛才的結果啊。”周圍都是高位的妃嬪,綺煙她說話也是小心翼翼的。
“既然是貴人的父親,賞賜一個出身也是應該的,那雲妃的父親不就是一年之內連升了三四級嗎?便是看在皇嗣的分上,也應該如此呢。”雯妃提起雲妃來話裏還是帶著幾分酸意。
“綺煙哪裏敢逾越啊。”綺煙謙卑地笑著。
蘇謐輕笑,她看起來也圓滑了不少啊。這個宮廷果然是最讓人成長的地方。
忽然皇後就問道,“既然連劉才人都能夠謀個出身,不知道蓮婕妤為什麽不也尋個出身呢。不如一起回稟上來,就由本宮作主,向皇上進言可好?”笑容和婉動人,體貼周到。
第七十九章 壽宴(三)
當場就有幾個妃嬪臉上顯出輕蔑之色,她們都知道,蘇謐的出身連劉綺煙也不如,劉綺煙雖然是商賈出身,但好歹是大齊的良民百姓,而且劉家又是京城首富,雖然在這些妃嬪眼裏,銅臭氣濃厚了些,好歹也算是正經的富貴人家。而蘇謐……
蘇謐心裏頭頓時升起一種不好的念頭,她的臉色不變,恭敬地回答道:“婢妾的出身卑微,那裏敢做這個想頭啊。”
“說的也是,我們大齊就算是賞賜爵位、由庶變士也要是三代良民才好,豈能夠有衛人來充任。”祝貴嬪掩口輕笑道。
“哪裏有衛人?都是齊人了,難道祝貴嬪認為這天下還有衛國嗎?”皇後冷冷地掃了她一眼說道。
祝貴嬪頓時知道自己剛剛的言語犯了大忌諱,臉色都嚇得白了,好在皇後不過是不痛不癢地說了她一句,就不再理會她,轉而繼續對著蘇謐柔聲道:“說起來,蓮婕妤原本是什麽出身?如今衛國歸於我們大齊,原本的衛臣自然也應該是齊臣才對。聽說蓮婕妤以前是衛嬪的侍讀,應該也是名門貴姓出身吧?”
她派人調查過自己?!
蘇謐的腦子裏轟然炸開,她知道了多少,難道……不會,如果她真的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哪裏會有工夫在這裏與自己刺探閑扯。
對了,正是刺探!
“婢妾的身世實在是不值一提,”蘇謐臉色帶著幾分慚愧羞澀地說道:“婢妾的父親隻是一個鄉野醫師而已,湊巧治好了當時衛宮之中柔妃的病症,柔妃見到婢妾行事還算俐落,就把婢妾留在了宮裏,陪伴帝姬而已。”這是蘇謐對於外界來說所廣為人知的身份。就算是衛宮之中,絕大多數人,對於蘇謐的身世也都是這樣的認為。
聽到蘇謐的話語,眾妃臉上的輕蔑之色又重了幾分,隻是蘇謐自稱卑微,她們也不好再出言諷刺。
“醫師亦是正經的職業,”皇後笑道:“蓮婕妤不必自傷,隻要把令尊的名字報上來,本宮就為你請個封如何,我們大齊以孝道治天下,哪裏有女兒尊榮,父親家人卻落魄鄉野的道理。”
幾個妃嬪臉上的忌恨之色一閃即逝。
蘇謐正要再推辭,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的太監一聲高唱,“皇上駕到!”隨即珠簾掀起,齊瀧走了進來。
進了大殿,齊瀧先向太後行禮問安,太後微笑示意之後方才坐到龍案之後。
掃視了大殿一眼,他的視線落在蘇謐的身上,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絲的驚喜:“謐兒身體剛剛痊愈就過來了?”
聽見齊瀧第一個開口詢問的就是蘇謐,眾妃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蘇謐連忙躬身道:“臣妾的身體經過山間的休養已經痊愈無礙了,今日是太後娘娘的壽辰,怎能夠不盡孝心呢。”
齊瀧點了點頭,轉身問道皇後:“剛才我在外麵遠遠就聽見說什麽落魄鄉野之類的話語,是在說什麽呢?”
皇後掩嘴笑道:“方才臣妾正在和姐妹們討論蓮婕妤父親的事情。”
“哦。”聽到是蘇謐的家人,齊瀧來了興趣,連聲追問皇後。
蘇謐心中暗暗叫苦,皇後隻怕是知道了什麽,才會咬住這一點不放口。如今又讓齊瀧知道了,自己豈不更是危險。
“是朕的疏忽了,多虧了皇後提醒,”齊瀧聽了皇後的一席話之後,連連點頭,又轉向蘇謐道:“謐兒的父親是何出身?不妨細細稟來,朕好好加以封賞。”
“多謝皇上和皇後娘娘的厚愛,”蘇謐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可惜家父無福,早在婢妾進宮沒有多久就病逝了。”說完強忍著一臉的哀傷。
齊瀧忍不住心痛憐惜道:“謐兒不必傷心……”
皇後在一旁笑道:“皇上說的是,不過皇上既然想要安慰妹妹,不如就將妹妹家人的祖墳找來,風光大葬,並且追封尊號,豈不更是全了妹妹的一番心意。”
她一邊說著,一邊仔細地觀察著蘇謐的臉色,王家的探子在無意之間得到了一個模糊的消息,讓她對於蘇謐的身世開始疑惑起來,可是她派人暗中前去調查,剛剛有了一些端倪,卻不料線索忽然一夜之間就全部斷了,相關的人不是莫明其妙地被殺,就是失蹤了。讓王家的人很是疑惑,是有誰在暗中幫助這個丫頭嗎?但也越發地讓皇後開始斷定,蘇謐的身份不是那樣的簡單。
蘇謐變了臉色,這下子可讓她如何是好?自己義父的墳塋是萬萬動不得的,其中隨葬的物件不說,隻要一看就知道了墓主的身份和秘密,單單是墓碑上的那幾句銘文,就將自己和爹娘以及義父義母的關係昭顯地清清楚楚啊。可是自己該怎麽辦?
就算是齊瀧再怎麽想要維護自己,也不會放一個包藏禍心的女子在自己的身邊,何況齊瀧對自己的心意到底有幾分還是值得斟酌的,看山上的時候他因為皇後幾句話就起了疑心的那一幕就知道了。
江山和佳人,孰輕孰重,不言自喻。
蘇謐抬頭看向台上,齊瀧一臉的興奮,顯然認為皇後的建議甚合心意。
“皇上,今晚是太後她老人家的壽宴,怎麽變成說起謐兒的身世了。此事反正也是不急,怎麽可以讓臣妾些微小事耽誤了太後她老人家的心情呢。”
在太後的壽宴上,談論起妃嬪過世的父母追封確實是有些不妥,齊瀧轉過頭去,看了看太後,笑道:“也是,這件事就容後再議吧。今日兒臣就先祝母後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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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中的筵席依然在繼續,蘇謐已經走了出來,剛才的危局,讓她心慌意亂,借著體力不支,難勝醇酒的藉口,告退了出來。
華燈初上,月色伴著燈火映照在青青的石板路上。
蘇謐沿著平緩的小徑,向前走著。
時光過的太快了,記得自己上一次來這裏的時候,還是一片枯枝敗葉,可是現在周圍的枝丫已經開始伸展出柔柔的綠意,地上的嫩芽也探出頭來。隻是在這個依然寒冷的月夜之下,沒有了白天的生機勃勃,綠意盎然,而是籠罩出一種幽暗神秘的意境。
她一路漫行,也不知道是向著那個方向,反正無論是哪一個方向,走得或快或慢,走得長久還是短暫,她都無法走出這個宮殿,這一處牢籠。
現在的她隻是想要走下去而已,希望前麵的路永遠沒有盡頭,讓她什麽也不必多想,就這樣的走下去……
第八十章 綠血含芳(一)
不知不覺已經近了一處陌生的宮室,一陣風吹過,早春的風還帶著絲絲的涼意,讓人從心底裏生出一種寒意來,隨著微風,幾朵凋零的花瓣飄飛了起來,浮過蘇謐的眼前,四周涼濕的空氣把她團團包圍。
蘇謐踩著腳下清新的泥土,也踩著腳下零落的花瓣,這些絢麗花朵,昨天還是嬌顏而鮮活,現在卻已經成為了腳下的泥土,四周的香氣如有若無,糜爛而又誘人,充滿了一種奢侈而又死亡的氣息,似乎在訴說著她們隕落之後的豔光餘韻,自己的生命也在這個地方凋零成為泥土嗎?
蘇謐走進一處破敗的回廊,靜靜地坐下,她又回憶起枯葉禪師與她說的一番話
……
“施主既然想要報仇,不如把這個亂世結束,讓民眾安居樂業,讓悲劇不要在重複。”
“大師未免言重了,蘇謐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妃,日夜徘徊於宮室方寸之間,怎會有結束亂世,拯救天下的抱負。”
“施主將來貴不可言,豈會拘泥於小小的宮室之內?”枯葉長歎一聲,道:“隻希望施主心存仁厚,勿要執著與仇恨。”
……
心存仁厚?我心裏麵還存著幾分的仁厚,深宮之中曆練下來,也早都全部喂了狗了。
就算我想過要放棄,可是她們會放過我嗎?蘇謐冷笑起來,如同冰霜一般的笑聲在這個靜謐的空間裏分外的陰冷。現在她首先需要考慮的是如何在這個宮廷裏麵活下來,她的手緊緊地抓住一枝蔓藤,柔嫩的肌膚被樹上的粗糙枝丫勒地幾乎要出血了。
她也要先在這個宮廷裏麵活下去,她不想死!
今天的事情對她來說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危機,不容她有分毫的遲疑。她靜心思索著應該如何聯絡身處宮外的葛澄明,隻要能夠拖延一段時間,偽造一處墳塋墓室就能夠為自己遮掩過去。隻是陳冽被她留在了山間,與宮外的聯絡變得麻煩了不少……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帶著遲疑的輕呼打破了周圍靜謐的環境:“娘娘……?”
正在沉思中蘇謐被嚇了一跳,猛地抬頭望去,鬱鬱蔥蔥的樹叢一側,出現了一個人影,月光之下容顏看的分明,正是倪廷宣。
他的神情帶著幾分驚詫,顯然也沒有想到過會在這裏見到蘇謐,看著蘇謐寥落的身影,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的心疼。
蘇謐驚詫起來,他怎麽會在這裏,看清楚了倪廷宣身上的服色,頓時明白,現在在慈寧宮裏頭正在舉行著筵席,自然是要有侍衛警戒護衛的。
倪廷宣向前走了一步,似乎又覺得不妥,停了腳步,退了回去。
蘇謐猛地想起今天剛剛聽到的那個謠言,心地裏頭一驚,連忙站起身來,看向四周。
周圍是一片寂靜,隻有細風偶爾吹動枝頭的小樹枝,傳來“沙沙”的聲響。
不是陰謀陷阱嗎,蘇謐心情平靜下來,自己走向這個地方不過是無意之中的選擇,料想也沒有人布置地這樣周密,這樣未卜先知。
蘇謐定下神來,轉頭看去,倪廷宣正帶著幾分癡意地看著自己,她臉一紅,在懸崖之下的種種景象不自覺地都鑽進了腦海,隨即又想起早上的那個謠言,都是這個家夥,讓自己落到了這樣尷尬危險的境地。心頭一種不知名的惱火噌地一聲就竄了起來。
她狠狠地瞪著倪廷宣,倪廷宣被這無端的怒氣驚地一愣。頓時手足無措地退了一步。
蘇謐正要說什麽,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細碎的聲響,有人來了?!她心裏一想,這個宮中處處都是耳目,就算是一時不是陷阱,自己在這裏呆久了隻怕也要變成陷阱了。暗罵了一句自己反應怎麽變得遲鈍起來了,當即她飛快地站起身來。
“你呆在這裏別動。”她低聲吩咐了一句,隨即輕靈地跳過回廊,穿過樹叢,可是剛剛拐過一處轉角,就看見皇後身邊的玉蕊領著幾個小丫頭走了過來,蘇謐一驚,難道是皇後派人跟著自己?
當頭遇上,蘇謐暗中叫了一聲不好,可是已經避無可避。這時候幾人已經看見了蘇謐,連忙躬身行禮。遠遠地看見了蘇謐身後的倪廷宣的身影,幾人臉上都顯示出疑惑的表情。
蘇謐心裏一沉,她應該如何分辨?這種事情,她根本無法開口,隻能是越描越黑的境地。
玉蕊臉上不易察覺地掠過一絲的得意之色,當即躬身道:“婕妤娘娘,您怎麽來到這邊了呢?”她故意抬頭看著周圍破敗的宮室:“這裏一向罕有人跡,萬一要是有什麽不軌之徒,您千金之身……”
聽到玉蕊的話,周圍幾個丫頭的臉上疑惑更重。
蘇謐笑道:“不必多禮了,我……”話還沒有說完,旁邊傳來一個輕柔文雅的聲音:“蓮婕妤是在和哀家一起賞月呢。”
回廊一側悠然閃出一個欣長的身影,氣度高華,容姿端然,正是妙儀太妃。
玉蕊幾個吃了一驚,連忙行禮問安。
妙儀笑著抬了抬手:“剛才見到這月色柔美動人,哀家剛剛出來就遇見了蓮婕妤,正好興致起來,就一起過來了。”她回頭看著破落的宮室,帶著幾分驚訝地說道:“說起來哀家倒是還沒有注意,這裏是哪一處地方啊?”
“這裏是西邊廢園子了。奴婢打擾了兩位主子,實在是罪該萬死。”玉蕊恭敬地回答。
“今天是太後的大好日子,怎能說什麽死不死,罪不罪的?說起來還多虧了你們提醒,哀家與蓮婕妤越走越遠,竟然沒有注意到都走到這裏了。”妙儀太妃柔和地笑道:“倒是你們幾個小丫頭,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回稟太妃,奴婢們奉命前去采集新鮮的花朵裝飾筵席的,路過這裏。”
“嗯,既然如此,就先去忙吧,不要讓席上的主子們等久了。”
“是。”玉蕊帶著幾人順從地退下了。
寂寥破落的回廊之上,隻剩下蘇謐和妙儀的身影。蘇謐要轉頭去看一眼,臻首隻是轉了一半就停止了。她回過頭來,不去看身後的身影,轉而麵向太妃,真心實意地躬身一禮。
“蘇謐多謝太妃相助。”
“謝什麽呢,”妙儀太妃溫和地笑了,“蓮婕妤不過是和我這個老婆子賞了一陣子月色而已,能夠得婕妤相伴,倒是我這個老婆子的榮幸才是。”
她一邊說著,一邊向前走去。蘇謐跟在她的身後,她看得出,妙儀今晚有話要對她說。兩人誰也沒有理會身後站立的另一個人。
轉過一道拐角,兩人走入了這一處宮室的正門。蘇謐打量了一下四周,她這才發現,自己剛剛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上一次妙儀太妃與自己說話的那一處廢棄的宮室。妙儀在宮門前頓了一頓,終於伸手推開那兩扇已經破敗不堪的房門。
第四卷 暮鼓晨鍾·迷途難返 第八十一章 綠血含芳(二)
整個宮殿都已經殘破肮髒,兩扇大門上朱紅色的油漆掉落了大半,顯得星星點點,好不滑稽。蘇謐甚至擔心,妙儀的這看似輕柔的一推會不會讓眼前這看似已經搖搖欲墜的兩扇大門直接倒下。
“吱丫”一道刺耳尖細的聲音響過,門晃悠晃悠著開了,伴著這一聲尖銳的開門聲,不知道沉寂了多久的宮殿好像是忽然被驚醒了一樣。首先就是幾簇連接不斷的灰塵,“簌簌”地掉落下來,迎接著突如其來的闖入者,蘇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走進了屋裏,蘇謐這才看清楚裏麵的擺設,正廳裏麵的家具很少,正麵是一排梨木雕花的椅子,伴著楠木的小幾和腳踏。兩側是精巧的博古架,上麵擺放著零星幾件沒有被宮人收起的古董裝飾,都已經陳舊地沒法看了。後麵是一扇八麵的折疊屏風,硬木雕刻著喜鵲登梅花的式樣。這裏怎麽看都是一處普通的宮殿。
如今的後宮裏麵有不少的宮殿都無人居住,千篇一律地都是這樣的擺設。像剛剛失去主人的采薇殿,在鄭貴嬪離開之後,也恢複了這樣最基本的陳設。隻有等待新的主人入住,才會按照各個主子的習慣,逐漸的顯示出不同的品位和嗜好來。不過那些宮室都是有專人負責打掃的,不像眼前的這一處,髒亂成這個樣子。
宮人是不敢這樣的失職的,看眼前的光景,這裏應該是年久失修,預定拆除的宮室了。西邊應該還有幾處這樣的園子,之所以沒有動工還是因為太後以前呈上的關於節儉的奏章。
蘇謐走過地板,地麵的青瓷磚在繡鞋之下發出“咯吱”的響聲。聽的人頭皮發麻。
妙儀卻是一副全然沒有顧忌的樣子,她隨手揮開垂下來的那半幅已經看不出顏色的簾子,蘇謐跟在她的身後走進了裏屋。
裏屋的情況稍微好一些,因為是長年封閉不透風的緣故,沒有了那麽多的灰塵,卻有一種讓人呼吸困難,煩悶欲嘔的氣息。
窗子上用紅木製成,上半部分雕刻著祥雲花紋,下麵是蝙蝠的圖樣,取得是洪福齊天的意思。
妙儀走到窗前,將窗子推開,清新而微帶寒冷的空氣流了進來,讓沉悶的感覺一掃而空,蘇謐頓時覺得精神一爽。
妙儀已經在屋裏的床榻之上坐了下來,她向蘇謐示意,蘇謐走了過去,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
妙儀看著窗外晶瑩的月光,似乎是在思量著怎麽開口。
蘇謐抬頭看著她的側臉,原本蒼老憔悴的容顏在這樣朦朧的月光之下度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輝。顯得神聖莊嚴,不可褻瀆。
今天的妙儀給她一種決絕而又悲愴的感覺,這讓蘇謐遲疑並且茫然,不知道應該如何地應對,上一次還可以裝傻充愣地搪塞了過去,可是這一次,麵對這樣明確的示好,蘇謐不想這樣的敷衍了事,雖然隻是見了區區的兩次麵,她卻感覺到眼前之人可以讓她毫無保留的信任和親近。何況,自己的身上還有什麽讓人圖謀的呢?現在的她如同被駕到架子上的鴨子,就等著下麵在加一把火就可以烤熟上菜了。
“這樣破落的宮室蓮婕妤似乎是第一次見到吧?”妙儀終於開口問道。
蘇謐斟酌了一下言詞,實話實說道:“確實如此。如果以宮殿樓閣而論的話,這樣的破敗倒是罕見。”
“這裏也曾經一度是整個大齊皇宮之中最奢華,聖眷最濃厚的地方呢。”妙儀笑道:“隻是風光的日子不過持續了短短的一年,就再也無人居住,空曠寂寥了足足二十年,一直到了今天的這幅模樣。”
這裏的妃子曾經是得到先帝寵愛的妃嬪,而這樣的寵愛也隻是持續了短短的一年,蘇謐回味著她話中的意思,並沒有覺得詫異。齊武帝後宮妃嬪無數,十幾位寵妃點綴了他的後宮史,眼前的妙儀也是其中之一。
隻是這一位二十年前的妃子有什麽不同嗎?
妙儀從懷中拿出一卷畫軸,遞給蘇謐笑道:“這是這裏曾經的主人的畫像。”
蘇謐打開畫軸,臉上也禁不住顯出驚歎之色,那畫中是一個綠衣美人,風華絕代,她看過無數的佳人絕色,但是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子,如同畫中這樣的,眼神純稚如同初生嬰兒,眉角又嬌媚如最豔麗的牡丹。
隻是那眉眼之間讓蘇謐看著有說不出的熟悉感覺,好像是在哪裏見過一般……
“這幅畫如何呢?”沒有等蘇謐想出什麽,妙儀打斷了她的思緒問道。
“天仙絕色。”蘇謐讚歎道:“畫也是上品,隻是……這幅畫好像是很長時間才完成的,筆法也很是奇怪……”她沒有吝嗇自己的讚美,能夠將畫中人如此矛盾的氣質表達出來,這個畫師的畫技很是精湛。可是蘇謐卻看出這幅畫筆法有些奇怪之處,也不知道如何說明,給她的感覺好像是經曆了很長的時間才完成,而且看筆法好像是意猶未盡又猶豫不決的樣子。
“想不到蓮婕妤對於畫也是有研究的。”妙儀太妃笑道:“你說的不錯,這一副畫足足畫了三年。而且是畫師按照自己的記憶之中的影像所繪製而成的。”
“可惜在成畫的時候,這位妃子就去世十餘年了,畫師是全憑著記憶裏麵的深刻印象才完成了這幅栩栩如生的美人圖。而這裏也早就已經荒涼了下來。”她看著四周說道:“幾年之前,這裏原本是要拆除的地方,可惜因為湊巧宮中用度緊張,所以就被耽擱了下來,一直拖延到現在。其實如果太後她老人家如果知道還有人會時不時地惦記起這裏,恐怕就不會上書要求皇上節儉為重,拖延工程了,畢竟,比較起自己的賢德的名聲來,還是這裏蘊含的秘密更加的重要。”
蘇謐心裏“咯噔”一下子,隻覺得心頭有一種沉滯的感覺壓上來,她直覺性地預感到,妙儀即將揭示的秘密不簡單。
“我是先帝顯櫦十四年入的宮,”妙儀話題一轉,說起自己的事情來,“這些想必婕妤也是知道的吧?”
蘇謐坦誠地點點頭,她是派人調查過妙儀太妃的過去。
“我在這個宮裏住了不過十幾年的時間,卻是一生的日子都耗盡了,”妙儀淒然一笑,“我入宮的時候風光無限,可是終究年輕氣盛,不知道……這個後宮之中看似繁花似錦,實則是汙穢不堪。”
“如果一開始就不得寵,懂得藏愚守拙,反而能夠頤養天年,若是得了寵愛,表麵上看著風光無限,實際上卻是身處風口浪尖,步步殺機,稍有閃失就是失寵連罪,寂寥深宮。如果隻是自己失寵身死還是好的,更加不幸的是,連家人都受到牽連,死無葬身之地。”妙儀說著,眼中閃過一陣恨意,
她的父兄戰死在蜀國的戰場上,果然是有內幕的。蘇謐暗道。她也曾經派人打聽過妙儀太妃在宮中的起落,雖然都是一些明麵上的東西,但是其中也能夠隱隱地感受到那一起一落之中的苦澀和艱辛,推測出其中的內情遠遠不是表麵上看去那樣的簡單。
“可惜我身在宮廷,別說為他們報仇,就連祭拜收殮都做不到。”妙儀太妃的語音悲愴蒼涼:“好在有一位故人,出宮之後為我尋找了家人的遺骸,歸葬故土。”
“故人?”蘇謐疑惑地問道。
第八十二章 綠血含芳(三)
妙儀太妃沒有回答,她已經完全沉浸在回憶之中了。半響,她問道蘇謐:“你可知道先帝戎馬一生,滅國無數,建立了無上功業的事情?”
蘇謐點了點頭,她自然知道齊瀧的父親,眼前之人的夫君,齊國上一代的君王齊武帝齊岷。大齊正是在他的手中,由一個中等勢力的國家,變成了當今天下的第一強國。雖然與枯葉禪師號召的武林人士大力擁戴也有一定的關係,而更加重要的原因則是齊武帝本人確實是一位驚才絕豔的君主。
齊瀧心高氣傲,也時常會提起他的父皇來,先帝的基業對他來說也是一個難以逾越的高山。他一心想要超過自己的父親,成為當今天下的霸主,這樣的誌向多半也是受了先帝的影響,有時候,她從閑談之中就可以感受到齊瀧對於這個偉大的父皇的崇敬和矛盾的心理。
“先帝是一個好色多情的人,”妙儀繼續說道,
好色恐怕是的,多情未必,蘇謐心中暗道,對於齊武帝的後宮在民間也同樣的有名,每滅一處國家,他都將其後妃宗姬一咕腦兒地收入宮廷,再加上民間采選,官家選秀等諸多途徑進來的宮妃,到齊武帝死的時候,他遺留下來的妃嬪竟然有近千人之多。
雖然比較起前朝之中那幾次宮妃過萬的富麗景象是尚有不如,不過在曆代帝王之中也算是罕見了。
“先帝不僅喜愛美色,還喜歡收集美人圖。”
這個蘇謐也是知道的,那五美圖聽說齊武帝至死都念念不忘,齊瀧還說要把那五幅圖收集起來,一起焚燒祭拜他的父皇呢。
“而當今世上,描繪美人最好的畫師莫過於梁國的董潛光,堪稱當代大家,那董潛光也算是當世無雙的風流才子,一心要遍尋天下美人,繪製成圖,他所描繪的工筆美人圖流傳出來,可謂是價值千金,當時的富豪貴族莫不求之。先帝對他的畫也很是欣賞,那董潛光到了最後,據說將天下自己見過的最美的五個女子繪製成圖,圖中隻畫了幾隻代表美人的花朵,卻沒有畫上真人,並且聲稱自己筆力有限無法繪製出真人的美色氣度,故而隻能夠以花喻人,因為這樣的畫作隻有五幅,所以被世人稱之為五美圖,卻不知這樣更加讓天下一眾好色之徒趨之若鶩,朝思暮念。”
“而那五美圖之中,到底都是何等的人物,因為圖中沒有人物,而董大家又不想說明,所以世人大都不知道。可是有一個人是再也明確不過的,就是當時梁國末代皇帝的寵妃沈綠衣。”
對於沈綠衣,蘇謐也是耳熟能詳,這件事情是當世流傳頗廣的一件軼聞。
據說齊武帝好色如命,垂涎於沈綠衣的美貌,以致於世人都盛傳他就是為了沈綠衣才會攻打梁國,並將其滅國的。
實際上,真正讓此時轟傳天下的原因是,強攻梁國都城的時候齊武帝確實派人命令梁國末代帝王梁順帝將自己的寵妃獻出,當時沈綠衣剛剛為順帝產下梁國的最後一位皇子。尚且在坐蓐期間,就得知了這個消息。她卻是一個貞烈的女子,聽說了自己為國家召來刀兵之禍的時候,悲切欲絕,為了讓齊武帝死心,竟然在梁國大軍圍城三個月之後,在一次開戰之前,當著兩軍將士的麵,從高聳的城頭上縱身一跳,躍下萬丈高城,當時,兩軍將士都為之震驚失色,齊武帝更是心痛如絞,連忙命人搶救,可惜終究是回天乏術,美人香消玉殞了。
齊武帝在索要美人不成之後,勃然大怒,命令士兵強攻梁京,終於將城池攻下。這讓世人在讚美一個貞潔烈婦的同時,也沒有忘記在史書上又重重地添上了一筆紅顏禍水的錚錚鐵證,同時也讓民間的凡夫走卒在茶餘飯後有多了一個滋味十足的話題。
當然,街角巷裏的傳聞也有說是梁順帝眼見大勢已去,想要將寵妃獻出,結果沈綠衣貞潔自守斷然拒絕,才當場跳下城頭的;也有人說梁順帝自知必死,為了讓武帝死心,將沈綠衣生生推下城頭,為自己殉葬的;還有傳說沈綠衣其實沒有死,被武帝又一次救活了,然後美人伴英雄的……總之,形形色色的傳言在平民百姓豐富的想象力之下延伸出來,或者香豔,或者悲涼,都是建築在一個苦命女子讓三軍將士、兩國帝王為之驚豔的鮮血之上的。
對於沈綠衣這樣一代美人的絕世傳奇,蘇謐固然也有自己的感慨,有自己的見解,但是現在妙儀提到她是為了什麽?她不解地看著妙儀太妃。
“民間對於這一段軼事也有著各種各樣的傳聞,”妙儀太妃頓了頓,說道:“雖然都是無中生有,胡編亂造,但是有一條傳聞卻是湊巧編對了的。”
她回過頭來,看著蘇謐,一字一句地說道:“沈綠衣當時確實沒有死。”
蘇謐一驚,她腦子裏麵靈光一閃,隻覺得自己好像是捕捉到了什麽,可是好像又是什麽也沒有明白,她急切地看著妙儀太妃,心中忽然就覺得咚咚直跳。
舊梁第一美女沈綠衣,二十年前,齊武帝的寵妃,還有與畫中之人隱約有幾分眼熟的麵貌……這些消息一個個地閃過她的頭腦,一個模糊的念頭在她的心裏忽然成形了,蘇謐震驚地幾乎無法坐穩。她眼中帶著三分驚恐、七分期待地望著妙儀太妃。
妙儀太妃笑了笑,眼前的女子確實聰明,她應該已經掌握住了端倪,她剛要繼續說下去,忽然外麵傳來幾聲響動,似乎有什麽人在逐漸接近。
“是誰?”兩人都站了起來,向窗口望去。
遠遠地傳來幾個小太監高聲呼喚的聲音,“蓮婕妤!”似乎是在尋找著蘇謐。
“有人找來了,你先出去吧。”妙儀說道:“改天我們再說。”
蘇謐點了點頭,從宮門走了出去,她繞過拐角向南邊折去,穿過一處樹叢,從另一個方向走了出來。
“什麽事情?”蘇謐問道。
幾個找人的小太監回過頭來,看見蘇謐從花叢後麵出來,連忙迎了上去,“婕妤娘娘您怎麽到這裏來了,皇上剛才還問起您呢。”
蘇謐自然地應了一聲,跟著幾人回去了。
夜晚的燭火明麗動人,筵席結束之後已經是近子夜的時分了。蘇謐回到采薇宮,坐在梨木梳妝台前,覓青幫她把頭上的釵環珠玉除下,蘇謐端坐在鏡台前,看著自己銅鏡之中的容顏,忽然笑了,“最近聽到宮裏頭有什麽稀罕的傳言了沒有?”
覓青的手一滯,蘇謐知道她必然是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那個謠傳了,
“娘娘是指……”覓青閃爍著回答。
“沒有關係,這樣聳動的謠言,自然需要更加聳動的謠言來應對,”蘇謐嫵媚地笑了。她拿出剛剛從妙儀那裏得到的那幅畫像,展開來。
覓青借著燭火,看到了上麵的肖像,禁不住讚歎了一聲,“好美的人啊。”
蘇謐點點頭,確實是絕代的佳人,“你看這幅圖是不是有幾分眼熟呢?”
覓青疑惑地看著畫中的麗人,猶豫了一陣子,說道:“是有點兒像……”
“像誰?”蘇謐眉毛一挑,問道。
“這個……眉目有幾分像皇上的樣子呢。”覓青小聲說道。
第四卷 暮鼓晨鍾·迷途難返 第八十三章 新人如玉(一)
對於新近得寵的蓮婕妤在朝拜路上的種種揣測和謠傳在宮裏頭逐漸的平息了,偶爾再有人說起來,說不了兩句,就會有宮人小心翼翼地指著西福宮的方向,豎起指頭放在嘴邊。他們可以不顧忌蓮婕妤的恩寵,但是另一個人的威儀卻會讓她們自動的保持緘默。
而同時,一個更加神秘,更加聳動的謠言,開始在宮廷裏麵慢慢地傳播,每一個說起來的宮人,都會先不自覺地看看四周,也許因為關係更加的重大,所以也分外的隱秘和謹慎。
“這個傳言你是從哪裏聽來的?”聽了剛剛皇後稟報上來的話,以太後的冷靜也禁不住有幾分的變色。
“是從路邊的宮人口中。”皇後忐忑不安地看著母後的臉色,當今的皇上不是太後的親生兒子,而是宮人所出,被太後收養的,這樣的傳言在齊瀧繼位之處就曾經出現過,可是很快就因為嚴厲的處置而平息了。如今又是被誰翻了出來?
看著太後鐵青的臉色,她遲疑了片刻,問道:“母後,這下子怎麽辦?這件事情怎麽會又……”
隻是宮人無聊的亂傳而已嗎?不可能,這一次的謠傳說的有板有眼,一清二楚,甚至有人說起皇上的親生母親原本居住的宮室都說出來了,
“當年的事情還有誰知道?”太後一陣思索,知道渡月宮的人,必定是對當年的事情真正有所了解的人,不可能有人存在才對,哪怕是知道一絲端倪的人,也早就處理地一幹二淨,如今已經二十多年了,宮裏頭的人已經輪換了好幾遍,當年的宮人無論主子奴才都已經不在宮廷之中了。
“對了,母後,會不會是那幾位太妃?”皇後思量了片刻,忽然問道。
“如今宮裏頭的這些太妃太嬪也都是顯櫦十年以後入的宮,對當年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知情。”太後搖了搖頭道。
“她們雖然不是當年的舊人,但是長年呆在宮裏,也許也會聽說一些風聲端倪也說不定。”皇後說道。
太後思量了片刻,忽然問道:“你說壽宴的那天,你讓玉蕊去找蓮婕妤的時候見到了誰?”
“見到了妙儀太妃。”
“是在哪裏見著的?”
“就是在西頭寧馨園那裏……”皇後住了嘴,她猛地想到,渡月宮不就是在那裏嗎?!
“之後呢?”太後緊追不舍地問道。
“之後……玉蕊就領著幾個奴才被妙儀太妃打發告退了。”
“也就是說沒有人見到之後兩人又去了哪裏?”太後的臉色陰晴不定。
“再之後皇上令小太監前去尋找的時候就看見蓮婕妤一個人在花叢之中出來,還是在渡月宮附近。倒是沒有人,見到妙儀太妃。”皇後深思著說道。
“這一段時間沒有人知道兩人是不是在一起,說了什麽?”太後冷笑道。
“母後,這麽說來就是妙儀太妃……”皇後疑惑道。
“不一定是她,可是多半脫不了幹係,”太後閉上眼睛,歎息著說道:“這些年來她對我一直恭謹有加,一直記著我在先帝麵前提拔她,讓她再一次獲寵的恩情,我也一直小覷了她。她私底下是怎麽想的,對於當年的事情知道了多少……”
當年的妙妃盛寵不衰,又有了身孕,在宮中的風頭無雙。甚至有傳言說先帝向她保證,如果生下的是皇子的話,就要親自教導,勢必要教養出一個自己滿意的皇子來。而太後膝下的齊瀧雖然有王家支撐,但是先帝對其卻不甚滿意。讓當時還是皇後的太後不得不動了心思。妙妃她的父兄正好都在王奢的旗下為將,於是太後就命王奢在攻打蜀國的時候耍了點兒小手段。家人戰死的消息送到了妙妃那裏,果然使得妙妃小產,之後就是順理成章的失寵。
原本以為一切都結束了,隻是失了寵愛之後,對自己不是很恭敬的妙妃卻逐漸變得奴顏婢膝起來,她是因為失了皇上的寵愛,隻好來尋找靠山?還是別有用心?太後試探了幾次,她都是從容應對,太後漸漸地對她也放心起來,沒有阻止她的複寵,之後她也依然對太後恭謹有加,甚至為了讓齊瀧登上太子之位連連上皇上進言,對於齊瀧被立儲也有不小的功勞,太後至此才對她完全放下心來,她必定是不知道當年的事情的。
所以在先帝忽然去世之後,就讓她平安的當了太妃。
如今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難道她從那個時候就一直潛伏算計?!
太後覺得一陣心驚肉跳。
“母後,不如先把妙儀太妃……”皇後建議道,沒有說出來的半截話太後自然明白。
“不行,如今謠言既然已經傳開了,如果此時動手,隻怕是反而讓人無故起了疑心,如今就算是別人怎麽說都無關,關鍵是皇上聽到了這樣的傳謠心裏頭怎麽想的。”太後苦笑了一下,“這個孩子從小就多疑,隻怕……”
“我已經派人暗中追查造謠的人,並且嚴令宮人禁口了。”
“這是沒有用處的,這些話無論被那些碎嘴的宮人怎麽傳都無關,關鍵還是能不能進了皇上的耳朵,”太後搖了搖頭道:“既然是有人在這個時候將這些話傳了出來,必定是有把握讓皇上知道的,就算是阻止了宮人,也堵不了皇上的耳朵啊。”
“那麽現在怎麽樣?”皇後心急地問道,這件事情的重大她不是不明白,難道就這樣什麽也不幹了。
“先把妙儀太妃暗中看管起來吧,叫人仔細注意著動靜。”太後思量了片刻說道:“眼下我們若是作了多餘的舉動,反而會落人口實,如今你爹領軍出征在外,皇上明麵上是不會有什麽舉動的,隻是……”太後歎了口氣,“心裏頭就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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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貴如油,清晨的太陽剛剛露了個頭,就掩在了雲彩之後,很快天色黯淡了下來,雨滴淅瀝瀝從天而降,漫天的雨絲滋潤著枝頭上抽出的新綠,籠罩著皇宮中富麗的亭台樓閣,使得素日裏沉悶肅穆的宮殿也變得分外的明麗清新,煥發出罕有的活力來。
蘇謐撐開渲染著淡色蓮花的油紙傘,走過采薇宮下的回廊,遠遠地就看見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站滿了宣合宮的大門處的那一片空地上。
因為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細雨,原本整齊的隊列散亂起來,那些女孩如同是一群春天裏受了驚嚇的小鳥一般,也不知道是哪一個帶的頭,歡笑著跑到了房簷之下、回廊之中去躲避雨水,立刻後麵的人呼啦啦地一窩蜂跟著跑了進去。
幾個負責整隊引導的小太監在她們身後一邊追趕著,一邊痛心疾首叫喚:“別跑啊,這還有沒有規矩了!這還有沒有規矩了,過一會兒,何總管就要親自過來點視名冊,你們就這麽跑了……”
安排在宣合宮這裏的秀女少說也有七八十人,一個個都打扮地花枝招展,珠光眩目,這一群活力充沛的女孩子都是大齊的貴介仕女,在家裏頭嬌寵慣了的,沒有一個會去理會這尖細的嗓音,她們站在廊下指指點點,肆無忌憚地笑著,反而把幾個小太監氣得直跳腳。
她們頂多都隻是十五六歲的年紀,這些清麗婉然的少女,如同忽然盛開在這宮廷之中的花朵一樣,映襯著新發出的一簇簇嫩綠,和從天而降的絲絲透明的雨滴,格外的嬌俏動人。
一瞬之間,似乎整個宮廷都充滿了活力和新奇。
第四卷 暮鼓晨鍾·迷途難返 第八十四章 新人如玉(二)
蘇謐遠遠地看著這一群少女,覓青跟在她的身後捧著銀盤子和茶水糕點。
走過宣合宮的廊下小道,喧囂聲漸漸地止住了,這些待選的秀女不再去看那幾個被她們氣得哇哇叫喚的小太監,紛紛將目光頭上逐漸走近的蘇謐。
今天的蘇謐外麵穿著一件煙霞色對襟宮裙,繡工繁複精致的花紋熠熠生輝,上麵點綴著顆顆明亮的珠玉。底下穿的是月白色的緞子抹胸和長裙,婀娜走動之間輕開合散,如同立在一朵白雲之上,用紅瑪瑙和琥珀石雕刻成的喜鵲登梅簪點綴在髻側,喜鵲口上銜著一串碧玉雕成的小梅花樣式的流蘇,隨著主人的行走輕輕搖動。
秀女們三五個簇擁成一團,滿是新奇的眼神打量著蘇謐的服飾和容貌,偷偷地指指點點著,小聲嘀咕著,這是她們所見到的第一位宮妃。
蘇謐感覺到自己被這一雙雙充滿好奇和羨慕的大眼睛所凝視著。這些眼神多半是單純和新鮮的,而不是宮裏頭最常見的嫉妒和憤恨,隻是這樣簡單純稚的眼神還可以保持多久?這些女孩子之中,有多少雙明麗的眼睛會在不久之後就變得肮髒陰狠呢?
幾個小太監看到蘇謐路過,連忙上前打著千兒,一邊滿臉堆笑地問著安。
蘇謐含笑應對,隨口問道:“這是這一屆的秀女嗎?”
“是啊,,吵著主子您了吧,都是些還不懂規矩的,沒大沒小的野丫頭。這些是安排在宣合宮這邊的,總共六十人,正等著何總管來對照名冊,準備安排殿選呢。”一個小太監回稟道。
秀女入宮已經半個月了,剛剛完成了閱看和驗身兩關。
閱看和驗身都是由宮中地位尊崇、值得信賴的老嬤嬤們完成,是驗看秀女的身體,看是否有體味、傷痕、殘疾等,然後檢查是否還是完壁之身。
之後才是正是的由皇上和皇後親自殿選,按照相貌,才學,家世,言行等來挑選合意的人材。
“何總管還沒有過來嗎?”
“師傅如今正在皇後娘娘那裏候著,不一會兒就過來了。”小太監回道。
“就讓她們在簷下避避雨吧,不用整什麽隊列了,”蘇謐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都是新貴人,萬一要是凍著病來,你師傅那裏也不好交待。”
“是,還是主子您體貼周到,”小太監諂笑著應道。
蘇謐點了點頭,繼續向前走去,忽然之間,一道意味深長的視線向自己投射過來,在這清爽的雨天也讓她感到分外的灼熱,她忍不住側過頭去,掃視了那群秀女一眼。
直覺性地,她對上一雙閃亮的丹鳳美目,那是一個身材纖長優雅的女孩子。
看到了蘇謐的目光,她微微一閃,躲到了旁邊秀女的身後不見了,隻餘下一襲櫻桃紅色天羅長裙的邊角揚起來,被風微微地吹動。
“好美啊,”蘇謐忍不住暗中歎了一聲,驚鴻一瞥之間,她甚至沒有來得及完全看清楚那人的相貌,可就是那一眨眼的風韻,就讓蘇謐就明白對方必然是絕代的佳人。
蘇謐的腳步忍不住微微一頓,這時候就聽見一聲細微不可察覺的冷哼聲傳來,蘇謐有幾分詫異,眼光一轉,投向聲音的來源。
那是站在最前麵的一個秀女,正倚在廊下朱紅色的柱子邊上,若論衣著之華貴耀眼,隻怕在這一群秀女裏麵也是最頂尖的一個了。朱唇輕點,嬌俏之中透露出一種嫵媚來,頭上的珠玉釵環流光溢彩,也為容貌增色不少。秀美的容貌讓蘇謐覺得很有幾分眼熟。隻是臉上的神情傲氣淩人,斜睨著蘇謐,看起來似乎是知道蘇謐的身份的。
她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桃紅色蜀錦長裙,光彩耀人,裙角衣訣其中隱隱流露出金玉一樣的光澤,蘇謐一眼就認出,那是蜀錦之中最昂貴最稀有的金絲累錦。這種錦緞極難織成,繡工製作的時候必須一氣嗬成,中間不能有一次的斷線絞纏,否則就會使得整匹布料壞掉。傳聞蜀中隻有受過專門訓練經驗豐富的繡工,才能夠成功地織成這樣技術繁複的布料,而且就算是技巧最嫻熟的繡工窮盡一年的功夫,織出的不過是五六尺。是蜀中地區貢品之中極其珍貴的一項了。如今蘇謐的房中也放著兩匹齊瀧賞賜的這種布料,隻是蘇謐一向不好這樣珠光寶氣的料子,沒有動用而已。
眼前的一個秀女竟然穿著這樣的料子裁製的長裙,必定是出身勢力極強盛的顯貴之家了。
看到蘇謐在凝視著自己衣服,那個女孩傲然地一笑。
蘇謐唇角禁不住微微上揚,想起這個女孩像誰了,那鵝蛋形的臉龐和高挺的鼻子與皇後的幾乎一摸一樣,難怪她那樣著急地對自己下手呢。
她一轉身就把這些拋在腦後,繼續向前走去。
到了乾清宮,齊瀧正在將剛剛收到的奏折扔到一邊,伸了伸懶腰:“唉,這些子老臣,越是資格老的,越是喜歡倚老賣老,讓朕平白頭疼。”
“皇上辛苦了,又有什麽事情讓皇上如此煩心了呢?”蘇謐溫婉地笑著,放下點心,走到齊瀧的身後為他敲打推拿。
齊瀧一邊享受著蘇謐的服侍,一邊說道:“還不是那些老生常談,都是因為朕身邊可用的人材,實在是太少了啊。”
“臣妾卻見到,皇上身邊可是馬上就要人才濟濟了啊。”蘇謐掩口嬌笑道。
“人才濟濟?”齊瀧疑惑地問道。
“剛剛臣妾路過宣合宮,可是見到了滿宮的‘人材’呢。”蘇謐笑道。
齊瀧這才反應過來,蘇謐說的是待選的秀女。這些日子以來宮中事務繁忙,他在這些宮廷雜事上頭的注意力沒有幾分。不是蘇謐提醒的話,幾乎要忘記馬上就是殿選的日子了。
“不必看也知道,必然是沒有這般貼心的人兒了。”齊瀧笑著將蘇謐拉進懷中。
“不看一看怎麽知道呢,皇上話可不能說的太滿啊,臣妾剛剛過來的時候路上可是見到今年入宮待選的秀女個個都是貌美如花,等到皇上看過了,必定是要眼花繚亂,”蘇謐笑了起來:“尤其有幾位絕代的佳人,讓臣妾一眼看去,都自覺慚愧不及,卑微了不少呢,”
“呃,謐兒可不要胡謅啊,哪裏有這樣天仙絕色的人物?”齊瀧也來了興致,問道:“是哪一個?說來聽聽。”
“佛曰,不可說也。”蘇謐調皮地笑道:“反正皇上不出幾天就要知道了,親眼看看豈不是更好。”
“大膽的丫頭,竟然敢欺君!”齊瀧開玩笑地抱住蘇謐就要咯吱起來。
蘇謐嬌笑著逃開,說道:“皇上可真是厲害,臣妾從實招來還不行嗎?”說著攏了攏頭發,笑道:“臣妾哪裏敢這樣欺君犯上啊,是剛剛看到有一位秀女身姿苗條,尤其那一身蜀錦金絲的長裙,簡直把臣妾的眼睛都耀得暈了。”
金絲累錦的長裙?齊瀧麵現疑色,他也知道蜀錦的貴重之處,如今聽說秀女之中竟然有人穿起這樣的衣著,禁不住驚訝道:“是哪一家的秀女有這樣的氣派。”
“聽說是皇後娘娘的表妹,王凝霜,可是個姿色絕頂的美人啊。”蘇謐笑道。
“這些王家的人,一向都是驕奢無度。”齊瀧的眉宇之間閃過一絲厭惡,
“可是看她的容貌可是數一數二的人材呢。”蘇謐笑道:“就是穿著那樣的衣服更襯得雍榮華貴,臣妾遠遠不及呢。”
“朕以前也見過她,不過爾爾罷了。”齊瀧不屑一顧地說道:“謐兒覺得不及那是因為你的衣著向來樸素而已,如果也穿上那金絲銀線的長裙,必然早就把她比下去了。”
蘇謐含笑不語。
第四卷 暮鼓晨鍾·迷途難返 第八十五章 爾虞我詐(一)
齊瀧對於新晉秀女的興趣不高,說了兩句就不再詢問,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問道:“對了,你身邊的那個陳冽,是叫這個名字吧?竟然有那種福源,被枯葉禪師看中,收為弟子。”
“啊……那是他……也是皇上的福澤庇佑。”聽到齊瀧忽然之間提起陳冽來,蘇謐怔了一怔。陳冽被留在山間的事情當然是沒法隱瞞內務府的,而且留在山間學藝的理由也是名正言順。
“嗯,”齊瀧毫不客氣地接受了這樣的解釋,在他心裏一直認為,枯葉禪師收陳冽為弟子,固然是有看中了陳冽自身的天分,當然也是為了他這位大齊的帝王考慮,上一次棟梁會來刺殺的時候,他身邊最為得力的兩位內監高手都喪命在刺客的劍下,如今再提拔起來的人,武功差了好大一截子,侍衛們之中高手雖多,可是終究出入宮闈不太方便,無法時刻貼身保護他。如今枯葉禪師收陳冽為徒,自然是為了他的安全著想了。
“等他學成回了,朕就將他封為內監總管,有大師的弟子保護,總勝過帶著一大群的侍衛跑來跑去。”齊瀧笑道。
蘇謐在他身後柔聲道:“臣妾就先替他謝過皇上的厚愛了。”
在蘇謐看來,她希望陳冽永遠都不必回來,不必在涉足這個肮髒的宮廷,就在外麵安然悠閑地渡過一生就好,可是心裏頭卻總是有一種期待,她一個人在這裏實在是太孤單,也太危險,尤其是現在又與皇後翻臉的情況之下,她實在是離不開他的保護和輔佐啊。
算了,陳冽什麽時候學成還不是定數,何必現在就為這個發愁呢?蘇謐將此事拋在腦後。
“還有一件事情,”齊瀧又伸手去拿起一本折子,看紅色的封麵就知道是後宮妃嬪所上的,沒等蘇謐發問,齊瀧已經說明道:“這是皇後剛剛又呈上來的奏折,說是為你尋找家人以冊封賞賜的。”
蘇謐的心裏頭一沉,看來皇後那邊還是沒有放棄啊,好在她已經暗中聯絡葛澄明手下的人,為她遮掩圓謊了,可是因為陳冽留在了寒山寺,使得她與宮外的聯係變得鬆散了許多,至今還沒有消息傳回來。
她笑道:“臣妾的家人早已經故去,依臣妾之間,如今國事繁忙,何必為此動用這樣的人力。”
“無妨,剛才豫親王過來稟報事宜,朕就順便將這一項任務交托給他了。”齊瀧笑道:“反正他一向悠閑。”
豫親王?!
蘇謐的笑容一滯,每次想起那個深淺難測的親王,她就忍不住心頭發虛,她和豫親王接觸的機會少的可憐,隻有在碧波池和天香園夜宴的當晚見過兩次而已,甚至連一句話都的交集都沒有過,可是心裏卻對此人一直存著一種顧忌,是因為第一次見麵時他的眼神過於淩厲,還是因為後一次見麵時他的武功過於淩厲呢?蘇謐自己也說不清楚。
看來自己要好好拜托葛先生為自己謀劃一下,才好瞞得過去。蘇謐暗歎了一聲。
※※※※※※※※※※※※※※※※※※※※
蘇謐正在閑閑地倚在欄杆處看著池子裏麵的遊魚。齊瀧一直擔心蘇謐這一處院子的景致不好,有礙於養病散心,屢次提議她搬到乾清宮附近的宮室去,都被蘇謐借故推辭了。齊瀧見她意向堅決,也就不再提起,還是特意命令內務府的人將采薇宮修葺整理一番。為了蘇謐居住的這小院子,內務府著實費了一番心思。原本種在院子裏的那些平常的花叢一概清除了,因為蘇謐不喜歡那些尋常嬌貴的名品花卉,所以院中移種了一叢修竹,綠地如同流動的水色一般,清新爽朗、寒翠欲滴。
右邊長廊之下開挖了一處池塘,用白淨的瓷器鑲嵌著邊底,注入了清澈的水流,用雕花的瓷盆養好了諸般的鮮花,放置在淺淺的水池中,又挑選了各色的遊魚,點綴養殖在池中,潔白的水池底下,五彩的遊魚靈動地飛竄遊動,看著就覺得生機勃勃。又用工匠燒製成功的半透明的魚缸,乘著鮮活嫣紅的鯉魚,養著半開的蓮花,放置在長廊邊上。
一番改動下來,整個院子都被點綴地靈氣十足。
蘇謐閑閑地將手中的魚食撒進水池裏,看著那些秀氣的魚兒靈活地追逐著食物。
當小祿子過來說豫親王求見的時候蘇謐略微怔了怔,隨即想到,是因為齊瀧的前幾天好意,將尋找自己父母宗族的任務交給了他。
她披上擱置在一旁的秋香色羽緞鬥篷,坐正了身姿,
她隻見過齊皓兩次,兩人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可是對於這個王爺,蘇謐卻有一種揣摩不透的感覺。不過好在前幾天宮外已經送進來消息,身世的相關物件都已經在衛國的鄉間準備好了,她現在就是一個鄉野尋常醫師家的女兒,所有的親人都過世很久了,隻餘下墳塋倒是還立在那裏。
她在心中醞釀著恰當的說辭,這時候,小祿子帶著豫親王齊皓走進了院門。
齊皓一身月白色的文士衫,俊逸雅致,氣度高華,看著他高挑的身影走了進來,蘇謐客氣的站起身來。
這算是兩人第一次的私下見麵,一切的禮儀都是完美周到,齊皓躬身行禮,蘇謐客氣地還禮。
覓青奉上香茶,與小祿子一起退了下去。
豫親王在池畔準備好的椅子上安然地坐下,眼睛注視著池水中的遊魚,忽然微微一笑。
蘇謐正思量著如何開口,齊皓卻笑著抬頭看了她一眼。被那雙琥珀色眼眸所注視,那一瞬間讓蘇謐有一種錯覺,自己好像是被什麽野獸盯住的獵物一樣,讓她有一種近乎本能般的感應到一種危險意味的存在。
沒等蘇謐調整自己的心情,這種預感在下一刻就變成了現實。
“顧二小姐……”齊皓用優雅淡然的語調開始了石破天驚的對話。
第四卷 暮鼓晨鍾·迷途難返 第八十六章 爾虞我詐(二)
這個最為預料不到的稱呼讓蘇謐的心髒驟然收縮,她的眼神卻是清冽依舊。
“王爺是說什麽?”她帶著三分驚詫,七分好奇地問道。
看著她誠摯無辜到幾乎完美的表情,齊皓的薄唇抿起一個優雅的弧度,這個清朗而又極賦魅力的笑容看在蘇謐的眼中卻是說不出的惡劣。
“在下是在前不久的一次談話之中偶然得知了顧家有三位小姐的事情,本來以為不過是酒後戲言而已,並未當真。可是之後因為某些方麵的需要,對宮中蓮婕妤的身世作了一番調查,沒想到得到了這樣出人預料的結果。”齊皓沒有一句廢話,直接開門見山地說明事實。然後那雙眼睛就饒有興致地盯著蘇謐的表情。
他的話讓蘇謐的一顆心沉了下去,她雖然感到齊皓的危險,可是她從來沒有想到過他會這樣直接地威脅到自己的存在。
如果不是有了確切的證據,他是不會這樣在自己麵前坦然地說明的。
原本準備好的所有說辭都失去了用處,蘇謐的腦中飛快地轉動起來。
某些方麵的需要?
難道他不是因為齊瀧的命令才去調查自己的身世的?對了,齊瀧的旨意才下來不久,他不可能有這樣的效率。那麽是為了什麽?值得勞動這位朝廷的新貴親王去調查自己一個小小的妃嬪的身世背景。
她抬頭對上齊皓的目光,那眼神讓蘇謐想起水池之中的遊魚,似乎是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無論這些魚怎樣的遊動,也不可能遊出主人的掌握……
蘇謐心頭恨的咬牙,臉上卻是一副恭謹的表情,“蘇謐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妃,微末不足道之人,哪裏能夠勞動豫親王親自前去調查嬪妾的身世呢?”
“娘娘何必自謙呢?”齊皓笑得很是和煦,“若是不知道娘娘的手段,皓也不會耗費這樣多的心機了,遠的不說,單是天香園那一晚上娘娘對於時機的把握,不得不讓在下佩服萬分呢。”
那天晚上他在生死一線的時候竟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小動作。蘇謐的心髒抽搐了一下。她思量計較著他的來意……
“剛剛王爺說是由於某些方麵的需要?”蘇謐決定開門見山地問道:“不知道王爺是什麽意思?”既然齊皓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再堅持否定也沒有了意義,徒然讓人看戲笑話而已。
而且,他沒有去找齊瀧報告,而過來尋找自己,必定是別有目的了。
齊皓注視這蘇謐,眼中閃過一絲讚歎,他坦白地笑道:“對於自己將來一段時間的合作夥伴,在下一向習慣與多了解一番。”
“合作夥伴?”蘇謐心底裏思量起來,臉上卻帶著幾分嘲諷地說道,“請恕嬪妾愚魯,不知道王爺此話何解呢?嬪妾倒是沒有見到我們之間有什麽合作的可能。”
“娘娘何必急著否定呢?皓倒是想要問娘娘一句,娘娘如今在齊宮之中身居妃嬪之位,不知道娘娘是想要在這個齊宮之中更好地活下去呢?還是想要為家人故國報仇呢?”
“報仇?”蘇謐淡然一笑,道:“王爺似乎太高看蘇謐了,蘇謐不過是個小小的平凡女子,但求三餐一宿,富貴閑適而已,哪裏會有這樣的野心抱負呢?”
齊皓盯著蘇謐看了一陣,蘇謐被他看的心底裏生出一種寒意來,他的目光溫文淡雅,可是其中的意味卻讓她難受之極。而且那眼神裏帶著幾分不知道是善意還是惡意的憐憫,這一點尤其讓蘇謐難以忍受。
好在齊皓並沒有看很久,他垂下眼簾,朗笑一聲,道:“婕妤所言的是否是真實,小王無法判斷,不過,無論婕妤是作何種打算,報何種目的,都與我齊皓無關,重要的是,你我現在有同樣的敵人。”
蘇謐挑了挑眉毛,同樣的敵人,難道他是說……她看著齊皓,等待著他的解釋。
“其實蓮婕妤不必多慮,在下所謀劃的,與婕妤所求的目的也許是一樣的。”
“王爺既然不知道蘇謐是報何種目的,有如何能夠斷然你我二人的目的是一樣的呢?”蘇謐不動聲色地問道。
“王家……”齊皓輕輕吐出兩個字來,然後看著蘇謐展顏笑道:“現在王家已經威脅到了婕妤的存在吧?恰好,王家這樣龐然大物的存在對於本王的勢力來說,也是一個障礙,不知道婕妤可有應對的方法?”
“王家身為大齊的第一名門,勢力深不可測,而蘇謐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宮妃,如何能夠找到應對的方法,隻希望能夠保全自己而已。”蘇謐黯然歎息道。
“婕妤過謙了,僅僅是了這幾天的謠言,恐怕就足夠王家為之困擾很久了吧。”齊皓漫不經心地笑道。
蘇謐心神劇震,他到底知道多少?!
“在下知道的並不多,”看出了她的疑惑和震動,齊皓解釋道:“尤其是在這個宮廷裏麵,所以才需要婕妤的幫助和配合,這件事情無論是對你對我,都是有利無害,何樂而不為呢?”
看到蘇謐沉吟不語,齊皓正色道:“皓此次前來,是真心實意想要與娘娘合作,若非情勢需要,在下也不會妄自去調查娘娘的身世。”
“王爺說的是,”蘇謐計較了片刻,就爽快地說道:“皇後和太後如今步步緊逼,嬪妾如今自身尚且難以保全,王爺能夠施以援手,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如今她哪裏還有選擇的餘地,把柄都落在他的手裏了,當然得按照他的意思走了。隻是他是從哪裏知道的消息?衛國不少王公貴族兵敗之後就被俘虜進了齊京,如今在這裏苟延殘喘,其中有人知道一些關於自己家裏的事情也不稀奇,可是現在齊皓能夠調查的到,王家的人……想起皇後堅持尋找自己家人的行為,蘇謐的眉頭不自覺地緊蹙了起來。
“婕妤請放心,可能泄漏婕妤身份的人,都已經不存在了。”齊皓好像能夠看穿蘇謐在想些什麽似的,安慰她道。
不存在才見鬼了呢!必定是被你納入掌握之中了。蘇謐心中暗恨,臉上卻是欣慰喜悅,斂襟躬身一禮,嫣然笑道:“如此,嬪妾的身世就要請王爺費心了。”
第四卷 暮鼓晨鍾·迷途難返 第八十七章 引火燒身(一)
齊瀧手中拿著一本折子,已經快半個時辰了,卻一頁也沒有翻過,看起來是在看折子,隻怕不知道心思去了哪裏。
蘇謐在一旁靜靜地侍奉,沒有絲毫的打擾。
看了半響,齊瀧忽然就把手中盯了半天的折子往桌子上一扔,心煩意亂地站起身來。他走到窗子前,看著外麵日漸青翠的枝丫,鬱鬱青青,灼灼其華,一陣風吹過,發出鬆濤般的聲響,夾雜著鳥兒婉轉清脆的鳴叫聲。
齊瀧看了半響,終於出言問道:“謐兒,你可曾聽說……”說了半句就止住了話語,欲言又止地樣子。
蘇謐上前將搭在一旁的金絲披風拿起,為齊瀧披上,柔聲道:“春寒料峭,皇上可要注意保證身子啊。”
齊瀧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也沒有答話,繼續看著窗外,思慮著什麽。
蘇謐見到這些心中自然明白,必定是那個謠言進了他的耳朵裏。
早些時候她讓小祿子把這個謠言偷偷傳出去,倒是沒有要求他必須傳到皇上的耳朵裏麵,反正她也沒有這樣的勢力,而且這樣也太危險了。隻要把謠言傳到西福宮或者高升諾那裏就行了,倪曄琳是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依照倪家的勢力,讓謠言傳到齊瀧耳中自然不是什麽困難的事。
人類的聯想力原本就豐富,而宮廷裏頭的人尤其如此。這樣的謠言在齊瀧繼位的初年也曾經出現過,但是很快就在強力的壓製之下平息了,如今又一次死灰複燃,不能不讓人更多一份聯想。
如今看到齊瀧的反應,隻怕心裏頭是有幾分懷疑的了。
蘇謐笑了笑,柔婉地問道:“皇上有什麽煩惱的嗎?怎麽這樣愁眉不展?肯定是朝中的那班子不省事的老臣又讓皇上煩心了。”
齊瀧搖了搖頭,說道:“謐兒,你可知道近來宮裏頭流傳著一個謠言?”
“臣妾聽過。”蘇謐笑著回答道。
齊瀧呆了一下,他原本以為,蘇謐必定是要說沒有聽說過的,畢竟這樣幹係宮闈隱秘的事情,誰都不會招攬到自己的身上來,明哲保身才是常理。
“皇上是說這一次關於皇上身世的謠言吧?”蘇謐坦然地笑道:“宮中向來擅長編造各種無中生有的事端,當年皇上繼承皇位的時候不是也有過這樣的傳謠嗎?如今不過是死灰複燃而已,皇上何必為此憂心呢?”
“朕不是憂心……”齊瀧頓了頓,不知道怎麽說地沉默了片刻。
“那……皇上可是疑心無風不起浪?”蘇謐試探著問道。
齊瀧猶豫著點了點頭,說道:“其實朕剛剛繼承皇位的時候,就聽說過這樣的謠言了……”剩下的話沒有說出口。
蘇謐心裏頭明白,隻怕當年的時候齊瀧就起了疑心,可是他得以順利地繼承皇位,與他是太後嫡子的身份有不可分割的關係,怎麽會讓這種可能動搖他皇位正統性的謠言傳開呢?別說隻是一個謠言,哪怕當時就是已經證據確鑿了,齊瀧也要把這些話斥之為妖言惑眾。
如今卻是大不相同了,齊瀧繼位這幾年已經逐漸坐穩了位子不說,王家的勢力也不像以前那樣給他帶來助力,反而是一種皇權的阻礙了。
隻怕不僅僅是因為這樣一個簡單的謠言重起,而是齊瀧的心裏一直存著這樣的一個芥蒂才是。
這一次的謠言又分外的明確,甚至已經言之鑿鑿地說出齊瀧原本的生母是一位居住在渡月宮的宮妃,可惜生下孩子不久就死的不明不白了。
“皇上既然不放心,那為何不下令徹查呢?”蘇謐一臉疑惑地問道。
“事情不是這麽簡單啊,”齊瀧歎息道:“如今王家的勢力實在是太大,謐兒不知道朝中有多少文臣是王家的門生故舊,又有多少武將是王家的姻親眷屬。朕如果真的下一個這樣的詔令,都必然會引來朝臣的攻訐。而且……”
而且如今王奢正領兵在外,當然不能也不敢有這樣動搖人心的舉動了。蘇謐暗中替他把話補齊了。
“既然如此,讓人暗中調查不就好了嗎?”蘇謐又問道。
“這樣也難啊,”齊瀧搖了搖頭,“終究是二十多年前的陳年舊事了,當年的宮人大都已經不在宮中,尤其是服侍後宮的嬤嬤,竟然沒有一個是當年的舊人,如何還能夠找尋地到?”
蘇謐心中暗暗驚疑,看來齊瀧在當年謠言初起的時候就忍不住暗中派人調查了,這樣的舉動何其草率,不知道王家知道這樣的消息沒有,萬一被王家知道……
“當年的舊人……”蘇謐略作思索狀,忽然拍手笑道:“宮中如今不是還有諸位太妃嗎?”
“宮中這些太妃入宮最早的一位也是顯櫦十一年了。”齊瀧搖頭道:“不過……”他思索著,這樣的方法倒是可行,自己的生母如果真的不是太後的話,必然也是宮妃,當年服侍父皇的妃子們必定是知道一些端倪的。
“如今的後宮裏麵,除了太後,太妃之中地位最尊貴的就要數妙儀太妃了,她平素為人和善,多有交遊。不如暗中派人詢問一下太妃的意思。”蘇謐建議道。
齊瀧沉吟起來。
看出他的猶豫,蘇謐心知此事還是點到即止的好,說道:“其實這些事情不妨以後再說,依臣妾之間,皇上這些年來與太後她老人家母子連心,情深意重。皇上待王家的深厚恩德,那是全天下人都看在眼裏的。如今傳出這樣憑空汙蔑太後的謠言來,如今宮裏頭上下都看著皇上,皇上此時萬萬不可輕舉妄動,若是落到了有心人眼裏麵,王家會怎麽想?太後會怎麽想?”
“嗯,”齊瀧點了點頭,神色陰鬱地道:“如今,朕也隻能夠這樣了。”他轉頭看向窗外,那裏天色逐漸地陰暗了下去,又要下雨了。
蘇謐婉而一笑,被強行壓製下去的苦惱,隻會讓掩埋在心中的不快更加的深重,也勢必讓接下來的爆發更加的劇烈。
不久,齊瀧就下了旨意,責令嚴加懲治膽敢傳播謠言的人,終於讓這一番宮裏的波折徹底平息了下去。但是表麵上平息了的東西,實際上在人的心裏產生了如何的波瀾,是任何人都無法揣度衡量的。
第四卷 暮鼓晨鍾·迷途難返 第八十八章 引火燒身(二)
“你說妙儀太妃病了?”蘇謐問道。
“是啊。”小祿子回答道,剛剛蘇謐派他前去慈寧宮那裏探探情況:“奴才剛剛去了那裏,就遠遠地看見幾個太監在那邊走過來走過去的,行跡甚是可疑,我沒有靠近,找了旁邊看守宮室的一個小太監問了問,說是什麽傳染的疾病,如今就太醫在能夠進到裏頭去,旁的誰也不讓進去,聽說過一些日子,還要讓妙儀太妃移出宮去養病呢。”
移出宮去?蘇謐沉思了起來,看來是太後知道了什麽,這也難怪,如今宮裏頭就有那麽幾個知道當年舊事的,而妙儀她在壽宴那天出麵維護自己的舉動也實在是太明顯了。
太後的這一招果然狠毒,隻怕等到移出宮去,不用幾天,妙儀太妃就要順理成章地“病逝”了。
必須尋個時機去齊瀧的耳邊說一說。斷不能讓人出了宮廷的。
深夜,甘露殿中,璿旎溫存之後,齊瀧已經沉沉睡去,蘇謐正溫婉地躺在齊瀧懷裏,心裏頭思量著明天應該如何應對,剛剛她已經向齊瀧說起想要去探望一下妙儀太妃的事情了,齊瀧也不疑有他。
昏昏沉沉之間,忽然被外麵的一陣喧囂聲驚醒。
蘇謐翻過身來,外麵的聲音越來越近,不一會兒,外麵門上“咚咚”不知道被誰輕輕敲擊了兩下,隨即高升諾的聲音低低地傳來:“皇上……”
回頭看看齊瀧睡得正熟,蘇謐低聲問道:“怎麽了,什麽事情,外麵怎麽這樣吵?”
“娘娘,”高升諾低聲回稟道:“是宮裏頭走水了,大家正在趕著救火呢。”
“走水了?是什麽地方?”蘇謐連忙坐了起來,披上衣服。
“是西邊慈寧宮那裏。”高升諾回稟道:“如今內務府的人已經趕著去救火了。也不知道具體是那一處宮室,差不多就是敬勝齋一帶。”
慈寧宮、敬勝齋!
蘇謐一把掀開簾帳:“什麽?!”
齊瀧也被驚動了,睜開眼睛,還帶著幾分困意問道:“怎麽了?”
蘇謐還沒有說話,外麵高升諾低聲回稟道:“皇上,是宮裏頭敬勝齋那邊走水了。”
齊瀧眼神朦朧地疑惑了一陣子,顯然沒有想起敬勝齋是哪一邊的地方。蘇謐連忙說道:“皇上,敬勝齋可是在慈寧宮那裏,萬一要是火勢太猛,燒到慈寧殿……”
齊瀧這才緊張起來,連忙起身,服侍的宮人進來拿過衣服披風,蘇謐為齊瀧穿上,然後自己套上衣服,頭發都來不及梳理,就匆匆地走出門。來到廊下,遠遠地向西邊望去,半邊天似乎都被燒得通紅,煙氣火燎。
“火勢這樣大?!”蘇謐震驚問道:“妙……太後和諸位太妃都怎麽樣了?”
沒有人能夠回答她的問題。
外麵伶俐的宮人已經備好了車輦,此時蘇謐也顧不上推辭了,和齊瀧一起乘上車輦就向慈寧宮那邊趕去。
快到了慈寧宮,就看見一路上,不少內監雜役提著水桶心急火燎地向前跑去。
到了近處,火勢熏人,熱浪撲麵。齊瀧停下車輦,下來看向四周,高升諾兩忙扶住齊瀧向前走去。
“太後那邊怎麽樣了?”齊瀧問了起來。
附近的小太監看見齊瀧的禦輦,連忙跑過來回稟道:“太後她老人家一切都好,就是受了些驚嚇,火勢剛剛起來的時候就移出宮外了,如今就在秋啟宮那裏。”
聽到太後無恙,齊瀧鬆了一口氣,問道:“那火勢如何了?”
“皇上放心,如今火勢已經控製住了,幸好前幾天下了一場雨,地上還有幾分濕著,慈寧宮東頭又有一處水池,所以火勢沒有蔓延。”太監一邊回答著,一邊領著齊瀧向太後所在的地方走去。蘇謐也下了車架跟在後頭。
眾人走到秋啟宮,連宮門也沒有進,就在一處大樹之下,太後正顫巍巍地站在那裏,被一群宮女內監團團圍住。
“皇上怎麽過來了?這火勢凶猛,萬一傷了龍體可如何是好。”太後看見齊瀧過來,臉色一變,立刻說道。
蘇謐帶著幾分疑惑地看著太後的臉色,她見到齊瀧的時候,那一瞬間的慌亂蘇謐是看在眼裏的。
僅僅是因為火災的驚嚇,還是因為做賊心虛?火災的地方為什麽偏偏是妙儀太妃所住的敬勝齋?
“母後有了危險,兒臣怎麽能夠不侍奉左右呢?”齊瀧上前揮退一邊的侍女,扶住太後道。
“哀家一把老骨頭了,哪裏會有什麽事情啊,倒是皇上才應該好好慎重。”太後心神不定地說道。
“兒臣明白。”齊瀧隨口應道:“如今這裏水火凶猛,依兒臣之間,也快別在這裏久呆了,不如母後與兒臣一起去殿內坐坐吧。”說著就要扶著太後向殿門走去。
“等等,哀家看這裏也不是個安穩的所在,說不定那火勢就要燒過來,還是去鳳儀宮那邊吧。好歹安生一些。”太後出言阻止道。
“既然是母後的意思,就擺架鳳儀宮吧。”齊瀧從善如流地應道。周圍的侍從服侍著兩人向車輦走去。
蘇謐想要跟上,剛剛走了一步,又退了回來,眼見周圍沒有人注意,她向慈寧宮走去。越到了近前,火勢越發駭人,她拉住了一個正提著水桶匆匆地奔跑的小太監,問道:“火災救地怎麽樣了?妙儀太妃呢?”
那小太監被人一把扯住正要發火,轉頭看見了蘇謐雖然衣冠散亂,但是僅僅從身上那件閃爍著水樣光澤的綾羅披風就明白必定是一位主子娘娘了。當即換了臉色,恭謹地回答:“回主子的話,最初走水的地方正是妙儀太妃她老人家的敬勝齋,裏麵的情形奴才也不知道,火勢太大,沒有人敢靠近啊。”
蘇謐的臉色頓時一變,這時候遠遠地聽見何玉旺的聲音在不遠處傳來,“快!快!快一點兒!你們這幫子不頂用的殺才,要是火勢蔓延到慈寧殿那邊,看你們怎麽交待。”
一群小太監像是一隻隻沒頭的蒼蠅一樣,被他指揮著四處亂竄,雞飛狗跳。
蘇謐走上前問道:“何總管。”
聽到蘇謐的聲音,何玉旺嚇了一跳,轉頭看了半響才認出是蘇謐,不禁驚問道:“啊,主子,您怎麽來了,水火無眼,萬一要是傷著您可怎麽辦呢?”
“我問你,如今的火勢如何了?妙儀太妃可是出來了?”蘇謐哪裏有和他客套的心情,急忙問道。
第四卷 暮鼓晨鍾·迷途難返 第八十九章 引火燒身(三)
“我問你,如今的火勢如何了?妙儀太妃可是出來了?”蘇謐哪裏有和他客套的心情,急忙問道。
“哪裏還能夠救得出人啊?如今敬勝齋隻怕已經是燒透了的,妙儀太妃她老人家恐怕……唉,”何玉旺苦著臉說道:“如今奴才正領著人救火,隻求蒼天保佑讓火勢萬萬不要燒到慈寧宮主殿那邊去。也不知道太後她老人家如今受的驚嚇如何?萬一她老人家有啥不妥當的,奴才又幾顆腦袋都不夠砍的啊。”
蘇謐沒有興趣聽他抱怨,轉身向前看去。
何玉旺卻在身後一邊搖了搖頭一邊歎道:“這火勢也稀奇,到底是怎麽燒起來的呢?還燒得這麽猛。”
是誰燒起來的?是太後被逼得急了殺人滅口嗎?蘇謐一陣恍惚,她見到妙儀太妃的次數雖然不多,可是妙儀氣度高華,讓她有一種近乎長輩的親切感,如今……
蘇謐回了采薇宮。在床上坐了快一個時辰,天色已經慢慢變亮了,正在發呆的時候,門簾子一掀,出去打聽消息的小祿子進來說道:“主子……”
“怎麽樣了?”蘇謐連忙問道。
“火勢剛剛才被撲滅,已經打聽清楚了,妙儀太妃確實是不幸故去了。”小祿子說道:“屍首……已經在屋裏找到了。”
蘇謐臉色一陣發白,雖然心裏早就知道必然是這樣的結果,可是還是一陣難受。
“主子,”小祿子看著蘇謐的臉色,遲疑了一下,小聲說道:“還有一個不得了的傳言呢。”
“什麽?”蘇謐隨口問道。
“就是……”小祿子看了看左右,神色緊張地說道:“剛剛奴才去打聽消息的時候竟然聽到有在敬勝齋附近侍奉的小太監說,火勢剛剛起來的時候,當時屋子裏麵傳出妙儀太妃的大聲喊叫來。一邊喊著謠言不是她傳出的,後來罵什麽是太後害她,殺人滅口什麽的。當時在場的人都嚇得不得了呢。”
“什麽……”聽了小祿子的話,蘇謐臉色禁不住變了,問道:“有多少人聽見了?如今那些人呢?”
“這個,聽說聲音喊地淒厲高亢,估計在附近的人都聽見了的。”小祿子說道:“如今火勢剛剛救下來,人還都呆在敬勝齋附近,隻是何玉旺總管奉了皇後的命令,說是要徹查縱火的犯人,火勢剛剛下去沒有多久,就將原本在敬勝齋附近的一幹人等統統扣押了起來。”
“都聽見了?”蘇謐遲疑了一句。這怎麽可能呢?
真的是太後動的手?蘇謐詫異起來,如果是太後動手怎麽會讓這樣多的人聽見這麽大的破綻?
尤其是現在這個風口浪尖上,太後是絕對不會沉不住氣的。如果真是她動手,必然是雷霆一擊,讓人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反駁。
不是太後!?
那是誰?
蘇謐忽然就想到了那天夜話的時候,妙儀太妃帶著一份決然、一份淒涼的表情。
那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自己恐怕是活不長了吧?
是的,就是這樣!
尤其是太後命人將她以疾病的名義軟禁之後,她也明白,等自己離開了這座宮殿,自己的生命就要盡了,所以,她才下了這樣的決心,自己點燃了自己的宮室,讓所有眼線和看守都因為懼怕火焰而紛紛逃離,趁著這個空隙,把自己壓抑了一生的話語都喊了出來。
她最後的那些話,會給太後,給王家帶來多大的麻煩不言而喻。
想起太後剛才那慌亂的表情,那不是做賊心虛的表現,而是因為聽到了妙儀太妃最後的呐喊了吧!
蘇謐笑了,笑容卻是一種淒涼,她隻覺得心中酸楚難忍。
在長久的與世無爭,隱忍謀劃之後,又涉及到這樣的陰謀之中。蘇謐忽然就想起來小祿子以前說過的妙儀太妃在這個宮廷之中的經曆,她的孩子,還有她的家人……
這樣深重的仇恨,讓她苦心地謀劃複寵,並且恭謹地侍奉自己的仇人。可惜,在她還沒有開始展開計劃的時候,先帝就突然去世了。而萬般諷刺的是,因為對太後的討好奉承有功,所以她活了下來,在沒有子嗣的情況下得以安然晉為太妃。
這些年,每天都得對著自己的仇人微笑奉承,連一絲報仇的希望都看不到,她有多麽痛苦啊!僅僅是從那一頭早生的華發就可以知道,她會是如何地錐心刺骨了。
這個宮廷裏麵,有幾個人是真正幸福的呢?
紅顏暗老白發新,一閉上陽多少春,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兩如何?
這深宮之中,苦的不僅僅是宮花寂寞紅的悲涼,還有更多的陰謀陷阱,爭寵算計,更多的陷害栽贓,含冤難白,讓無數的女子白發紅顏,痛苦一生……
“立刻替我梳妝,”蘇謐轉頭吩咐覓青道:“我就要去見皇上了。”
覓青抬頭看向蘇謐,晨光之下,蘇謐的臉容現出一種決然而又淒楚的美麗,如同花瓣之上的露珠,嬌嬈而又有一種充滿自信的魄力。
既然妙儀太妃已經為她鋪了這樣好的路,她當然要盡快地順利地走下去,才不會愧對這樣的犧牲。
※※※※※
齊瀧下了早朝,步入乾清宮,蘇謐已經在那裏等待著了。
蘇謐上前為他體貼地脫下朝服,換上平常的便裝。
“謐兒今天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昨晚的火災沒有嚇著你吧?”
“臣妾沒有妨礙,”蘇謐笑道:“就是擔心皇上,所以早早地過來了。倒是皇上沒有被火勢傷著吧?”
“朕能有什麽事情。”齊瀧笑道:“身邊的奴才這點子用處還是有的。”
“就是不知道太後她老人家身體如何?”蘇謐問道。
“太後的身體還好,就是精神不太穩當,昨個兒陪著她說了一陣子話,正好早朝的時間了,就直接去上朝了。”
“這樣就好啊,隻是昨天的那一場大火端地嚇人,臣妾都看的心驚肉跳呢。”蘇謐心有餘悸地說道。
“水火無情,昨天確實危險。”
兩人正說著,高升諾走了進來,手中捧著卷冊,進來就磕頭稟報道:“皇上,內務府剛剛將這次火事的情況調查了一遍。”
“怎麽說的?”齊瀧隨口問道。
第四卷 暮鼓晨鍾·迷途難返 第九十章 引火燒身(四)
“怎麽說的?”齊瀧隨口問道。
“這個,原因尚且在調查著,隻是把損失統計了出來。”高升諾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中的卷冊高高地呈上。
齊瀧卻沒有伸手去接,反而高聲問道:“原因還不知道?都是怎麽當差的?!這樣危險的事情宮裏頭豈能輕視,這一次燒著慈寧宮,幸虧還沒有涉及到正殿,沒有傷著太後。若是第二次,第三次呢?說不定什麽時候把朕的乾清宮都一並付之一炬了!”
高升諾低著頭,也不敢答話。蘇謐上前把他手中的卷冊接了過來,走到齊瀧身邊柔聲勸道:“皇上不要生氣,如今那裏都燒成一片白地了,也難怪內務府的人想要調查也暫且無從下手啊,此事著急不得的。”
齊瀧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蘇謐又轉頭向高升諾問道:“宮裏頭可是有太妃不幸遇難?”
“回蓮主子的話,妙儀太妃她老人家不幸遇難了,除此之外,沒有主子傷著,就是幾位附近的太妃都受了不少驚嚇。”
“妙儀太妃?”齊瀧聲音裏透露出一絲的疑惑,不禁轉頭看向蘇謐,他還記得蘇謐上一次說過這位妙儀太妃是後宮裏頭位份最高的幾位太妃之一,素來人望頗重的。想起這一次不明不白的火災,他臉色忍不住就開始有幾分難看了。
蘇謐察言觀色,當即說道:“隻是火災這樣危險的事情也不能不察,聽說皇後娘娘,一早就把敬勝齋的一幹人等都鎖拿了起來,等待調查,皇上,事不宜遲,這樣危險的事情可萬萬不能有第二次啊。”
“也是,”齊瀧點頭道:“就讓刑部接手算了。”
齊瀧竟然想要動用刑部了!蘇謐一驚,看來他真是動了疑心了,可是焉知刑部沒有王家的人,蘇謐立刻笑道:“皇上,有幾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既然有話就說來聽聽,謐兒的見解向來有道理的。”齊瀧心不在焉地說道。
“皇上讓刑部的人接手此事隻怕有些不妥啊。慈寧宮地處後宮深處,刑部的官員都是男子,來往多有不便,而且司掌刑訊之人戾氣又重,萬一驚擾了諸位太妃…… 聽說有幾位太妃已經被昨夜的火事嚇得病倒了,如果再受到驚嚇豈不是雪上加霜?”見到齊瀧麵色動搖,蘇謐連忙又道:“依臣妾之間,不如暫時就讓內務府來調查此事,隻是缺了個指揮拿主意的,不如就叫一位宮妃前去主事。”
齊瀧思量了片刻,計較著其中的得失,說道:“也好,外府的男子,出入宮闈終究不妥當,就按照謐兒的意思辦吧。”
“如今太後她老人家受了驚嚇,隻怕病情又要加重,皇後娘娘自然分身乏術,好在貴妃娘娘素來行事公正嚴密,明察秋毫,不如就請倪貴妃來處理此事吧。”蘇謐連忙又說道。
聽到倪貴妃的名字,高升諾忍不住偷偷抬頭看了蘇謐一眼,神色不變地低下頭去。
“嗯,”齊瀧點了點頭,說道:“就這樣好了,隻是此事必須盡快查明,高升諾,你去傳倪貴妃來這裏。”
高升諾連忙低頭應是,跑了出去。
齊瀧又翻開卷冊,看著冊子裏麵一連串的數字,一陣頭疼。
這一場大火,從敬勝齋開始,向外一直蔓延了三四處宮室,中心地點的敬勝齋自然是化為灰燼了。其餘還有三處宮室被燒得半塌,眼看是不能再住人了。還有更多的地方煙熏火燎,狼狽不堪。
“唉,正好前些日子交待工部修整宮室了,如今就將慈寧宮順道一並修繕了吧。”齊瀧心煩意亂地將手中的卷冊扔下道。
※※※※※※※※※※※※※※※※※※※※※※※※※※※※※※※※※※
倪貴妃接手徹查這一場火災的始末,不久就有了結果。
倪貴妃正式呈上的折子說的分明,是因為妙儀太妃宮中的侍女不小心讓火燭引燃了帷幕,引發了這樣一場火災。因為肇事的宮女也死在了火場之中,所以此事齊瀧下旨訓斥了一番宮人小心從事之後就不了了之了。
至於調查之後,倪貴妃前去麵見齊瀧時候又詳細地稟報了些什麽,自然沒有人知道。
齊瀧在事後專門下了旨意撫慰太後和一幹受驚的太妃,並且令人以皇貴妃禮厚葬了喪生的妙儀太妃。而那一晚,妙儀太妃周圍侍奉的宮人,甚至前去救火趕去的早的太監,都被齊瀧以侍奉不周,粗心大意,或者救火不力,延誤事宜等的罪名,不是處死,就是打發進了苦役司。並下令關於那一晚的事情,誰也不能再提起。
貼身服侍的蘇謐從日常的言談舉止就可以看出,齊瀧對王家的不滿和疑慮又深了一層。隻是如今王奢已經帶兵去了前線,後方當然不能有什麽不穩的舉止了。
這一場轟轟烈烈的大火,就在宮人詭異的緘默之下渡過了。
因為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宮中上下都震動不已,但是日子還是在有條不紊的繼續著,三月末,讓整個宮廷忙亂不已的選秀終於結束了,殿選之後,未中選的秀女都被賞賜了一些錦緞珠釵之後遣送出宮、各自歸家了。而留用的秀女都集中到了昕頤宮,準備接受為期一個月的宮中禮儀教導,然後再頒賜位份。
一場春雨延綿不絕,淅淅瀝瀝地一直持續了五六天,到了三月二十八,天色終於放晴了,宮中因為那場大火和謠言所帶來的不快似乎也被這一場大雨衝刷去了不少。雨止天晴的空氣之中迷蒙著淡淡的水霧,分外清新,使得春日裏的溫暖之中透著幾分清爽怡人。
齊瀧一大早就下了旨意,要在碧波池畔的靈犀亭上開宴賞景。
靈犀亭建築在碧波池正中央偏北的一處人工堆砌的小山上,向南有水上回廊曲折延伸,與池畔原本雲妃居住的聚荷宮相連,向北邊則有飛橋靠岸,亭子的下基建築地頗高,站在裏麵可以觀賞到碧波池的全貌,放眼望去,水天一色,波光蕩蕩,分外迷離。原本是後宮諸妃最愛玩賞的風景之一,但自從齊瀧為了雲妃在這裏大肆興建工程之後,眾妃心中不免都存了芥蒂,不喜歡到這裏來了。年前雲妃倒台之後,這裏又重新為宮中姹紫嫣紅的妃嬪們所青睞,迅速地熱鬧了起來。
蘇謐帶著覓青,向碧波池走去,轉過一道拐角,聚荷宮的景色出現在眼前,自從雲妃被貶斥到去錦宮中之後,這裏的門庭自然冷落了不少。隻有院中一樹木芙蓉依然開得如彩雲星子,點點流光,春風吹過,滿園清香。
還沒有走到近前,遠遠地就聽見幾個清麗的聲音傳來,幾個盛裝麗服的妃嬪帶著貼身的宮女正在聚荷宮的院子裏四處指指點點。走近了認出是李賢妃和雯妃她們,正興致勃勃地討論著。經過這個昔日寵妃的寢宮,免不了要過來自慰炫耀一番。隻可惜少了雲妃這個最好的觀眾,隻有幾個粗使丫頭跪在周圍,難免讓幾人感到略微掃了興致。
第四卷 暮鼓晨鍾·迷途難返 第九十一章 笙歌曼舞(一)
還沒有走到近前,遠遠地就聽見幾個清麗的聲音傳來,幾個盛裝麗服的妃嬪帶著貼身的宮女正在聚荷宮的院子裏四處指指點點。走近了認出是李賢妃和雯妃她們,正興致勃勃地討論著。經過這個昔日寵妃的寢宮,免不了要過來自慰炫耀一番。隻可惜少了雲妃這個最好的觀眾,隻有幾個粗使丫頭跪在周圍,難免讓幾人感到略微掃了興致。
“少了主人,終究也是荒涼了的。”李賢妃帶著幾分感慨地說道。她今天穿著一身橘黃色紋錦琵琶襟宮裙,邊角繡著幾朵清新雅致的水仙花,鬢角上斜插著金鳳步搖,垂著閃爍的明珠,整個人看起來都明媚了不少。
“已經算是不錯的了。本來以為沒有了主子,這裏必定是要荒蕪了的,想不到如今這裏還打理的不錯。這些奴才們向來喜歡偷懶摸魚,沒想到也有勤快的。”羅昭儀說道,她身穿一身淺藍色的雲水瀟湘花紋宮裙,氣度高遠地打量著周圍。
“依我看也不是什麽奴才手腳勤快,前些日子我過來了一趟,這裏還是蕭條寂寥的很呢。隻是這幾天有新的貴人入宮,隻怕馬上就要安排入住了,所以這些奴才們也不敢偷懶了。”聲音嬌柔清脆,是一身煙霞色曳地錦繡長裙的雯妃,明明還是春寒料峭的天氣,她手中卻持了一柄精巧的蘇州美人扇,扇麵上繡著幾隻栩栩如生的蝴蝶,紫光粼粼,與雯妃額頭上點著的深紫色寶石額飾交相輝映,璀璨奪目。
“聚荷宮的景致一向是宮裏頭最好的幾處之一,建築也是富麗堂皇,精巧雅致,不知道接下來誰會搬進來住呢?”李賢妃道。
“雯妹妹這麽喜歡聚荷宮,不如改天瞅個時間向皇上說一說,這樣好的景致,對於小帝姬的成長也是極好的。”羅昭儀一邊說著,一邊仰起頭來,髻側的幾隻鑲紅嵌綠的金步搖灼爍生輝,星星點點。
“我那有這個福份啊?”雯妃嬌笑道。
“皇上那麽疼愛小帝姬,怎麽會不允呢?”李賢妃柔和地笑道:“如今皇上就隻有這點子骨血,豈有不惦記的道理。”
“如今皇上一個月統共去不了我那裏一兩次,就算是要說,也找不到機會啊。”雯妃帶著幾分哀怨,幾分打趣地說道:“反而不如羅姐姐,聽說倪貴妃上一次還向皇上說你賢惠明理呢。不如……”
“我這個俗人就不過來沾染這裏的靈氣了。”羅昭儀勉強地笑了笑,說道:“宮裏頭馬上就有新貴人進來了,我這個舊人又何必獻醜呢?”
“說的也是,如今馬上就有新人進來,也不知道是怎麽一番光景。隻怕皇上更加不會記得我這個黃臉婆了。”雯妃憤憤地搖了幾下扇子。
“任是有多少新人進來,也沒有人壓得住你去啊,長公主可是在你的宮裏頭,皇上哪個月不惦記著你們母女啊。”李賢妃安慰道。
“壓過我們去的人多了,如今這個宮裏頭,哪裏還是要論出身尊卑貴賤的,早就是貴賤不分,奴才欺壓主子頭上了,西福宮裏頭那位有了身孕的暫且休提,那是各人的造化和命數,我們既然無緣就不要說了,就說采薇宮那個地方吧,什麽出身,什麽地位,怎麽就……”雯妃正津津有味地說著,忽然聽到外麵的聲音,幾人回過頭去,猛地看到了俏生生站在外麵的蘇謐,臉色頓時僵住了。
雯妃的表情更是尷尬,手中的團扇抬了抬,不自然地遮住半麵嬌容,眼神轉過去,似乎不知道說什麽好。
蘇謐微微一笑,提起腳邊曳地的碧羅長裙,跨過門檻,漫步走近雯妃,掃了佇在那裏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幾人一眼,忽然伸手將雯妃的團扇一把拿了過來。雯妃措手不及,呆呆地看著蘇謐的舉動。
“好精巧的扇子啊,可真是如姐姐的人一般雅致動人呢。”蘇謐仔細地看著扇麵,稱讚道,然後輕輕搖了幾下,一陣微風飄過,吹起她額頭上幾縷劉海兒,露出胭脂染成的嫵媚別致的蓮花額飾,蘇謐笑意盎然地說道:“姐姐的扇子可用的真是時候,難怪古時賢妃的班婕妤也說,‘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棄捐莢笏中,恩情中道絕。’呢”
雯妃的臉色頓時不太好好看了,剛要開口反唇相譏,蘇謐卻搶先說道:“如今別說秋天,連夏天都沒有到來,姐姐倒是及時地把這個給找了出來。可真是……”一邊說著,唇角揚起一個優雅俏麗的弧度,“如今妹妹我是用不著這樣的東西的。姐姐可要好好收著啊。”
說罷,將團扇賽回了雯妃的手中,也不管她的臉色,翩然而去。
身後什麽東西被摔出去的聲音遠遠地傳來,蘇謐微微一笑。班婕妤失寵與漢成帝,深宮寂寂,歲月悠悠,憫繁華之不滋,藉秋扇以自傷。剛才她諷刺雯妃如同班婕妤詩中所說的團扇一樣,因為時節遷徙,涼熱交替,已經失了寵愛和眷顧,隻能夠被棄捐莢笏中了,也難怪雯妃要發脾氣了。
蘇謐漸漸地走遠,把這些聲音都拋在耳後。
走了一陣子,覓青忍不住問道,“娘娘原本向來不喜歡理會這些閑言碎語的,今天怎麽突然就較起真來了?”
“如今馬上就是新人進來了,其中還不知道有多少絕色麗人,我如果這樣任由她們說三道四,隻怕那些進來的新人也要認為我是好欺負的了,以後的麻煩隻會越來越多。”蘇謐淡然一笑道。
“可是娘娘這樣反而與她們結怨,娘娘如今的位份不如她們……”
“位份算什麽?在這個後宮裏麵,就算是你貴為國母,如果見不到皇上的麵,和一個掃地的粗使宮女有什麽區別。至於敵人……”蘇謐冷笑了一聲,“如今我在這個宮裏頭,哪一個不是我的敵人?多與少又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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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九曲回廊,就是靈犀亭,亭子的周圍掛著輕柔的鮫珠紗帳,被兩側的銀鉤鬆散地攏住,半遮擋著春日裏微寒的細風,四周的漢白玉雕鏤欄杆精巧別致。夕陽還沒有落下,懸掛在四周的精巧宮燈已經早早地照亮了每一個角落。
原本平常人家踏青賞景都是春來看柳,踏雪賞梅,夏日荷蒲薰風,秋景桂香四溢,可是在這富貴和權勢最為集中的皇宮之中,景致的變幻卻開始被人力所控製。就算是冬天的時候,也可以看到蓮葉田田、碧玉無窮的盛景。
眾多桃紅柳綠,雲衣花容的妃嬪身影此時或依靠,或端坐,或談笑,或低語,一時之間,亭子裏麵芳芷汀蘭,光華影香,五彩紗障朦朦人俏麗,鶯聲燕語渺渺上九霄。第四卷 暮鼓晨鍾·迷途難返 第九十二章 笙歌曼舞(二)
眾多桃紅柳綠,雲衣花容的妃嬪身影此時或依靠,或端坐,或談笑,或低語,一時之間,亭子裏麵芳芷汀蘭,光華影香,五彩紗障朦朦人俏麗,鶯聲燕語渺渺上九霄。
蘇謐坐在一側的座位上,微風吹起,泛著銀光的簾子半卷半掩,輕蕩蕩的。她放眼向遠處望去,早春的黃昏格外的絢麗,大片大片的雲朵被渲染成嫣紅的顏色,點綴在半空中,有幾塊雲朵下沉得幾乎接觸到了寬闊的水麵,原本清澈的湖水被夕陽染成半透明的金色,在春風的吹拂之下蕩漾起細細的波紋。水天一色的迷離景色之中,遠方的宮殿樓台變成了一道細微的長線,分割著天與水的金紅。
不一會兒,華蓋雍容的天家儀仗之下,服飾整齊的女官宮侍們簇擁著盛裝高髻的皇後和齊瀧走了進來,筵席開始了。
玉盤珍饈,金樽清酒,次第羅列。
皇家的宴會,自然是少不了歌舞助興。宮人早早地就在九曲回廊的寬闊處選好了視線通暢的地方,鋪上厚重的地毯,周圍裝點上精致的宮花巧燈。
宮宴剛剛開始,數名身姿修長的舞女就走了上來,伴著周圍悠揚的琴瑟之聲翩翩起舞,轉腰揚袖,作出各種曼妙優美的動作,長袖飄香,宛如臨風踏水,清音曼舞,好似霧迷雲台。果香酒醇,其樂融融,伴著洞簫瑤琴、夜色低迷,正是宮廷富麗繁華的笙歌夜宴。
齊瀧坐在正中,舉著酒杯意態悠閑地觀賞著布置在回廊寬闊處的歌舞。
皇後在一旁看見齊瀧興致不高,問道:“這些是內務府教司坊新近編製的飛天舞,皇上看如何呢?”
“宮中的歌舞都是一般的模樣,少見出新的。”齊瀧興致缺缺地說道:“什麽飛天入地的,與上次的歌舞也沒有什麽不同。”
皇後笑道:“皇上說的是,不過臣妾卻見到他們最近剛剛編排了一曲歌舞,格外的精巧別致,不如叫過來看一看。”
“翻來覆去就是那些東西。”齊瀧意興闌珊地道:“就不用再換了。”
“陛下,這一次專門準備的歌舞可是別有不同,皇上不妨看一看。”皇後柔聲勸道。
“好吧。”齊瀧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
皇後嫣然一笑,拍了拍手,立刻命令身邊的宮人下去傳話,不久,殿前的那一場飛天舞就結束了,舞姬們有序地退了下去。
廊下的樂師重新開始演奏,一隊婀娜多姿的舞女踏著輕快綿長的音樂聲沿著九曲回廊飄然而至。
待踏入場中,音樂聲轉而高揚起來,諸女長袖曼舞,立刻輕盈的姿勢如同行雲流水一般舒展開來,伴著動人的樂曲,羅衣從風,長袖輕舒,妙態橫生,瑰姿譎起。連空氣都因為水袖的揮動變成醉人的香風,
樂曲聲漸漸轉弱,諸女逐漸向中間聚攏,慢慢地樂曲聲停止了,眾人本以為這一舞就此要結束了,這時候,一個悠揚簫聲輕揚而起,在一片靜謐的水天夜幕之中,這清亮的聲音格外地蕩人心魄。
諸女長袖一揮,無數鮮嫩嬌顏的花瓣被揚了起來,輕輕地飄散在天地之間,被風一吹,伴著花香四散開來,在這漫天的花雨之中,諸女翩然向後退去,一個碧衣少女出現在場正中,整個場麵如同一朵花在一瞬間忽然綻放,紅色的花瓣在向四周伸展,露出純潔嬌嫩的花蕊。
原本諸女穿的舞衣都是紅色,獨獨她一人身穿碧羅輕衫,可是看上去,那些粉嫩嬌顏的紅色卻成了襯托的綠葉,獨獨那碧衣少女才是一朵被襯托的紅花,是萬眾矚目的焦點。
碧衣少女抬起頭來,蘇謐微微一怔,她立刻發覺了這熟悉的身姿,正是那個在宣合宮廊下遇見過的桃衣少女。她不是待選的秀女嗎?怎麽變成宮廷舞姬了?
蘇謐轉頭看向皇後那裏,皇後正時不時地矚目齊瀧的臉色。
蘇謐的睫毛低垂了下去,看來今天又是她安排的好戲了。
簫聲忽然高揚,破空而出。
少女舞動起來,她巧翻彩袖,妖折纖腰,輕輕如蛺蝶穿花,款款似晴蜓點水,起初伴著曲聲乍翱乍翔,不徐不疾,後來簫聲逐漸高亢促奏,她的動作也跟著急促起來,一霎時紅遮綠卷,就如一片彩雲在水上徘徊舞動。
周圍的眾人都忍不住讚歎驚豔,如果不是礙於君前的禮儀,隻怕當場就要有人叫好起來了。
蘇謐暗暗地觀察著眾人的臉色,齊瀧已經看的目不轉睛了。
她的眼神掠過眾妃,在場的諸人無論太監,宮女,還是侍衛都是一副心神迷醉的表情,她正要轉過目光,卻忽然看到侍衛之中,似乎有一道灼熱的視線與眾不同。
蘇謐對著那個眼神望過去,那道引起她注意的眼神來自齊瀧的側後方。像這樣的家宴,場中是參加的帝後宮妃,後麵是侍立著的內監宮女,準備隨時為主子們服侍,再後麵的外圍,是負責安全保護工作的侍衛們,警戒守衛,此時都環繞在涼亭周圍。
那是一個年輕的侍衛,有幾分眼熟,他身穿普通侍衛的武士服,俊逸清朗,可是此時的麵容上卻……,那眼神讓蘇謐實在是難以形容,她很難想象會從一個侍衛的眼中看出這樣多的神色來,悲傷,恥辱,憤怒,好像也說不清那灼燙的眼神到底容納了多少的東西,他雖然竭力想要使自己的神情保持安靜,可是上麵哀傷的神色還是情不自禁地流露了出來。
蘇謐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他是在看著場中的碧衣少女。
對了,這個侍衛自己見過一麵,就是上一次在天香園夜宴的時候,蘇謐忽然想了起來,隻是……她回憶起來,上一次他穿的好像還是侍衛統領的玄色鑲金邊的武士服啊,這一次為什麽變成普通的侍衛了?這個少女不是今次的待選秀女嗎?和他有什麽關係嗎?第五卷 寒玉生煙·胭脂生涼 第九十三章 笙歌曼舞(三)
對了,這個侍衛自己見過一麵,就是上一次在天香園夜宴的時候,蘇謐忽然想了起來,隻是……她回憶起來,上一次他穿的好像還是侍衛統領的玄色鑲金邊的武士服啊,這一次為什麽變成普通的侍衛了?這個少女不是今次的待選秀女嗎?和他有什麽關係嗎?
蘇謐一邊暗自思量著,一邊繼續看著,目光轉過去,有意無意地就看到了侍立在齊瀧後方的倪廷宣,在萬眾矚目於場中的時候,他的眼神沒有像別人那樣落在那個碧衣少女的身上,而是看著……
蘇謐順著他的眼神望去……是自己剛剛注意到的那個侍衛!他的眼神明顯帶著關切和擔憂。
蘇謐還沒有來得及思索,就在這時,倪廷宣好像是感受到了蘇謐的視線一樣,忽然回過頭來。
兩人視線就這樣突兀地對上了。
兩人都是一怔,然後都不自然地別過頭去。
眾人的眼神都牢牢地鎖在回廊中碧衣少女的身上,這一番小動作沒有人注意,蘇謐警惕地看看周圍,心底一陣發虛,轉而又是一陣惱火,我心虛什麽啊?!
場中的歌舞已經驅近尾聲,伴著簫聲的低迷,少女的身姿終於慢慢地變緩放輕,須臾舞罷,眾樂皆停。一舞終結,她最後麵向齊瀧伏在地上,那碧衣之下的身姿猶在輕輕地顫動著,似乎是剛才的一番勞累讓她不堪承受,更加有一種弱不勝衣的嬌柔。
“好!”齊瀧禁不住叫出聲來,滿臉的歡欣讚歎之色:“今次的歌舞果然編排得好,舞美,人更妙,今次的歌舞教習費心了。朕重重有賞!”
有反應快的妃嬪暗暗注意到了齊瀧的臉色,都是隱約有些憂心忡忡,眼前這個女子雖然不知道是何來曆,可是生的這樣的好模樣,又有這般的風情,必定是將來爭寵的大敵。原本這個宮裏頭寵愛就嫌太少,而爭的人又嫌太多,如今又來了一個,眾妃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皇後在一旁掩口輕笑道:“皇上,這一次的歌舞可不是宮裏頭的教習所編製排演,而是由一位新近選入宮的秀女所創的啊。”
“什麽?”齊瀧驚奇地問道:“一位秀女?這個倒真是稀奇了,朕怎麽沒有見過呢?”眼前的中選秀女是他經過殿選親自挑選出來的,他回憶起來,卻全無一絲的印象。
“皇上還說呢,皇上不是半途上就偷懶走掉了嗎?現在竟然還來問臣妾。”皇後嬌笑道。
齊瀧頓時想起自己在殿選的時候,看到後半截就已經看的眼花繚亂,頭暈目眩。他對於新進秀女的興致本來就不高,對於最後剩餘的百十個人,幹脆交給皇後處理,自己直接離席休息去了。想不到在其中還有這樣的絕色!
“是哪一家的才女?”齊瀧笑道。
皇後嫣然一笑,向前麵的碧衣少女抬頭示意,曼聲道:“既然皇上問了,你還不上來回答?”
這時候,原本跪倒在回廊場上的碧衣女子站起身來,漫步走入靈犀亭。
風輕輕地吹動起她的衣訣,翻飛鼓舞,恍如臨波。
眾人這才看清楚她的模樣,她隻有十六七歲年紀,生得梨花嫋娜,楊柳輕盈,淡妝素服,在光下行來,與那月亮宛然一色。就如同一個仙子,被生生地謫入了這個塵世之中。
她走上前來,一雙水眸波光流轉,顧盼生姿,盈盈秋波在齊瀧的身上打了個轉兒,然後翩然下拜,婉聲道:“新晉秀女施柔兒,向皇上,皇後娘娘和各位娘娘請安。聲音嬌美清脆,動人心弦。”
眾妃看著眼前的人,再聯想到了皇後的話,臉色都有幾分鬱鬱,如果僅僅是個舞女,終究出身淺薄,難成大患,想不到這個少女卻是宮裏頭出身名門貴閥的中選秀女,這下子必定是大敵了。
“平身吧。”齊瀧的眼神充滿了驚豔和讚美,他溫和地笑道,“你是哪一家的女兒,舞可是跳地很好啊。”
“臣女家父施謙,蒙皇上厚愛。忝居大內侍衛統領一職。”
“是施謙的女兒,想不到他一個武人也很會教養女兒啊。”齊瀧朗聲笑道。
“施統領的女兒可是我們大齊京城裏麵有名的才女啊,能歌善舞,臣妾也是久聞了的,這一屆的秀女之中,依臣妾看來,最出眾的就是她了,本來想著現在就入聖駕之前獻舞多有不合規矩的,可是這幾天臣妾見到皇上一直忙碌與國事,施統領也是忠誠可信的老臣了,本宮就專門召來她,希望能夠為皇上分憂解乏。”皇後一邊說著,一邊笑道:“臣妾也沒有別的擅長,隻好在這些地方為皇上布置安排一下,隻希望能夠解去皇上萬分之一的辛勞就好了。”
“嗯,”齊瀧點了點頭,笑道:“皇後辛苦了,朕是一向知道你的賢惠細心的。”一邊說著,眼神卻沒有看皇後,猶自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碧衣少女,
皇後的麵容閃過一絲的黯淡,隨即又笑逐顏開,道:“施柔兒秀女的一番心意也是辛苦了,不知道皇上要拿什麽來賞賜她呢?”
“能夠為皇上和皇後娘娘分憂解勞是臣妾的份內之事,豈敢妄圖賞賜。”施柔兒連忙跪地推辭道,儀態謙恭。
“哼,這還沒有頒下位份呢,就臣妾起來了。”坐在蘇謐不遠處的祝貴嬪冷哼了一聲。
齊瀧耳朵頗靈,竟然聽見了,立刻不悅地轉過頭去,瞪了一眼,頓時眾妃都不敢吱聲了,連憤恨的神色都收斂了起來。
齊瀧這才笑道:“你不僅舞跳的好,為朕分憂的心意也真,剛才朕可是看的心曠神怡啊,如此的功勞朕豈會不賞。”
齊瀧轉頭對旁邊的高升諾道:“傳朕的旨意,秀女施柔兒,冊為正五品嬪,賜號為……”齊瀧頓了頓,看著施柔兒宛如碧玉一般的衣著和容色,笑道:“佳人美如玉,賜號就是‘玉’字吧。”
按照大齊的舊例,中選的秀女本來應該在一個月的禮儀宮規調教之後再按照各人資質,逐一頒賜位份,安排宮室,並且開始置備綠頭牌,準備承寵。現在這一屆的秀女不過剛剛入昕頤宮開始教習,施柔兒就獲封為正五品的嬪,並且得到了封號,實在是難得的榮耀了。
在靈犀亭充滿嫉妒和羨慕的灼熱視線中,施柔兒翩然斂襟跪地謝恩,纖纖楚腰不盈一握。
齊瀧笑道:“也不必講究這麽多規矩了,來人,賜坐。”一邊示意旁邊的內監,宮侍連忙搬了一個座位,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心,就安排在了蘇謐這一桌的旁邊。寒玉生煙·胭脂生涼 第九十四章 笙歌曼舞(四)
齊瀧笑道:“也不必講究這麽多規矩了,來人,賜坐。”一邊示意旁邊的內監,宮侍連忙搬了一個座位,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心,就安排在了蘇謐這一桌的旁邊。
筵席繼續進行著,此時天氣涼爽,月明星稀,席間諸妃歡聲笑語不斷,其樂融融,良辰美景,天上人間。
施柔兒坐定之後,看向身邊的蘇謐,一臉崇拜敬仰地說道:“姐姐就是蓮婕妤吧,我久慕姐姐的風華絕代,才貌雙全了。”神情單純天然。
這樣純粹的表情落在蘇謐的眼中,卻是別有意味。
才貌雙全?!蘇謐微微一笑,在這個宮裏頭,誰都知道,她的得寵,一半是因為美貌,一半是因為對齊瀧的救命之恩。至於才華,眾妃還從來沒有聽說過蘇謐有什麽出眾的歌舞繡工之類的專長。
不少妃嬪臉上現出不屑的神色來,施柔兒婉轉一笑,繼續說道:“姐姐氣質文雅,實在是妹妹我所不及的,如果有一天也可以像姐姐這般高貴風華,就好了。”
“妹妹的舞姿動人,別具一格,才是讓人羨慕的,不愧是將門之女。”蘇謐不鹹不淡地說道。
“姐姐過獎了,其實舞蹈的好壞關鍵在於腳上的功夫,”施柔兒一臉坦誠地說道:“隻要姐姐腳上勤習,以姐姐的天分,必然不久就能夠超過柔兒的。”
眾人都忍不住低頭看去,施柔兒為了跳舞方便,竟然沒有穿鞋,白玉般的小腳踏在滿地的花瓣上,柔潤飽滿的指甲蓋上塗著深紅的胭脂膏,比層層的花瓣更加嬌豔,帶著一種魔媚一樣的誘惑力。
再看蘇謐的腳,蘇謐的腳也是纖細優雅,玲瓏精致,但卻是天足,在纏足之風盛行的貴族女子之中分外的罕見,這更加是後宮諸妃平日裏議論的焦點之一,成為蘇謐卑微的出身的最好明證,隻是顧忌她的寵愛,沒有人當麵提起而已,但是背後的議論是少不了的。
此時看到蘇謐的腳,眾妃頓時忍不住暗笑,眼神之中鄙薄之意自然流露。
施柔兒依然笑得溫婉單純,蘇謐心底裏一陣厭惡,這些子勾心鬥角、暗示指責讓她煩不勝煩。
她想要使出手段來反駁,可是卻時不時地感覺到身後有一道別樣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讓她無端地生出一種如坐針氈的局促感。那些撒嬌賣弄的話語,剛到了嗓子眼就覺得一陣惡心,說不出口來。
她真想狠狠地轉過頭去,對那個家夥教訓道:“看什麽看!”
施柔兒見她意興闌珊也就不再多說,回頭恭維起幾個妃嬪的衣著來,她嘴角甚是巧妙,幾位宮妃就算是心裏對她存著戒備,麵子上也是被她說的笑逐顏開,一時之間這邊的席上甚是熱絡。
“雯妃娘娘的團扇好生別致,怕是蘇州的寶石蝴蝶繡吧,這可是稀罕的東西呢,聽說隻有蘇州靈彩繡館裏麵的師傅會織,而且都是隻接受定做,一年貢品也不過幾十柄的數量,記得上一次我求家父為我定做一麵,都沒有定上呢,如今看到娘娘拿在手裏,真是人如扇麵,人比扇嬌。”施柔兒隨口讚道。
聽到被人提起自己的扇子,雯妃的臉色有點發青,被比做扇子更是她眼下的心頭刺了,嘴裏冷冷地哼了一聲,將手中那把惹禍的扇子往施柔兒手裏頭一塞,道:“既然妹妹這樣喜歡,就送給妹妹略表心意好了,希望妹妹也如同這團扇一樣,越來越嬌嫩才好呢。”
施柔兒的笑容滯了滯,也不知道接還是不接,正在納悶自己是哪句話得罪了她。旁邊的李賢妃卻是知道她的心結的,連忙圓場道:“瞧雯妹妹的周到,我們見到新姐妹都還沒有來得及準備見麵禮呢,她倒是順手就一把扇子打發了。”
旁邊的幾位宮妃都笑了起來,施柔兒順勢一笑,接過扇子道:“姐姐的禮物,妹妹就卻之不恭了。
華燈初上,已經是月色正濃的時分了,剛才眼見眾人飲宴正歡,蘇謐尋了個借口就告辭而去。
趁著皎潔的月色,她逐漸向西邊渡步,沿著曲折迤邐的回廊,不知不覺之間,已經來到了慈寧宮那邊。此時的慈寧宮失去了原本的富貴祥和,在漆黑的夜色的籠罩之下,草木無聲地隨風搖擺,影影綽綽,幾聲鳥鳴間歇地傳來。
蘇謐抬頭遠遠看著空寂無人的宮室,心裏無端生出一種寂寥來,
她抬腳走進了慈寧宮的大門。自從上次的火災之後,太後和諸位太妃都暫且搬出了慈寧宮,到了鳳儀宮後麵的鍾粹宮居住。
之後齊瀧就責令工部準備相關的材料事宜,撥了銀兩,開始重新修建了。
趁著個機會,齊瀧的意思是把包括慈寧宮還有儲秀宮等多處陳舊的宮室一並翻新重建。首先動工的自然就是慈寧宮這裏了,
所以這些天來,這邊到處都是工匠雜役進出,連體麵一些的宮女都回避不見了。隻餘下一些粗使的人手負責照料。
夜晚的時候,宮外的男子是不能夠留在宮裏頭的,工程自然是停止了。
此時偌大的宮室空無一人,連看守房子的小太監都不見了蹤影。現在的慈寧宮遍地都是木料石頭之類的建築東西,房間裏的家具陳設都被搬空了,沒有任何珍貴的物件,連看守的價值都沒有。
慈寧宮中的花木原本就是多上了年月的,枝丫繁複,橫舒斜展。比較起宮廷各處的富麗堂皇,一種古典祥和的氣息撲麵而來。
蘇謐轉過一道拐角,她想要去敬勝齋看一看。自從發生了火災,她還沒有來得及過來這裏看一趟呢。
越往前走,越發荒涼陰森起來,被火燒得殘破不堪的宮室大都已經被工匠們清除了,可是周圍花木假山上煙熏火燎的痕跡還是宛然如新。因為工程的關係,隻有幾盞零星的燈照著,分為的昏黃朦朧。
不時有幾聲寒鴉尖銳詭異的叫聲遠遠地傳來,蘇謐心底裏微微有些害怕。烏雲漫卷,將明亮的月色遮掩了大半,夜色陰沉,風也變得急促了起來,她緊了緊衣領,跨過門檻。
猛地抬頭,卻看見前麵站著一個朦朧的身影,正站在敬勝齋的大門前。
“啊,”蘇謐低聲輕呼了一聲,被嚇了一跳。
那個身影轉過身來,借著月色,蘇謐這才看清楚他的麵容,竟然是齊皓!第五卷 寒玉生煙·胭脂生涼 第九十五章 月冷露寒(一)
那個身影轉過身來,借著月色,蘇謐這才看清楚他的麵容,竟然是齊皓!
蘇謐這次是真的驚奇了,她上下打量著這位親王,自己竟然會在這裏見到他?!
齊皓也已經看見了她,用同樣驚疑不定的眼神看著她。
“你……”兩人同時問出這句話來,卻又同時住了口。
蘇謐遲疑了片刻,抬起手來,將燒得半枯的花架子上垂下的一叢蔓藤殘枝撥開,走出了陰影,招呼道:“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親王殿下,真是讓嬪妾意外了。”
齊皓看著她走近,轉過身去,看著敬勝齋被燒地半塌的大門:“蓮婕妤不也到了這裏嗎?如果本王所記不差,現在應該是靈犀亭的夜宴時分吧?”
“夜宴時分難道就不能夠暫且離席散散心嗎?倒是王爺此時竟然會在這裏實在是出乎嬪妾預料之外。”蘇謐笑道。
“散心會散到這樣陰森的地方來?婕妤的品味也真是不同尋常啊。”齊皓嘲諷地問道。
“那麽王爺踏月而來就是為了什麽?可不要告訴嬪妾是為了賞景啊。”蘇謐毫不示弱地反駁道。
“……我正在這裏查看一下工程,明天就要拆到這裏了。”齊皓猶豫了一下說道。
蘇謐這才想起,齊皓是負責工部這一次重建工程的監督的。她打量著眼前已經被燒得近乎白地,隻餘下幾根黑漆漆的柱子和橫欄的敬勝齋,明天這裏就要被拆除了!
“不過是一座太妃的尋常宮室,查看工程竟然需要勞動王爺大駕前來親自查看?”蘇謐帶著幾分諷刺意味地說道。她可不相信齊皓在這樣的深更半夜還留在宮中是為了盡忠職守。
“既然不過是一座太妃居住的尋常宮室,如何能夠勞動大齊天子的寵妃在這樣的大好夜晚前來觀賞拜訪呢?”齊皓用同樣的語氣反問道。
因為反駁,他不自覺地回過頭來,蘇謐正抬頭看著他,借著月色,她忽然發覺他的眼睛有幾分紅,難道……
想到這個不可思議的可能,蘇謐頓時怔住了
齊皓看到蘇謐呆呆地盯著自己看,猛地回過神來,連忙轉過頭去不再看她。
蘇謐頓時啞然,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看到的。
“你……”蘇謐原本不相信齊皓是因為什麽見鬼的工程在這種時候跑來的,她腦中靈光一閃,忽然說道:“你和妙儀太妃……”
“對了,你就是妙儀太妃說起的那位故人,妙儀太妃的家人的冤情是你告訴她的,也是你幫她收殮的……”蘇謐忽然就想起了那天晚上兩人談話的時候,妙儀太妃說的有一位宮中的故人幫助她在宮外調查了當年的真相,以及為她祭拜了家人。
“你怎麽知道?她連這些都告訴你了?”齊皓猛地轉過頭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看著她。
蘇謐的臉色一變,此時在這裏一次偶然的相逢,讓兩人不為人知的秘密都暴露了些許出來。
他的眼神出奇的冰涼而且凶戾,閃動著黑亮而森冷的光澤,蘇謐忍不住一顫。
“是妙儀太妃告訴你的?”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齊皓將語氣放的平淡從容,又問了一次。
“妙儀太妃確實告訴了我一些宮裏頭的陳年舊事,指點了我這個後輩不少東西。”蘇謐淡然地笑了笑,言詞模糊地說道。
“陳年舊事?”齊皓笑了,“什麽陳年舊事?關於王家如何害死了她的家人?”既然蘇謐已經知道了,齊皓也就索性不再隱瞞。
對於這樣的坦白蘇謐有些不適應,她輕聲笑道:“太妃她並沒有提及太多她自己的事情,隻是說了一些關於這個宮廷一些不為人知的隱秘而已,這些秘密想必王爺也是耳熟能詳的,王爺又何必心急呢?嬪妾所知道的並不多,否則也不會對於在這裏見到王爺感到意外了。”
妙儀太妃與齊皓既然有聯係,那麽關於齊瀧身世的秘密必然是知道的,聯想到齊瀧繼位之初的那個謠言,隻怕也是兩人之間合作的結果。蘇謐腦中飛快地思量著。
“與妙儀太妃,嬪妾隻是談得來的朋友而已,實在是沒有預料到竟然與王爺有這樣的關係。”蘇謐試探著問道。
齊皓沉默了一陣子,抬頭看著眼前搖搖欲墜的宮牆,長歎了一聲,忽然說道:“都是一些宮裏頭的舊事了,這些事情也不必隱瞞你。當年先帝還曾經想要把我這個不成器的兒子過繼給她呢。”轉而神色一陣黯淡,“可惜她拒絕了。”
“那是當然的了。”蘇謐聳聳肩說道,
隻要想一下就知道,當年先帝為妙妃過繼兒子,必定是妙妃剛剛小產,寵愛還沒有淡化的時候,先帝才會這樣體貼地為自己的寵妃考慮,可是齊皓的年齡與妙儀太妃相差頂多不過隻有五六歲,當時齊皓可能隻有十一二歲,沒有什麽關係,可是在過上三四年,隻怕在宮裏頭就要有閑話了。
聽了蘇謐的解釋,齊皓驀然回過頭望著她。
蘇謐一怔,那眼神複雜難言,讓她的心髒忍不住一陣急促地狂跳。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她也是嫌棄我的眼睛呢。”齊皓的聲音帶著一絲的顫抖。
蘇謐有點兒驚奇了,她與齊皓的交集不過三兩次,但是已經知道他是個極其敏銳精明的人,竟然會想不通這樣簡單的道理?
“她剛入宮的時候隻有十六歲,那時候我十一歲了,”齊皓長歎一聲,他腦海之中忽然就回憶起來那一次單純的會麵。
蘇謐品味著齊皓話語之中的意思,她可以聽得出,齊皓對著妙儀太妃是有感情的,雖然她說不清楚這種感情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性質,但是必定是真摯而深厚的。這就是所謂的關心則亂吧,竟然讓這樣理智的人看不清楚這樣簡單的事實。
齊皓淡淡地回憶起自己的過往……
後來雖然妙儀拒絕了收養他,可是對他卻一直很照顧。就好像是自己的母親或者姐姐一樣,後來自己滿十六歲了,雖然那個對他一直蔑視鄙薄的父皇連皇子平常的開府封王都不屑於為自己操辦,可還是按照宮裏頭的規矩,讓自己出宮入朝堂曆練。那時候,他入了兵部,一個偶然的機會,讓他知道了當年她父兄死亡的真相。在猶豫了一陣子之後,他還是告訴了她。之後,就是她竭盡心力的設計和複寵,並且費盡心機地討好奉承自己的仇人。可惜啊,籌謀了長久的計劃,什麽都沒有開始,自己那個風流無度的父皇就死了……
蘇謐聽得出,齊皓對自己的父皇沒有絲毫的敬意。
齊皓語氣平淡地敘述著自己和妙儀太妃之間的交集,像是在講述著一件不相幹的陳年舊事。這些事情多半都是宮中人盡皆知的事實,稍微調查一下就會知道,而隱藏在之後的真相依照蘇謐的聰明也不難猜出,齊瀧索性也就不再隱瞞。
他搖了搖頭,“當年我根本不應該把那件事情告訴她。”
“為什麽不?!她為了自己的家人報仇有什麽不對呢?如果生活在虛偽的假想之中那才是真正的不幸。”蘇謐說道。
“什麽是真實,什麽是假象?”齊皓反駁道:“她能夠幸福地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是她的家人,如果是真正愛她的話,是不會希望自己的女兒和妹妹為了給他們報仇而日夜生活在仇恨之中的。”
蘇謐的臉色一變。第九十六章 月冷露寒(二)
蘇謐的臉色一變。
齊皓這才注意到蘇謐的神情,話語頓時滯住了。
兩人陷入了沉默之中,半響,蘇謐開口問道:“這一次算是我的謠言害死了她,你不怨我嗎?”
“她是自己選擇死亡的,”齊皓長歎了一聲,“如果當時她選擇趁機出宮,我還是可以幫到她的。”
蘇謐點了點頭,她既然已經知道齊皓不是那種外表上看起來的安閑富貴的王爺,自然也就明白他手中必然有屬於自己的勢力。
一旦王家將妙儀太妃安排出宮,依照齊皓的勢力,應該能夠將她秘密救出,從此脫離這個宮廷。可是,真的脫離了這個宮廷,她能夠去哪裏?她忽然想起妙儀對她說過的話,“……我在這個宮裏住了不過十幾年的時間,卻是一生的日子都耗盡了……”。
妙儀太妃是真的希望尋死了,蘇謐一陣黯然。
她想起妙儀說起這句話的時候那淒然絕望的表情,想起她完全不符合年齡的蒼老憔悴的容貌……白發紅顏,在這個深宮裏那短短的十幾年的後宮生活,卻耗盡她一生的時光,埋葬她一生的幸福。她的家人也都已經故去,這個世間還有誰會記得她,緬懷她?隻餘下眼前這被焚燒地漆黑的宮室,成為兩人最後的憑吊。
在這個空無一人的宮室裏,兩人並排坐在那處被燒得麵目全非的橫欄上,清冷的月色之下,一陣風吹過,隱隱有被風力催折掉落的花瓣的聲音。夜雲濃重,天上的星子被遮掩了大半,倒是那一鉤明月依然纖細雅致,春寒露清,隱約有纏綿婉轉的豔歌瑤琴從碧波池的那一邊傳來。
蘇謐轉過頭去,看著自己身側的人,他正低著頭,看不清楚臉上的神色,隻看見沉浸在陰影之中的輪廓有著一種寧和的悲切。
蘇謐忽然感到一陣奇妙,兩人統共隻有過兩次談話。
上一次還是針鋒相對,謀劃算計著彼此的得失,這一次就變成了溫婉和煦,在同一個地方緬懷著同一個人。
“今天你會來這裏,那邊的夜宴不是正進行著嗎?”沉默了片刻,齊皓問道。
“有幾分心煩,不想看著那些臉色了。”蘇謐隨意地說道,不知不覺地就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
“是有麻煩了吧?”齊皓輕笑了一聲,聲音已經恢複了日常的清朗明快,“如果不是被搶了風頭,盛寵的蓮婕妤是不會退避三舍的吧?”
“一個賣弄的小丫頭而已,不足為患。”蘇謐冷笑了一聲。
“不要太大意,”齊皓語氣像是歎息一樣地說道:“這個宮廷裏麵,你永遠無法想象它有多深,有多暗。”
蘇謐忽然想到,眼前的男子在這裏生活了近二十年,雖然他隻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但是作為一個旁觀者,對這個宮廷的黑暗和爭鬥也許看的比別人都深。
她沒有說話,她現在不想去思考這些爭寵設計的肮髒齷齪的事情,隻覺得就是想一想,也是辜負了眼前優雅的月色。她抬起頭來,看著上方的一輪明月晶瑩光輝、清冷潔白。
“皇上的生母不是太後的秘密想必你也知道了吧?”齊皓忽然問道。
蘇謐怔了怔,點點頭,問道:“他的生母,是當年梁國的那位沈綠衣吧。”
“是的,妙儀沒有告訴你嗎?”
“她還沒有來得及講述完,就被打斷了,不過我猜得出。”
“沈綠衣也不知道應該算是幸運,還是可憐。”齊皓緩緩說道:“她確實沒有像世人所知的那樣死亡,其實她隻是重傷而已,後來被大齊的宮廷禦醫救治了過來。”
“她當然是可憐的,被迫侍奉自己毀家滅國的仇人。”蘇謐嘲諷地笑了。
“她失去記憶了,”齊皓打斷了她的話說道:“她的頭部受了重傷,被救醒了之後,心智大損,完全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所以先帝就將她帶了回來,安置在渡月宮之中,欺騙她說,她隻是普通選秀而入宮的秀女,家裏的人都已經死光了,就連名冊,家世,都編製地一清二楚。”
蘇謐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這樣的遭遇,她也無法判斷那個女子是幸運抑或是可憐,也許這樣的詞藻根本不能直接地概括她離奇的起伏。
“其實,那個時候,沈綠衣就已經死了,隻餘下一個普通的齊國宮妃,接受著齊武帝的寵幸。”蘇謐說道。
齊皓的薄唇揚起一個諷刺的弧度:“隻是這樣癡傻病弱的女子無論有多麽的美貌,在這個宮裏頭是注定長久不了的,先帝在她身上的熱度也不過隻有不到一年的功夫,等她生下孩子的時候,先帝早就已經有了別的如花美眷,新寵佳麗了。”
“然後呢?”蘇謐帶著幾分不忍地問道。
“然後,她就無聲無息的死了。”齊皓冷淡的語氣訴說著這個傳奇女子黯淡的結局。
“是太後動的手嗎?”蘇謐問道。
“不知道,”齊皓道:“已經沒有人知道了,沒有人會去關心注意一個失了寵愛,背景又是一片空白的女子。”他揚起頭來,看著月色,他至今仍然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那個女子時候,那一瞬間的驚豔和讚歎。那是一種不應該存在於世上的美,讓他永遠都無法忘記,讓僅僅隻有五歲的他第一次這樣確切地直接地了解到美麗這個詞藻的含意。
隻是……那樣的美麗卻被太多的世俗所玷汙,終於香消玉殞。所以他格外的厭惡自己的父皇,無論是妙儀還是沈綠衣,還有自己的母親,他都根本配不上那樣的女子,可是就是因為他是大齊的皇帝,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坐擁三千佳麗。
沈綠衣一個那樣光輝驚豔的名字,最後卻是這樣平凡寂寥的退場。
聽著這個傳奇的女子最後的結局,蘇謐也不知道應該是怎樣的感慨好。她微微側過頭去,看著齊皓的側臉,那張臉五官深刻而且明朗,神情卻如同月色一般的朦朧晦澀。
這個人真的是很矛盾,她忽然想到。
寧靜的沉默回蕩在兩人之間,誰也不願意再開口,似乎一開口就會打破這樣清麗的月色,打破這樣清麗的氛圍。
就在這時候,“娘娘,娘娘,”一聲急促的呼喚聲傳來。
蘇謐抬頭向門口處望去,是覓青的聲音。
忽然之間,喊聲就嘎然而止,剛剛跑進來的覓青驚詫地看著眼前的兩人,
蘇謐神色已經恢複了平常的冷淡自如,她站起身來問道:“有什麽事情嗎?”
“是靈犀亭那邊的夜宴已經結束了,皇上召娘娘侍寢。”覓青回答道。
蘇謐的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忽然有點兒不敢回頭看齊皓的臉色,她淡淡地應了一聲,道:“知道了,這就回去吧。”
覓青連忙上前扶住蘇謐的手,兩人踏著夜色向外麵走去。
齊皓沒有說什麽,靜靜地站在後麵目送著兩人遠去。
臨到門口,覓青忽然忍不住就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人的身影已經模糊在了月色之下,看不清楚表情,可是……覓青想到,剛才乍一看上去,和娘娘坐在一處,真是說不出的和諧相稱呢,書上說的璧人,就是這樣的模樣吧……第九十七章 火上澆油(一)
“今天難道不是新晉封的玉嬪侍寢嗎?”蘇謐隨口問道。
“聽說原本皇上是有那個意思的,可是玉嬪說自己新入宮廷,未修禮儀,不敢如此逾製,違背祖規,所以推辭了。”
“哼,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皇上說什麽沒有?”
“皇上聽了很高興,讚歎說玉嬪明禮知儀,還把……”
“還怎麽樣?”蘇謐問道。
“還當場將原來雲妃所居住的聚荷宮改名未漱玉宮,命令內務府擇日修整,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意思卻……”
“看來這位玉嬪的風頭可是夠盛啊。”蘇謐微微一笑。
已經四月份了,天氣漸漸暖和起來,妃嬪們的衣裙由原本厚重富麗的錦緞開始逐漸變成絹綃輕紗的料子,輕靈淺淡的色彩映襯著宮中日漸盛開的繁花,格外的嬌俏動人。
如今的宮中,若論花卉,開的最好的莫過於牡丹,而宮中牡丹開的最好的地方莫過於倪貴妃的西福宮。
前幾天眾妃在鳳儀宮中聚集請安的時候,皇後她們就談笑起各宮的景致來。倪貴妃也不是小氣的性子,當即就定下了日子,請了後宮的諸位姐妹前去西福宮中賞花開宴。
於是初六的這一天,鳥語花香,和風送暖,皇後打頭,帶著一眾妃嬪陸續來到了西福宮中。
蘇謐下了車駕,抬頭望去。
西福宮作為貴妃宮室,原本就雕龍盤鳳,朱壁金瓦,建築得富麗堂皇。倪貴妃久居上位,她又性喜奢華,整個西福宮中,器具擺設比皇後的鳳儀宮還要勝上幾分。金紅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爍起粼粼的金色光輝,乍一看上去讓人眼花繚亂。
“姐姐來的可早。”身邊一聲柔脆的嬌呼傳了過來,蘇謐轉頭一看,一身藕荷色繡玉蘭花長裙的施柔兒翩翩走了過來。
她身邊隻帶了一個年幼的宮女,連車輦都沒有乘坐,見到蘇謐,遠遠地迎了上來,恭聲問道:“姐姐近來可好?”
如今秀女們都在宮中接受宮廷禮儀的教導訓練,施柔兒也在其中,她雖然還是以平常的中選秀女身份自居,但是終究已經有了封號,所以宮中諸位妃嬪的活動也沒有拉下她,完全把她當作妃嬪看待了。
雖然對此不少妃嬪有非議,但是皇後在筵席的時候尚且專門讓她出席,何況平常的聚會,諸妃也隻有把不滿壓在肚子裏了。她容姿嬌媚,口角伶俐,對待諸妃都是儀態恭謹,也一直沒有承寵,一時之間倒也很難讓妃嬪們厭惡。
麵對施柔兒的親熱,蘇謐淡然應對,對於這種心意叵測的示好,蘇謐本不願意理會,可是門麵上的功夫卻是不能不做。
前麵西福宮的宮女引著,兩人一路談笑著走入了後花園。
一進園子,一種異香就撲鼻而來,令人心曠神怡,如癡如醉。花園中此時開滿了流光溢彩的牡丹花,姹紫嫣紅,嬌嫩無限。一派“畫欄繡幄圍紅玉,雲錦霞裳涓翠茵”的富麗風光。周圍還養了幾隻解悶的小貓小狗之類,在院中戲耍玩樂。
西福宮的宮侍早在院中的亭子裏麵擺好了諸般果品香茶,擺著紫檀木的座椅香幾,上麵放著柔軟的金花靠墊,周圍陳設著鑲銀海棠刺繡的屏風。
包括蘇謐在內的諸妃進了亭子坐定,立刻有宮女捧上菜肴美酒、香茶糕點。
放眼望去,諸妃談笑風生,一邊看著周圍的美景,一邊品嚐著珍饈美食。
皇後左顧右盼說道:“貴妃妹妹就是心靈手巧,連一個院子都打理的這般錦繡風光,比起我那鳳儀宮的後花園不知道要精致了多少倍。”
“皇後娘娘過獎了,”今天是倪貴妃的東道,話語之中也客氣了不少:“鳳儀宮中格調優雅清新,我這個俗人怎麽比得上呢?”
“這春光來的實在是快啊,記得前不久還是冬雪紛飛、枯枝滿地,如今馬上就是姹紫嫣紅、繁花似錦了。”李賢妃看著周圍的風光笑道。
施柔兒正拉住蘇謐的手,走入了亭子,遠遠地聽到李賢妃的話,出言笑道:“想必是園中的百花知道了諸位娘娘今天要來觀賞,心裏頭想,在諸位佳人麵前可不能失了顏色啊,所以開的格外的賣力呢。卻不知任它們是多麽的芳菲動人,又哪裏比得上諸位娘娘的國色天香呢?”
恭維話誰不愛聽?諸妃聞言臉上都和緩了不少,蘇謐淡淡一笑,施柔兒這一句話倒是捧地恰到好處。
見到施柔兒和旁邊的蘇謐,雯妃帶著些許涼意地笑道:“看兩位妹妹這樣的親密,實在是令人羨慕啊。”
“娘娘說笑了,婢妾對婕妤姐姐一直傾慕有加,找不到時間親近而已。”一邊說著,兩人入了席。施柔兒正坐在蘇謐的身邊。
坐定之後,施柔兒抬頭打量四周,眼中忍不住閃爍起讚歎的光彩。“貴妃娘娘這裏的景致真是恍如仙境啊。”
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看向周圍,轉而走近擱置在身後橫欄上的碧玉小香爐,“這香氣好生清醇,如飲美酒,甘醇甜膩,不知道娘娘這裏用的是什麽香?”
“是家裏頭的人從東洋那邊弄來的一些子香油,都是化外野人的東西,上不了大台麵的,”倪貴妃神色淡然,但是眼中還是透漏出一絲的自得:“隻是本宮瞧著那香氣還算清冽,就讓宮人們點著了。”
“東洋的香油,莫不是傳說之中的那種俗稱‘冠群芳’的香料?”施柔兒帶著幾分驚訝地問道。
“就是這一種,在東洋那裏有這樣雅致的名字啊?”倪貴妃笑道:“那些子蠻人直接叫什麽百花香的就是這個。”
“據說這種香油是采集夜來香、茉莉、海枝子、雪蓮、迷迭香、白玉蘭等十二種花朵的花蕊,混合著別種油脂,按照一定的份量,采用密法提煉而出的,每十斤花蕊尚且隻能提煉出兩三滴來呢。我們中原尚且不知道製作的法子,隻有海外的客商前來我們中原買賣貨物的時候才能夠從遠方帶來呢。”李賢妃忍不住說道。
“蠻人的奇淫巧技而已,不值得一提,玉嬪妹妹既然喜歡,待會兒不妨拿些回去,也不是什麽稀罕的東西。”倪貴妃可有可無地笑道。
“不敢不敢,”施柔兒連連擺手道:“聽聞東洋那邊山高水遠,重洋難渡,就算是最有經驗的商旅,一年也不過是一次的來回,東洋那邊運過來的香料可都是價勝黃金,而且有價無市,這種冠群芳更是貴重無比,婢妾可是享用不起的。”
“墉州不就是與東洋貿易最繁盛的地方嗎?除了貴妃娘娘,還有哪一家可以拿的出這樣的香料來呢?”雯妃輕巧地撚氣一顆果子送進嘴裏,笑道:“玉嬪妹妹也不必推辭。”
施柔兒連連擺手笑道:“也隻有貴妃娘娘這樣富麗華貴的地方使得了這般名貴的香料,我若是帶了回去,豈不是生生糟蹋了。”
“玉嬪妹妹何必自謙呢?聽說皇上已經命令內務府整修漱玉宮,多用美玉水晶裝飾,就等妹妹承寵之後就可以入住了。”倪貴妃聽見施柔兒的讚歎,不鹹不淡地說道:“妹妹容姿如玉,在皇上的眼中,明珠美玉尚且隻能夠作為妹妹的陪襯,何況這小小的幾滴香油呢。”第九十八章 火上澆油(二)
“玉嬪妹妹何必自謙呢?聽說皇上已經命令內務府整修漱玉宮,多用美玉水晶裝飾,就等妹妹承寵之後就可以入住了。”倪貴妃聽見施柔兒的讚歎,不鹹不淡地說道:“妹妹容姿如玉,在皇上的眼中,明珠美玉尚且隻能夠作為妹妹的陪襯,何況這小小的幾滴香油呢。”
聽了她的話,諸妃忍不住臉上顯出嫉妒的神色,聚荷宮原本就是宮中數一數二的精致宮室,風景優美,距離齊瀧的乾清宮又近,算是後宮難得的風水寶地了。
施柔兒剛剛入宮就得到這樣的殊榮,眾妃豈能不嫉妒。
“貴妃娘娘說笑了,”施柔兒連忙笑道:“柔兒資質拙劣,豈能比得上諸位姐姐儀容高貴,至於漱玉宮,我哪裏有那樣的福份啊,是皇上體恤這一次新近入宮的秀女,讓柔兒和諸位姐妹們一起入住,皇上和諸位娘娘照顧新人的意思婢妾豈會不明白?可不是為了柔兒一個人的麵子。”
倪貴妃淡淡一笑,也不說話。
皇後在一旁開口道:“不知道妹妹宮中的綺煙才人最近可好?如今她身懷龍裔,又是妹妹照看,怎麽今天沒有見她出來賞花散心呢?”
“劉才人近來胎像穩定,陳太醫也說無甚大礙,隻是母體年幼體弱,需要好生靜養。”倪貴妃笑道:“這幾天她一直瞌睡怕累,今天生怕吵著胎兒,所以沒有出來。”
雯妃笑道:“可不是這樣嘛,我有帝姬六個月的時候恨不得天天躺在床上不下來才好,偏偏又是止不住的惡心嘔吐,連躺都躺不安穩的,不知道劉才人如今害喜的症狀厲害不?過一會兒可要去看看才好。”
“前些天是不停地嘔吐惡心,這些天倒是好了些,就是春困不止。”倪貴妃笑道。
“多睡一些對孩子也是有好處的,”皇後笑道:“我們就不要去打擾了,隻是我舊時聽人說,這害喜的症狀嚴重與否與心情也有關係的,聽說前幾天劉才人的母親入宮來探望過了,想必是心情開朗了,症狀也就輕了。”
“聽說劉泉捐了個土州同,好歹也算是個正經的六品官職了。”祝貴嬪說道。
“聽妹妹說的,”倪貴妃淡淡地撇了她一眼,笑道:“我們大齊何時有買官賣爵的事情了,不過是皇上體諒劉泉雖然是個蜀人,但是這幾年來,在齊京之中安居守法,堪為表率,再加上女兒於龍脈有功,所以特意賞賜官爵,以示天恩。”
眾妃一愣,大齊這幾年來因為軍費開支巨大,所以逐漸地默許了平民之中的富豪之家可以使用一定的金銀換取官爵,這種官爵不過是一些虛名頭銜而已,無一絲的實權,對日常的朝政也沒有任何害處。大齊士庶之別明確,寒門出身極其受人鄙薄,所以就是這樣虛幻的名頭,也讓不少寒門出身的富豪們趨之若鶩。這樣一方麵大齊充盈了國庫,另一方麵這些商人也擺脫了寒磣的出身,腰杆兒挺直了不少,也算是兩利的好事。不過這樣終究是損了大齊朝廷和名門貴族的臉麵的,所以明麵上當然是不會承認自己買官賣爵的勾當的,講的都是“授官賜爵”。
平時貴族宮妃談論起來,也時常嘲笑這些出身卑微的商人,並無顧忌,今天倪貴妃竟然一反常態,在這樣的細枝末節上追究起來。
祝貴嬪不敢反駁,訕訕地不再說話。
雯妃見狀笑道:“聽說劉夫人進宮後前去拜見了皇後娘娘,不知道這些鄉間婦人舉止如何?”按照禮儀命婦入宮探視家眷都是要先拜見皇後的。
“不過是隔著簾子見了一麵,連容貌都沒有看清楚的。”皇後的眼神閃爍著笑道:“倒是聽說她之後還特意拜見了貴妃妹妹,詳談了好久,不知道如何?”
“皇後娘娘說笑了,妹妹受命照顧劉才人的胎兒,劉夫人前來拜會有什麽不妥的呢?”倪貴妃淡淡地說道。
“說起來,本宮聽到有謠傳說,劉才人的父親京城首富劉泉新近捐了十萬兩的白銀入倪尚書軍中。”皇後輕輕搖動著羽扇,孔雀尾綾編製成的扇麵折射出七彩的光華:“他這一次的封官倪尚書還竭力推舉呢。”
“十萬兩?”眾妃禁不住驚歎起來,大齊國庫的收入不過是一年七八百萬兩左右的數目。
“哪裏有這樣聳動的事情呢?”倪貴妃也有幾分坐不住了,臉色有幾分發白,勉強笑道:“不過是市井之流的歪傳瞎編,劉泉為了捐官向大齊各位豪門貴戚送禮倒是真的,難道王家沒有收到過劉泉的供奉?”
皇後的話語一滯,劉泉在京城裏麵生意豐富繁雜,逢年過節自然是要巴結各大名門,一方麵是拓寬生意麵,一方麵是打好關係。作為大齊第一的名門,王家當然少不了他的厚禮。
“至於捐獻軍費這類的話語,純屬謬論,他一介商人,豈敢這樣大逆不道地妄言軍費?而家父身為朝廷命官,自然有朝廷的軍費來支撐,難道王奢大將軍平時是靠著各位門生故舊的捐獻來打仗的嗎?”倪貴妃不屑地問道。
大齊憑借武功建國,各位立功的門閥貴族都有封地權屬,在自己的私人封地自然擁有一定數量的私人兵馬,這些兵馬可不是朝廷的供奉在養著,自然是各人想各人的主意,王家領地在西北的萊州一帶,也是大齊數一數二的富庶之地,進出的稅務,商人的供奉,歲入豐厚,也有萬餘的私人軍隊駐紮。
此時聽倪貴妃說的大公無私,這些原本貴族之中默認的規則似乎都成了大逆不道的了。
倪家坐擁天下九州之一的墉州,墉州的富麗更是天下聞名。雖然倪源行事格外的低調,但是駐紮在墉州的倪家的子弟兵馬至少也有兩三萬吧?難道這些人都是喝西北風的?
皇後一陣氣悶,正要開口反駁。
蘇謐笑道:“如今良辰美景,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怎麽淨是說一些婢妾們都聽不懂的話來,這些軍國大事,原本不是我等所能夠討論的,豈不生生辜負了這般的景致。”
眾妃也連連稱是,很快話題就轉到了首飾衣著,花朵園林之上了。
“如今這院中盛開的百花可是不及我們宮裏頭新近的美人了,聽說這一次選出的宮妃之中皇後娘娘的妹妹也在其中,過幾日必定也是要封嬪的。”羅昭儀恭聲說道。大齊的宮規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是新人入宮,一般最高也就是封為正五品嬪,像施柔兒這般不僅封嬪,而且賜號的榮寵,算是極致了。皇後的表妹出身王家,這樣顯赫的家世封嬪也是常理。第五卷 寒玉生煙·胭脂生涼 第九十九章 火上澆油(三)
提起自己的表妹,皇後卻是淡淡的神色,道:“能不能封嬪還是要看各人的造化,無論是封嬪也罷,封更衣也罷,都是天家的恩典,是皇上的愛重。”
“這一次總共添了二十四位姐妹,隻盼望能夠為皇家開枝散葉,多多延綿子嗣才好。宮裏頭一直不見有多少孩子,終究是少了生氣啊。”雯妃笑道。
“前幾日我路過昕頤宮,見到了那些妹妹們,都是一個個水靈剔透的人兒啊,看上去真覺得自己人老珠黃了。”李賢妃帶著幾分真意的歎息道。秀女早在大半個月之前就已經選了出來,如今都在昕頤宮之中接受教習嬤嬤們關於宮規禮儀的教導。
“再過不到半個月,新一屆的秀女就要開始侍寢了,不知道內務府準備好綠頭牌了沒有?”雯妃道。
“還有差不多十天的禮儀教習呢,急什麽,不過是個小小的牌子。還不是一小會兒的功夫。”倪貴妃垂下眼簾笑道。
“依我看,準備不準備也無所謂,反正到時候第一個肯定就是玉嬪妹妹。”李賢妃打趣道。
施柔兒頓時紅了臉。
“妹妹又何必羞澀呢?你出身名門,承寵也是理所當然。”李賢妃安慰道。
“還要諸位姐姐多加教誨。”施柔兒低頭輕聲道,溫和靜默。
皇後看施柔兒的神色扭捏尷尬,轉過頭去,看著院子裏頭正在嬉耍的小貓,當即出言道:“倪妹妹這貓可真是玲瓏可愛,本宮原本也想要養一隻的,誰知道一直找不到乖巧合適的。”
眾妃順著她的眼神望去,階下一隻小白貓正在那裏撲著一團繡球花,圓滾滾的身子,看起來跟一隻潔白的繡球也沒有差別了,端地喜人。
“既然皇後喜歡,快抱進來看一看。”倪貴妃向一旁的宮人吩咐道,又轉頭向身邊的諸妃笑道:“這還是本宮剛入宮不久的時候,迦羅國進貢的名品,早先皇上看我宮中寂寥,特意賞賜了的。”
立刻有一個侍奉的宮女出了亭子,將一旁玩耍的那隻白貓抱了進來。
眾妃自然又是一陣奉承,連誇這貓生的秀氣靈巧。
蘇謐看著那隻貓,圓圓的眼睛靈巧地轉動著,看著四周,她心裏也忍不住一陣喜歡。
這時候,那貓的鼻子動了動,在宮女的懷裏轉了轉腦袋,忽然向著蘇謐這個方向看過來,蘇謐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那貓忽然從宮女的懷裏撲了出來,上蘇謐的頭上撲去,
蘇謐一驚,白貓已經靈巧地在桌子上一點,無聲無息地越過蘇謐的頭頂。
蘇謐察覺不好,正想要站起身來,卻不防備裙裾被旁邊的人踩住,一下子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哐啷”一聲傳來。
蘇謐直覺地把頭一偏,幾塊火燙的東西夾雜著香氣撲鼻的液體,擦著她的臉頰,向她的身上倒來。
是幾塊燒得通紅的炭石,她忍不住驚叫了一聲,她穿著的一身是絲絹的料子,最容易著火不過的,再加上一同倒下來的香油,簡直想也不敢想。
蘇謐反應迅速,伸手一揮,寬大的袖子帶起風聲,火炭被她遠遠地甩了出去,粘膩的香油卻沒有被擋開,大半都順著她的肩膀流了下來。
這時候,一個滾圓的碧綠色物件從衣襟上掉落了下來,那隻貓猶自不肯放棄,撲到蘇謐的身上,一口咬住了那個滾圓的香爐。香爐已經摔得四分五裂了,露出裏麵還燒得通紅的幾塊火炭。
宮中這種封閉的碧玉香爐都是采用了如同冬天小火爐一般的設計,下麵是火燙的燒炭,上麵放著香油,既可以蒸騰香氣,當作香爐來用,也可以有暖爐的功效。如今天幹物燥,萬一被燒得通透的火炭觸到了衣服,哪有不立刻燒著的道理,幸虧蘇謐見機地快,將那些火炭甩開了,如此隻是被汙髒了一件衣裳而已。
還沒有等蘇謐鬆一口氣,站起身來,異變又生。
施柔兒一邊驚叫著站了身來,手臂一抬,旁邊的一盞烹煮茶水用的小火爐掉了下來,裏麵火紅的燒炭就整個兒地撒了下來。
蘇謐連忙躲避,可是是施柔兒的腿正擋在她身後,使得她沒法完全躲開,幾塊火炭一下子掉在了蘇謐的側肩上,原本衣服上燃著的幾點火星子立刻燒了起來,粘膩無害的香油立刻化為毒蛇,如同時一道火熱滾燙的熱流燒到了脖子上。
眾妃嬪驚亂尖叫起來。
蘇謐的視線迅速掠過桌上,一把拿起身邊淨手用的水澆到身上,火焰一下子熄滅了。蘇謐這時候隻覺得側臉頰和脖子到鎖骨的地方都痛得好像被生生去了一層皮。
妃嬪已經被眼見的劇變驚呆了,倪貴妃臉都綠了。
蘇謐勉強爬了起來,她不敢碰觸自己的脖頸,她知道上麵必然是一層的水泡和汙垢了。她強忍著劇痛,將脖子處的衣襟鬆開,使它遠離肌膚。
施柔兒端詳著蘇謐的臉,眼中得意的神色一閃即逝,她高聲喊道:“快請皇上過來,蓮婕妤不好了。”
蘇謐抬頭狠狠地瞪了施柔兒一眼,顧不上客氣,向旁邊的宮侍喝道:“快傳太醫!”
周圍的宮人這才反應過來,驚慌地站起身來,向外跑去。
眾妃嬪一個個目瞪口呆的看著蘇謐的側臉,緊接著反應過來,紛紛圍攏上來,明明口上說的是安慰的話語,可是其中幸災樂禍的意味卻是連聾子都能聽得出來了。
蘇謐心頭暗恨,身體疼痛難忍,更加無意去應付這樣的虛情假意,轉頭問道倪貴妃:“娘娘這裏可有空房間?”
剛在偏殿的榻上坐定,太醫就趕了過來,看見了蘇謐身上汙痕遍布的光景,嚇得一哆嗦。
“怎麽樣了?”皇後滿臉關切地問道。
太醫仔細看過了之後說道:“好在火熄滅的及時,婕妤娘娘這些都是皮外傷,隻是這燒傷地甚是嚴重,臉上的隻是被火炭擦過,倒是無大礙,隻要用上去火鎮痛的藥膏,三五日就可恢複原狀,不留痕跡。可是這肩上的傷勢……”
“怎麽樣?”旁邊的施柔兒急忙問道。
太醫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門口的小太監一聲高唱道:“皇上駕到!”是齊瀧聞訊趕了過來。第五卷 寒玉生煙·胭脂生涼 第一百章 心機歹毒(一)
太醫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門口的小太監一聲高唱道:“皇上駕到!”是齊瀧聞訊趕了過來。
蘇謐側過頭去,柔聲喊道:“請皇上不要進來。”
齊瀧正要掀簾子走入內室,卻聽到蘇謐這一聲斬釘截鐵的呼喊。
“謐兒?”齊瀧疑惑道:“怎麽了?”
“臣妾陋姿,不能麵見皇上,請皇上恕罪。”蘇謐朗聲道。
施柔兒在一旁說道:“這恐怕於禮不合吧?皇上聽聞了姐姐的傷勢,連朝堂上的事情也不管了,就趕了過來,姐姐這樣豈不薄情……”
蘇謐厭惡地看了她一眼。
被她這一眼掃過,施柔兒心裏頭一顫。如果是平常的女子,受了這樣嚴重的燙傷,此時早就忍不住疼痛哭泣哀叫了,可是蘇謐神色之間冷淡從容,絕豔的容色上清涼若冰,眼神尤其淡漠的可怕。縱然施柔兒自覺玲瓏周到,被那樣的眼神一掃,也訕訕著說不出話來。
蘇謐還要再說什麽,齊瀧已經不顧阻止,快步進了房間,蘇謐隻好立刻掩上衣襟。
齊瀧隱約看著蘇謐衣襟之下透露出的傷口,從原本白皙的脖子向下延伸,細膩的肌膚被燙地暗紅。
他驚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他走近蘇謐想要掀開衣襟細看,蘇謐連忙擋住他的手,道:“陛下,臣妾的傷口嚴重,隻怕汙了陛下的眼。”一邊說著,微微側過頭去,齊瀧又看到蘇謐右半邊臉上的那道擦過的紅痕,在如花瓣一般嬌嫩無暇的臉頰上尤其明顯。
齊瀧更是變了臉色,轉頭向眾妃嬪厲聲喝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是臣妾不走運,恰好坐在了香爐底下,被燙傷了而已。”蘇謐勉強笑道:“不礙事的。”
“燙傷會傷得這麽大?!”齊瀧語氣淩厲地道,蘇謐肩膀上的傷痕雖然被衣襟遮掩著,看是隱隱可以看出嚴重來。
齊瀧掃視著周圍的宮妃。眾妃都低下頭去。
倪貴妃連忙道:“因為玉嬪妹妹又不小心將小火爐撞在了蓮婕妤的衣服上,油上澆火,使得蓮婕妤的衣服燒了起來,才……”
施柔兒連忙跪地哀聲道:“臣妾膽小,被那隻貓嚇了一跳,竟然沒有看清楚桌子上的東西,隻顧著閃避了。”
“什麽貓?”
皇後在一旁將事件的經過娓娓道來,齊瀧氣上心頭,轉身對倪貴妃喝道:“你準備的筵席就出這樣的亂子?!”
倪貴妃心裏頭縱然有萬般的委屈,此時也隻好跪地請罪,哀聲道:“確實是臣妾照看不周之罪,請皇上降罪。”
施柔兒也跪倒在地帶著哭腔道:“臣妾也有罪,臣妾不該那樣的慌亂無知,竟然被一隻貓嚇得驚惶失措,臣妾實在是有罪啊。”一邊說著,珠淚縱橫,梨花帶雨。
“你也太不小心了!”齊瀧頓足道。
施柔兒哭得哀哀淒淒。
齊瀧遲疑了片刻,說道:“算了,不過是無心之失,朕也不怪你了。”
倪貴妃臉上掠過一絲的恨意,抬起頭來,向齊瀧道:“皇上,臣妾今日布置不周,讓諸位姐妹受驚,讓蓮婕妤受傷,甘願領罪,隻是如今蓮婕妤傷勢頗重,還是請太醫快快診治為好啊。”
蘇謐笑道:“臣妾的傷勢無甚大礙,不過是皮肉傷而已,既然無事,臣妾想先告退回采薇宮養傷,”她轉頭看著一副怯生生模樣的施柔兒,笑道:“隻是諸位姐妹都受了驚嚇,皇上不妨好好安慰。”
皇後道:“還是婕妤妹妹思慮周到,傷勢可不能耽誤,就快請太醫到采薇宮去醫治為好。”
齊瀧點了點頭說道:“也好。”
深夜,西福宮之中傳出“哐啷”一聲脆響。
“如今還沒有承寵呢,就算計到本宮的頭上來了,”倪貴妃嬌豔的臉龐因為憤怒而幾乎扭曲:“等承了寵愛,還不知道要怎麽猖狂了。”
夏真在一旁不敢言語,今天的事情是她恰好不在,如果有她在一旁,以她的身手,那香爐是斷然落不下去的。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新進宮妃,竟然也敢跟本宮叫板。”倪曄琳嫣紅的指甲緊緊扣住紫檀木的桌麵,用力之大讓人忍不住擔心那精美玉潤的指甲要被生生折斷了。
靜默了一陣子,倪曄琳忽然問道:“記得上次的消息裏麵提到過,那個施柔兒原來是定過親的是吧?”
“是的,是跟京裏頭姓慕的人家,在年初的時候退了親,”夏真回稟道。這樣危險的爭寵對象,倪家當然會詳細調查。
“他的未婚夫現在……?”倪曄琳端起一盞茶,問道。
“未婚夫就是宮裏頭的侍衛,叫慕輕涵的……”夏真詳細地說明道。
聽了夏真的話,倪曄琳思量了片刻,微微一笑:“不讓她知道我的厲害,還真以為這個宮裏頭要翻天了。”
※※※
蘇謐站在穿衣的大銅鏡之前,對鏡自照。
已經過了一天的時間,臉上被火炭擦過的地方還是一道紅豔豔的顏色,似乎是潔白無暇的花瓣上多了一道紅痕,沿著脖頸向下,被燙傷的紅腫一直快到了胸口,小半個肩膀都變了顏色,好像稍微碰觸一下就會破裂,。
好手段啊,竟然是要把自己的臉生生地毀了,沒有了這一張臉,任你多麽善解人意,多麽玲瓏七竅,都是注定的昨日黃花了。
蘇謐輕輕碰觸著自己臉頰上的那一道紅痕,自己是不是應該慶幸,這張臉傷得不重。
今天的事情她明白的很,那香爐上必定是被施柔兒做了什麽手腳,否則亭子周圍那麽多隻香爐,那隻貓無端的也不會單單朝著她身後的那隻撲去。
隻是倪貴妃平白的遭了這樣的責難不知道會不會善罷甘休呢?
“娘娘,小心!”進來的覓青看到蘇謐的動作,忍不住驚叫道:“太醫說萬萬不能碰觸的,萬一要是留下傷痕什麽的……”
“我心裏有數,”蘇謐淡淡地說道,她坐在鏡台前,用左手拿起一柄象牙細齒檀木梳子來,細細梳理起如瀑布般的烏發,問道:“讓你去太醫院領回來的藥材,都拿齊全了嗎?”
“齊了。”覓青說道。想到自家的主子是精通醫術的,她稍微放下心來。
依照太醫的說法,自己臉上的傷痕不過是三五天的功夫,而且不會留下什麽隱患。隻是這肩上的傷,隻怕沒有十天半個月的功夫是不會有大的起色了,而且以後多半是要留下傷痕了。
“放著吧,我待會兒自己配置就好。”蘇謐淡淡地說了一句,又問道:“宮裏頭這幾天有什麽消息嗎?”
“沒有什麽,就是聽說內務府已經把新進宮妃的綠頭牌準備好了,就等過些日子開始召幸了。”
“嗯。”蘇謐應了一聲。
對於這一次意外,齊瀧的處置是將西福宮之中所有飼養的貓狗動物都殺掉了,蘇謐身後侍奉的宮女,內監都被連罪責打。抱貓上前的那個無辜小宮女更是直接被活活打死。而倪貴妃被罰禁足三日,這樣的懲罰看起來是無關痛癢的,隻是對於入宮以來一貫驕橫的倪貴妃來說,恐怕是分外的難以忍受。尤其是玉嬪除了被訓斥幾句之外,竟然沒有受到絲毫的責罰,反而被齊瀧和皇後安撫勸慰。
今天已經是四月初八了,還有不到七天的功夫,新一屆的秀女就要承寵了,第一個必定是她。
自己也應該做點兒什麽了,蘇謐起身從旁邊的櫃子裏拿出自己一直貼身帶著的玉匣子,打開玉蓋,一道道細碎的銀光閃爍起來。
蘇謐纖細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匣中的銀針,這是義父親手交給自己的,沒想到自己第一次用它竟然不是懸壺濟世,而是去害人……
如果義父知道……蘇謐搖了搖頭,甩開這些無謂的思慮。
施柔兒,不要怪我心狠。她嫣然一笑,匣中的銀針閃爍著細碎動人的光彩,如同它的主人的微笑。第一百零一章 心機歹毒(二)
太掖池上碧波蕩漾,水光粼粼,春江水暖鴨先知,如今春暖花開,宮中放養的鴛鴦,白頭鴨之類的水禽都下水嬉耍,使得平靜的湖麵上又多了一份熱鬧。
春芳吹過,岸上無數的花瓣飄飛散亂,有不少瓣飄落到了湖中,碧綠清澈的湖水被染的嫣紅秀美,奢靡誘人,但無論怎樣迷人的風光也比不上湖麵上兩位如玉佳人的身姿。
兩個高挑秀麗的身影此時正坐在湖中的一處小亭子上,正是蘇謐和施柔兒。
蘇謐側身倚在一處闌幹上,伸手輕輕撚住一片飄飛過來的花瓣,悠然道:“這陽春三月的景致好生繁華嫵媚,尤其是昨天的一場春雨過後。”
一旁的施柔兒也笑著說道:“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這春天的風光自然最是富麗清爽,惹人喜愛的。正是古人常說的‘一夕輕雷落萬絲,霽光浮瓦碧參差。’。”
“那麽妹妹正是那‘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了。”蘇謐淡然一笑,施柔兒髻後別著一隻大紅的芍藥花,身穿一襲薔薇色的廣袖羅衣,在平常的女子身上必定是俗不可耐的裝束顏色,穿在她的身上卻是格外的明麗誘人、璀璨奪目。
施柔兒聽了蘇謐的話,嫣然一笑,正要說話推辭客氣一番,蘇謐卻又開了口道:“可惜……可惜我最喜歡的卻是冬季,這春光固然明媚動人,卻嫌妖異無格,這春風雖然涼爽,可是吹久了卻讓人寒徹肌骨。反不如冬日的寒風,直爽凜冽,便是疼痛,讓人也覺得爽快。”
“娘娘見識果然與眾不同,”施柔兒臉上沒有絲毫的動容,依然文雅謙恭地笑著:“春柳柔弱易折,哪裏及得上寒梅傲然枝頭,春光固然明媚動人,卻庸俗了些,終究是不如冬雪皚皚的景致更加清冽甘醇,扣人心弦的。”
蘇謐婉然一笑,轉變話題道:“妹妹過幾天就要承寵於陛下了。我倒是一直忘了恭喜妹妹。”一邊說著,一邊轉過頭來。
施柔兒看著蘇謐轉過來的側臉上,上麵的傷痕已經幾乎消失不見了,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的懊惱,轉而又笑逐顏開道:“婢妾不敢當姐姐的一聲恭喜,我等女子入了深宮,侍奉皇上就是該盡的本分,能夠得皇上青睞是柔兒一生的榮幸,隻盼望能夠如姐姐一般,時不時為皇上分憂解勞即可。”
說罷,瞅著蘇謐的臉色,施柔兒遲疑了一下,試探著說道:“能夠跟姐姐暢談是柔兒的榮幸,說起來,姐姐的傷口還是柔兒的錯,如果不是柔兒粗手粗腳,又怎麽會……”施柔兒一邊說著,眼圈就紅了,一副懊惱欲哭的模樣:“其實柔兒一直想要去拜望姐姐,恨不得能夠侍奉身側,以表歉意,可是又生怕我自己笨手笨腳再給姐姐添麻煩,耽誤了姐姐養病……”
“哪裏敢勞動妹妹呢,不過是小傷而已。”蘇謐笑道:“妹妹太客氣了,我也知道妹妹不過是無心之失。”
受傷之後,各院的妃嬪自然都是送來各色的補品禮物,名義上是安慰著受傷的姐妹,心裏頭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這位皇上的寵妃如今破相的模樣,一麵關心著這傷痕究竟會持續多久。
蘇謐臉上的傷痕確實讓滿懷期盼的妃嬪們失望了,不過兩天的功夫,原本太醫口中三五天才見起色的傷痕就消失不見了。
此時的蘇謐微微側過的臉上映著晨光,籠罩起朦朧的色澤,恍然空山靈雨般的剔透明麗,柔和的五官流露出一種朦朧的美來。
施柔兒看著眼前臨風而立的女子,心底裏忽然就想到了那天的那個眼神,無端地覺得一陣寒意漫上來。
她勉強地笑了笑,說道:“姐姐的容貌看起來確實是大好了,不知道為什麽皇上的侍寢卻沒有應詔呢?”
“不過是臉上好了而已,如今肩頭上的傷勢還未曾痊愈,豈不壞了陛下的興致。”蘇謐笑道:“倒是妹妹一直堅持不在教習結束之前承寵,讓陛下憐愛之中更多了幾分的尊重吧。”
施柔兒臉色有點兒發白,笑道:“婢妾不過是遵照宮規,不敢違背而已。如果說起敬重來,在皇上的心裏,有誰能夠跟姐姐相比啊。姐姐奮不顧身救皇上於危難之時,宮裏頭誰不稱讚姐姐的膽色,妹妹我也是一直佩服的很的。”
聽到施柔兒的恭維之詞,蘇謐嫣然一笑,可是眼中卻無絲毫的笑意,她回頭去看著悠遠的水麵,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施柔兒坐在身後沉默了一陣子,心裏頭忍不住有幾分忐忑,她猶豫了一陣,終於開口笑道:“不知道這一次姐姐將柔兒叫出來是為了什麽?”
蘇謐輕輕捋了捋被風吹散的頭發,說道:“有一位宮中的前輩曾經告誡過我說,這個後宮之中看似繁花似錦,實則是汙穢不堪。如果一開始就不得寵,懂得藏愚守拙,反而能夠頤養天年,若是得了寵愛,表麵上看著風光無限,實際上確實風口浪尖,步步殺機,稍有閃失就是失寵連罪,無葬身之地。如果隻是自己失寵身死還是好的,更加不幸的是,連家人都受到牽連,死無葬身之地。妹妹以為這番話如何呢?”
這一段話說的直白露骨,施柔兒一時之間摸不清楚蘇謐的意思,頓時怔住了,半響方才訕訕地笑道:“姐姐說的自然是金玉良言了。”
蘇謐轉頭看去,就知道施柔兒半句話也沒有聽進去,展顏一笑又轉變了話題問道:“聽說妹妹以前在宮外的時候是定過親事的?”
施柔兒臉色一變,蘇謐接二連三的話都全出乎她的預料之外,好在她向來處事從容,機敏乖覺,隨即笑道:“是小的時候曾經定過娃娃親,父母定下的事情,妹妹連未婚夫的相貌都記不住了。前些日子因為男方家裏有事,所以退親了。妹妹這才有機會入宮侍奉皇上。”
蘇謐笑了笑,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糾纏,兩人隨口說著閑話,很快施柔兒就起身借故告辭了。
蘇謐也不挽留,隻是笑道:“勞動妹妹耽誤了這樣久的時間來與我閑話了。”
兩人一邊客氣著,一邊起身向飛橋走去。
覓青和施柔兒的侍女她們都站在橋下的岸邊等候著。
蘇謐走在左邊,兩人邁過橋正中,踏上一塊木板的時候,忽然木板折斷了,蘇謐另一隻腳踏在前麵,微微趔趄了一下,向施柔兒那邊倒去第五卷 寒玉生煙·胭脂生涼 第一百零二章 心機歹毒(三)
蘇謐走在左邊,兩人邁過橋正中,踏上一塊木板的時候,忽然木板折斷了,蘇謐另一隻腳踏在前麵,微微趔趄了一下,向施柔兒那邊倒去。
施柔兒正踏在那塊折斷的木板上,身姿踉蹌跌倒,還沒有來得及恢複平衡,被蘇謐倒向這邊的身子又一撞,頓時驚呼一聲,翻過低矮的橫欄,向橋下跌去。
岸上侍立的宮女都驚呼起來,蘇謐堪堪扶住一邊的橫欄才穩了穩身形,對著橋下的侍女喝道:“還不快救人!”
施柔兒不會水性,在水裏掙紮著就咕嚕咕嚕要向下沉去。
覓青領著幾個宮女撲騰著下了水。
好在跌下去的地方已經靠近岸上,水也不深,幾個宮女七手八腳地把施柔兒拉了上來,施柔兒在下麵連接被灌了好幾口湖水,嗆地喘不過氣來,加上落水的驚嚇,已經是半暈迷的狀態了。
幾個侍女圍著主子,蘇謐步下飛橋,衝著施柔兒的宮女喝道:“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叫太醫。”
幾個小丫頭驚醒過來,立刻就有兩個向太醫院的方向跑去。
這時候隻餘下覓青和施柔兒身邊一個紅衣的丫頭,蘇謐看她釵環工整,知道必然是施柔兒貼身的心腹了。
蘇謐向她喝道:“你回宮裏頭拿幾件衣服來,手腳快一點兒,不然你們主子生病了如何吃罪?”
春天的水依然帶著幾分的寒意,施柔兒此時渾身濕透,正在不自覺地打著寒顫。
“可是……”那個紅衣的宮女看起來是個有主見的,此時岸上就剩下自己一個施柔兒的宮女了,自己如果也離開的話,她看著蘇謐和覓青,遲疑了起來。
“過一會兒太醫過來了,你們主子這幅模樣如何見得了太醫呢?”蘇謐喝道。
紅衣宮女低頭一看,施柔兒全身盡濕,春日薄薄的衫子緊緊貼著肌膚,將身體玲瓏的曲線勾勒地纖毫畢現,誘人無比。
太醫都是男子,眼前主子這個樣子恐怕太醫來了也萬萬不能見的。如今光天化日的,眾多的人都見到了主子和蓮婕妤在一起,想來她也不敢有什麽舉動。想到這裏,紅衣宮女連忙說道:“我家主子就先勞煩婕妤娘娘照看了。”
說著也向宮裏跑去。覓青探看關注著四周的動靜。
蘇謐不敢有絲毫的拖延,立刻取出暗藏的銀針,集中精神,在施柔兒腹部幾處要穴上紮去……
不一會兒宮女太醫都到了,蘇謐也已經長吸了一口氣,從施柔兒身上起來,站到一旁。
對於即將成為皇上新寵的女子自然不敢怠慢,幾個太醫仔細診斷起來。
“娘娘?娘娘。您沒事吧?”有眼力的太醫看著旁邊蘇謐慘白的臉色問道。
蘇謐這才發現冷汗幾乎遍布了全身,被寒風一吹,激靈靈打了個哆嗦。
蘇謐勉強笑著道:“沒有什麽事情,玉嬪無事吧?”
“回婕妤娘娘的話,玉嬪娘娘無事,隻是受了驚嚇,嗆了幾口水而已,隻要服下幾封安神的湯藥就好。”太醫回稟道。
“嗯,”蘇謐隨口應付著,客氣了幾句就帶著覓青回了宮。
※※※※※※※※※※※※※※※※※※※※※※※※※※※※※※※※※
漱玉宮中,被攙扶回宮的施柔兒喝下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已經恢複了過來。
“今天娘娘可真是危險了,”旁邊的紅衣宮女接過碗,說道:“奴婢怎麽看見那個蓮婕妤的臉色有些不好呢?”
施柔兒遲疑了片刻,說道:“紅纖,你說,今天的事情,她到底是故意,還是無心的呢?”紅纖是她的家生丫頭,帶進宮裏來的。
“這個……”那個名叫紅纖的紅衣宮女也遲疑起來,“如果說是巧合,這也太巧了,而且看蓮婕妤的動作,明明是把娘娘推下去的。可是若是說存心。這也說不通……”
施柔兒接過話頭說道:“那裏都已經靠近岸上了,就算是把我推下水,也不過是受一場驚嚇,最大得一場風寒而已,平白讓人起了疑心,得不償失。她是個聰明人,必定是不會幹這樣的事情的,難道就是為了上一次的事情出出氣嗎?”
施柔兒搖了搖頭,覺得身子一陣困頓疲倦。唉,她的傷勢怎麽就好的那麽快呢?聽太醫說,原本預計十幾天才會有起色的傷勢,竟然才這麽幾天就看不出痕跡來了,白白自己費了那樣大的心力。
這時候,門外的小宮女進來回稟道:“娘娘,剛才奴婢在收拾屋子的時候發現了一封信。”
“信?誰送來的?”施柔兒隨口問道。
“不知道,奴婢剛才收拾娘娘的首飾匣子的時候發現的。”
“拿過來吧。”施柔兒信手接過信簽,撕開來。
看了上麵的內容,她臉色一變,繼而笑道:“哼,這樣的手段……”
紅纖莫明其妙,施柔兒將信交到她手上,紅纖看罷神色也是一變:“娘娘,這……”
“除了你,還有誰見到過這封信了?”施柔兒神色如常地看著那個小宮女問道。
小宮女低頭喏喏地回道:“沒有人了,今天就我一個值那裏的工。”
“嗯,”施柔兒揮了揮手道:“這件事不要說出去,你下去吧。”
小宮女依言告退。
施柔兒轉頭向紅纖道:“還看什麽看,還不趕緊把信燒了,這樣的禍患難道還要留著嗎?”
“這封信,難道真的是姑爺……”紅纖遲疑地問道,家中已經習慣了的叫法脫口而出。
“什麽姑爺!”施柔兒厲聲一喝,聲音尖銳高亢,打斷了紅纖的話,“我與那個人根本從來沒有見過幾麵而已,怎麽就整天姑爺姑爺的叫上了。”
她的眼神淩厲十足,紅纖被嚇了一跳,連忙低頭不敢說話。
施柔兒一把從她的手中奪過書信,走近燭火,看著那封信在火焰之中卷曲,黑化,最終化為灰燼。
“我們現在是在宮中,不是在家裏了。這個深宮之中,處處都是眼線敵人,如今我馬上就要承寵,正是風口浪尖上的時候,你還學不會謹言慎行,到時候我們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了!”施柔兒看著自己的貼身侍女語重心長地訓斥道。
“是。”紅纖低頭低聲應道,她斟酌了一下言詞,又問道:“娘娘,信裏頭那位……慕侍衛說的見麵的事情……”
“哼,見麵,他當自己是什麽人了,一個小小的侍衛而已。也要讓本宮去見他?”施柔兒冷哼了一聲,看著紅纖畏縮的神色,她長歎了一口氣,道:“如果這信真是他寫的,不過是個癡心妄想的蠢人,我當然不會去見他,如果不是他寫的……”又是誰借著這件事來挑起事端,而且把信送進自己的寢室呢?施柔兒臉色沉了下去。
她自詡聰明過人,才貌雙全,一心想要入了這個宮廷,為家族為自己爭光,才不負了這上天賜予的好容貌,可是真的進了這裏,才發現暗潮洶湧,波瀾詭譎。實在是更勝她原本預料的……
想著想著,不由得心思又轉到了今天蘇謐的一席話上:“如果一開始就不得寵,懂得藏愚守拙,反而能夠頤養天年,若是得了寵愛,表麵上看著風光無限,實際上卻是風口浪尖,步步殺機,稍有閃失就是失寵連罪,無葬身之地。如果隻是自己失寵身死還是好的,更加不幸的是,連家人都受到牽連,死無葬身之地。妹妹以為如何呢?”
如何?
施柔兒冷笑一聲,入了這深宮就沒有了回頭路,以自己的資質,她就不信鬥不過那個蓮婕妤,還有……
正思量著,堂後的侍女轉了出來,捧著施柔兒剛剛換下的衣服說道:“娘娘,小衣上怎麽有血跡呢?娘娘的月事不是剛剛過了嗎?難不成又來了?”
“隻怕是今天受凍的關係,”施柔兒心不在焉地回答:“月事不幹淨也是有的。”第一百零三章:瓊華暗香(一)
倪廷宣掀簾子進了侍衛們平時歇腳的角屋,慕輕涵猛地把手上的東西塞進了懷裏。倪廷宣一怔,眨眼的功夫他也沒有看清楚,似乎是紙片信箋什麽的。
“在幹什麽?藏什麽呢?難不成是收了那個小宮女的情信了。”他打趣地問道。
“胡說什麽呢?哪會有這樣的事兒。”慕輕涵的臉刷地一下子紅了。
倪廷宣禁不住起了疑惑,剛才他不過是隨口說說,好友的性情他最了解,向來不在這樣的話題上忌諱的。
“剛才你……”他正要問道。
慕輕涵打斷了他的話:“沒有什麽事情,我出去巡邏了。”說著提起劍就要向外走。
“等等,”倪廷宣一把拉住他,問道:“輕涵,你沒事吧?”聯想到剛才慕輕涵的動作,他隻覺得說不出的可疑,如今宮裏頭謠言紛起,明著看上去風和日麗,實際上卻是暗潮洶湧,他們不過是小小侍衛而已,千萬不能卷進這些事端裏麵。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慕輕涵勉強笑道,掙脫了倪廷宣的手,轉身走了出去。
倪廷宣在身後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這些日子以來好友明顯消沉了不少,先是因為天香園刺客的事情丟了侍衛統領職位,再接著家裏又出了事端,被施家逼著退了婚事,聽說慕老夫人已經被氣得病倒了。偏偏侍衛統領施謙又是他們的頂頭上司,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雖然慕輕涵在侍衛們之中人緣極好,多有侍衛暗中為他鳴不平的。但是在施謙的刻意操作之下,分配的差使也越來越微末閑散,使得原本開朗的性情最近越來越沉默寡言。
倪廷宣看著著急,可是他原本就是不善言詞的性子,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勸起。
如今他的未婚妻又進了宮,一入宮就被封為玉嬪,盛寵指日可待,千萬不要在這種時候存不該有的想法啊。
和風送暖,如今宮中各處花園的景致都欣欣繁榮起來,花兒開了不少,盈風吐香,爭奇鬥豔。伴著各處噴泉湖泊、水流假山的點綴,幽美雅致。
萬千的垂柳吐出了新綠,鮮嫩的枝葉伸展開來,綠玉般的柔韌隨風輕輕擺動,看著就讓人心曠神怡。
一陣春風吹過,點點潔白的柳絮隨風飄過,像冬日輕盈的雪花,慕輕涵心煩意亂地站在碧波池畔,望著著水天一色的盛景。
遠遠地從這一邊可以看見對麵的亭台樓閣,那是新近整治修葺的漱玉宮,原本就是華美精致的宮室在一番新的裝飾之後更加的流光溢彩,即使從遙遠的碧波池的這一邊也可以感受到其中富貴祥和的皇家氣派。
自己在想著什麽?他低下頭看向水裏。
你不過是個小小的侍衛而已,何必去想這麽多。
對於施柔兒,他的記憶之中僅僅是那個幼年的時候偶然去施家拜訪,見到的那個粉琢玉砌的小女孩,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了,腦海之中的模樣都逐漸的淡化。
也許這麽多年以來,自己在潛意識之中早已經習慣了有一個未婚妻,雖然說起感情,真的沒有什麽,除了這些日子的屈辱之外。
那一天,施家的人找上門來,話語說的是很客氣,可是其中的意思卻是再明確不過,如今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侍衛,沒有什麽出眾的功名在身,連副統領的職位都丟了,他們家的小姐如今生的越來越好了,連王家的定國夫人都讚不絕口。希望慕家看在以往的交情的份上,還請見諒,一邊說著,一邊奉上長長禮單和當初定親時的聘禮。
既然女方都看不起自己了,慕輕涵心裏頭雖然氣憤,但是也沒有拖延,立刻就在退婚的文書上簽了名字。
隻是母親當場就被氣得失態,將來人和禮品一起逐出了家門,之後更是病倒了。
那天在晚宴上看到了成年的施柔兒,他幾乎認不出她,對於他來說,這個未婚妻完全就是如同陌生人一般。
可是那一抹碧綠的身影還是深深地刻印在了他的心底,扣動他的心弦,如同這初春的新綠一般的醒目惹眼,日漸茁壯蔓延。
她穿綠色真是美麗啊,如同這初春的色彩一樣。
她笑得真是明麗動人啊,舞姿翩然如同仙子一般。
雖然那些明麗動人的微笑,那些翩然如仙的舞姿都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坐在正中的大齊天子,是為了那一抹金色的身影和璀璨的龍冠。
如今這一封信有是什麽意思呢?
今夜的子時前去碧波池畔的瓊華園相見,有事相求。
慕輕涵心緒散亂地來回徘徊著,手中散發著淡淡幽香的信箋被他無意識地揉捏地變了形狀。
瓊華園正好是他晚上巡夜的時候要負責的園子,地處禦花園的深處,景致在後宮各處花園之中不算出眾,少有宮妃青睞,夜晚更是人跡稀少。
自己該怎麽辦?
華燈初上,夜晚的宮廷更加的富麗堂皇,清冷的月色穿行在這繁複重疊的無數亭台樓閣之中,轉過簇擁橫斜的花枝,穿過輕輕搖曳的柳條,映上華美朦朧的宮紗窗簾。
雕刻著仙子飛天圖案的窗花上鑲嵌著一顆明晃晃的夜明珠,瑩白的光芒在這迷離的夜色之中彌散著,濃光淡影,交織散亂。
施柔兒斜倚在軟榻上,凝視著那珠子出了片刻的神,忽然起身道:“紅纖,為我準備梳妝一下,我要去西福宮拜訪倪貴妃。”
“娘娘,這個時候?”紅纖疑惑了起來,。
“你還記得那封莫明其妙的信箋嗎?”施柔兒一笑,“我料那個慕輕涵不會有這樣的膽量敢私自約宮妃出來,我看這一次多半是倪貴妃的手腳了。”
“上一次我在她的宮室裏算計蓮婕妤,讓她跟著平白受了責罰,心裏頭必定是氣不過的,如今是要借著這樣的事端來排揎陷害我呢。而且除了她,宮中還有誰有這樣的勢力,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信送入我的梳妝匣之中呢?”
“那娘娘為何要在今夜去拜望倪貴妃呢?”紅纖不解道。
“哼,這信既然是送了,慕輕涵那裏的設計布局必定是少不了的,留在宮裏頭也說不定要落人口實,不如就去拜訪倪貴妃,讓貴妃娘娘來證明我是多麽的清白自守,”施柔兒笑了起來,“以後大家的日子還長著呢,不好好走動走動怎麽行呢?”
慕輕涵穿過梧桐和垂柳交織而成的樹蔭,淡淡的花香落在他的肩膀上。他走進了園子之中最荒僻的一角,清冷的月光照映在這裏的石桌和石凳上。
因為長久都沒有宮妃到來,石桌上積了一層淡淡的灰塵,就好像現在慕輕涵的心情,他甚至解釋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過來這裏,明明理智在提醒著他,不要涉足這不看清楚的波瀾洶湧之中,不要在這裏停留,讓時間就好像平常一樣流過去就好。可是,當巡夜的腳步路過這裏的時候,隻有他一人的腳步聲卻讓他鬼使神差地走進了這裏。
果然,空曠寂寥的園中沒有一個身影,隻有旁邊生機勃勃的花木,還帶著幾滴純淨晶瑩的露珠,時不時地從碧綠的葉片上滑落,滴到從磚逢中執著蔓延的雜草上。
原本距離約定的時間就已經過去很久了。慕輕涵走進石凳,想要坐下來,卻猛地有一件意外的事情,落入了他的眼中。
那是一方鵝黃色的錦帕,留在身側的石凳上,在一片孤零零的暗青和銀灰的色澤之中,分外的惹人注目。那嬌嫩的顏色如同是一朵最單薄的花朵,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愛。
慕輕涵伸手拿起那一方錦帕,上麵繡工精美的金線薔薇明顯是宮妃的物件,錦帕的一角,暗金色的絲線繡成一朵玉蘭花般的玉字。
是她嗎?難道她真的來過這裏?慕輕涵搖了搖頭,也許隻是自己癡心妄想而已吧。這方錦帕也隻是不知道哪一個宮妃無意之中掉落的物件而已。第一百零四章:瓊華暗香(二)
夏真回到西福宮的時候,倪曄琳氣憤到極點的表情讓她忍不住嚇了一跳,她一時之間猶豫起來,要不要把這個不好的消息告訴主子呢?
“娘娘,那個施柔兒沒有去瓊華園。”猶豫了一陣子之後,她還是實話實說了。
“我知道,”倪曄琳的聲音尖銳刺耳,帶著難以抑製的怒氣:“她當然不會去瓊華園了,那個賤人才剛剛從我這裏離開呢。”
“啊?”夏真禁不住一愣,那個施柔兒不僅沒有去瓊華園,反而來了西福宮。
看到自家娘娘這樣出離憤怒的麵孔,夏真立刻明白了,恐怕是她們的手段被施柔兒猜到了,所以今晚那位玉嬪不僅沒有中計,反而過來這邊示威了。
這樣的書信被人看破的可能性極大,隻要施柔兒心裏頭沒有那個前未婚夫,就絕對不會中計。就算有,隻要她足夠聰明,也決不可能上當。雖然原本就沒有指望這樣的手段能夠起到必然的效果,不過是為接下來的謠言手段做準備而已,可是這個施柔兒看破了之後竟然敢找上門來,這樣的膽色讓夏真也覺得有幾分佩服了。
“今晚的情況如何,你說一下吧。”略微平息了一些怒氣,倪貴妃坐下來問道。
“玉嬪雖然沒有過去,那個慕輕涵倒是去了。”
“哼,他倒是個癡情種子,隻可惜遇見了這樣沒長性的女人。”倪貴妃恨恨地說道:“就他一個人去了有什麽用處呢。”
“他在園子外麵徘徊了很久,去的時間也比信上約定的晚了很多,奴婢眼見玉嬪沒有去,隻好將那方從她宮裏頭偷出來的貼身錦帕放到了石凳上,那個慕輕涵倒是拿了帕子,當寶貝似的,愣在那裏出神。奴婢見事情沒有了轉機,也沒有再看下去,就會來了。”
“他拿了帕子又有什麽用處,一方錦帕而已,施柔兒大可推托說是丟了的,就完全牽扯不到她身上了。難道本宮要閑著無聊去害一個侍衛不成?”倪貴妃憤憤地說道。
“哐啷”一聲,她餘怒未消地將手中的扇子遠遠地扔了出去。
不知道什麽時候,細密的春雨籠罩了園子,閃亮如牛毛一般的銀絲從天而降,打在枝葉上,發出“沙沙”的輕響,園中彌漫起一層水汽。
慕輕涵失魂落魄地走出園子。
這時候,身邊忽然傳來一聲細微不可聞的輕歎,他驟然回過神來,轉頭一看,一個月華般的身影映入眼簾。
蘇謐一身碧綠色描銀花的淡色春衫,長長的裙擺如同雪月光華般流動輕瀉於地,烏黑的長發沿著頸部優美的弧線如同瀑布一般的滑下,一對翡翠耳檔安靜地垂在柔嫩白皙的耳畔,眉心處碧玉雕刻的蓮花額飾在月色之下泛起雅致的光彩。
她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這個輕寒的雨夜,盈盈而立,人不勝衣,如同碧潭寒水之中盛開了的一朵精致的玉蘭花。
欺霜賽雪的手腕襯著烏木的傘柄,一把精巧的蘇州紙傘在微寒的細雨之中為她撐起一處潔淨的領域。
隔著雨簾望去,慕輕涵有一瞬間的驚豔,以為林中的仙子在夜雨朦朧的時刻步入了塵世。“沙沙”的雨滴聲籠罩出一種詭異的靜謐,可在這安寧的環境中,慕輕涵耳中卻響起珠玉相撞一般清亮幽遠的脆響。
原本以慕輕涵的武功,早就該感覺到身邊有人靠近了,可是此時他神不守舍,竟然一直走到近前才注意到麵前站著的蘇謐。
她怎麽會在這裏?她是從哪邊過來的?疑惑徘徊在慕輕涵的心裏,表麵上的禮數卻沒有缺失,他連忙低頭單膝跪下道:“卑微見過蓮婕妤。”
“天氣微涼,不知道慕護衛為何在這裏?”蘇謐淡淡地問道。那聲音傳入慕輕涵的耳中,就如同垂在耳畔的碧玉耳檔一般的輕靈清脆。
“在下奉命巡視此處的園林安全,職責所在,驚擾到婕妤娘娘了。”慕輕涵回稟道,心底裏卻開始忐忑起來,她什麽時候過來的?
“原來是公務所在,”蘇謐嫣然一笑,道:“慕護衛辛苦了,還請不必多禮,本宮剛剛路過這裏,這就要回去了。”
蘇謐說著,卻無一絲轉身的意思。
慕輕涵正疑惑,蘇謐淡然一笑,繼續說道:“剛才本宮遊園的時候,不小心將一方錦帕落在了園子裏麵,慕護衛既然已經巡視過了,不知道看到了沒有?”
慕輕涵腦中“轟”地一聲,跪在地上的身形忍不住晃了晃,她看見了?!怎麽辦?
漫天的細雨忽然好像都在這一瞬間凝滯在半空之中,一種沉悶的壓抑在兩人之中升起。
“聽說慕護衛家中母親尚且在病中,不知道令堂病情如何?”蘇謐悠然問道。
蘇謐忽然改變了話題,慕輕涵措手不及,“家母還好,最近臥床休息,病情恢複了不少。”
“老人家最忌情緒波動,隻要慕護衛在宮中一帆風順,她老人家靜心調養,病情自然不會惡化,就怕心愛的兒子遭受無妄之災,平白讓她擔心啊。”蘇謐笑道:“慕護衛以為本宮說的可是在理?”
慕輕涵頓時出了一身冷汗,蘇謐話中的意思他如何聽不出來。
“慕護衛是個聰明人,就應該知道一些不應該存在的東西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變成彌天大罪的證據,所以無關緊要的東西還是不要留著的好。”
慕輕涵身子一顫,懷中那散發著淡淡脂粉香氣的錦帕忽然就變得火燙起來。
“這方錦帕對本宮來說甚是喜歡,剛剛慕護衛巡視園子,想必是撿到了吧。不如還給本宮,也好及時抽身。”蘇謐的聲音帶著一絲誘惑和近乎妖異的甜美。
“是……”慕輕涵聲音微微顫抖著應道,從懷中拿出那方鵝黃色的錦帕,雙手奉上。
蘇謐伸出手去,接過那一方燦爛的錦緞,
慕輕涵略微抬頭,蘇謐纖長白皙的手指如同春蔥一般,圓潤的指甲蓋上既沒有戴著時下妃嬪們流行的金玉甲套,也沒有使用任何的脂粉顏料,就是清淡的粉紅色,散發出如同珍珠一般的光澤。
他的手忍不住一顫,差一點兒拿不住那方柔若鵝毛的錦帕。
蘇謐的手指微動,鵝黃色的錦繡就如同流水一般滑進了那纖細的手指。慕輕涵低下頭去。
蘇謐轉過身,翩然遠去,輕靈的聲音隨風傳來,“慕護衛既然有過人之材,將來必定有飛黃騰達的一天,何必要苦苦拘泥與這些微末小節,看不開,放不下呢?平白讓人小覷了去。”
那一抹碧色的身影隱入了花木深處,輕靈的聲音還縈繞在耳畔,朦朦的春雨下的纏纏綿綿,無休無止,慕輕涵單膝跪在那裏,細密的雨絲沾濕了他的衣服,直到一陣寒風吹過,他從猛地驚醒過來。
不知道跪了多久,想要站起身來,卻感到膝蓋一陣酸痛,一個趔趄,竟然差一點兒跌倒,他緩緩步伐才站穩了身形。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止了,遠處天邊的黯淡漆黑逐漸淺薄,光亮從地平線上升起,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竟然天已經快要亮了,他驚異於自己竟然就那樣保持著姿勢呆呆的跪了大半夜。
慕輕涵看著遠處晨與夜交替的光彩,心中忽然就升起了一個念頭,原來,她穿碧衣才是最好看的……他恍惚地想著。第一百零五章 霜冷難眠(一)
第六章:霜冷難眠
從四月十二日開始,新進妃嬪延續了一個月的禮儀宮規教導結束了,也意味著宮妃開始承寵。
十三日,沒有任何人意外,內務府呈上綠頭牌的時候,齊瀧翻了風頭正盛的玉嬪的牌子。漱玉宮之中早就備下了香湯沐浴,伺候著新貴人即將來臨的榮耀。
知道今晚蘇謐不會奉召,小祿子早早地就要去關宮門,蘇謐卻揚聲阻止,
覓青輕聲問道:“今晚隻怕是個多事之夜,娘娘不如避一避的好?”
蘇謐笑道:“正因是個多事之夜,如果不去看熱鬧,豈不白白辜負了這般的月色。”
夜色低迷,蘇謐坐在梳妝台前卸了半妝,又將釵環珠玉除下,嚴整的發髻散開,烏黑緞子一般的秀發垂在肩上,蘇謐拿起青黛,輕巧地將眉線描了描,又打開桃花汁液染成的胭脂唇膏,纖巧的手指輕輕一點,抹在朱紅的唇上,原本秀麗的櫻唇散發出晶瑩的色彩,妖豔誘人如院子裏正盛放的石榴花瓣,在暗夜的燭火照映之下,宛如鬱鬱的血色在唇上凝結。
齊瀧已經駕臨漱玉宮有一段時間了,蘇謐看著外麵的天色。
按照大齊的宮製,帝王臨幸妃嬪,多半是在乾清宮甘露殿之中,由承恩車將翻了牌子的妃嬪早早地送到,侍奉帝王。也有時候帝王興起,前去妃嬪居住的宮室臨幸,一般都是極為得寵的妃子才有這樣的榮耀。
蘇謐前些日子雖然得寵,可是齊瀧極少到采薇宮裏頭來,這倒不是蘇謐的寵愛不夠,主要還是因為采薇宮地處偏僻、距離過遠。所以後宮之中很多妃子對於蘇謐沒有趁機換一處光鮮華美、行動便宜的宮室很是疑惑。
時間過的飛快,蘇謐抬頭看了看更漏,齊瀧進了漱玉宮隻怕有快兩個時辰了吧。看來好戲是要開場了。
正在等待著,小祿子就遠遠地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娘娘,娘娘,漱玉宮那邊鬧起來了,動靜大的很呢?”
蘇謐嫣然一笑,看來是時候了。
也不乘坐車輦,蘇謐扶著覓青的手,不緊不慢地向漱玉宮走去。
路上,遠遠地看見一乘鑲金嵌玉的車輦匆匆地駛過,帶起一陣疾風,是倪貴妃的車駕。
她的動作倒是快!想必漱玉宮之中安排了不少的人手吧。蘇謐暗暗笑道,也好,人越多,這戲份也就越足。
等蘇謐到達的時候,就看見漱玉宮之中已經是人聲鼎沸,吵嚷嘈雜了。
一個清脆淒涼的哭喊聲遠遠地傳過來,“臣妾冤枉啊,皇上,請皇上明鑒啊……”
蘇謐走近去,就在漱玉殿的外堂口處,幾個與玉嬪一起被賜住在漱玉宮的新進宮妃聽見聲音趕過來,一個個膽顫心驚地跪在地上,偶爾探頭探腦地向宮內窺視。
外圍是侍奉的奴才,黑壓壓地跪了一地。
齊瀧還在殿內,哭喊聲從殿裏傳出來,蘇謐走進殿中,守在門口的奴才一個個正手足無措,也不知道阻止。
蘇謐進了外堂,就看見了衣冠不整的齊瀧和跪在地上釵環散亂的施柔兒,倪貴妃和李賢妃都在屋裏。
施柔兒她正拉著齊瀧的衣襟苦苦哀求著:“陛下,臣妾是冤枉的啊,臣妾絕無失貞苟且之事,天地可鑒啊……”聲音淒婉動人,便是鐵石心腸的人聽了也要化了。
齊瀧的臉上卻滿是厭惡,李賢妃正在幫他整理著衣服,動作恭謹迅速。她所居住的雅鳴宮正好在漱玉宮的一旁,距離最近,消息自然是最靈通的。
“妹妹且不用急,”旁邊的倪貴妃笑道:“妹妹如果是真的含冤不白,皇上自然會為你伸張作主,這樣哭叫拉扯成何體統,讓宮人聽見了也不好,妹妹這一個月的禮儀宮規都白學了嗎?”
蘇謐掃了一眼,隔著半透明的繡花屏風,影影綽綽地能看見床上散亂著的大紅被褥,裏麵隱隱顯出白綾子的一角,那是驗證宮妃貞潔的素緞。
齊瀧抬頭看見蘇謐進來了,問道:“謐兒怎麽也來了?”神色之間惱火鬱悶,顯然還是在憤怒之中。
蘇謐連忙行禮道:“臣妾正要前去園中賞月消夜,想不到聽見這裏人聲鼎沸,隻怕是有了刺客什麽的,就趕緊過來看看。”
一邊說著,一邊一臉疑惑地看著眼前,問道:“皇上,可是玉嬪妹妹惹得皇上不悅了,皇上念及她初入宮廷,未知禮儀,今次又是頭一次承寵,可不要真的計較啊。”
施柔兒哀哀地哭泣聲斷斷續續地傳來,她已經哭得嗓子都啞了。
“蓮妹妹說的是呢,玉嬪是否私通他人,還是未知之數,皇上可萬萬不要武斷啊。”倪貴妃帶著幾分幸災樂禍地說道。
“私通?!”蘇謐的臉色都變了,“這……玉嬪妹妹怎麽可能……”
“今日是玉嬪頭一次承寵,卻無落紅,”李賢妃在一旁說道,可能也覺得這樣談論這種閨閣私事有幾分不好意思,轉而道:“這件事臣妾也看著蹊蹺,玉嬪妹妹入宮是通過驗身的,怎麽會這樣呢?”
齊瀧的憤怒已經略微平息了,但漲紅的臉色還是沒有恢複,眼神掃過跪在一旁的施柔兒,說不出的厭惡鄙薄,像是在看什麽髒東西一樣。對於他驕傲敏感的個性來說,最看重期待的宮妃出現這樣的失貞行為,不啻於在他的臉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這時候,門口又是一陣急促的聲響,不待人通傳稟報,皇後的身影匆匆地走了進來。
她顯然已經得到確切的消息了,看了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施柔兒一眼,連忙上前道:“皇上,此事……”
“此事還有什麽好說的,這樣的事情,從我大齊開國以來,後宮就從來沒有過這樣丟人的事端!”看到皇後過來,齊瀧的火氣又升騰了起來:“皇後看按照宮規應該怎麽辦吧?”
“皇上息怒啊,此事如今尚且沒有定論,怎麽就能夠輕易處置玉嬪妹妹呢?說不定要冤枉了好人呢。平日裏頭,臣妾看玉嬪也是個知禮明義的,怎麽會幹出這樣的……”倪貴妃半真半假地規勸道。
“快叫去錦宮的人過來,直接領了去。再也不要讓朕看見她。”齊瀧一臉厭惡地說道,甩袖子就要出去。
“皇上請先息怒啊,”皇後連忙跪倒在地上,阻止了齊瀧的去路,從容道:“玉嬪平日的為人皇上也是知道的,恭謹守禮,溫順婉約。臣妾看此事隻怕另有蹊蹺,千萬不能因為一時的氣憤而冤枉了好人啊。”
“此事隻怕確實有蹊蹺,”倪貴妃接過話頭說道:“秀女入宮都是要通過嚴格的驗身的,怎麽會容得不貞不潔之人入宮呢?玉嬪在驗身的時候必然是完壁之身,隻是現在就變成了殘花敗柳,這豈不是在宮裏頭的這一個月裏麵……”倪貴妃掃視了跪在地上的漱玉宮的宮人們一眼,“皇上,依臣妾之見,不如拷問身邊的奴才,必然能夠得到線索。”
眾人都變了臉色,這句話無疑是再說施柔兒在封妃之後與人私通了,這樣的罪名,無論拿到哪一國,哪一朝,哪一宮,哪一室,都是無可非議的死罪,而且連同身邊的宮人都要一並連罪處死的。
跪在周圍的宮女內監一個個驚地魂飛魄散,連連叩頭高呼:“陛下冤枉啊,奴才們都是不知道的。”
“皇上,玉嬪娘娘入宮以來一直潔身自好,靜心守禮,絕對沒有可能作出這等淫賤之事啊,請皇上明鑒啊!”施柔兒身邊貼身的紅纖聲音淒厲地喊道,這樣的罪名一旦成立,她們這些人都別想有活路了。
皇後說道:“宮中法度森嚴,各宮素來嚴守宮門時間,而且侍奉在身側的都是內監,絕無男子出沒,怎麽可能有機會……”她看向齊瀧說道:“皇上切莫心急,若是冤枉了好人,隻怕日後也要悔之莫及啊,皇上三思啊。”
“皇後娘娘此言差矣,宮中雖然沒有男子貼身侍奉,但是卻有不少的男子出入呢。”倪貴妃正色說道:“臣妾以前就聽說玉嬪的未婚夫就在這個後宮之中充任侍衛,不知道……”
“未婚夫?!”齊瀧疑惑地問道,顯然不知道這件事。上架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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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的前半部分是宮鬥,後半部分主要還是朝政和戰爭,其中宮廷鬥爭的戲份沒有多少了,我會在今天把宮鬥的剩餘戲份全部在公眾版更新完,也算是上半部分的結局了。這樣,進入vip的全部都是朝政戰爭戲份了,如果大家覺得還有興趣,能捧個場當然好,如果不能也沒關係。隻要達到了起點的解禁標準,我就會申請解禁的。隻是要大家多等一段時間了。
總之呢,謝謝所有一直支持我的讀者,謝謝你們的投票,你們的回貼,你們的點擊,你們的收藏都是讓我寫下去的動力。5555555,終於還是變成VIP了!!!抓狂~~~~~
“未婚夫?!”齊瀧疑惑地問道,顯然不知道這件事。
“玉嬪原本是定過親,但是早就退親了,所以才能入宮待選。”皇後連忙解釋道。
“聽說兩人是訂的娃娃親,自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倪貴妃步步緊逼地說道。
“貴妃妹妹怎麽對玉嬪的事情這樣清楚呢?”皇後反駁著問道:“本宮都沒有聽說過這些事情。”
“臣妾不過是就事論事而已,皇後娘娘這樣急切隻怕有袒護之嫌。”倪貴妃冷冷地道。
“這是與本宮說話的禮節嗎?我貴為正宮,一切自當秉公處理,明察秋毫,以求不使宮中的姐妹蒙受不白之冤,倒是倪貴妃如今在事態不明的時候就妄下論斷,不嫌太武斷主觀了嗎?”皇後針鋒相對地說道。
倪貴妃淡淡地哼了一聲,沒有答話,
皇後轉過身去,繼續向齊瀧勸解,齊瀧的臉色陰晴不定,也不知道怎樣的想法。
倪貴妃背對著眾人的眼神掃過下麵跪著的一群仆役,眼神明滅,意味深遠。
忽然一個粗使打扮的宮女從行列之中撲出,說道:“奴才……奴才曾經見過,玉嬪娘娘曾經獨自外出。”一言既出,滿室皆驚。
施柔兒抬頭喊了起來,“我什麽時候私自外出了?血口噴人。”
倪貴妃明麗的紅唇勾出一個妖豔的弧度。
“玉嬪你先不要著急。”被施柔兒的哭叫吵鬧地心煩意亂,皇後的語氣也嚴厲了起來。
“你可是親眼所見?”齊瀧向那個小宮女問道。
“奴婢確實親眼所見,就在幾天前的一個晚上,娘娘獨自一人,向碧波池東畔走去。”那個粗使丫頭言之鑿鑿地說道。
“那你可知道玉嬪去了哪裏?”皇後問道。
“這個……奴婢不知,奴婢不過是個粗使的奴才,怎麽膽敢窺探主子的隱私呢?”宮女喏喏地說道。
李賢妃想了想道:“沿著碧波池向東……似乎是瓊華園那一帶的方向啊。”
“這還不好辦?隻要查一查負責瓊華園那邊的侍衛都是哪些人不就知道了嗎?”倪貴妃素手持著錦帕捂住檀口,曼聲道。
“臣妾並未去過瓊華園啊,請皇上和皇後娘娘明鑒啊,臣妾那一晚明明去了貴婦娘娘您的西福宮啊。”施柔兒驚惶地反駁道。
見到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倪曄琳從容一笑,道:“那一晚玉嬪確實去了臣妾那裏閑話小坐,不過很快就回去了,回宮之後又發生了什麽事情,臣妾就不知道了。”
立刻,又有一個小太監撲下道:“啟稟皇上和諸位娘娘,奴才也看見了,那時候天色已晚,奴才們大都就寢了,已經是宮中快要落鎖的時間了,玉嬪手中拿著一方鵝黃色的錦帕,匆匆出去,可是回來的時候就不見了。隻怕是……”
“高升諾,去把瓊華園附近值夜的侍衛都給我傳來!”齊瀧一聲斷喝,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幾乎變了調。
高升諾匆匆地跑了出去。齊瀧少有如此的憤怒,一時之間,宮內的諸妃都不敢說話,隻餘下施柔兒哀哀淒淒的哭泣聲和喊冤聲斷斷續續,惹人心酸。
不一會兒,高升諾就回來稟報道,“皇上,人都已經帶到了。還有……”說著頓了頓,抬頭偷偷看了看齊瀧的臉色,
齊瀧冷冷地道:“還有什麽,不要吞吞吐吐地。”
高升諾這才猶豫著說道:“還有就是奴才也一並詢問調查過了,那一晚,瓊華園值夜的侍衛就是原本是玉嬪娘娘未婚夫的那個慕輕涵,另外他是單獨一個,沒有人與他同行。”
齊瀧憤憤地哼了一聲,就甩袖子出去了。蘇謐她們跟在身後。
宮妃的房間,自然不是侍衛所能夠進入的,帶來的侍衛們都站在宮外聽宣。還有十幾個侍衛垂手肅立在周圍,是貼身保護齊瀧的。
門外漱玉宮的宮妃還有奴才依然跪了一地,而剛剛被宣過來的慕輕涵等人都正滿臉詫異地站在殿門口。
倪廷宣也在其中,他憂心忡忡地看著場中。身在宮外,眾侍衛們對於宮中發生的事情當然不清楚,但是也看出幾分不同尋常的端倪來,不時有定力淺薄的侍衛偷眼瞅向宮門裏麵。眼見齊瀧出來了,連忙都跪地行禮。
齊瀧也不說免禮,就這樣看著跪了一地的人。
蘇謐走近齊瀧的身邊,輕聲說道:“皇上,皇家體麵要緊啊,此事還是斟酌處理的好。一旦傳開,隻怕宮廷與民間皆是議論紛紛,對皇上和朝廷的清譽都不好啊。”
齊瀧遲疑了片刻,剛剛他憤怒之中連思考都沒有思考,就將慕輕涵等人傳喚了過來,眼下已經冷靜了些,立刻想到,這一次的事情讓他如何訊問呢?難道要直接問起來有哪一個侍衛與他的妃子私通嗎?別說不會有人承認,就算是有人承認,這樣有失身份的話他也斷斷問不出來。
倪貴妃看出齊瀧的猶豫,連忙湊近他的耳邊說道:“皇上,此次的事情關係後宮的清白,依臣妾之間,不如秘密拷問宮中兩人身邊的宮人侍衛,必然知道一些端倪。”
“皇上,”施柔兒踉蹌著奔跑了出來,“臣妾雖然曾經與慕輕涵有過婚約,可是兩人之間從未見過麵,如何能夠私下裏來往呢?更不會有錦帕之類的私物傳遞。”
慕輕涵跪在門口,施柔兒的話一入耳中,他原本的滿臉詫異都變成了震驚。剛剛高升諾臉色陰沉地把他叫了過來,他還莫明其妙,哪裏能夠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罪名。
與宮妃私通!
就算是慕輕涵再不明宮規,也知道,這樣的事情一旦牽扯其中,必然是死無葬身之地的結果,甚至會株連到家人。想到家中至今還臥病在床的母親,他的心裏頭一陣發冷,春暖花開的天氣裏,忽然就像是墜入了冰窖之中,從心底裏頭透出一股子寒意來。
他抬起頭,眾人的目光幾乎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猛地清醒過來。
“皇上,卑職並未行此禽獸之舉。”慕輕涵立刻揚聲道:“卑職不過是一名小小的侍衛,如何敢對宮中貴人有癡心妄想?!”說著額頭重重叩向青瓷磚瓦的地麵,不幾下就鮮血淋漓。
癡心妄想!旁邊的倪廷宣聽見這話身體不易察覺地一顫。
倪貴妃冷哼了一聲,向齊瀧說道:“自然不可能有罪犯心甘情願地承認自己的罪行,此事關係重大,皇上勿要聽信一麵之辭,派人詳查訊問才是正理啊。”
眼見此時已經鬧開,注定無法善了了,齊瀧有幾分意動,咬了咬牙正要出聲。
“皇上,”旁邊的倪廷宣忽然跪地朗聲說道:“微臣可以擔保,慕輕涵一直恪守宮規,從無違背,與宮妃私通更是絕無可能,微臣願意以性命擔保。若是他有罪,微臣願意同罪領死。”聲音斬釘截鐵,決然明快。
“你……”倪貴妃話語一滯,她哪裏想得到事情到了最緊要關頭,竟然是自己的哥哥過來拆台,她一時語塞,氣憤難言地瞪著倪廷宣。
齊瀧的神色陰沉,看著場中的眾人,他現在也有一些後悔。
他原本對施柔兒報的期望甚深,所以當發現施柔兒竟然不是處子之身的時候格外的憤怒難容。當場就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吵了起來。這種事情,施柔兒又分辯不清楚,隻能越描越黑,使得齊瀧的憤怒更盛,結果將整個宮殿的人,甚至連附近宮室的妃嬪都引來了。
現在冷靜下來,齊瀧也知道這種事情悠關皇家體麵,不能外傳為上,早知道應該暗中命人秘密審訊才對,可是如今……齊瀧掃視了周圍跪了一地的主子奴才一眼,還有外麵聞訊趕來的宮妃正探頭探腦,看來此事想要保密是不可能了。
怎麽辦?
“皇上,如今天色太晚,此事隻怕別有蹊蹺,一時之間也難以查明。”蘇謐輕聲說道,“既然慕護衛有嫌疑,依臣妾之間,不如就派人前去搜索一下侍衛們居住的宮室,既然已經有人證明兩人之間有物件上的來往,必然是有所根據的。”
慕輕涵微微一顫,抬頭看向蘇謐,視線驟然一頓,他轉而又低下頭去。
“臣妾也認為此舉可行。”倪貴妃順勢說道。她想到夏真回來稟報的話語,這個慕輕涵應該是不會舍得將那方錦帕丟掉的。
“也好。”眼看事情陷入僵局,齊瀧當即采取了蘇謐的意見。
高升諾連忙帶著幾個小太監又去了。
“皇上,夜間露寒風重,還是保證龍體要緊,不如進屋子裏等待好了。”蘇謐體貼地說道,一邊將覓青從屋裏取來的披風為齊瀧披上。
齊瀧轉頭看去,月光之下,蘇謐秀發垂肩,櫻唇嫵媚,隻覺得有一陣燥熱上來,他神色立刻柔軟了幾分,點了點頭,轉頭看向漱玉宮又是一陣心煩意亂,當即吩咐道:“備車輦,回乾清宮去,謐兒與朕一起去吧。”
又轉頭說道:“這裏的事情就先由皇後和貴妃兩人收拾安撫吧。”說著挽著蘇謐向殿門口走去。
留下身後的皇後和倪貴妃不知道什麽臉色地相顧無言。
進了乾清宮甘露殿,內監關上殿門,齊瀧拉過蘇謐抱住她。壓抑了太長久的熱情爆發出來,夾雜著一天的憤怒和激情,蘇謐婉轉而柔和地承受著,直到夜闌人靜的時刻,持續的熱情才冷淡了下來。
天已微亮,月色逐漸淡去,晨光從天際透漏出來,春意濃濃的夜晚依然帶著幾分涼意。
殿門口,高升諾對身邊走來走去的倪廷宣道:“倪副統領,您先別心急啊,如今裏麵是什麽樣的光景你猜也能猜得到啊,我這個做奴才的怎麽有膽量去打擾呢?不到天亮隻怕皇上是不會出來了。”他看了看左右又道:“不如您先回去,等明天早朝的時候再過來回稟就好了。”
倪廷宣看著眼前緊閉的大門,心裏頭隻覺得心痛如絞,壓抑地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他也是男人,裏麵是什麽樣的光景他當然能夠想地到,就是這樣的想象就像是在淩遲著他的心髒一樣的劇痛難忍。
高升諾看著他蒼白的臉色,還以為他關心同僚好友,猶自在一旁安慰道:“此事依老奴之見,是牽連不到慕護衛的,如今又沒有找見那方錦帕,無憑無據,自然……”嘴上一邊喋喋不休,心裏頭卻在想著,貴妃娘娘謀劃向來不落痕跡,這一方錦帕怎麽就不見了呢?聽娘娘的口氣,應該是存在的啊。這個慕輕涵倒是運氣不錯。不過搜不出來最好,想起剛才倪廷宣摞下的狠話,如果真的搜出來了,豈不是要連累自己的親哥哥,估計倪貴妃心裏頭也忐忑不安吧,如今搜不出證據來也是皆大歡喜。
隻是那個玉嬪,也不知道是遭了什麽罪,還是豬油蒙了心了?唉,偏偏幹出這樣的事兒來。這件事還不知道怎麽收場呢。
※※※※※※※※※※
玉嬪施柔兒一事雖然傳地沸沸揚揚,但是也在第二天就出了結果,後宮負責驗身的老嬤嬤承認,是她在驗身的時候手重了,一不小心使得玉嬪破身失貞,因為懼怕罪責所以不敢聲張。
在承認的罪行的當天,這個嬤嬤就懸梁自盡了。
這一件事情就到此為止了,但是後宮之中關於此事的謠言和議論卻都沒有停止,一時之間,那位倒黴的玉嬪成了眾妃議論嘲諷的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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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本書的設定就是前半部分宮鬥,後半部分朝政和戰爭,沒想到前麵拖得這麽久……到現在為止,這群宮裏頭的女人勾心鬥角的故事終於基本上折騰完了,o (∩_∩)o...哈哈。後麵的情節大體上都是朝政派係和戰爭時局這些戲份了。可能大家也不會太感興趣……汗……總之,謝謝大家的支持和推薦,我想對於每一個作者來說都是一樣的,沒有讀者的支持和鼓勵,是無法一直把文字寫下來的。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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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殿外的人心急如焚。
寢殿內的兩人卻也無都了無睡意,窗外已經泛起淡淡的晨光,透過窗格子投入殿內,映在半透明的鮫綃黃金帳上,卻無一絲暖意,隻是透著森森的寒冷。
“今晚的事情朕真是失望啊。”齊瀧長歎一聲,開口道。
“皇上切莫心急,玉嬪的錦帕說不定隻是偶然丟失了而已,宮中法度森嚴,怎麽會有這樣的事情呢?”蘇謐柔聲勸道。
“無論是怎樣的隱情,她已經失貞是不爭的事實,此事朕一定要追查到底。若是在宮外就已經破身,這樣水性楊花,欺君犯上的女子朕是斷然容不得的,如果是在宮裏頭……”齊瀧恨恨地道:“這樣的事有第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難道讓朕背負這樣的恥辱嗎?”
欺君犯上,蘇謐在心中隻想要冷笑,這個深宮裏的規矩就是這樣的畸形,這樣的不合理,你也不要怪我,誰讓你我都是深宮裏的一員呢。
蘇謐望著金黃色的龍鳳羅帳籠罩下狹隘的空間,笑道:“玉嬪妹妹可是難得的如花似玉的佳人,皇上也不嫌心疼,竟然那樣粗暴的地對待,小心將來後悔啊。”
“如花似玉?殘花敗柳還差不多。”齊瀧的語氣有一種壓抑著恥辱的森然。
“皇上,依臣妾所見,玉嬪不太可能是與宮中的視為私通,皇上對她已經是青睞有加,她豈會在這種時候做出這種自毀前程的事情來,何況她如果真的與慕護衛有私情的話,又豈會退婚入宮。”蘇謐從容笑道:“聽說兩家因為退婚鬧得很大,連慕護衛的母親都被氣的病倒了,如今兩家應該差不多絕交了才是。”
“這些事情你怎麽知道的呢?”齊瀧帶著幾分疑惑問道。
“這還用得著問嗎?自從皇上對玉嬪賞賜恩寵不斷以後,關於玉嬪的消息自然是宮裏頭議論的焦點了。這些事情,後宮隻怕無論那一個妃嬪都知道了,隻是不會在皇上麵前提起而已。”蘇謐輕笑道。
“哦,說來聽聽”齊瀧問道。
蘇謐一派平和的將施家和慕家的糾葛說了出來,無需她加以潤色,施柔兒未承恩寵就恩遇不斷,原本就遭宮妃們嫉妒,後宮中的議論自然是對她充滿鄙薄。
“等等,你說這件事情有王家插手?”聽到是由定國夫人做主將慕家的婚事退了的,齊瀧的神色之間突然深思起來。
“隻怕也不算是什麽插手,施夫人據說與定國夫人私下裏交情不錯,請她出麵也是清理中的事情。”什麽不鹹不淡的說道。
清理沒有說話,嚴重疑惑之色更重,什麽看著他的神色。知道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也不再多說。眼看外麵天色已經亮了,當即對齊瀧說道:“皇上,已經是早朝的時刻了。”
“恩。”齊瀧看了看天色,依言起身了。
什麽服侍著他穿上九龍黃袍,戴上金龍含珠冠冕。
洗漱完畢兩人並肩出了寢宮,時辰尚早。就看見高深諾和倪廷宣都站在殿門口等候。見到兩人出來,立刻跪地行禮。
風億蕭瑟,夜露凝結,兩人顯然是等候了通宵。
蘇謐心頭一陣不自然。轉過頭去。
齊瀧看到高深諾立刻想起自己吩咐他娶搜查侍衛的住處,當即問道:“怎麽樣,搜出什麽錦帕之類的東西了嗎?”
“沒有。”高深諾回稟道:“奴才帶著人搜遍了真個侍衛居所。都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物件。”
齊瀧心煩意亂,這件事情毫無頭緒。“就先交待皇後和貴妃辦理吧,等朕夏朝回來再說。”
“皇上,慕輕涵還被拘押在房中,不知道如何處置?”倪廷宣上前一步,問道。
“皇上,此事不宜鬧大,皇家體麵要緊啊。”蘇謐在他耳畔輕聲道。
“就先放出來吧。”齊瀧思索了一陣子,不在意地揮揮手道。
齊瀧去上了早朝,蘇謐在偏殿收拾裝容,用過早膳,休息了片刻,覓青向她稟報著昨晚被兩人仍在身後的爛攤子。
皇後和倪貴妃商議了一陣子就將玉嬪暫且關在後殿,派人看守著,也沒有別的舉動。
“隻是鳳儀宮和西福宮之中的燈火都亮了足足整夜呢。”覓青說道。
蘇謐淡然一笑,出了這樣聳動的大事,隻怕昨晚無論是宮妃還是帝王都沒有一個能夠安然地睡著的。隻是如今一切態勢未明,兩人自然都不會輕舉妄動。
不一會兒,內監高聲唱起,齊瀧下朝了。
蘇謐端起準備好的點心和清茶,向養心殿走去,齊瀧一向習慣於在退朝之後在那裏辦理公務,並且召見大臣對一些懸而未決的事情進行商討。
走過長廊,還沒有近殿門,就聽見一聲沉悶地響聲伴著竭力壓製的驚叫聲響起,緊接著“哐啷”一聲,似乎是什麽東西被重重地摔了出去。
蘇謐快步走進殿門,正看到齊瀧坐在龍椅上,舉起的手還沒有來得及放下。
她掃了一眼地上,殿前階下跪著的人正是大內侍衛統領施謙,“徵臣知錯,請陛下賜罪。”施謙低頭向光潔的地麵上叩去,一邊低聲說道。
頭抬起的時候,蘇謐立刻注意到,他的額頭被砸出血來,蘇謐的眼神投向一邊,那是一方硯台,已經被摔成了五六塊,可以想像當時打在施謙地頭上有多麽重。依照施謙的武功,原本身開這一擊根本不在話下,可是出自皇帝之手地責罰,就算是再重,再不合理,身為臣子也隻能默默承受,跪謝隆恩。
蘇謐像往常一樣,不動聲色地來到齊瀧的身側,側頭掃視了一眼桌上地公文奏折,立刻明白了,說的是演武場因為暴雨塌了一角的事情,前幾天就已經稟報過了,不是什麽大事,齊瀧已經責令工部整修了。
施謙現在主持武舉的事情。事務雜亂繁多,偶爾肯定會有思慮不周的細枝末節。這些小事如果放到平時,不過是一句話就淡淡揭過了,如今因為昨晚的事情,齊瀧正是一肚子火氣沒有地方發泄,就算是施謙做的再好,隻怕也要尋出個端倪來,何況這樣送上門來的錯處呢。
下麵地侍衛和內監跪了一地,齊瀧勃發的怒氣任何人都能感受得出。
蘇謐到了一杯茶,為齊瀧奉上。小聲道:“皇上,喝杯茶潤潤喉嚨吧,您已經忙碌了一早上了。”
齊瀧長吸了一口氣,接過茶水,抿了幾口,沉默了一陣子,看著下麵依然不住地叩頭請罪的施謙,他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頓了頓,終於說道:“不必了,施統領平身吧,這一次演武場的事故不過是小事情而已,朕。。。。。恕你無罪。諸位受卿都平身吧,是朕心急了。”
施謙這才起身,眼中黯淡的神色還是遮掩不去,額頭上被砸出地鮮血順著額角流下來。染紅了已經花白的頭發。
天恩淺薄,使如那初春的冬雪,經不起絲毫陽光的照曬。
齊瀧又交待了幾句,就揮手讓眾人告退了。
“施大人年紀已大。皇上剛剛地行為隻怕讓施大人寒心呢。如今玉嬪的事情還不清楚,而且,就算真的是玉嬪失貞,也隻是她自己的不曉得潔身自好,皇上怎麽能連累家人呢?”蘇謐在齊瀧身邊帶著幾分抱怨地說道。
“朕豈是僅僅為了一個女子失貞的事情。。。。。。”齊瀧抬手按住額頭,他現在隱隱已經知道了施謙與王家的聯係。
施謙他侍奉過三朝齊亮,從一個小小的侍衛做起,算得上是元老級的人物了,一直是個單純的武人,平日裏頭在朝政上自然不會有什麽涉及,所以也看不出什麽黨派傾向來,齊瀧了解,且顧及他是元老,想不到他竟然與王家。。。。。。
齊瀧想著想著心裏頭就不舒服起來,連自己後宮裏頭都要算計,再想起前些日子的謠言。。。。。
“上次你說起來遇見那個叫王凝霜的秀女是不是?”齊瀧忽然想起來問道:“就是皇後的表妹的。”
“皇上怎麽連自己剛剛冊封的妃嬪都不記得了?”蘇謐笑道:“正是皇後娘娘的表妹,這一次特意封了正五品錦嬪的,新一屆地秀女之中,就數她和玉嬪位份最高了。”
“嗯。”齊瀧的眉頭緊鎖,不知道在思索著什麽。
蘇謐察顏觀色,忽然掩口一笑說道:“原來臣妾還詫異說,我們大齊地後宮規矩不是說,‘秀女擇選,內廷主位直係姊妹免挑’這樣一條規矩嗎?後來聽身邊的人解說才知道,這條規矩早就是形同虛設,倒是臣妾見識淺薄了。”
齊尖地神色忽然開明起來,喜道:“對了,朕倒是忘記了,竟然還有這一條規矩。”
四月十五日,齊瀧下了旨意:“按照祖製:秀婦擇選,內廷主位直係姊妹免挑。皇後和倪貴妃因不察,各自罰俸一個月,以示懲戒。”
秀女這中,錦嬪王凝霜係皇後表妹,貴人李月仙為李賢妃親妹,皆裁撤封號,賞賜錦緞十匹,金釵十株,遣送出宮,自行婚配。
後宮之中頓時議論紛紛,對於秀女擇選,內廷主任直係姊妹免挑這樣的規矩,是開國之初發乾安皇後設定的,為的是防止後宮之中有宮妃接黨撤擅權,勾連傾軋之事。也是為了廣選淑女,保持血統,以求多為皇家開枝散葉。
可是真正的執行也不過是在乾安皇後一朝而已,其後,這一條規矩早就形同虛設,前朝多有姐妹同時入宮,並且共同得寵。傳為佳話的。
如果真的要追究起來,齊瀧地後宮之中,也早已經有好幾對姐妹花了呢。
在這樣的時候忽然頒下這樣的旨意,就算是不問朝政的後妃,也隱約感覺到,風向似乎要變了。而且這變動,不僅僅是在後宮之中。。。。。。
玉嬪施柔兒一事雖然傳地沸沸沸揚揚,但是也在第二天就出了結果,後宮負責驗身的老嬤嬤承認。是她在驗身的時候手重了,一不小心使得玉嬪破身失貞,因為懼怕罪責所以不敢聲張。
在承認的罪行的當天,這個嬤嬤就懸梁自盡了。
這一件事情就到此為止了,但是後宮之中於此事的謠言卻都沒有停止,一時之間。那位倒黴的玉嬪成了焦點。
齊瀧之後雖然賞賜了不少東西入漱玉宮,算作補償,又下旨安撫她。但是心底裏的芥蒂到底是種下了,一直沒有再踏足漱玉宮的台階。連累地同時住在漱玉宮之中的幾位新人都不受見待。
翻開秀女入宮之後一個月的彤史,整整二十四位新晉的妃嬪,除去施柔兒,和被送出宮去地王凝霜,李玉仙之外,隻有六位在這一個月裏麵蒙受臨幸,而且隻有一夜此外,齊瀧前去鳳儀宮兩次,倪貴妃那裏三次。雯妃,羅昭儀那裏各一次,此外的日子,都是蘇謐的名字。
四月二十八日,蘇謐受封晉為正三品貴嬪,也許是為了彌補當初冊嬪時候的簡單,這一次地冊封辦的花團錦簇,風光無限。昭示著這位後宮新貴身上的榮寵絲毫沒有因為秀女新人的入宮而有絲毫的遜色,反而更加的耀眼灼熱了。
原本冊為貴嬪之後,就可以為一宮主位,居正殿了。可是蘇謐特意上表請辭,聲稱自己德行不足,出身卑微,不敢為一宮主位。因此,她依然居住在采薇宮的東側院之中。齊瀧為此大加讚揚蘇謐勤儉純樸,知禮守拙的氣節。
翻開一本奏折,齊瀧歎了口氣,道:“如今施謙又一次上表請辭,你看如何呢?”他逐漸地習慣了在處理朝政地時候,時不時問一下蘇謐的意見,雖然蘇謐對於朝廷的規矩多有不懂,但是見解敏銳,從對話之中齊瀧卻經常受到啟發。
蘇謐淡然一笑,施謙自從挨了那一下子之後就上表告老,請辭他侍衛統領的職位,看來也是個聰明人。
隻是齊瀧卻一直在下旨挽留,蘇謐知道,齊瀧當然濁真心想要挽留他,一方麵,是因為玉嬪一事諑甚多,如果在這種時候準許了施謙的告老,必然要使得朝臣們認為齊瀧遷怒牽連,為施謙鳴不平,畢竟施謙也是侍奉三朝的老臣了,生平有沒有什麽大錯,施柔兒的事情又是查明冤枉的,施謙這樣地下場未免讓眾臣寒心。
另一方麵,如今王奢偽軍 在外征戰,如果施謙真的是他地人,這樣的處理,王奢會怎麽想就難說了。
所以前兩次施謙告老地折子,齊瀧都駁了回去,如今已經是第三次了。一個月之內連上三次奏折,看來施謙是真的鐵了心要告老了。
“皇上心中必定有了計較,還要來拿臣妾取笑。”蘇謐笑道:“施大人如今年紀都已經大了,告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皇上也應該體恤他為國辛勞,讓他安渡晚年才是。”
“朕也是這樣想的,可是就怕朝臣們的心裏頭。。。。。”
“這有何難,皇上不妨從重賞賜施大人,封爵晉位,也算是安撫酬勞他幾十年的辛苦,而且也可以平息朝臣的議論啊。”蘇謐婉聲道。
齊瀧深思起來,按照規矩,應該是由副統領倪廷宣直接接任的,可是由倪廷宣接任。。。。。
有了施謙的教訓,他實在是不希望任何一方的人手來控製這個職位,侍衛統領負責整個皇宮大內的安全,也是他貼身保護的壁壘。一旦有了異心,後果不堪設想。雖然現在雁過留聲論是王家還是倪家,都保持著平和安靜地局勢。王奢帶兵出征,倪源養病在家,使得朝中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安寧,但是齊瀧不會傻到認為這樣的安寧就會一直持續下去。王奢遲早有班師回朝的一天,而倪源的病情和傷勢也逐漸穩定。到時候,朝中又會是怎樣的形勢呢?
這個統領的職位,必定要有一個自己信得過的人接任才好。最重要的是與朝廷的這兩派都沒有任何地關係。
“對了,你的那個宮中的內監陳冽如何了。還是沒有消息嗎?”齊瀧忽然想起來,問道。
“沒有,他還是跟隨在枯葉大師的身邊。”蘇謐回答道,齊瀧的這一問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繼而她反應過來,“皇上?難道您是想。。。。”
“如果是他出任侍衛統領。朕也可以放心不少啊。”齊瀧長歎著說道。
“皇上,”蘇謐啼笑皆非,“陳冽再如何優秀也是一個內監,內監執掌大權正是天下禍亂的根本啊。想那漢末,唐末都是。。。。”
其實陳冽出任侍衛統領地話,對於蘇謐的勢力自然是有益無害,可是內監係統與侍衛係統根本不能相容,雖然陳冽頭上頂著枯葉禪師弟子的身份,可是貿然執掌這樣龐大的權力,必然引來各方勢力地嫉恨和窺探,稍有不慎就會成為宮廷鬥爭的犧牲品。蘇謐自然是不肯讓他涉險的。
“朕豈會不知道這些,說一說而已。唉,人心叵測,這人選實在是太難以找出了。”齊瀧苦惱地說道。
“皇上,臣妾卻能夠瞧為皇上推薦一人,必然能夠符合皇上的條件。”蘇謐笑道。
“哦,誰?說”
第八章 玉壺冰心
“和朕講講。”齊瀧挑眉問道。
“就是大內侍衛之中的慕輕涵啊。”蘇謐笑道。
“他?”齊瀧疑惑起來。
“他原來就身居副統領之職,隻是因為天香園一事受到責罰。降職處理,如今升回去也是實至名歸。而且。。。。”蘇謐嫣然一笑。從容說道:“慕家本來是大齊的名門,源遠流長。與朝中某些新興勢力並無聯係。如今因為定國夫人的幹涉,必然也已經與王家結怨,至少也是斷了瓜葛的,不是正好符合皇上地條件嗎?”
見齊瀧有幾分意動,蘇謐又笑道:“而且他前些日子蒙受不白之冤,皇上正好可以趁機封賞安撫,他必然對皇上知恩圖報,竭力報效。”
齊瀧思量了片刻,點了點頭,轉而又猶豫地說道:“但是莫輕涵他畢竟有過錯在身,而且如今宮中也不是沒有在他之上的侍衛副統領。。。。”如果就這樣任命莫輕涵,自己排斥王家和倪家的居心也就太明顯了,尤其是倪廷宣現在正好官居侍衛副統領一職,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應該是由他來繼承這個閏子才是實至名歸啊,不提拔他而選擇一個平凡的侍衛,未免讓倪家的人齒冷寒心吧。
而且倪廷宣平日裏行事嚴謹有度,進退合儀,擔任侍衛統領一職也是不錯的選擇。如今倪源一直告病在家,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複出,他終究是為了大齊立下過無數汗馬功勞的,如果自己再這樣壓製他唯一的兒子,想來自己的也覺得有幾分心虛。
一時之間,齊瀧難以決斷,左右為難起來。
蘇謐哪裏會看不出齊瀧地猶豫之處,當即笑道:“此事有何難處?如今距離天香園的事情早過去產很久了,依照慣例,莫輕涵也應該升回侍衛副統領地職位了,皇上就先將他提拔回去就好。至於總統領一職。。。。”蘇謐眼波流轉,朗聲笑道:“自然是能者居之。”
“能者居之?”齊瀧問道。
“皇上想一想,如今皇止廣開武舉,在各個演武場選拔天下武學英才,宮中的侍衛是不是也應該依照此例呢?保護皇上地安全是要有足夠強的武功身手,可不是憑借家世地位就能作主的,難道危險來了,他們憑借家世地位就能夠退敵了嗎?”蘇謐繼續說道。
“對了,好主意,”齊瀧笑道:“隻要看兩人之間哪一個武功更加高強不就好了嗎?”
如此一來,自己的也就不用為難了。如果倪廷宣得勝,自己就把他提拔為侍衛統領,也算是對倪源的一種安慰吧。如果莫輕涵得勝,是倪廷宣他技不如人,也無話好說。
而且此舉也是為了將來那些無背景的武林子弟進入大內侍衛係統開個先例,讓這群都是豪門貴閥出身的子弟們看看,他們的前途不是他們背後的家世,而是自身的武勳和功勞。
“好,事不宜遲,高升諾,這就傳旨。”養心殿裏傳出齊瀧興奮地聲音。
五月的暖春天氣,廊下的梔子花開的繁盛荼蘼,在夕陽之下,潔白如玉的花瓣染上了層層的金紅色,香氣遊離彌散。
蘇謐回到采薇宮已經是日暮時分,小祿子快步走了上來,“娘娘,慕名護衛過來拜見娘娘了。”
蘇謐淡然一笑,“請他進來吧。”
慕輕涵進了園子的時候,蘇謐正斜倚在回廊上,視線從天際到晚霞上收回,落在他的身上。
他在滿地金紅花瓣之中跪下來,蘇謐淡然地笑道:“不必多禮。”
莫輕涵沒有動,他跪在她麵前,仿佛宮門外層層疊疊的殿宇宮簷都遠去了。
“娘娘的救命之恩,卑職永遠銘記在心,日後娘娘有任何驅策,卑職願效犬馬之勞,必定永不背棄,百死不悔。”就在這樣的一個傍晚,莫輕涵說出決定了自己一生的誓言,永誓忠誠。
他之後無數次回憶起這個傍晚,都隻記得那妖豔低垂的晚霞和瀲灩寧靜的天幕,以及。。。。比晚霞更加的冰清玉潔而迷離妖豔的身影。
暮色越發低迷,一切都被豔麗的霞光度上了一層淒豔的色彩,她身畔的那一叢花朵如同粉紅色的寶石一般,散發出晶瑩的光澤,可是再璀璨的寶石也及不上她的眼神那樣的明麗動人。
“慕護衛的意思本宮明白,”蘇謐笑得溫婉而滿足,她所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本宮也必定不會辜負這番心意。如今本宮已經替你鋪好了路,之後的事情怎麽樣,就看你自己的選擇和努力了。”
蘇謐看著他,聲音裏帶著嚴厲和決然,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本宮知道,你與倪副統領是至交好友,可是這一次的機會難得,你要知道把握。”
慕輕涵低下頭去,像是不能承受話中的份量,又像是不敢去承受這近乎燃燒一樣的淒美,“娘娘請放心,輕涵一定不負重望。”他終於說道,聲音低沉卻斬釘截鐵。
宮廷之中也有專門的演武場,在五月十五之日,在寬闊的可容近千人的大校場之中,比武的擂台早就已經高高地搭起,擂台的正麵是高達數丈的華麗的高看台。
踏著晨光,齊瀧帶著蘇謐來到了場中,原本這樣的場合不是後妃所應該出席的,但是在蘇謐盛寵不衰的今日,沒有人會為這樣的細枝末節的小事去觸齊瀧的黴頭。蘇謐臉上帶著輕盈的麵紗,將秀麗的容顏遮掩地朦朧飄逸,場中不時有人偷偷地將視線投向她天水碧色的身影。
看台之中布置地精美華麗,絲毫不遜於宮妃筵席上的座墊和引枕,前麵的小幾上擺入著各色精臻的水果點心,對於帝王來說,與其說這是一次盛大的武事,不如說是觀賞一場賞心悅目的戲劇一般。
真正最看重這一次比賽的可能就是那些站在外圍的侍衛們了。蘇謐抬頭掃視著四麵,整個校場的周圍,站滿了層層的侍衛,人雖然很多,但是有齊瀧在場,眾人嚴謹地遵守著禦前的禮節,沒有絲毫嘈雜的場音,一個個聚精會神地看著場中擂台上的兩人,整個校場中人餘下風吹過樹葉的沙聲。
向高高的擂台上仰望,上午的陽光照射下來,明晃晃地刺得人睜不開眼睛,擂台上兩人的身影似乎也恍惚起來。
為了不落人口舌,齊瀧專門頒布下旨意,按照比武的規則,除了身為副統領地倪廷宣和慕輕涵兩人之外,其他的三等以下的侍衛也是有機會地,隻要能夠技高一籌,力壓眾人,這個侍衛統領的頭銜就是誰的。可是不知道是因為兩個人的威望太高,還是眾人都自知不是對手,就連在慕輕涵被貶之後暫代副統領之職的宋單都沒有下場比試的意思。
此時的場中隻有兩人,風聲響起,兩人似乎在說著些什麽,從蘇謐地角度,沒法看清楚兩人的表情,更沒法聽見兩人的對話。忽然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看向這一邊,蘇謐身體一顫,在她沒有來得及看清楚的時候,兩人又都回過頭去了。
風聲止息,“嗆”地一聲,兩人同時拔出了長劍晴朗地日光照得雪亮的劍鋒耀眼生輝,銀白色的劍光很快占據了人們的全部視線,溫暖和煦的天氣被這寒冷的劍光耀得出廳的清涼。
劍氣縱橫,清脆的交擊場子撞擊著人們地耳膜。兩把劍不時因為劇烈的撞擊濺起點點的火花。
在這樣近乎生死相搏的時候,倪廷宣的心裏反而出奇地平靜下來,自從當上大內侍衛開始,這幾年以來,兩人相交莫逆,日常裏麵不知道已經有過多少次的切磋比武了。
就好像以前的每一次比武一樣,動作幾乎熟極而流,每一招,每一式彼此都太熟悉,太親切了。
可有什麽不對。風吹過春天的枝丫發出“沙沙”地聲響。
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呢?
是了,周圍太安靜凶。實在是太安靜了。以前每一次地比武切磋,那幫子侍衛兄弟們都會近首節日一樣的高興,他們都在一旁歡呼鼓舞著,一邊開著玩笑,一邊品評著招式,議論著輸贏。一場揮汗如雨地比試下來,無論結果如何,兩人都會高興地出去喝上幾杯,順便談論起彼此劍招裏麵的破綻和改良。
今天的比武卻安靜地讓人心裏麵發慌。
兩劍撞擊,發出龍吟斷空一般的聲音,慕輕涵的劍招忽然就急促了起來。透過密集的銀光交織的劍網,倪廷宣看著他沒有絲毫表情的眼眸,他的眼神自始至終就注視在他的劍上,從踏上這個比武場開始,就沒有真正地看過他一眼。
在這漫天的銀色劍光之中,他的眼神似乎也變成了近乎透明一樣的銀白色。
自己的朋友什麽時候有了這樣的眼神?
倪廷宣依然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站在斑駁的樹影之下,他朝自己露出像是晴天之上一抹陽光那樣的笑容,揚聲打著招呼。
自己最好的朋友什麽時候變得這樣的陌生?俊朗清秀的麵容上是一種自己不曾見過的表情,冷漠,堅定,還帶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錯覺的傷感。
而他的招式卻充滿了殺意和魄力,劍勢凶狠淩厲,流動的銀光交織蔓延開來,變成一張巨網,層層地逼迫近,決然而辛辣。
兩人的身影交錯開合,快地已經近乎不可見,蘇謐看向身邊,齊瀧正興致勃地向著身邊的內監指點著什麽,高升諾點頭哈腰地回應著。蘇謐隻覺得一陣厭煩,她側過頭去,場地的外圍,是濃密的樹木,碧藍的天空明淨如洗,一陣風吹過,伴著細碎的輕響,幾片葉子連接不斷地掉落下來,在這個最繁盛的春季也有凋零的生命啊。
擂台上清脆的交擊聲還是不絕於耳。
場中忽然迸發出一陣驚呼,蘇謐回過頭去,正看見慕輕涵的劍勢如同詭異的銀蛇一般,飛快卉過一條綿延的曲線,卷向倪廷宣的喉嚨。
連思索都來不及,生死一瞬的直覺,讓倪廷宣本能性地將全身的精神都貫注與那柄劍上,瞬間如同行雲流水一般的劍光劃過,斬斷了慕輕涵流暢如銀線一般的快擊,細密的劍光織成的銀網被這驚鴻般的一劍穿秀了,如同打碎了滿地的月光,慕輕涵密集的劍勢立記得散亂開來。
倪廷宣那令人驚豔的一劍去勢依然未止,瞬間就貼近了對手,慕輕涵幾乎能夠感觸到那令人顫栗的寒氣,然而,他沒有一絲的後退,就這樣衝著劍勢迎了上去。
倪廷宣大驚失色,剛才是死亡的威脅讓他別無選擇地使用出這樣的凶險根曆地絕招。眼看著劍丸就要刺進慕輕涵的身體,他的劍勢忍不住一緩,不自然地向旁邊一顫,緊迫著慕輕涵的脖子劃過去。
忽然之間,整個校場就變成一片寂靜。
倪廷宣努力地想要低下頭去,可是胸口傳來的劇痛讓他幾乎窒息。
原來他地劍刃是這樣的寒冷啊,就好像他今天的眼神。
他竭力抬起頭,看著他,從這個角度望去,隻看見朋友低垂的長長地睫毛在不住地顫抖。遮住了原本像陽光般清朗明亮的眼神。
慕輕涵的手依然握在劍柄上,因為用力太大,虎口滲出點點的血跡,沿著他青筋爆誌的手上不停地向下滴落。從倪廷宣胸口流出的血跡順著光潔如同晶麵的劍刃流到他的手上,兩人地血跡流到了一處,分辨不出彼此。
慕輕涵想要抬起頭去,他的視線順著倪廷宣因為痛苦和疲倦而起伏的胸口向上,一直看到他長久以來習慣於緊緊抿著的薄唇。
他想起自己以前總是笑話他說,老是這樣一副死板的麵孔,才會讓手下的兄弟們以為他格外的嚴厲,日常就應該多笑笑才對。
現在,倪廷宣的唇微微顫動了一下,慕名輕涵心裏忽然充滿了恐懼,他會說什麽?
他不敢去想像。
時間好像凝固住地蜘蛛網一樣,粘稠困躓,讓兩人都掙脫不開。
身後齊瀧站起來,隨即充滿興奮的聲音傳來:“好,慕輕涵技高一籌,勝出為侍衛統領。兩位受卿地武功都好的驚人,值得為我大齊地表率。。。。。。”
齊龍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入耳中,慕輕涵隻覺得一陣恍惚,自己這是在幹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緊握住劍柄的手已經生疼地近乎僵硬,他想要鬆開手,可是手掌卻全然不停使喚。
忽然一隻手覆上他的手腕,那掌心裏麵灼然的溫度讓慕輕涵忍不住顫抖失措,他的手求連一絲的力氣都沒有,任憑那隻手握住自己的手,然後主導著,將光潔的劍刃從他的胸口抽出。
慕輕涵隻覺得自己的全身力氣也被這樣簡單的動作抽走了。他踉蹌著後退,那把劍上醒目刺眼的血跡是那樣的鮮紅,似乎是要把他湮沒了一般,他忽然就起了一種衝動,要將手中的劍遠遠地扔出去。
“慕輕涵接旨!”宣旨內監一聲尖細高亢地唱喏瞬間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猛地驚醒過來,回過身去。
那一抹淺碧色的身影站立了起來,向著這邊看來。
她的眼神充滿了喜悅和期待地持著他,慕輕涵清醒了過來,對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雖然他使用了這樣卑劣的手段,雖然他傷害了自己最依賴的朋友,這一切都是值得的,隻要看見她這樣滿意的而喜悅的眼神。
周圍的一切都被他拋在腦後,他麵向高台,單膝跪了下來。
自始至終,他不敢去看他的眼神。
齊瀧的旨意順理成章地頒布下來,周圍的場中一片歡呼。
倪廷宣的身體因為慕輕涵的鬆手而失去了支撐,他捂住自己的傷口把劍從自己身體裏麵抽出的劇痛和動作幾乎讓他剩餘的全部力氣耗盡了。
他用劍支撐著地麵才沒有摔倒,徹骨的寒意順著傷口蔓延開來,力氣也在無聲地流失著,嫣紅刺眼的鮮血順著他的手指滴落到擂台上,生命力。。。。。還有什麽更加重要的東西,都隨著這一滴接一滴的血跡遠去了,流逝了。。。
手中的長劍被自己身體的重量壓製地彎曲成一個半圓的弧度。
耳中傳來一片接一片歡呼聲,原本在侍衛們之中,慕輕涵的威望和人緣就遠遠地比他強得多。
這樣就好了,這樣的結局還有什麽好遺憾的?他比自己更加需要這個侍衛統領的官職,他有這樣做的理由,自己應該能夠接受。他竭力安慰著自己,就好像竭力支撐著自己搖遙遙欲墜的身體不要倒下一樣。
時間仿佛凝固在這一瞬間,無數的記憶不受控製地從他的心中飛快地掠過,一次次把酒言歡地痛快,一次次比武較量的暢意,一次次坦誠夜話的信任,兩人日常的點點滴滴從倪廷宣的眼中閃過。他努力地抬起頭來,那裏,他最好的朋友和最愛的女人的身影都變得縹緲起來,意氣風發的張揚和天水碧色的綽約交織在一處,視線逐漸變成了一片灰暗,隻見到劍刃反射著孤寒的光芒,還在冷漠地閃爍著。。。。
他自始至終沒有看過他一眼,她也一樣。
身後倪廷宣倒地的聲響傳來的時候,慕輕涵正抬起頭來,揚聲道:“微臣一定竭盡所能,報效皇恩,不負重托。”聲音和視線清朗而堅定。
廷宣,對不起,當人有了執著之後,就會變得狠毒起來。。。。。第1節:第一章璿璣神醫(1)
第六重千山暮雪前路茫茫
第一章璿璣神醫
一場紛紛擾擾的比武塵埃落定,大內侍衛統領的職位也無可爭議地有了歸屬,沒有人對此提出任何的意見。
慕輕涵刺倪廷宣的那一劍雖然沒有傷及要害,但也不是幾天之內能夠恢複的。倪廷宣暫時卸了他副統領的差事,回家養傷去了。對於倪源父子都告病在家的現狀,再聯想到倪源為大齊立下的汗馬功勞,齊瀧心裏頭也是有一份歉疚的。但這份歉疚也隻不過是變成了各種補品賞賜,流水般的進了倪府。
緊接著到來的文舉和武舉相繼成功地完結,讓大齊的帝王陷入了新一輪的忙碌,把這些細枝末節統統拋在了腦後。
蘇謐伴在他的身邊,偶爾也會提一些意見和看法。
這一天,兩人正在殿中討論著幾個新科士子的封官問題,高升諾捧著大堆的畫卷進來回稟,原來是葛澄明負責繪製的後宮女子的畫像都已經完工了。
翻開一卷卷畫軸,或秀麗天成,或嫵媚多姿,無數佳人翩然紙上,栩栩如生,搖曳生香。
齊瀧拿起蘇謐的那一幅,仔細端詳著,笑道:"謐兒的這一幅真是天姿國色,恍若仙子啊。"
蘇謐湊過頭去一看,笑道:"皇上還沒有看過後宮諸位姐妹的畫像呢,可不要這麽早就出言誇讚,說不定看了其他姐妹們的畫像之後就會覺得謐兒姿色遠遠不及,到時候可不要再責怪謐兒上不得大台麵啊。"
"怎麽會呢?"齊瀧放下畫軸笑道,"這葛鴻也算得上是國手一級的畫師了,此人多才多藝,可惜不能為我所用啊。"
前幾天,他再一次下旨征召,而葛澄明又一次拒絕了他的好意。看到齊瀧的臉上透出抑鬱的色彩,蘇謐連忙說道:"如今皇上已經招攬了這樣多的人才,還嫌不足嗎?"說著,轉身指著禦案上那層層疊疊摞得極高的文書,帶著幾分嗔意地抱怨道,"如今光是這些人,皇上就已經被累得幾天幾夜沒有睡好覺了,要是再多了,就算皇上體力過人,還能夠堅持,臣妾可是要受不了了。"那些都是今科文武兩舉的士子資料,這些天來齊瀧正忙碌著如何將這些人安置封官。
齊瀧笑了起來,道:"說的也是,如今我們大齊良才濟濟,倒是也不缺那一個兩個的。"
一邊說著,一邊看著畫卷讚歎道:"謐兒的容姿絕世,難得的是畫中竟然還能夠將謐兒空靈脫俗、不沾塵世的氣質表現出來,隻怕比較起那幅傳說之中的瑤池仙品也不承多讓了。"
"皇上這話臣妾就更加不敢當了,皇上竟然把臣妾的畫像同董大家的真跡相提並論,傳出去,人家豈不是要笑話臣妾不自量力了。"
"謐兒無須妄自菲薄,董潛光的五美圖在世上傳聞起來,已經是近乎神仙一般,可是他畫中的,不也是世俗的凡人嗎?又不會真的是天上的仙子。"
"朕可是金口玉言,既然說謐兒的這一幅圖當得,就是當得。"說著說著,興致上來,齊瀧拿著畫來到禦案前,提筆輕點墨汁,當即在畫上寫下了"瑤池仙品"四個大字,龍飛鳳舞,飄灑有致。
蘇謐有幾分哭笑不得的感覺。
"先帝曾經立誓要集齊五美圖,費盡心力而不可得,如果是用了皇上這樣的方法,這五美圖可是唾手可得了。"蘇謐禁不住打趣道,"要不皇上再請葛先生過來,將那另外的四美也一並補齊了,也算是滿足了先帝的一個遺願。"
聽聞了這句玩笑話,齊瀧的臉色反而陰鬱沉重起來。
"皇上……"蘇謐眉頭一皺,驚疑地問道,"是臣妾的話不妥嗎?"
齊瀧搖了搖手道:"不是謐兒的話有所不妥,隻是朕忽然想到一件懸而未決的事情,唉,頭疼良久了。"
"什麽事情讓皇上這樣的憂慮呢?"蘇謐問道。
齊瀧沉默了稍許,展顏一笑道:"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也不算是什麽大秘密了,說與謐兒聽也無妨。"
說罷,將手中的畫卷放下,問道:"謐兒可是聽說過董大家的生平?"
"舊梁時的大才子董潛光天下誰人不知。"蘇謐笑道,"董大家不僅是當世無雙的才子,書畫雙絕,文武全才,而且生平風流自賞,放蕩不羈,素來被後來的士子狂士所推崇。"
第2節:第一章璿璣神醫(2)
"那你可知道他的出身?"齊瀧笑著問道。
"皇上是在考校臣妾呢。"蘇謐隨即含笑道,"董大家出身高貴,他是舊梁後族董家的直係子弟,是梁國末代正敏皇後的親弟弟。"
"嗯,他雖然是梁國人士,但是其實朕私底下也常常羨慕欽佩他的風骨啊。"齊瀧歎道,"可惜最後還是不得善終。"
二十多年前,齊國攻打梁國的時候,董潛光歸國效命,在梁國滅亡之後自殺殉國了。
"之後,董潛光的五美圖就被世人所垂涎,紛紛搶奪尋找。這種狂熱的爭搶卻並不是僅僅因為那些畫本身的珍貴和稀有,而是因為一個謠言。"齊瀧繼續說道。
"謠言?"蘇謐疑惑地問道。
"不錯,當時梁國滅亡之後,就傳出一個謠言來,說梁國滅亡的時候,將國庫之中的寶物都收藏在了一個隱秘的地點,而這份寶藏的線索就藏在董潛光的五美圖之中。"
蘇謐此時的神情看似驚訝,心裏頭卻並未看重這些話。在這個戰亂的時候,隨時有國家滅亡,也隨時有國家興起,而這種關於寶藏之類的傳言也是街頭巷尾的人們熱衷的談資之一。走到茶樓酒肆之中,隨處可以聽見說書人講述這樣的故事,或者某國滅亡之後留下寶藏,某皇子忍辱負重憑借寶藏複國成功,或者某無端被滅的家族留下武功秘笈,背負血仇的後人為家族報仇雪恥。說的是唾沫橫飛,聽的是津津有味。
蘇謐對這種事情根本就是不屑一顧,也不知道是哪個無聊的人編排出這樣的謠言來。別的不用說,單是那幅瑤池仙品,其中繪製的人物就是蘇謐的母親,所以那幅畫一直是在蘇謐的手中,早被她看過不知道多少遍了,每一個細節都沒有遺漏,與藏寶圖根本扯不上一點關係。
"這種謠言紛紛擾擾地傳了幾年就自動地平息了,因此對於這件事,世間的人都隻以為是國家滅亡之後自然而然的虛幻謠言而已,可是……有一件事情卻是不爭的事實。"齊瀧神色鄭重起來,"當年我們大齊的軍隊攻陷梁國的都城之後,前往國庫查看收繳,卻發現國庫已經被人搬空了,連一個銅板都沒有留下。"
"啊!"蘇謐禁不住驚訝起來。梁國末代的君主梁順帝雖然懦弱無能,但卻不是奢侈淫逸的君主,梁國的富庶又一向是各國之中首屈一指的,國庫竟然會無端空了。
這個謠言難道不是空穴來風?!
"那個謠言確實不是無端起浪,根據俘獲來的舊梁臣子那裏得到的消息,在梁國都城破城之前大約兩三個月,董潛光就秘密奉了太後和梁帝的旨意,率領一隻車隊出城,表麵上是運送給養物資,可是離城之後就不知去向了,隻餘下董潛光在月餘之後隻身返回。父皇曾經派人多次暗中調查,發現實際上根本沒有人接到過那一批給養。而且之前梁國的朝廷裏麵確實有過遷都北上,以避鋒芒的朝議。"
"如果不是倪源當時歸降的恰到好處,使得我大齊的援軍立刻出關北上,隻怕梁國就能夠及時地遷都避開大軍了。"
蘇謐聽得心頭震驚莫名,想不到當年還有這樣的內幕,原來齊武帝一直追索這幾幅圖不僅僅是因為好色獵奇的心理,主要是因為這個。
"這件事情先帝深為憂慮,當時就封鎖了消息,但是翻遍了整個梁京,也沒有找到別的線索,民間又開始流傳起這樣的謠言,於是先帝對外聲稱是貪戀這五幅畫,暗中命人尋找搜集。"
蘇謐搖了搖頭,就算是真的有這一份寶藏吧,但是也絕對與這五幅圖畫沒有絲毫的關係,至少與瑤池仙品沒有絲毫的關係,這一點她是可以肯定的。
對於這一段事情,齊瀧的心中也一直存著芥蒂,從先帝開始,就屢次暗中派人到梁國京城一帶搜索,可是二十多年過去了,關於這一批財寶竟然得不到絲毫的消息,按理說董潛光就算是幹得再隱秘,他終究也不是神仙啊,還能把東西弄上天不成?必定有跡可尋才對,如今卻全無一絲消息。
傍晚的時候,蘇謐回到采薇宮,正在卸妝,小祿子提著藥包跑了進來。
"去拿一點安神的藥材,也要費這麽大的工夫,又是偷偷跑去哪邊玩耍了吧。"覓青帶著幾分嗔怪地說道,一邊從小祿子的手裏接過藥包。
第3節:第一章璿璣神醫(3)
"姐姐可千萬不要冤枉我啊,"小祿子委屈地喊了起來,"去拿主子用的東西,怎麽敢半途上偷跑去玩呢,我小祿子是這麽不負責任的人嗎?"
"那怎麽鬧到現在才回來,取個藥竟然費了足足一個時辰!難不成太醫院搬到宮外去了?"覓紅也在一旁數落道。
"太醫院倒是沒有搬到宮外,隻是現在裏麵太亂了,半天沒有個人搭理我,要不是看在我們主子的麵子上,隻怕現在還在那裏等著呢。"小祿子抱怨道。
"太醫院那邊又出了什麽稀罕事兒了不成?"蘇謐笑道,一邊把手中鑲嵌寶石藍的蝴蝶翡翠簪子放在一旁,"看你一副猴急的樣子。"
"也沒有啥大事,"小祿子摸摸頭,"就是剛剛從那邊領東西的時候聽說,又來了一位新的醫生。是王家專門請來為太後治病的,聽他們說的神神道道的,可不得了了,滿院子的太醫都忙著圍著那一個人請教呢。我擠都擠不進去,平白出了滿頭大汗。"
"是什麽醫生,這麽重視?"蘇謐心不在焉地說著。這些日子,太後的病情越發的嚴重了,齊瀧無論心裏頭怎麽想,麵子上的功夫也是要做的,於是下了旨意尋訪天下的名醫,以盡孝心。
"聽他們說的,是什麽絕世神醫,叫什麽璿璣神醫,蘇未啥的……那個啥來著?"小祿子摸摸頭,想著剛剛聽過的名字,入耳的時候也沒有上心,馬上就記不清楚了。
"啪"一聲脆響,蘇謐手中的簪子掉落在地上,脆生生的碧玉跌成了兩段。
"璿璣神醫蘇未名!"蘇謐的聲音都不像是她自己的了。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字,原來主子也聽說過啊。"小祿子恍然大悟地說道,一邊抬頭看蘇謐。
呃!主子這是怎麽了?不就是一個醫生嘛,怎麽一副活見了鬼的表情啊?!
第二章 璿璣神醫(下)
經過一番修整改建,新建成的慈寧宮更加富麗祥和,園中多移植了新鮮名貴的樹木花草,上一次還是煙熏火燎、淒涼慘淡的景象,不過數月之後,就已經是姹紫嫣紅、含芳吐豔了。
被燒得焦黑的地方都拆卸丟棄,重新鋪上天青色的瓷磚,園中人工堆砌的溪流清澈見底,輾轉流過漢白玉的雕欄,在鋪陳著雨花石的潭底積聚起來,一派纖塵不染的風姿氣度。
齊瀧正在慈寧宮的偏殿之中召見那位傳說中的神醫,蘇謐走近殿門口,就聞到一種雅致的藥香撲麵而來。太後病情日益嚴重,如今太醫院之中最好的幾位太醫都日夜輪值在慈寧宮的偏殿之中,隨時等候傳詔。各種補品名藥在雕刻著瑞獸祥紋的雙足小鼎上熬著。伶俐的小太監在旁邊扇著蒲扇,催動著火苗。
不用內監通稟,蘇謐掀起珠簾進了偏殿,果然見到齊瀧和一個長須飄逸的長者正在對坐談笑。
皇後也在身邊時不時地插上幾句,姿態嫻雅,隻是高華的臉龐黯淡了不少,依稀可見眼睛裏有細密的血絲。自從太後病情轉重之後,皇後就留在慈寧宮中,衣不解帶地精心侍奉,夜以繼日。看皇後這副樣子,就知道這一次太後的病情不容樂觀。
齊瀧見到蘇謐進來,含笑道:"謐兒也來了,快來見過蘇先生。"
看蘇謐裝飾高華,齊瀧對麵的人也起身見禮,蘇謐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對方,他是一個身穿皂青色儒士衫的男子,年約四旬多,生的麵如冠玉,灑脫不羈,舉止之間頗有魏晉氣度,頜下三縷長須更加襯托出一派世外隱逸的風範,身後還侍立著一個仆役模樣的人,看起來是個學徒,麵貌尋常,低眉順目。
蘇謐心中一陣恍惚,義父去世的時候正好三十九歲,氣度翩然如謫仙,而且談吐風趣,笑若熏風。眼前之人與義父生的確實有一兩分相似。義父行走江湖、懸壺濟世是在年輕的時候,早在二十年前就退出江湖,與義母一起隱居在皖州翠煙山上,再也不涉世事,隻是偶爾為本地的鄉間獵戶村民治病救助,世間無人知曉,所以也無人見過義父之後的相貌。
凝神看著眼前這個人,蘇謐隻覺得厭惡透頂,她竭盡全力才能壓製住自己的衝動,不至於當場發作揭開這個冒牌貨的真麵目。他竟然膽敢冒充自己的義父,這實在是觸犯了蘇謐心中某根難以承受的底線。
第4節:第一章璿璣神醫(4)
保持著優雅的風度,蘇謐依禮見過諸人,坐下後含笑問道:"皇上與蘇先生在談論什麽?這樣好的興致。"
"正在說著皖州地帶的風光山色呢,"齊瀧笑道,"蘇先生不僅醫術高明,見識也是不凡啊。"
"皇上過獎了,不過是在下年輕的時候走過不少地方,見得多了一些而已。""蘇未名"輕撚著長須,瀟灑地笑道。
蘇謐睫毛稍稍低垂,注視著眼前那一杯盈盈含碧、幽香淡雅的香茗。齊瀧和"蘇未名"的談論還在繼續,齊瀧時不時地說起各色鄉間的典故風景,"蘇未名"見識也是卓絕,兩人興致頗高。
"聽說皖州有翠煙山湖光山色,美不勝收,先生可是知道?"蘇謐在一旁插嘴問道。
"哈哈,不巧,老夫前一段時間就是隱居在翠煙山之中的,""蘇未名"笑道,"最近才覺得手腳發癢,耐不住寂寞,於是又入了江湖行走,不想就被定國公發現了行蹤。"
"這也是先生與我們的緣分。"皇後含笑道。
蘇謐也掩口輕笑:"太後她老人家病情沉滯,皇上和定國公日夜思慮,憂心如焚,如今先生過來了,正好可以讓皇上放心不少呢。蘇謐雖然見識淺薄,但是也聽說過先生肉白骨、活死人的大德大能,一直欽佩不已。"
"在下不過是通曉一些微末的醫術,"肉白骨,活死人"那是萬萬不敢聲稱的,都是江湖上的朋友給在下麵子而已。""蘇未名"笑道。
"先生的醫術之高明都是有目共睹的,連朕的太醫院裏幾位年老德高的院判都是連聲佩服,先生就不必過謙了。"齊瀧笑道。
"蘇未名"含笑謙虛了幾句。
"隻要先生能夠治好母後的病,必定為先生封官晉爵,揚名於天下。"皇後在一旁誠懇地說道。
"太後的病情已經日久沉屙,不過幸好老夫來得早,還不是積重難返,隻要按照老夫的方法使針治療,再詳加調養,必然可以痊愈無礙。""蘇未名"信心十足地說道。
聽見"蘇未名"說得這麽有把握,皇後的臉上禁不住現出喜色,有幾分心急地問道:"神醫認為,大約多久能夠見效呢?"
"這個……""蘇未名"思慮了片刻,道,"老夫有一套密法正可治療這種陳年舊疾,依照太後她老人家的病情來看,如果從現在開始,每天老夫施針治療大約一個時辰,持續一個月左右,一個月之後,每隔兩天施針一次就好,再持續大約一年左右,就可以徹底痊愈了。"
這樣長的時間?這個樣子,這個家夥豈不是要居住在宮裏頭了?
蘇謐的心中一陣疑惑,原本她以為,這個人不過是個膽大包天的江湖騙子,借著義父的名頭來招搖撞騙,謀取一些金銀賞賜的,可是剛才齊瀧說起來,連太醫院的醫術高手都對他欽佩有加,那麽此人必定是有真材實料的了。隻是這樣冒充別人入宮是為了什麽?如果他有把握治好太後的病的話,或者說,他真的是為了治好太後的病而來的話,大可以使用自己的真實身份,反正如今齊瀧已經下了旨意從民間征召名醫,他如果是為了名利地位,正可以借此時機成名立業。
這樣打著別人的名號,必然是別有所圖,難道他是王家安排入宮的內部勢力,想要在宮中別有圖謀?可是如果是王家親自安排的人,沒有必要假借義父的名頭吧,應該是越低調越好,這樣大張旗鼓隻怕過於引人注目了。聯想到前些日子在慈寧宮拜年的時候定國夫人的話,隻怕是有人借了王家尋找璿璣神醫這個沸沸揚揚的因頭生事。
看來多半是王家的敵對勢力派來的,太後可以說是王家最堅強的靠山了,借著治病的手段將太後順勢除掉,神不知鬼不覺。而且人還是王家招攬來的,到時候王家隻能夠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甚至還可以再查出謀害的行為,反過來怪罪到王家頭上。
可是剛剛這個"蘇未名"的一席關於治療的話又動搖了這個疑慮,如果是想要除掉太後,沒有必要用這麽久的時間吧?
難道他是想要留在宮裏頭!為什麽?或者說,他到底是誰派來的?
蘇謐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皇後已經起身告退,去後殿侍奉太後去了。齊瀧和"蘇未名"的暢談依然在繼續。
第5節:第一章璿璣神醫(5)
"這麽說來,先生對於毒藥也是有研究的了。"齊瀧笑道。
"毒藥,毒藥,毒即是藥,毒按照本質說起來,也是藥材的一種。""蘇未名"帶著幾分得意地笑道,"精通算不上,但凡這世上存在的毒,老夫還都能知道一二。"
"哦,"齊瀧來了興致,問道,"那麽依照先生之見,這個世間最厲害的毒藥是什麽呢?"
蘇謐忍不住抬頭看了齊瀧一眼,什麽時候他對這個感興趣了?
"蘇未名"輕撚長須,聲音帶著幾分興奮地說道:"如果說起這個世間的毒藥嘛?無法籠統地說出哪一種毒藥最毒。隻能說各有各的妙處,關鍵還是看要用在何處,有何種目的,隻要用得對了,即便是一碗清茶有時候也會成為最厲害的毒藥,用得不對,即便是冠絕天下的奇毒也是毫無用處。"
"請先生賜教。"齊瀧孜孜不倦地詢問道。
兩人侃侃而談,旁邊的蘇謐卻聽得直打哈欠,"蘇未名"繼續說道:"說到這世間的奇毒,莫過於鶴頂紅、七星海棠、牽機等寥寥幾種,其中的藥性各不相同。但是比較起來,其實天下最毒的毒藥莫過於泰天水。"
"先生說的前幾樣朕倒是知道,不知道這個泰天水是何物呢?"齊瀧興趣盎然地問道。宮廷賜死有罪宮妃的毒酒,就是使用鶴頂紅,這幾種毒藥宮中都是常備,自然是熟悉的。
"蘇未名"興致也上來了,侃侃而談道:"泰天水是由……由江湖之中一位異人所配置的毒藥,傳說是由純水之中提取而出,無色無味,這個世間沒有任何手段能夠事先檢驗出來,更加沒有任何藥材可以將這種毒解開。"
蘇謐的嘴角撇了撇,泰天水這種奇毒她也知道。別人也許解不開,但是她卻是世間唯一知道解藥的。
這種毒藥曾經在二十年前風行一時。中了這種毒藥的人都會吐血衰竭而死,再加上沒有手段能將其事先驗出,可以說是暗殺之中極為青睞的手段了。那時候,與義父齊名的毒手神醫高淵聞不知道從哪裏尋來了這種奇毒,仗之橫行天下,無人能解,連義父都為之頭疼不已。不過這個高淵聞不久就傳聞被仇家追殺擊斃,這種無人知道配方的毒藥也就很快退出了人們的視線。
隻是義父在歸隱之後都一直對此耿耿於懷,四處尋找泰天水的來源和解藥。直到近十年之後,他才終於發現了泰天水的來曆。
世間之人把這種毒藥說得玄而又玄,說它是從天然的純水之中提煉而出,無法可解。其實泰天水之毒是由坐落在南疆的一處寒潭裏麵的潭水提煉而成,因為在那處寒潭之內毒瘴遍地而且寒氣逼人,使得毒氣、寒氣交織鬱積、無法散發,在這樣特殊的地域環境之下,經過千年的熏陶凝結,使得毒氣侵入水中。
這個世間的一切劇毒之物都有其天生相克的事物。一般毒物出沒的十丈之內,定然有其克星。這水潭之中萬物都無法靠近,卻偏偏有一種琉璃七彩魚能夠生長於其中,這泰天水之毒也就隻有生長在其中的這種魚能夠解。這是義父歸隱多年之後才參詳破解了泰天水的配料,又四處尋找得知的,而且連魚也帶回來一條。可惜那條珍貴的魚被她挾私報複,給吃掉了。
等等,他說起泰天水,蘇謐心中靈光一閃,忽然就想起一個人來。她抬頭仔細端詳著眼前的"蘇未名"。難道是他?雖然傳說中他已經被仇家圍攻而死,但是世人卻一直沒有見過他的屍首。
她的心中豁然開朗,也隻有他有這個本事冒充自己的義父,並且對毒藥有這樣精深的造詣。
此時的"蘇未名"依然興致高昂地與齊瀧談笑風生。
蘇謐的心中卻是驚疑不定,神色閃爍地打量著眼前的冒牌貨。如果真的是他的話……
這時候,"蘇未名"身後的那個學徒好像是感覺到了蘇謐的目光一樣,猛地抬起頭來,向蘇謐看去。
那眼神淩厲明亮,如同利劍一般,蘇謐未曾防備之下竟然被嚇了一跳,忍不住向後一晃,險些從座位上跌倒。
待坐穩了身形,再看過去,還是那個低眉順目的學徒,從模樣到神態都是平常至極,垂手恭謹地立在"蘇未名"的身後,絲毫不引人注目。
剛剛那隻是錯覺嗎?蘇謐都忍不住疑惑起來,隻是一瞬間的工夫,什麽都來不及確定。
她盯著那個學徒,忽然就生起一種奇異的感覺,胸口的那處舊傷口又隱隱開始作疼……
第三章 平地驚雷
采薇宮附近的未央池畔,碧波蕩漾,水光迷離,蘇謐坐在湖邊一處岩石上,靜心賞景沉思。
不一會兒,一個看似掃撒雜役打扮的宮人一邊打掃著庭院,逐漸靠近蘇謐的身邊,眼見四周空無一人,他低聲道:“娘娘,已經聯絡過外麵的人了,不是我們的人。”
這個看似平凡無奇的雜役是葛澄明安排在宮中的內線之一。
不是南陳的行動?!蘇謐有些吃驚,如今王奢領兵正在與南陳對峙,南陳在這裏的潛伏勢力派人暗殺太後,挑起齊國的內亂也是合情合理。
而且,那個人,雖然沒有任何隊證據,那個學徒……蘇謐想起在慈寧宮的那恍如利劍般的視線,她就是有這樣莫名的直覺,認定了必然是上一次的青衣人。那樣他的真實的身份應該是南陳誠親王麾下的溫弦啊!
蘇謐沉思了片刻又問道:“溫弦的去向問了嗎?”
“問了,可是溫公子一向行蹤縹緲,在誠親王麾下也隻是客卿的身份,就算是王爺,有時也找不到他的人,如今行蹤更是難以確定。”手下據實稟報道。
究竟是誰派來的?一種莫名的陰雲籠罩上蘇謐的心頭。
到了六月的天氣,京城裏麵越發炎熱起來,齊國國力興盛之後在城外風景優美的梳清湖畔建築了行宮別苑,每一年的夏天都會前往那裏的避暑行宮去消夏度日。
今次朝政軍務方麵雖然事務雜亂繁多,但齊瀧還是早早地下了旨意,讓內務府收拾行禮,準備離宮避暑。
原本隨行的人員包括了皇親國戚和後宮諸妃在內,今年卻少了很多。太後長年靜心,不喜勞動,所以每一年的夏天都是在慈寧宮之中渡過的,今年病情益發的嚴重,更加不好挪動了。因為太後的病,皇後貼身服侍,自然也就不能走開。倪貴妃原本要去,可是皇後如今不理事,她打理著後宮的諸般事務,而且還要照顧劉綺煙的胎,竟然也推辭了。綺煙的孩子如今已經快八個月了,禦醫已經斷言,就是在這個夏天臨盆,對於這個孩子的到來,整個宮廷都格外的看重。孕婦不能經受車馬勞頓,自然也是不能去的。
於是後妃之中隻有雯妃帶著小帝姬,還有幾位新人有此榮耀了。
這一天,蘇謐從養心殿出來,正遇上齊皓入宮回稟出京的車馬事務準備完畢,兩人並肩走了出來。
“親王殿下這些日子以來可是去拜望過太後她老人家?”蘇謐看似閑聊一樣問道,語氣平淡。
“太後病重,我們做臣子和兒子的當然都應該侍奉在身邊,每天的請安也是少不了的。”齊皓淡然應道。
“哦,不知道太後近來的病情如何?”蘇謐問道,“說起來嬪妾這幾天沒有去探望,實在是失禮了。”
“哈哈,蓮貴嬪實在是說笑話了,”眼見左右無人,齊皓笑道,“蓮貴嬪不想見到太後,恐怕是因為近來太後身邊多出了一位璿璣神醫吧?”
他知道了蘇謐的身份,自然也就知道了她與義父的關係。隻是不知道蘇謐與葛澄明所掌握的南陳勢力之間的聯係而已。
“是有點兒不太舒服,”蘇謐坦然地輕笑道:“王爺難道就沒有感覺到絲毫的不適?”
“這種投機取巧、圖謀富貴的小人實在是防不勝防啊。”齊皓微微苦笑道。
“王爺說笑了吧,難道您就隻是認為那是幾個圖謀富貴的小人嗎?”蘇謐淡淡地說道,她就不相信齊皓會完全沒有疑惑,憑借齊皓在宮中的眼線,必定早就發覺了那個冒牌貨的不同尋常。絕對不僅僅是個投機取巧的小人那樣簡單。
齊皓的眼睛眯了起來,蘇謐毫不示弱地同他對視。
“確實有幾分疑惑,”他笑道,“尤其是在看到神醫身邊的那位學徒童子身上的時候,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
“王爺果然好眼力啊。”蘇謐歎道,他果然發覺了。
“不敢承娘娘這句誇獎,”齊皓笑道,“會發現這些還是沾了娘娘的光而已。”
齊皓說的倒是實話,如果他不是知道蘇謐的身份,明白她與璿璣神醫蘇未名之間的關係的話,也不會知道這個人是個假貨,當然也就不會去刻意地關注一個醫師了。
“這一次南陳的人不知道有什麽樣的企圖?如果是為了殺掉太後的話……尚且好說,可是如今看形勢是要在宮中拖延下來了。”齊皓歎息道:“隻怕是還有什麽別的圖謀,真是叫人防不勝防啊。”
不是他?!蘇謐臉上不動聲色,心裏頭卻驚奇起來。她已經能夠肯定這一次不是南陳的圖謀了,再聯想到王家的敵人,而溫弦不過是個殺手,不是南陳的內部勢力,說不定也會受雇於人,所以她才會前來試探齊皓,現在看來,應該也不是他的手段了。
她原本以為最有嫌疑的就是他了,畢竟因為妙儀太妃的去世,他與太後的仇恨又加了一層。
蘇謐沒有說破,隻是淡淡地說道:“有什麽陰謀就要勞動王爺辛苦了。”
兩人的身份特殊,自然不能夠長時間這樣呆在一起,片刻的交談便告辭而去。月明星稀,燈馨燭亮。
離京的準備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這一天晚上蘇謐沒有侍寢,正在采薇宮之中查看小祿子幾個人收拾的行禮,一邊出神地思量著,葛澄明是絕對不會隱瞞自己的,而齊皓沒有必要在這件事情上隱瞞自己。這樣一路排除下來,這一次的“璿璣神醫”,隻有可能是倪家派來的勢力了。可是倪家如今韜光養晦,父子兩人都告病在家,正是低調的時候,為什麽要安排這個人呢?如果隻是要殺掉太後,根本沒有必要留在宮中這樣的長久,他們有什麽陰謀嗎?
思慮了片刻,卻全無一絲的頭緒,也許自己明天應該去慈寧宮“請安”了,蘇謐無奈地歎了一聲。
她正要準備睡下,忽然遠處傳來一陣喧囂吵鬧,聲音由遠及近。
“怎麽了?”蘇謐剛剛脫下外衣的手止住了。
覓青驚惶地跑了進來,“娘娘,娘娘,不好了,有刺客,皇上遇刺了!”
“什麽?!”蘇謐大驚失色,“怎麽可能?”
是誰?首先映入她腦海之中的就是那一雙淩厲如冰雪般的眼睛。
“皇上怎麽樣了?”蘇謐連忙問道。不是沒有考慮過他們的目標是齊瀧,可是在知道不是南陳的策劃之後,這個可能就被蘇謐首先排除了。
“皇上好像沒有什麽大礙,如今宮裏麵鬧哄哄的,具體也不知道如何了。”覓青慌亂地回答。
“是在哪裏遇刺的?”蘇謐問道,一邊揚聲吩咐道,“小祿子,通知外麵準備車輦。”
“是在慈寧宮那裏,據說是給太後請安回來的路上。”覓青匆忙地服侍著蘇謐穿上衣服,回答道,
“慈寧宮那裏……”蘇謐手上的動作一滯,這是刺客的故意之作,還是偶爾為之?
“當時是怎麽樣的情形?”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聽說在皇上向太後請安完畢之後,正要回乾清宮,禦駕剛出了慈寧宮門,就有一個刺客從天而降,防不勝防,幸好皇上身邊的慕統領及時地擋下了一擊。之後侍衛們一擁而上,可是竟然還不是對手,聽說不到片刻的功夫就被殺掉了好多的人啊。”覓青心驚膽顫地轉述著從小太監那裏聽來的消息。她遲疑了片刻又說道,“主子,如今外麵很危險,那刺客凶狠地緊,聽說至今還沒有拿住,各宮都退避鎖門,娘娘此時出去,萬一……”
“不會有什麽萬一的,”蘇謐道,“就算真的會遇見刺客,我也不能不去。”
她匆匆地穿好外袍,出了宮門,小祿子幾個早把車輦準備好了,蘇謐登車就向慈寧宮那裏駛去。
輕車駛過青磚的地麵,“軲轆軲轆”的聲音有規律地傳來,蘇謐的心情也隨著起伏不定。
忽然,車勢一滯,車身搖晃了一下,“怎麽了?”蘇謐扶住一側,心急火燎地問道。
“是馬受了驚嚇,驚擾了娘娘了。”外麵的內監回稟道。
蘇謐放下心來。
車輦走得飛快,不一會兒就到了慈寧宮,
慈寧宮外麵此時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遍地的宮燈將整個後宮西部耀得恍如白晝。無數的侍衛內監形色匆匆地走來走去,神色警惕地檢視著周圍的動靜。
蘇謐讓車輦停靠在外圍,自己下來向宮內走去。遠遠的幾個內監見到了蘇謐的身影,認出是皇上的寵妃,急忙上前打千行禮。
“皇上怎麽樣了?”蘇謐問道。
“回稟娘娘,皇上無礙,如今正在偏殿休息。”
“嗯,”蘇謐點了點頭,卻不急著向偏殿走去,反而向旁邊的道路上看去。
慕輕涵正在那裏與幾個侍衛交代著什麽,蘇謐走上前去,立刻發現覓青剛剛的描述太含蓄了。
刺客恐怕就是在這一帶行刺的。此時,地上的死傷都已經被抬走,可是從剩餘的痕跡就可以知道當時的戰況是多麽的激烈了。潔淨的青磚變成了大片大片的暗紅色,血流遍地,縱橫交織的磚縫盈滿了血漬,一些夜色之下看不分明的細碎東西還粘在地麵上,撲麵而來的血腥氣夾雜著怒放的鮮花香氣,讓蘇謐一陣不舒服。
她微微搖晃了一下。
“娘娘,您沒有事吧?”慕輕涵打發了幾個侍衛,走了過來,關切地問道。
“你受傷了?”蘇謐立刻聽出他的腳步凝滯,顯然是受了內傷的。想到覓青說的,他擋下了刺客偷襲的那一劍,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是也可以想象那一劍是何等的勢如驚雷、迅捷狠厲。
這麽想著,她自己的胸口也忍不住有幾分痛了起來。
“一點小傷而已,剛才對了刺客的一劍。”慕輕涵坦然地說道,“倒是娘娘您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
“我沒有什麽。剛剛是怎麽的光景?刺客是從哪裏來的?可有了端倪?”蘇謐打斷了他的話,強忍住惡心的感覺,一連串地問道。
“剛才皇上的禦輦從慈寧宮出來的時候,就遇見了阻擊,幸好皇上此次身邊的護衛不少,阻擋了刺客的攻勢,又湊巧有一隊巡邏的侍衛經過這裏,及時趕來支援。但還是被刺客連接殺傷了二十幾名侍衛,之後竟然還是拿不住人,被他遁走了,武功實在是高得出奇。”慕輕涵忍不住歎道,這樣高的武功實在是他平生僅見了。
“刺客的來曆清楚嗎?”蘇謐最關心的問題就是這個了。
慕輕涵搖了搖頭,“刺客蒙著麵,穿著夜行衣。隻是……”他壓低了聲音道,“武功招式很像是上一次行刺的那個青衣人。”
“不過……”慕輕涵頓了頓,分析說道,“無論武功多麽高強的刺客,就算是枯葉禪師親自前來,也不可能從宮外突破層層的守衛,殺入到這裏。所以……這一次的刺客必然是宮裏的人,是早就潛伏藏匿在宮中的了。”自從上一次天香園的刺客事件之後,宮中的守衛又一次加強,尤其是齊瀧,太後和皇後這些重要人物的宮中,守衛極其嚴謹,層層警戒,時刻輪守,沒有絲毫的空隙。
“既然如此,”蘇謐問道,“可有嫌疑的目標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向慈寧宮裏麵望去,那裏可是有兩個剛剛進宮的人啊。
“卑職已經去查過了,”慕輕涵苦笑道。看到蘇謐的眼神,他自然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其實他第一個懷疑的也是那對剛剛進宮的神醫師徒,立刻就帶著侍衛以保護的名義將慈寧宮圍了起來,速查了一遍。
推開神醫休息的內室大門,卻看見師徒兩個一個正在研讀醫書,一個正在研磨著藥材。神態平和自然,毫無破綻。
“有沒有可能是刺客又跑了回去,偽裝成那對師徒之一?”蘇謐難以置信地問道。
“不可能,”慕輕涵肯定地說道,“刺客與我們交手之後,雖然沒有死,但是身負重傷,隻是勉強才衝了出去,那樣嚴重的傷勢,不可能隱瞞得住的。”
“而且他那樣的傷勢,是跑不遠的,必定是在附近隱匿著。如今侍衛們正在反複搜索,必定不讓他逃出宮去。”
“嗯。”蘇謐神思不屬地點了點頭,她原本已經能夠肯定這個刺客就是溫弦了,可是現在慕輕涵的話又動搖了這個看法。
難道不是他?那這個宮裏頭還有誰會行刺齊瀧呢?
宮裏頭潛伏著南陳和舊梁的一些密探她是知道的,如果是這兩股勢力動手的話,她一定會得到消息的,而且大齊的宮廷審查極其嚴格,這些人沒有一個能夠打入深層,潛伏進入宮廷內部,頂多隻能夠充當一些操持雜役的粗使宮人而已。
既然不是外來的刺客……
蘇謐一邊思量著,腳下不停地走進了偏殿。此時的偏殿已經被層層的侍衛圍得水泄不通。連蘇謐進去都受到了反複的盤查詢問。
齊瀧正坐在那裏神不守舍地喝著茶水,見到蘇謐進來,問道:“謐兒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
“臣妾聽見了皇上遇刺的消息,哪裏還能夠睡得著啊。心中實在是放不下,就過來看看了。”
“嗯。”齊瀧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蘇謐走上前,立刻發現齊瀧剛才受的驚嚇不淺,此時的臉色都還是蒼白如紙,拿著茶水的手還有幾分顫抖,幾滴茶水濺到了衣襟上猶自不知。
“那些亂臣賊子們,真是其心可誅。”蘇謐恨恨地說道。
“謐兒剛剛從外麵進來,可是聽說這一次的刺客有端倪了?”齊瀧隨口說著。
“皇上,任刺客是怎樣的高手,也不可能殺過宮中層層疊疊的守衛啊,這一次的刺客恍如從天而降,無跡可循,必然是在宮中早就埋伏好了的啊。”蘇謐正色說道。現在雖然沒法肯定那個刺客的來曆,但是先利用他為自己牟取最大的利益是錯不了的。
“朕也是在思量著這件事情呢。”齊瀧憂心忡忡地說道,“這樣可是如何是好啊?”他登基以來雖然也遭遇過幾次行刺,但是都是在宮外的時候。被人潛進層層警戒的宮廷,隻有去年天香園一次而已。
“上一次,天香園的那件事情,雖然被刺客殺進來,可是因為那群暴徒謀劃深遠,假裝成皇後娘娘請進宮來的人員,才得以成事。這一次,竟然能夠潛伏進入到慈寧宮邊上了,隻怕太後她老人家也要受驚嚇了。”蘇謐哭道:“這樣子下去,臣妾實在是擔心啊。如此宮裏頭還有安穩日子嗎?連皇後娘娘和太後她老人家都會被刺客利用……”
齊瀧的神色一變,他登基以來的數次遇刺都是無關痛癢,隻有這兩次被人殺到了眼前,上一次是因為皇後的緣故,這一次自己遇刺又是在慈寧宮門口,兩次的性命之憂都是與王家有關,讓他不得不起疑心。
蘇謐察言觀色,知道疑惑的種子已經種下,也就不再言語,隻是哭訴擔心了幾句。
“算了,這一次的事情,朕已經交代……”齊瀧心煩意亂地揮揮手。這時候,外麵高升諾湊在門口稟報道:“皇上,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過來了。”
“既然皇上要處理公務,臣妾還是先告退吧。”蘇謐順勢止住哭聲,關切地說道,“隻是皇上一定要保證龍體啊。”
“好,謐兒就先告退吧。”齊瀧心事重重地說道。
蘇謐告退出來,正看見一群官員神色匆匆,衣冠不整地向殿內走去。
不知道這件事情會怎麽收場?蘇謐心煩氣悶地出了慈寧宮殿門,來到停靠在宮外角落一叢樺樹之側的車輦前。
扶著小祿子的手上了車輦,她剛探進頭去,就聞到一種詭異的血腥氣息。
不好!
還沒有等她反應過來,一道冰冷如雪的刀刃貼近她的喉嚨,逼近的寒意讓蘇謐喉嚨上的肌膚忍不住顫抖驚悸。
“不要動,也不要喊叫。”一個清幽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來,隨即黑暗中一個有力的手臂將她拉進了車裏。
第四章 凝露銷魂
“娘娘,怎麽了?”外麵的小祿子看到蘇謐入車的姿勢有些不自然,起疑地問道。
壓在蘇謐喉嚨上的那一抹寒光又緊了緊,感受到極具壓迫力的冰冷視線盯在在自己的身上,蘇謐的手掌心滲出微汗,她竭力保持著平靜的語調,“剛剛滑了一下,沒有事。”
眼看小祿子還要再問。蘇謐連忙打斷道:“回宮去吧,本宮累了。”
小祿子微一猶豫,當即高聲唱道:“起駕回宮!”
蘇謐稍微放下心來,如果被小祿子發現了什麽,自己和他們都要當場死在這裏了,她毫不懷疑後麵的人會把手中的匕首向自己的喉嚨上劃下來。
蘇謐正思量著如何擺脫僵局,忽然一陣搖晃不穩,似乎是身後的人失力向後依去,蘇謐被他的力量帶著向後踉蹌倒下,正好跌在他的懷裏。
兩人的姿勢極其曖昧,蘇謐一陣惱怒上來,卻感受到身後的身體因為自己的接觸而忽然變得僵硬顫抖。她立刻想到慕輕涵的話,“……他已經受了多處重傷,必定支撐不了多久了。”
他已經重傷了!想到這裏,蘇謐的身子本能地一緊。
身後的人立刻察覺到了她的反應,好像猜到了她的想法一般。“不要輕舉妄動。”他原本攬在蘇謐的肩膀上的手沒有絲毫的放鬆,緊緊地環在蘇謐的身上,輕輕在她耳邊說道,“我雖然傷勢不輕,但是解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宮妃和幾個太監還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那聲音低沉而富有一種珠玉般的清脆,帶著輕柔的疲倦。
他應該很年輕。蘇謐忽然就生出了這個念頭,然後就突兀地回頭看去。
那是一張很平常的相貌,平凡到讓人見上一百遍幾乎都描述不出他的相貌特征,很容易就湮沒在人群之中。眼前這個人,他就是名震江湖的溫弦嗎?還是別的刺客?
身後的人也沒有想到她會有這樣突兀大膽的動作,愣了一下,兩人瞬間對視,兩張臉相隔不過幾寸。
他一直沒有注意過蘇謐的容貌,此時看清楚了,狹長魅惑的雙眸也忍不住閃爍起幾分驚歎讚美,隨即眯了起來。
那眼神讓蘇謐心裏頭一顫。就是這樣一個眼神,他原本平凡的容貌就變得鮮活出眾起來。
原本還有不確定的疑惑,可是在對上那一雙眼睛之後,蘇謐就可以肯定了。
那一雙眼睛已經明白地告訴了她,他就是上一次見過的那個青衣殺手溫弦。
雖然眼前的相貌很是平常,而且也不是上一次見到的神醫學徒的相貌,但是葛澄明告訴過她關於溫弦的事情,知道他是易容改裝的高手。
“宮妃都是像你一樣的膽大包天嗎?”他低聲問道,語氣之中帶著幾分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調侃。
“不敢當,請溫公子的手穩一點,不要把本宮的頸部劃破了,那樣明顯的地方有傷痕可是不好遮掩啊。”蘇謐壓低了聲音反唇相譏道。
那句“溫公子”一出口,蘇謐能夠明確地感覺到車輦裏的溫度瞬間涼了幾分。從這樣的反應來看,他確實是溫弦無疑了。隻是不知道這一次為什麽要來刺殺齊瀧呢?受了誰的指示?而如今太後宮中那個冒牌神醫身邊的又是誰呢?
“大齊的宮妃都是這樣消息靈通嗎?還是在下的名聲已經街知巷聞到這樣的地步了?連深閨內閣的妃嬪都琅琅上口。”溫弦手上的匕首看似鬆了鬆,語調輕鬆隨意地問道。但蘇謐卻知道他其實是對自己起了殺機。
蘇謐滿不在乎地微微後仰了一下,脫離了匕首的寒氣,然後用手攏了攏秀發,整了整衣角,含笑看著溫弦道:“隻是妾身對溫公子傾慕已久,所以對於公子的消息比常人靈通些許而已。”
溫弦啼笑皆非,眼前的女子真是讓他意料之外。因為路上的小石子,車輦顛簸了一下,他意識到,車駕還在行駛之中,“看來娘娘所居住的宮室離這裏很遠呢?”他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不錯,本宮所居住的地方接近冷宮,地處偏僻,守衛自然也是鬆懈的,想要翻出宮去,隻要向東穿過去錦宮,再闖過一處半廢棄的荒園就好了,以公子的武功嘛……”
蘇謐上下打量著溫弦,朱唇輕輕吐出近乎誘惑的話語,“簡直是……易、如、反、掌。”
溫弦猛地盯住她,灼灼的視線好像要穿透她的笑臉,直射入內心深處。
這一路上,車輦上華蓋低垂,錦繡遮蔽,血腥味無法發散,越發濃重起來,混合著車輦裏麵柔和典雅的薰香,在這個昏暗而狹隘的空間裏麵,形成一種罕有的味道,宛如沙場和閨閣的奇妙混合,讓人情不自禁地心跳急促。
溫弦的目光逐漸變成疑惑,他看著眼前的女子,顯然她是完全沒有武功的,為什麽會這樣的鎮定自如呢?
“你到底想要幹什麽?”他直接問道。語氣帶著幾分惱怒,他不習慣於這樣被人主導著。尤其對方還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如果那一處宮室的地形真的是那樣有利的話,他大可以將眼前這個女子和外麵的太監統統殺死,然後殺出去。
他不能再等了,身上的傷勢頗重,如果不是他向來心智堅毅,遠勝常人的話,現在早就爬不起來了,更勿論在這裏談笑自如。而且剛剛他與那群侍衛們拚殺的時候,其中頗有幾個高手,他迫不得已,使出催發內力的獨門密法,之後有一段時間會內力全失。眼下他還能夠催動功力,勉強支撐,可是時間拖得越久,自己的傷勢就要越惡化。
“在下不過是對公子傾慕已久,希望能夠請到公子前去本宮的宮裏頭稍坐片刻而已。”蘇謐溫柔婉約地說道,那嬌軟柔膩的聲音傳到溫弦的耳中,不知道為什麽,憑空生出一種說不出的誘惑味道。
溫弦心裏頭一顫,看著眼前清麗絕世的容顏,視線禁不住有一陣的恍惚,轉而心頭警惕,瞬間又恢複清明。
“佳人有約,原本不應推辭,可惜在下要事在身,不得已隻好拒絕了。等到明年的今日,在下自然會到娘娘的墓前祭拜。”知道事不宜遲,溫弦冷冷地一笑,就要將手中的匕首閃電一般劃下去。
可是剛剛一用力,手臂就不自然地酸麻起來,一種無力的感覺瞬間傳遍了整條手臂,那薄如蟬翼的匕首險些把持不住。
“你……”溫弦變了臉色,自己什麽時候著了她的道了。
“溫公子可是要小心了,不要把匕首掉了下來,打壞了本宮的車輦可是要賠的啊。”蘇謐一邊說著,一邊眨了眨眼睛,衝溫弦俏皮地一笑。
溫弦又驚又怒,忽然之間就覺得內力全失,一開始他還以為是因為傷勢?可是細察之下,不僅是內力,連身上的每一絲力氣都像是耗盡了一樣。
溫弦勉強想要使出力氣來,可是不僅身體越來越不停使喚,頭也開始發昏,眼前的人影也模糊起來,匕首不知不覺地掉落在地上
“溫公子果然內力深厚,我這凝露香如果是尋常的人,不過三兩息的功夫就會倒下,溫公子竟然能夠支撐著說這麽多的話,倒是讓本宮費了不少的口舌啊。真是累死人了。”蘇謐貼近他的耳邊輕聲說道。
溫弦又驚又怒,可是身體已經全然不聽使喚,頭暈目眩之中,他隱約疑惑著,她什麽時候使的手段?這個女人……
蘇謐一邊輕笑著,一邊將寬大的衣袖揚起,碧綠的錦繡流動著水樣的光澤,散發著淡淡的幽香,蘇謐伸出纖長白皙的手指,將剛剛整理衣袖的時候撒上的香屑輕輕地彈去。姿態悠雅曼妙。
“不要以為不會武功的人就一定會手無縛雞之力任你宰殺。這個教訓溫公子可是要牢牢記住。”
昏迷之前,那清幽縹緲的聲音傳入耳中,如同催眠的搖籃曲一般,溫弦意誌再堅定也承受不住,眼簾像是被粘住了一樣,慢慢地沉淪進了一個美麗的夢境之中。
慈寧宮後院偏房裏麵,看著侍衛們漸漸散去,“蘇未名”站起身來,將手中的醫書扔在一邊,“這個溫弦真是膽大包天,被他這樣一攪,主上的計劃都要被破壞了。”說著,轉身向旁邊的學徒道,“還好你見機得快,消息又靈通。才遮掩去這一劫。”
“未必真的遮掩去了,”那個學徒森森地說道,“被溫弦這樣一鬧,就算是表麵上沒有什麽變故,我們的嫌疑也越發大了。而且,溫弦如今人到了哪裏還不知道呢?”
“眼下怎麽辦?如果他死了倒是幹淨了,就怕他被生擒了,萬一因此壞了主公的大事,豈不可恨之極。”“蘇未名”著急地道。
“這個白眼狼,早知道事情完了就應該及早地除去他。”那個學徒恨恨地說道,“如今主上的大事就在眼前了,步步都要謹慎,豈能夠被他壞了全局。”
“可是他為什麽要去行刺齊瀧呢?難道他就對南陳那麽忠心?他不過是個殺手而已。”此話一出,兩人都一陣默然。
“算了,這些事情不是我們能管地了的,當務之急是立刻把這裏的事情傳給主上知道。另外還需要派一個人來,頂替他的位置,你在西福宮那邊又走不開。”
“也好,我這就把消息傳出去。”旁邊的學徒猛地將臉上的易容撕去,露出下麵的容貌,赫然是倪貴妃身邊的夏真。
第五章 針鋒相對
“娘娘?娘娘?您沒有事情吧?”小祿子雖然沒有聽見車裏的聲響,卻早已經隱隱感到有些不自然,疑惑地低聲問道。
蘇謐微微掀開車簾,露出平和淡然的容顏:“,“我沒事,讓車輦走快一些。”
外麵的一切照舊,蘇謐鬆了一口氣,誰知道剛剛不過片刻的時間裏麵,車內不是安閑寧適,而是經曆了生死一線的考驗呢。
兩人在車輦之內的一段針鋒相對,都刻意地壓低了聲音,車簾重重遮掩,濃密厚重,車內又處處都是軟墊細毯,舉止之間輕靈謹慎,車外的人除了距離最近的小祿子之外,全然沒有察覺。
蘇謐定下心來,凝神細看著眼前的這張容顏,陷入了沉睡之中,溫弦充滿戾氣的眼眸緊閉著,細密又秀氣的睫毛輕輕顫抖,配上秀美的容貌,很容易讓人認為眼前沉睡著的是一個姣好的女子,而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殺手。
剛剛在車輦裏麵他中了自己的迷香昏迷過去之後,自己就把他推倒在軟座上,然後去撿起那把匕首來,順勢查看了一下他的傷勢,卻意外地發現溫弦頜下的一處傷痕頗為不自然,隨即想到那是臉上的易容麵具。調皮心起,她當即將溫弦臉上的麵具揭了開來,麵具之下的那張容貌真的讓她也為之驚訝了。
他竟然生的這般的好模樣!平生見過俊逸出眾的男子不少,但是卻從來沒有一人像他這般的俊美。而且,那張臉怎麽看都讓蘇謐感到極其的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
……
應該把這個家夥怎麽辦呢?蘇謐頭疼地想著,看著躺在自己床上依然沉睡的溫弦。
昨晚折騰了她一夜,回來之後又忙著替這個家夥包紮上藥,應付前來搜查的侍衛內監,再加上床榻又被這個家夥占據了。整整一夜沒有合眼,使得她的精神很是疲倦。
溫弦睡得很沉,忽然像是夢到了什麽似的,動了動身子,微微蹭了蹭枕頭,又向裏麵蜷了蜷,換了個姿勢繼續睡了起來。
蘇謐的眉頭禁不住抽搐了一下,他好像睡得很香啊?!?也許自己不應該替他把傷口都包紮的那麽好,還上了藥,應該就讓他那麽痛著才對。她帶著幾分惡意地想著。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凝露香本身就有極強烈的靜氣凝神、催眠安神的效果。
過了一陣子,溫弦的睫毛輕顫,他要醒過來了!蘇謐心裏頭一顫,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以前她養的一隻小貓。
溫弦醒過來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垂著金色流蘇的淡綠色絲綢幔帳,邊角上繡著銀色的玉蘭花紋,風一吹過,那長長的金色流蘇擺動起來,光彩流離。空氣中散發著嫋嫋的香氣,縈繞在人的鼻端,讓人倦怠悠閑,昏昏欲睡。
香氣?!溫弦立刻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瞬間就徹底清醒了過來。
“你可算清醒了?”還沒有等他有所動作,身邊傳來一個清幽慵懶的聲音。
溫弦轉過頭去,立刻看到了那個可惡的女人。
他的眉頭絕對不是愉快地挑了挑,強自壓抑著升騰而起的怒氣,半響半晌他問道:“我這是在哪裏?”
“本宮昨晚不是說了請溫公子前來做客嗎,當然是在本宮的寢殿裏了。”蘇謐沒好氣地說道。
昨天晚上她的車駕回了采薇宮之後,表麵上不動聲色地下車回房,等到了深夜,看守侍奉車駕的小太監都走光了,她才命令小祿子出去把依然昏倒在車裏的溫弦搬了進來。
雖然小祿子疑惑不止,但是知道事關重大,也不敢多問,匆匆地就將人弄了進來。
溫弦打量著四周,這裏一看就是一間閨房,色彩淡雅而不失明麗,自己正躺在屋裏唯一的一張床上,前麵是烏木寶隔的折角屏風,透過屏風上半透明的絹紗,隱約可以看見外麵鋪陳著繡花台布的梳妝台。
溫弦忽然笑了笑,他秀美的眸子不懷好意地盯著蘇謐,用一種典型登徒子的語調調笑道:“原來娘娘對在下是一片傾心啊,竟然讓溫某登堂入室,上了娘娘的繡榻了,在下何其榮幸,能夠與娘娘有這樣深切的緣份緣分。”
“不僅上了本宮的繡榻,連本宮的車底都待過了,自然與本宮緣份緣分不淺了。”蘇謐恨恨地說道。她後來回想起來,立刻明白,溫弦必然是隱藏在禦花園之中,在她的車駕經過的時候使用暗器之類的東西攻擊馬匹,使得車馬受驚而有片刻的停頓。他則趁機藏在了她車輦的底部,然後趁她下車周圍空無一人的時候再鑽進車裏,躲過了侍衛層層的搜索。
“好在娘娘的容貌絕色,在下隻好卻之不恭了。”溫弦眼神遊移在蘇謐的身上,肆無忌憚地打量著。
“容貌絕色?公子謬讚了,小女子可不敢當,若要論容貌,有誰能比得上溫公子你呢?”蘇謐溫婉地笑道。
溫弦一怔,立刻意識到自己臉上的易容被除去了。
神色隻是倉惶了瞬間,隨即他笑道:“原來娘娘是見色起意,才讓溫弦作了這入幕之賓。”
見……見色起意?!
蘇謐一陣惡心。這個人傷勢還沒好就這般花花口口的,惹人厭惡。 溫弦的傷勢嚴重,大內侍衛們也知道他絕對不可能跑遠,一定是藏匿在宮裏的某個地方,搜索了大半夜還沒有結果之後,到了後半夜,幹脆調來禁軍將整個宮廷層層圍住,然後挨個宮室地仔細搜索,如果不是把這個家夥藏在自己的床上,早就被人發現了。
對於這個占據她床榻的家夥,蘇謐是沒有一絲的好感,可是先不說自己與葛先生那邊的關係,她這些天以來總是覺得身邊疑雲重重,思慮甚重,溫弦極有可能是事態的關鍵人物,當然不能這樣讓他平白送了性命。
溫弦的思緒也轉動地飛快,從蘇謐昨晚的行為,他就已經知道,眼前的女子絕對不是一個平常的宮妃,他試著提氣行功,丹田當即傳來一陣劇痛,他神色不動,卻一陣心驚,自己的武功呢?
他修習一種催功的法門,危機的時刻能夠發揮出遠遠超出平時的功力,可是一旦使用,之後會有片刻的功夫落入武功全失的狀態,然後會逐漸恢複,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雖然都會武功大減,但是終究還是有武功旁身的。
武功全失的狀態頂多隻有一兩個時辰而已,可是現在明明天色已經快要亮了,自己的武功應該已經恢複一兩成左右才對啊?
他看著眼前的女子,必定是她動的手腳了。
“現在什麽時辰了?”他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已經是卯時了。不用試了,你的武功暫時是別想了,昨天的時候遇見我算你運氣而已,”。”蘇謐冷冷地說道。
溫弦一陣氣悶,習武之人,武功便如同依身旁命的根本,忽然之間沒有了武功,就如同失去了一切的依靠,全身赤裸裸地站在了大街上。
“就算是你有武功,現在也別想闖出宮去。隻能夠暫且老老實實地呆在這裏。”蘇謐說道。她倒不是恐嚇他,如今宮中的守衛之森嚴是前所未有的,用十步一崗,五步一哨來形容絕對不誇張。
“而且……就算溫公子隻剩下拿匕首的力氣,本宮都要睡不安穩,怎麽會讓公子有機可乘呢?本宮不過是個柔弱女子,為了自己的安全和……名節著想,隻好暫時委屈公子一下了。”蘇謐衝他俏皮地一笑。
那嬌媚的笑容落在溫弦眼中卻是格外的可惡。
蘇謐不理會他的怨氣,繼續說道:“本宮有幾件小事正想要請教公子一下,希望公子能夠據實回答。”
溫弦輕蔑地看了她一眼,偏過頭去,直接不理會她。
蘇謐心頭一陣火起,這小子好像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處境。
“溫公子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經落到本宮手裏了吧?也許是因為溫公子以前沒有過這樣的經驗。要不要本宮來幫助你了解一點呢?”蘇謐笑得溫柔爛漫。
“我很奇怪,你能把我怎麽樣?”溫弦回過頭,毫不示弱地望著她:“,“嚴刑拷打,刑訊逼供?如果在下沒有記錯的話,如今我們可是在深宮之中,想必那些負責搜索刺客的侍衛們都還時刻警惕著,隻要在下叫喊地稍微大聲一點,難保不會將什麽意外的人吸引過來,到時候,我溫弦反正是大逆不道的刺客,死了也是不虧。至於娘娘嘛……協助行刺,圖謀不軌的罪名不知道在大齊的宮廷裏麵是怎麽論罪的。”溫弦不緊不慢地說道。
蘇謐笑容一滯,這個家夥……
他冷冷地看著她,微微地揚起下頜,自那上挑的眼角斜斜投下的目光裏充滿了嘲笑:“,“娘娘既然花費了這樣多的功夫救了我,怎麽舍得就這樣殺了我呢?當然是想在我身上有所圖謀了,所以……”
他忽然唇角一鉤,笑容瀟灑而誘人:“,“在下就隻好勉強自己卻之不恭地享受娘娘的服侍了。”
蘇謐的眼睛眯了起來,溫弦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在理,正因為如此,讓她真的有點生氣了,她長吸了一口氣,竭力用平靜地語調說道:“本宮當然是有所圖謀的,既然溫公子沒有與本宮合作的意思,當然也就不是本宮的客人,沒有資格讓我這樣伺候著。”
然後她神色冷淡地伸出手去,拽住溫弦的胳膊,溫弦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她的力氣拖得離開了床榻,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既然溫公子這樣大義凜然又硬氣,那就喊人吧。”蘇謐冷冷地嘲諷道。她知道溫弦隻是想要與她講條件而已,不被逼到絕境是絕對不會驚動外人、自尋死路的。
溫弦身上的傷勢極重,雖然蘇謐已經為他包紮了傷口,可是一夜的休息絕對不可能痊愈,這樣一摔之下,傷口幾乎都震裂了。
饒是他心誌極其堅毅,也忍不住輕輕悶哼了一聲,之後就強忍著不再出聲。
蘇謐沒好氣地躺倒在空出來的床榻上,她為這個家夥勞碌了一夜,此時正需要休息。
片刻之後,卻還是忍不住轉頭去看溫弦。
他現在傷勢太重,想要爬起來,卻隻是讓身上的血跡更加醒目了一些。嚐試了幾次之後他也就放棄了,知道自己的傷勢嚴重,再加上沒有武功,是不可能自由行動了,索性躺在地上不出聲。
溫柔的晨光撒下來,照射著他俊美無暇的容顏照射著他俊美無暇的容顏,因為強忍著劇痛,他的臉色變得異樣的蒼白,冷汗從額頭上滲出,嘴唇卻一直微微抿著,形成一個倔強的弧度。
蘇謐的心裏頭忽然就柔軟起來。
猶豫了一陣子,她從床上下來,走到外間,拿出幾瓶藥膏。蹲到溫弦的麵前。
溫弦偏過臉去,冷哼了一聲,沒有看她。
蘇謐也不再管他的態度,直接拉過他開始上藥,反正現在就算是一隻小貓的力氣也能夠擺平他。
溫弦知道自己沒有什麽反抗的餘地,直接不理會她。
上了幾處藥之後,他身上的劍傷不少,蘇謐毫無顧忌地掀開他的衣服。
“你幹什麽?”溫弦的臉上有幾分羞惱和厭惡,第一次上藥的時候他還是昏迷之中毫無知覺,但是現在就不同了,尤其是他原本就厭惡與人的肢體接觸。
“你還是女人嗎?”溫弦不自覺地向後躲了躲。
“我現在是醫師,醫師是無男女之分的。”蘇謐淡然地說道。
“你……”
“你想叫就大聲叫吧,隻要你不怕外麵的人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蘇謐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
但是話音剛落,她又覺得有幾分不妥,自己的口氣怎麽好像是個在調戲良家少女的無恥之徒一樣呢,臉上頓時有幾分訕訕地發紅。
抬頭卻看見溫弦又惱又恨的神色,她禁不住低笑出聲。
“我想要幫你確實不是出於什麽無私和高尚的理由,當然也絕對不是什麽……見色起意。”蘇謐笑道:“,“不過無論我有什麽圖謀,總得你活著才行啊。”
“在下要是死了,娘娘也能夠減少很多麻煩吧,這樣大家都比較省事。”溫弦用平淡的語氣說道。
“非也,非也,如果你死掉了,處理屍首會很麻煩的。本宮一向害怕麻煩。”蘇謐笑道。
溫弦不再反抗,反正他的反抗一點效果都沒有,隻是把自己的傷勢變得更加嚴重而已。蘇謐細心地為他上藥,兩人不再說話。上好藥,蘇謐費力地將他扶到床上躺好,然後自去收拾那些藥材器皿。
看著她忙碌的身影,溫弦一陣沉默,他從來沒有在一個人麵前這樣的顏麵全失,通常,讓他嚐到不愉快滋味的人都會變得更加不愉快。他的武功給予了他這樣的權力。可是在這個女人麵前,他失去了自己最強硬、最可靠的依仗,變成一種毫無防備的狀態。
沉默了半響半晌的他終於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你究竟是誰?你想要幹什麽?”
“你是誰派來的?這一次為什麽要行刺皇上?”蘇謐毫不示弱地反問道。
溫弦又啞然了。
沉默就這樣在兩人之間徘徊,片刻之後,蘇謐出言打破了僵局,“你隻要知道,我不過是大齊後宮的一個平凡的妃子……”她悠然說道。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溫弦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看到這一點的蘇謐忍不住“噗哧撲哧”一聲笑出聲來,繼續說道:“不論如何,現在你在我這裏總是安全一些,如今你是絕對無法闖出宮廷的,既然是注定要留在宮裏頭一段時間了,除了我這裏,難道這個宮廷裏麵還有更安全的地方嗎?”
看到溫弦不置可否的樣子,蘇謐又歎道:“至於你的師傅那裏,我說的是你那個便宜師傅‘璿璣神醫’那裏,已經有了新的徒弟了,想必也不需要你在這個時候過去給他添亂了。”
“還有什麽是你不知道的?“?”溫弦抬頭看著蘇謐,咬牙問道。
“當然有了,”。”蘇謐笑得雲淡風輕,“比如,溫公子的身世如何?這一次為什麽行刺皇上?是奉了誰的命令?……”蘇謐滔滔不絕地羅列了十幾項,
一直到溫弦的眼中明顯地升起挫敗和想要磨牙的神色,蘇謐總算覺得出了一口氣,住了口,笑道:“時間不早了,溫公子還沒有吃東西吧?”說著轉頭去吩咐宮人準備去了。溫弦正在煩惱之中,全然沒有注意蘇謐的眼神之中帶著深思和謀劃。
第六章 變生肘腋
溫弦就這樣可開始了短暫而奇妙的宮廷生活,蘇謐的身邊宮女太監比較起同等級的妃嬪來說算是少的出奇了,可是也有七八人在,絕對不可能忽然出現生麵孔而不起疑心的。
好在蘇謐平時喜好安靜,所以臥室裏麵一向是貼身服侍的覓青和小祿子負責打掃收拾,等閑的人物不能進入。
幾天下來,溫弦足不出戶,也沒有人發覺他。他占據了蘇謐的暖閣床榻,蘇謐平時侍寢的話就去乾清宮,不侍寢的話,就自去另一邊的側屋睡覺,淩晨的時候才會回來。
夜色還未退去,蘇謐回到自己的房間,剛踏進房門,就看見溫弦醒了過來,警惕地眼神投向自己。雖然暫時失去了武功,但是長年培養成的如同獵豹一般機敏的天性還是沒有絲毫的褪色。
“當妃子都是這樣的忙碌嗎?”幾天下來,溫弦忍不住奇怪地問道。他對於宮廷不了解,但是這幾天以來,夜晚不說,蘇謐就是在白天的時候也大都是不見人影,讓他很是奇怪。難道妃嬪不都是悠閑富貴,每天參加一些筵席慶典就行了的嗎?
“原本是很閑,不過溫公子住進來之後就不太閑了。”蘇謐回答道。她這幾天一直在忙著查明真相,聯絡葛先生,當然是忙得不亦樂乎。
溫弦的話語一滯,想到自己現在竟然住在她的閨閣裏麵,雖然是迫於無奈,但是想起來就覺得窩火難忍,他行走江湖,那裏受過這樣的窩囊氣,氣憤之中又有一種羞惱,讓他鬱鬱難解,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蘇謐轉過頭去,看到溫弦的臉憋得通紅,立刻知道他是誤會了,當下也懶得解釋,心頭一陣好笑。
幾天下來,她已經發覺,溫弦行事狠毒偏激,但是心性卻又隱約有幾分孩子氣,不知道他這二十多年的經曆如何,才會養成這樣的性情。
對於溫弦來說,這個女人實在是太過於詭異,讓他壓根兒摸不清楚深淺,而且他現在武功盡失,也就不會輕舉妄動。
兩個人之間維持這樣一種微妙的平衡。
直到一天晚上,蘇謐忽然進來,手中拿著一卷畫軸。
溫弦直覺性地感覺到蘇謐今天的神色大不相同,他打量著她,等待著她說明來意。
蘇謐將手中的那卷畫軸遞給他道:“這是我前些日子從一位宮中故交那裏得來的畫卷。”
溫弦疑惑地接了過來。
那畫中是一個絕代佳人,風華如玉,宛如一枝盛開的牡丹,國色天香,隻是……
溫弦的眉頭皺了皺,這是什麽意思,畫中之人的相貌明明就是……他禁不住心頭火起,他最恨別人說他像女人的,如今竟然還被畫成了畫像。
“這是當年舊梁的皇妃沈綠衣的畫像。”蘇謐接下來的一句話就猛地將他原本勃發的怒氣和殺意打消了下去。
這幅畫竟然是……溫弦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
“溫公子,不,應該叫你梁公子吧。梁國的末代皇子。”蘇謐側頭看著他不緊不慢地說道。
她等待著溫弦的反應,一擊即中要害是馴服凶猛獵物的不二法門,她自信此時的把柄是拿住了溫弦的命門的。
溫弦的表情卻很難以形容,怎麽說呢?除了最初的那一瞬間的凝滯,之後卻完全不是蘇謐預料之中的傷感或者驚慌。這樣突兀地被人提起自己隱秘的身世,他卻依然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
那樣的表情,如果真的形容起來,就是滿不在乎。就好像再說: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呢,不過就是這點子陳年舊事而已。
蘇謐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竟然就真的懶洋洋的開口道他竟然就真的懶洋洋地開口道:“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呢,不過就是這點子陳年舊事而已。”
蘇謐的眉頭一挑,沒有等她說什麽,溫弦又繼續驚奇地問道:“難道你最近早出晚歸的就是為了調查這個?早說啊,我告訴你好了,還何必費這樣多的力氣呢。”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畫卷收了起來。
蘇謐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麽樣子,但是她能夠猜得到一定很難看。
那一天她在車中第一眼看到溫弦的相貌,就聯想到了妙儀送給她的那副畫卷上的絕代佳人沈綠衣,不像是齊瀧那樣,僅僅是眼角眉梢有幾分相似,溫弦的相貌簡直就是如出一轍。如果他穿上女裝的話,蘇謐可以保證,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夠直接偽裝成畫中的佳人了。
這讓她禁不住動了疑心。天下人盡皆知,沈綠衣在梁國滅國之前,剛剛為順帝產下梁國最後一位皇子,之後就跳下城頭自盡了。
而那位皇子呢?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心,任何一個版本的謠言對此都沒有提起。也許所有的人都毫不懷疑,亂軍之中,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是不可能活下去的,必定是隨著國家一起覆滅了。
難道世間真的有這樣的巧合?
她這幾天聯絡宮外的葛先生,調查溫弦武功數路,出道時間,截殺的仇家……諸多消息,一邊暗中調查當年梁國滅亡之後,宮中那位小皇子的下落。
如今終於有了確鑿的證據,可是眼前的這個家夥卻在輕飄飄、淡漠漠地否認她這些天來的奔波勞累,將她的勞動成果貶斥地一文不值。
“這麽說你是承認了,”蘇謐吸了一口氣,竭力保持平靜地問道。原本以為溫弦必然是要不承認的,她早已經想好了諸般可能的說辭,務必讓他無處可逃,但是溫弦這樣一種毫不在乎的態度,使得她一切的證據和說辭都變成了廢紙。
“嗯,這有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溫弦笑道:“,“都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吧,難為你還能夠查的到。說起來,連棟梁會和南陳的那些人都不知道我的這個身世呢。”
“那麽你兩次進宮行刺齊瀧是為了為故國報仇了?這也難怪,隻是你的同伴是什麽來曆呢?這一次的這個璿璣神醫如果我估計的沒有錯,他應該就是二十多年前失蹤身死的毒手神醫高淵聞吧。他是誰派來的?是倪源嗎?”蘇謐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來。
如果溫弦真的是舊梁的皇子,那麽他行刺齊瀧的理由就充分了。隻是他又是怎麽借助倪源的勢力入宮的呢?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溫弦側頭看著她,反問道。
蘇謐沒有說話,臉色陰沉地盯著他看。
“你在想什麽?”沉默了一陣子,被蘇謐的眼神看的有幾分發毛的溫弦忍不住問道。
“本宮在想,是不是應該給你的飯菜裏麵下點毒藥什麽的,就此毀屍滅跡算了,也省得本宮在這裏勞累了。”蘇謐恨恨地道。
“這個嘛,娘娘一定要選擇那種最狠的毒藥才行啊,否則,對我溫弦恐怕沒有效果。”溫弦嘴角輕揚,意味深長的笑道。
“就憑你現在?!哼,不勞你提醒。”蘇謐沒好氣地說道,就要轉身而去。今天的計劃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樣,不得不重新設計了。
可是腳步還沒有來得及邁出,溫弦猛地起身,動作迅捷如同一隻伺機待發的獵豹。蘇謐連驚奇的時間都沒有,就覺得手腕被一道鐵圈狠狠咂住一般,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身體騰空而起,隨即背部貼上了一個溫暖柔軟的所在。
她被溫弦摔倒了床上。
緊接著就感到一陣壓抑的沉重,是溫弦的身體壓了上來。
蘇謐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貼近到不足三寸的俊美容顏,“你……你的武功恢複了?!”
第七章:幹戈玉帛
“娘娘的藥物甚是厲害,在下可是費了很大的功夫放血,才使得藥性逐漸減弱。”溫弦的嘴角揚起一個得意的弧度,坦然笑道。
蘇謐一怔,他竟然是用了這種方法,化解了她給他種下的毒藥。想起這幾天看到溫弦時常臉色蒼白,她隻以為他是久戰重傷,功力耗盡,也就沒有多想,想不到他竟然是在不停地給自己放血,使得潛伏在血中的藥力逐漸減退。虧得她那幾天以為他傷勢過重,還擔心他恢複不過來,特意命令小廚房多做了一些補血養神的膳食。
全喂了這一隻白眼狼了!蘇謐憤憤地想著。
她掙紮了幾下,溫弦壓得死死地,她根本沒法動彈,而且兩人這樣貼身緊挨著,如今時值夏季,衣衫單薄。彼此之間肌膚的熱度都能夠清晰地感受得到,蘇謐隻覺得一陣尷尬。
她抬頭盯著溫弦,惡狠狠地說道:“起來!滾下去!”
溫弦倒是全無生氣的樣子,神態悠然自得,他被蘇謐壓迫了這麽久,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反攻的機會,豈會輕易放過。
“娘娘對在下這樣情深意重,在下正在思量著怎麽報答娘娘呢。”嘴上說著輕鬆調笑的話語,同時不懷好意地將手伸向蘇謐的胸前。
他想幹什麽?蘇謐的臉刷地紅了,隻覺得兩人貼近的地方火燙地讓人心悸。
就在她緊張的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溫弦的動作忽然停止,他的手指點著蘇謐胸口上的一處,意味深長地問道,“這裏還疼嗎?”
蘇謐一驚,溫弦指的就是當初天香園夜宴的時候自己挨了他一劍的舊傷口。
他知道……
溫弦笑了笑,說道:“有點印象,對於當初撲上去替那個倒黴皇帝擋劍的妃子,畢竟這樣有勇氣的妃嬪很是少見。所以臨走的時候多看了一眼。”
有點印象?!他卻一直當作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樣子。
回憶起這幾天溫弦與自己的日常相處,蘇謐心裏頭悚然一驚,她原本以為今晚必定能夠拿住溫弦,卻不想,獵人和獵物的立場完全顛倒了過來。
“誰能夠相信,大齊宮廷的寵妃竟然也是南陳的人呢。”溫弦頗有感慨地開口道:“,“我現在真的有幾分佩服葛先生的能耐了,連大齊的後宮都能夠伸得進手去。隻是……”
蘇謐心裏頭一陣惱火後悔,剛剛她詢問溫弦的事情明顯是隻有葛澄明這些人才可能知道的秘密消息,所以此時被溫弦猜測出她與南陳的勢力有瓜葛也是情理之中。也是因為她沒有隱瞞的意思,畢竟,合作的基礎就是彼此對對方秘密的掌握。誰知道轉眼之間立場掉轉,局勢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不過……”溫弦繼續問道:“,“我很奇怪,如果你是南陳的人的話,為什麽南陳還需要委托我來刺殺齊瀧,大可以讓你下手,無聲無息就可以完成了。娘娘可否為在下解惑呢?”
“你、下、不、下、去。”?!!!”蘇謐咬牙切齒地說道。溫弦的手指還一直停留在她的胸口上,壞壞的笑容貼近蘇謐的臉頰,幾乎能夠感受到他說話之間吐出的熱氣,讓她格外的惱火又心虛。
溫弦低頭看著蘇謐因為氣憤和羞惱而變得嬌紅的容顏,忍不住心情大好。他受了她這麽久的窩囊氣,總算能夠出口氣了。
朗聲一笑道:“佳人有令,怎敢不從?”
當即翻身從床上躍下。既然他的武功恢複了,蘇謐根本不是對手,主動權自然就落回到了他的手中,也不必介意這些細微的讓步。
蘇謐整了整衣衫,心裏頭懊惱難當,原本想象之中的今晚全然不是預料之中的樣子了。她實在是太小看溫弦了,她早就應該想到才對,他年紀輕輕,在江湖上就已經仇家無數,卻依然能夠活得好好的,恐怕不僅僅是因為武功高明。
她正在猶豫著怎麽收場,溫弦卻出人預料地開口說道:“我確實是舊梁的遺孤,從血統上來說的話。不過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了,其實我沒有隱瞞的必要,梁國滅亡幾十年,什麽皇室貴族,都早就灰飛煙滅了。”
“你難道就不想複國報仇?”聽出他話語之中的意思,蘇謐禁不住問道。
“複國報仇?你是說棟梁會的那群愚忠的傻瓜吧,這種辛苦活兒讓那些有耐心的人去幹就好了。如今大齊治下日趨穩定,先別說複國這種虛幻縹緲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成功,而且真的複國成功了我能夠得到什麽?就算是當了皇帝,也是費心又耗力,哪裏比得上眼前仗劍江湖的日子消遙自在哪裏比得上眼前仗劍江湖的日子逍遙自在,也合我的心意。”溫弦無所謂地聳聳肩膀。
“那你為什麽會聽命於南陳的誠親王呢?”
“我上一次被仇家截殺,一時大意,差一點兒著了道,是陳潛救了我,我從來不欠別人的人情,所以我答應為他效命三年。如今已經快要滿三年了,馬上又是自由之身了,自然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你真的一點都不恨將你的故國家人覆滅的大齊?那你為什麽要接二連三的行刺齊瀧呢?”眼見溫弦難得地好脾氣的有問必答,蘇謐繼續追問道。
“我對大齊沒有什麽特別的恨意,就如同我對梁國也沒有絲毫的感情一樣,”。”溫弦坦率地笑道,在他記事之前,就已經不是梁國的皇子了,對於那些傳說之中的故國,家人,我沒有絲毫的留戀,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別樣的感情。
“我溫弦行走江湖,隻講究隨性而為,從來不管這些雜務。至於行刺齊瀧嘛,哈哈,一半的原因是因為氣不過,上一次輸的太難看,我溫弦想要刺殺的人,還從來沒有失手過呢,至於另一半嘛,這個就是秘密了。”
看著他坦率的笑容,蘇謐也無法判斷他的話是真是假,但是她從溫弦的話語裏麵卻能夠聽出,他對於自己的故國,確實是沒有絲毫的感情的,也許,滅國的時候他還太小,根本全無感受,等到他真的能夠判斷事務了,故國早就變成了書卷裏麵抽象的名詞,已經無法喚起絲毫的留戀,而且他又偏偏是個孤僻冷漠的殺手。
不過無論溫弦對於自己的故國是什麽樣的感情,都與她蘇謐無關,現在她最需要知道的是……
“這一次你們入宮,是不是倪源的安排?”蘇謐神色鄭重地問道。這是現在她最關注的事情。
“是,”。”溫弦沒有隱瞞的意思,他笑道:“倪源花了大筆的銀子,委托我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終於到了最關鍵的時刻,蘇謐緊張地問道。
“就是製作幾隻麵具而已,竟然出了五萬兩銀子的價格,實在是太輕鬆了。”溫弦笑道。
“是什麽麵具?”蘇謐問道。
“不知道。”
“不知道?!”
“我可沒有說謊,確實不知道。”溫弦笑道,“易容的麵具千變萬化,同樣的一張麵具,不同容貌的人戴上,細節處也都是不同的,我又不認識那些人,當然不知道他們是誰。我隻是按照要求把幾張初成的麵具製作完成,就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了。”
“你和倪源……”
“倪源肯花銀子來找我,自然就是我的大主顧,什麽滅國之恨,毀家之仇,都不在話下。”明白蘇謐話中的意思,溫弦爽快地坦白道。
“你趁著這樣機會行刺齊瀧,一旦查出,你的大主顧絕對逃不開幹係,這樣栽贓陷害他也沒有問題嗎?”蘇謐諷刺地問道。
“我管他死活啊。”溫弦滿不在乎地說道:“他一手交錢,我一手交貨。生意已經完成了,我們就兩清了。如果真的被查出來,隻能怪他運氣不好,誰讓他來找我的呢。我換上一張麵具行刺就已經對他仁至義盡了。”
蘇謐一陣氣悶,這小子的觀念與她截然相反。她本來以為溫弦就算不是懷念故國,但是必然也對當年毀家滅國的叛徒倪源殺之而後快,但是聽溫弦談笑之間的口吻,全然沒有絲毫的仇恨,那些故國往事早就全部與他無關了。
這也算是一種放下吧,不對,應該是說,他從來沒有陷進去過,從來沒有背負過,投入過,所以也根本不必放下。
無論是梁國,是齊國,還是倪源,在他記事之前,這些國仇家恨早已經統統與他無關了。
“在下的秘密都交待交代完了,該我問一問你了吧。貴嬪娘娘。”溫弦的話打斷了蘇謐的沉思。
“還有什麽好問的?!你交代的這些秘密,簡直沒有一條能夠有用處的!”蘇謐氣憤地說道。溫弦今晚的表現大出她預料之外,而且,剛剛溫弦對於最重要的幾個問題,幾乎是一問三不知,除了能夠確定那個毒手神醫是倪源派來的之外,根本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消息,而對於毒手神醫的來曆,蘇謐本身也推測地差不多了。
“你究竟是誰?”溫弦盯著蘇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蘇謐沒好氣地反問道。
“如果你真的是南陳的人的話,當初誠親王就不會委托我來行刺齊瀧了,大可以由你動手,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可以完成。”
“我……”蘇謐忽然覺得在那樣的眼神之下,無法撒謊。而且既然他已經知道自己與南陳的聯係,那麽自己的身世也不算什麽秘密了。
“我不算是南陳的人,不過算是南陳的同盟吧,”蘇謐笑了笑道:“,“我是衛人,與葛先生本是一國的。關於我的詳情,你問一問他就可以知道了。”
“那麽等出了宮,我可是要好好請教一下葛先生了。”溫弦笑道。
蘇謐猶豫了一下,仰頭問道:“現在你武功恢複了,你想如何呢?殺了我?”
溫弦低頭看著她的眼睛,那清涼的眼神之中,有的隻是調侃和自信,全無一絲的恐懼,他歎道:“你都已經知道我不會殺你了,又何必來試探呢?”
蘇謐微帶嗔意地笑道:“我可是拿不準你溫公子的主意。誰知道你會不會覺得這幾天被一個弱女子幫助,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忿之下,手起刀落,就將我一刀結果了呢?”
“我溫弦從來不欠別人的人情,你這次終究是救了我的命,我怎麽會恩將仇報?而且,想要從宮中出去,還要依仗你的幫忙,我可不會自斷生路。”溫弦淡淡地說道。其實他開始的時候是起過殺意,謀劃著等自己脫身出去就把蘇謐殺了滅口,可是這些天的相處下來,卻越發地提不起那樣的念頭。他素來率性而為,既然不想殺就幹脆地放下這個念頭。
“嗯,你說的沒錯,如今這個宮中圍困重重,你想要盡快出去自然少不了我的幫助。”蘇謐含笑道。不僅僅是這個原因,她的迷香藥力強大,延綿不絕,溫弦單憑借著放血,雖然能夠暫時解除限製,但是根本無法把藥力徹底根除,除非他把自己全身的血從頭到腳放一遍。所以她有十足的把握,溫弦是絕對不會與她翻臉的。
“不過溫公子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嗎?如果本宮記得不錯,那位救了溫公子的誠親王可是得到了溫公子效命三年的報酬啊,剛剛小女子記得聽到溫公子說,自己不願意欠別人人情的。”蘇謐半是調侃,半是認真地說道。
溫弦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這個女人……他現在的武功其實隻恢複了三成不到,想要憑借自己的實力殺出去,簡直是想也別想,必然需要依靠蘇謐的幫助,所以剛剛蘇謐詢問起關於他的消息的時候,他也絲毫沒有隱瞞。當然,這些消息對他來說也沒有隱瞞的價值。
溫弦的武功極其高明,又機警敏銳,如今他與誠親王的約定即將到期,如果能夠趁此時機為自己所用的話,必定是一大助力。
不過蘇謐不想看他太過於窘迫,轉過話題道:“後天皇上的車駕就要啟程去避暑行宮了,這是你逃出去的最好時機。如今宮中警戒森嚴、侍衛遍布,我們也隻有把握這個機會了。”
第八章 金蟬脫殼
禦駕離宮的準備進程大大地加快了,這一次原本以為十拿九穩落入彀中的刺客卻不翼而飛,反複搜遍了整個宮廷,也沒有見到刺客的影子,而整個皇宮的外圍已經被禁軍嚴密把守,層層圍困,除非刺客長了翅膀,絕對不可能逃出宮外。可是這麽多天下來,竟然就無聲無息的消失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讓齊瀧格外的震怒和驚恐。從另一個角度,也讓他越發地肯定了這次的刺客是與宮中的人有聯係的懷疑。
有意或者無意地,圍繞在慈寧宮附近的侍衛變得多了起來。雖然每一次的行動都是打著保護太後和皇後的名義。
震怒之中的齊瀧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不安全的宮廷。原本安排在六月末的出行又被提前了十幾天。
“這是什麽?”溫弦問道,竭力保持冰冷的語調裏麵傳來一種磨牙的聲音。
“當然是準備出宮的衣服了。難道溫公子認為可以穿著這樣一身衣服在這個宮廷裏麵公然出沒?”蘇謐大惑不解地問道。一邊上下打量著溫弦的那一身夜行衣。不得不說,這小子很適合穿黑色,尤其是這樣的緊身武士服,將那種張揚而又淩厲的氣勢襯托地恰到好處,就是現在的表情別扭了點,。
溫弦現在的表情何止是別扭,簡直就是猙獰了。“你不是說這一次可以趁著離宮的時機將我帶出去嗎?”
“是啊,這就是你離宮時候要穿的衣服。”蘇謐點頭道。
看到溫弦還要說什麽,沒有等他開口,蘇謐繼續補充道:“當然,我會盡量讓你藏匿住,不出現在別人的麵前,可是也難保萬無一失啊。你總不能一直躲在我的車駕裏麵吧?至少離開車隊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要暴露在別人的眼前,而隊伍的周圍都是大批的侍衛和禁軍在保護,難道你要單槍匹馬地殺出去,還是你能夠隱身出去呢?當然得改裝成日常的宮人才方便一些。”
蘇謐說的不緊不慢,有理有據,溫弦卻聽得一陣咬牙切齒,“我是問這一身衣服為什麽是……”
“我知道,穿這個是有點兒委屈溫公子了,不過這也是為了便宜行事考慮啊。”蘇謐伸手撚起那身桃紅柳綠、纖濃合度的宮裝:“,“在這個後宮裏麵,你不過是假扮兩種人,太監,或者宮女?”
“去拿一身太監的衣服色來。”溫弦低聲道,清涼的聲音裏麵帶著低沉沙啞的怒氣。
“那是不可能的,就你的聲音……”蘇謐搖了搖頭,而且,最重要的是,在這個宮裏頭,太監終究還是比宮女低了一等,一個宮妃出遊乘坐車輦的時候,可以讓貼身的宮女陪伴在車裏侍奉解悶,這是合情合理的,如果讓貼身的太監進入裏麵陪伴的話,雖然對於宮規來說,不算違背,但卻要留給人舉止無狀,不自尊重的閑話了。
“而且,你這樣的相貌,扮成太監實在是太惹眼了,扮成宮女還稍微好一些。”
“我的武功如果全部恢複了的話,怎麽會害怕那些侍衛。”溫弦惱火地說道。
蘇謐已經為他解了身上的禁製,但是嚴重的傷勢不是一天兩天能夠恢複的,此時出去硬拚那些侍衛,簡直就是送死。他雖然有易容的本事,可是那也需要借助一定的工具材料才能夠製得成麵具,而且要耗費很長的時間,不可能憑空製造出來。如今他手頭上什麽材料都沒有,時間也來不及,所以空有一身本事都無法施展。唯一臉上的麵具偏偏也被侍衛的劍劃傷了。
劇烈的思想鬥爭和激烈的鬥嘴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最後溫弦終於屈服了。雖然蘇謐說的每一句都在理,而且理直氣壯,可是溫弦就是感到一種被陷害、被耍弄的感覺。
穿上那一身明麗的宮裝,溫弦隻覺得自己穿上了層層烙鐵製成的衣服,渾身難受之極,正不自在的時候,卻看到蘇謐從釵環盒子裏麵拿出了幾隻珠釵,溫弦的臉色都變了,簡直黑如鍋底。
蘇謐看見,終於忍不住趴倒在梳妝台上,笑出聲來。
溫弦一陣無奈,他何嚐不知道蘇謐是在挾私報複他前幾天恢複武功時候戲弄她的事情。其實依照他的性子,與其受這樣的侮辱,寧願直接殺出去算了,而膽敢提出讓他穿女裝這樣非分的要求的人,絕對會在第一時間被他一劍穿心。可是對於蘇謐這樣近乎惡作劇的行為,他卻全然感受不到絲毫該有的殺意,所以他也隻能夠無奈了。
溫弦身材本來就偏瘦,容貌如花似玉,穿上女裝,宮裏頭泰半的宮妃都要被他生生比下去了。
蘇謐暗中點了點頭,人生的好,穿什麽都好看。隻是看見溫弦越發不善的臉色,這句話還是不要說出來為妙。
六月十六日,內務府已經將一切都布置妥當,這一天一大清早,齊瀧率領著後妃宮人貴戚官員辭別皇城,乘上備好的車駕,向避暑行宮駛去。
出了宮門沒有多久,車駕之中的蓮貴嬪就發現一樣心愛的首飾匣子遺忘在宮中,於是派了貼身的覓青帶著一個低眉順目宮女回去取。
誰都知道覓青姑娘是蓮貴嬪身邊的紅人,所以侍衛隻是略微看了看,就放行了,身後緊跟著的那個被散發半遮著顏麵的隨侍小宮女沒有任何人去注意。
蘇謐掀開車簾,看著兩人遠去的身影,心中莫名的升起一絲不舍來心中莫名地升起一絲不舍來。這幾天的相處下來,自己也說不清楚是怎樣的一種感情,隻是沒有了一個針鋒相對的同伴,心裏頭憑空生出一種戀戀不舍來。溫弦性情戾氣頗重,離宮之前,她已經將宮中的事情詳細傳遞給葛先生了,隻希望他能夠盡量化解。
車隊離開宮廷還不遠,行駛地又慢,不一會兒,覓青就將東西取了過來,趕上了車駕。同行的宮女據說被留在宮裏辦事了。
這樣細微的小插曲,沒有任何人會關注,驚動宮廷的刺客事件的餘韻依然在繼續,而主角已經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裏。
第九章 異變驚起:異變驚起
經過兩天的車馬勞頓,一行車駕抵達了行宮。
避暑行宮建築在京城西北邊,整個宮殿依湖而建,臨風而立,清爽雅致。還有小半的建築特意仿效江南水鄉的風格,以磚石支撐,直接建築在水上,更加涼爽怡人。向北是一大片竹林,景致清幽。
蘇謐站在淩煙閣的廊間,向周圍看去,這裏四麵臨風,輕紗漫漫,碧波漾漾,令人心曠神怡,暑意全消。作為整個行宮最清涼最優美的地方,自然當仁不讓地成了齊瀧的寢殿。
雖然已經看過了多日,但每次經過這裏,還是禁不住駐足觀賞。
她住在淩煙閣旁邊的小偏殿裏,一切的時間安排幾乎與在宮廷裏麵沒有差別,依然是在每天的清晨帶著覓青,捧著準備好的茶點,穿過回廊,一邊欣賞著美不勝收的景色,一邊緩步向前走著,不一會兒就進了正殿。
整個淩煙閣宮室的底部都是暗流,清涼的水波流動不止,使得整個大殿都充滿了動感的涼意,從大殿的窗口放眼望去,湖麵上荷花盛開,花瓣嬌嫩,嫣紅別樣,蓮葉田田,碧綠無窮。
齊瀧正在看剛剛送到的折子,難得的神色凝重憂慮。
到了避暑行宮這幾天以來,朝中一直沒有什麽特別的事端,南邊的占事基本上陷入僵持的局麵,按照往常幾次戰事的規律,一旦戰局演變至此,沒有個一年半載很難起變化。齊瀧將朝政放下了大半。心情甚是爽朗。
“皇上今天怎麽了?”蘇謐上前問道:“可是又有什麽憂心的事情?”
“一件很奇怪地事兒,也說不上什麽憂心不憂心的?”齊瀧殿顏笑道:“隻是很是奇怪而已。”
說著將手中的折子遞給了蘇謐,蘇謐接過一看,是豫親王齊皓上的奏折,心裏頭立即明白了。
折子上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說前些日子裏頭,那個請來的璿璣神醫是個假冒的騙子,現在已經查出了。暗中就地格殺了。隻因為這件事情關係到皇家體麵,所以未曾外傳。
蘇謐心知肚明,必然是齊皓動的手腳。那個冒牌貨雖然假借著義父地名頭。確實頗有幾分真才實學,這幾天以赤,經過他的治療,太後的病情竟然大有起色。
齊皓知道自己地真實身份,也知道自己義父早已經故去的事實。但是他不知道此人是倪源派去圖謀不軌的,隻以為這個“璿璣神醫”是個南陳的人。
一來生怕他真的治好了太後,二來,南陳那邊戰事天酣,宮中留著這樣地變數實在是太難以掌握了。他終究是大齊的親王。自然要為大齊的安全利益考慮。反正有這個罪名,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下了殺手。
蘇謐雖然知道是倪源讓這個人假扮醫師前去,她原本應該樂於見到王家和倪家兩虎相爭。她應該靜觀事態的變化,袖手旁觀。以求從中得利才對。
可是倪源的這一步棋子意態不明,要是僅僅為了除掉太後地話,根本沒有必要拖延這樣長的時間,自己又遠離宮廷,一旦有了什麽變故根本措手不及,所以幹脆就默許看著齊皓動了手,而且,在蘇謐的心中,這個家夥膽敢假冒她義父地名頭,讓他在世上多留一分一刻都是對自己親人的褻瀆。
“這件事端地稀奇,”齊瀧滿臉疑惑地說道,“怎麽會這樣呢?朕看那璿璣神醫‘蘇未名’行事之間舉止有度,醫術文采都出眾之至,為何要假扮成別人前來。。。。”
“這種騙子地心態有什麽好奇怪的?”蘇謐笑道:“他必定是垂涎皇家的富貴賞賜,卻又害怕治不好太後的病,幹脆就假借別人的名頭,治好了,賞賜富貴自然是他的,治不好,尋一個理由出宮,偷偷跑掉,到時候山高水遠,又不知道名字,哪裏去尋找呢?”
“朕看不是這樣,此人是個有真才實學的,豈會這樣短視?”齊瀧搖了搖頭道:“別的不用說,光是他對於毒藥的見解,朕覺得就是那個真正的璿璣神醫,隻怕也未必及得上他。”齊瀧之後又數次向這位“璿璣神醫”請教一些醫藥方麵的知識,對他的本事倒是清楚。
“是啊,皇上還專門和這位醫師商討起什麽毒藥,什麽泰天水呢?”蘇謐隨口笑道,“此人見識倒是頗廣。”
聽到蘇謐提起這些,齊瀧的臉上隱藥有些微微不自然,笑道:“隻不過偶爾興致上來了,隨口說一說而已。朕覺得此人確實是個人才呢。”
“確實如此啊,”蘇謐含笑道:“聽說太後老人家的病情在他的治療之下已經有了起色。隻是這事一鬧,不知道會不會反複呢。唉,說起來,豫親王也是魯莽了一些。就算真是居心叵測之徒,等他治好了太後的病再在論罪也不遲啊。”蘇謐微帶著遺憾地歎息道。
“此話不妥。”齊瀧搖了搖頭道:“朕倒是覺得豫親王的行事頗合朕意,皇家請來的醫師,竟然出了騙子,實在是丟人之極,而且為了治療太後,他要長居於深宮之中,後宮重地豈能容得居心叵測之徒?一旦有了什麽不軌的舉動,再誅殺隻怕就要晚了。”如今他對於王家的心病日益加深,對太後病情的關心也僅僅是流於表麵而已,在他的心裏還不如皇家的臉麵重要。
“還是皇上看的深遠啊。”蘇謐歎服道。
“以後再有揭榜自請的醫師,定要嚴加審查,免得再出現這樣的紕漏。”齊瀧像是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多費心思一樣。一邊說著,將那本奏折扔到一邊。這件事就此揭過了。
時光飛逝,在行宮地日子住了大半個月,轉眼已經到了七月份,隆徽四年的七月,注定是一個大齊曆史上最不平靜地月份,決定著這個朝代和整個天下走向的變故,接二連三地集中在這短短的一個月之內發生了。
這一天蘇謐起床梳妝,剛剛將長發盤起,忽然小祿子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人還沒到門口,就上氣不接下氣地喊了起來:“娘娘,大事情啊!大事情啊!娘娘!”神情也不知道是喜是憂。
“怎麽了?”蘇謐回過頭去問道。
“是宮裏頭剛剛傳來了消息。劉才人生了!”
“什麽?”蘇謐吃了一驚,“不是才隻有不到九個月嗎?怎麽就生了?”
“聽說是劉才人出去透氣的時候一不小心絆倒了門檻,好在身邊的人回護地及時,人是沒有傷著,可是已經動了胎氣。回到房裏不久就腹痛不止,宮人連忙傳了太醫,到了下午,就生下了。。。。”
“人怎麽樣?有沒有傷著。”蘇謐連忙問道。這機關報早產,又是第一胎,母體極其危險的。
“孩子倒是還好,不過劉才人身體傷了元氣,需要好生休養一陣子。”
“是個男孩還是女孩?”蘇謐這才意識到最關鍵的問題。
“是個小皇子,母子平安。”小祿子說道:“內務府地人剛剛送來的消息,皇上高興的不得了啊。”
“送信地人在哪裏?”蘇謐也欣喜起來。連忙問道。
“在淩煙閣那裏,正在回皇上的話呢?趕著給主子報信,我聽見了半截就跑來了。”
殿裏齊瀧滿臉的喜色,他後宮妃嬪懷孕的次數不少,可是能夠平安地生下來的就不多了,而且孩子就算降世,大多數也長不大,以前也有過產下地男孩,可是活得最長的也不足周歲就夭折了。
至今膝下空虛的他急切的盼望著子嗣的降臨。
“恭喜皇上!”蘇謐進了殿門就婉然揚聲笑道:“如今劉妹妹可是立了大功了。”
“嗯,”齊瀧點頭笑道:“朕正準備擬旨將劉。。。。劉。。。。劉氏地位分晉一晉,她原本不是才人嗎?就晉位為嬪如何呢?”
蘇謐微不可覺地挑了挑眉,看來齊瀧連綺煙這個名字都忘記了。
“皇上聖明,綺煙妹妹原本出身不高使得位份一直難以晉升,如今其父親已經擔任了官職,算是正經的貴家女子了,正該好好地晉一晉,而且母體尊貴,這樣對小皇子也好。”
齊瀧連連點頭,殿開黃綾,思索著聖旨的語句。蘇謐一邊將毛笑蘸滿濃墨,一邊說道:“隻是皇上,如今最重要地可不是劉妹妹的位份,如今皇子遠在京城,無皇上地天威庇佑,剛剛聽說劉妹妹這一次還是早產,依臣妾之見,該下令讓太醫院仔細看護。”
“這一點朕也是擔心,定要在旨意裏麵寫明才好。”齊瀧頷首道。起起自己早先夭折的那幾個孩子,他一陣擔憂,宮裏頭的孩子大多都長不大,極其容易夭亡。
蘇謐又含笑說道:“幸好現在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都留在京城,豫親王也誠實可信。皇上不好下旨令皇後和倪貴妃合力照看劉妹妹和小皇子,雖然沒有皇上的龍威庇佑,但是有兩位娘娘的鳳儀貴氣,也必然可以驅邪辟易,保得小皇子平安成長。”
“謐兒想的確實周到。”齊瀧笑道,“正好封賞的旨意還沒有下,朕就再加外追加一道給鳳儀宮的聖喻吧。”說首下筆如飛,將兩道旨意一一寫完了。
蘇謐略微鬆了一口氣,她原本以為,綺煙最早也應該到了下個月才會生產,誰知道現在就生下了小皇子,如今宮裏頭皇後和倪貴妃都在,局勢微妙難言。隻有指望著這兩人互相牽製,才能夠瞧保得她們母子平安了。
剛出生的小皇子所帶給宮中地喜悅和祥和還沒有來得及讓宮人們感受多久。僅僅在十天之後,一個更加震撼性的消息傳進了宮廷。
定國公王奢兵敗身死。!
相比起大齊隆徽年間第一位皇子讓宮同慶地誕生,這個消息不僅震驚了大齊的後宮,同時還震驚了整個大齊的朝堂和大齊的民間。
據敗退回來的珍馬回報,當時王奢領軍攻打建鄴城,連戰連勝,南陳誠親王退寧城池,依靠著城高池深抗拒齊軍。兩軍一時之間陷入僵持。不料,潛伏在南陳軍中的密探卻截獲了一個消息,建軍鄴的糧草已經消耗殆盡了。得到這樣的消息。王奢信心倍增,責令士兵加緊攻勢,眼看著建鄴城旦夕且下,終於,在支撐了月餘之後,陳軍糧草耗盡。不得不敗退出城,主動突圍而逃。
王奢領軍入了建鄴城,本以來立了大功,將這座長年累月阻擋著大齊雄兵良將步伐地堅城攻破,卻不知中了誠親王早就定下來計謀。陳潛故意放出糧草殆盡的消息。迷惑齊軍。卻暗中將城池數處地方掏空,然後填入沙土,使得外表看起來毫無破綻。他假裝敗退出城。齊軍全無疑惑。率軍出城之後,他暗中潛伏在山地一帶。等齊軍入了城,趁夜間的時候,由留在城中地內應扒開城牆,一舉攻入城內,裏應外合,將齊軍殲滅在城池裏麵。
那時候王奢正在城主府中開宴慶祝自己的大功,事發之後,王奢雖然反應迅速,立刻帶兵突圍,但是城主府位於建鄴深處,路途太遠,終究是沒有衝到城門就戰死了。
眼見主三軍遇戰死,其餘士卒頓時大亂,再加上齊軍剛剛入城,對城池內部的地勢建築本來就不了解,陳軍的突襲又迅猛難當,不到一夜功夫,齊軍就潰敗不堪。好在原本在城牆上負責巡視守衛的副將劉啟見機地快,率領著駐紮在外城地的兵馬衝了出來,才避免了全軍覆沒的結果,如今齊軍盡皆退回邊關。
消息傳到了避暑行宮裏,齊瀧簡直怒不可遏。
王奢這一次輕敵早冒進,中了敵人的計策,自然而然是罪無可恕,可是他已經死了,齊瀧也無法追究什麽了,甚至連發泄怒氣的對象都找不到。
消息傳到之後的整整一天,齊瀧都像是被困在籠子裏麵的野獸一樣,在淩煙閣的大殿裏來回地走動,咬牙切齒地詛咒著罪無可恕的王奢,幾乎恨不得他能夠活著逃回來,好讓他有機會親自處置這個接二連三讓他,讓大齊顏麵盡失地罪人。
其實這一次齊軍雖然是大敗,但是因為南陳的兵力不足,而且副將劉啟行動機敏,使得半數地齊軍都逃回了齊國境內。總的來看,比起前幾次的慘敗,損失也不算很大。
如今擔心的就是南陳趁勢北上,近年來割讓給大齊的失地都是在南陳的統治之下近百年的敵地,剛剛歸於大齊,原本就民尺穩,一旦讓南陳出兵,必然有群起響應的現象,到時候隻怕一發而不可收拾。
正是七月裏炎熱的天氣,就算是淩煙閣之中,也全無了原本涼風習習,水波漾漾的愜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別樣的沉悶。
“皇上,還是起駕回京城吧。”蘇謐輕聲說道。在避暑行宮的公文傳送,以及辦事效率都遠遠不及宮廷裏麵,平時自然無礙,但是如今出了這樣的大事,容不得齊瀧再逍遙下去了。
“而且,太後聽說了這件事情之後,已經。。。。。”蘇謐看了看齊瀧的臉色,剛剛送來的還有一個消息:太後聽說了王奢陣亡的消息之後,當場昏迷了過去,至今還在搶救之中,生死難料。
齊瀧的臉色陰晴不定,沉吟了半響,終於長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傳內務府何玉旺進來,準備擺架回宮的事宜。”
兩天以後,蘇謐就跟著車隊,匆匆離開了居住不足一個月的避暑行軍。
第十章 晚春難爭
連接而來的消息無論是皇子的誕生還是大齊的潰敗都是何基的震驚人心!想必現在宮裏頭已經快要翻天了,可是不知道是因為避暑行宮之中消息的滯後,還是因為水岸樓閣環境的過分清幽,無論是多大的消息都難以在蘇謐的心中激起波瀾,感受不到在後宮裏麵的那種森嚴詭譎,風雨欲來的氣勢。
短暫的生活似乎是淩煙閣一側的水流一般的波瀾不驚,任是多在的石子也難以製造出驚擾的響動。那些重可傾國的劇變都像是平靜地流水一般,讓人可以用一種慵懶的心態看著它們緩緩流過。
回想起這一個月的生活,蘇謐忽然發覺竟然是自己入宮以來難得的悠閑和放鬆,也許是過分秀美的景色消磨了她的意誌吧。
如今,莊嚴巍峨的朱紅色的宮門慢慢地映入眼簾,兩側看不到頭的漫長宮牆也逐漸逼近,車輦終於又駛進了深深的宮門,車軲轆滾在宮裏漢白玉鋪徹的地麵上,發出規律而熟悉的聲音來。
蘇謐的心情起伏不定,一種久違了的緊張感又重新主宰了她。雖然明白,無論是行宮還是這個皇城,都是同一個地方,冊一個權勢,可是這個宮廷裏麵的空氣就讓蘇謐感到一種無端的緊張和魄力。
齊瀧下了車輦,就匆匆地趕往乾清宮,召見前線的使節和各部的官員。蘇謐與各宮的妃子自行加了宮室休息。
“娘娘您先歇息一下吧。這一路上可是辛苦了。”進了采薇宮,覓青看到了蘇謐的臉色有幾分疲倦,說道。
這一回京的一種可不比去的時候悠閑自在。齊瀧心急如焚,責令加緊趕路,原醚輕車緩行需要三天地路在一天半之內就趕了回來。
“不用了,等到晚上再說吧。”蘇謐坐在梳妝台前,略微整理了一下儀態。就站起身來,“隨我去一趟西福宮,我要去看一看劉嬪。”
西福宮還是富貴奢華的老樣子,金碧輝煌的建築映襯著姹紫嫣紅的花朵,連迎來送往的宮人,服飾裝扮也比其他的宮室多了幾分華貴之氣。
見到蘇謐地車輦,自然有掌事的女官迎了上來。
“貴妃娘娘呢?”蘇謐隨口問道。
“娘娘去含煙宮看望小帝姬去了。”伶俐地宮人回稟道。
“嗯,”蘇謐說道:“本宮這一次是來看一看小皇子殿下。劉嬪還好嗎?”
“劉嬪娘娘和小皇子最近一切都好。。。。。”宮女依言說著綺煙的近況,一邊將蘇謐引進了西福宮側院。
一個簡單的小院子布置地也另明一番風味,看上去雖然不及蘇謐那裏玲瓏秀雅。可是西福宮建築地遠比采薇宮精美別致,即使側院也顯得大氣奢華。
門口地小丫頭一邊行禮一連搭起簾子,蘇謐進了裏間。
劉綺煙正躺在床上。柔軟的大紅錦緞被褥鋪陳在身下,夏日裏炎熱的天氣,身上還嚴實地搭著一件薄毯子。屋裏四角上都擺入著大桶大桶地冰塊,涼絲絲地沁人心脾。
看見蘇謐進來。綺煙地臉上顯出驚喜之色:“姐姐來了,真是好久不見了,如今姐姐侍架到避暑行宮。本以為要到兩三個月之後才能見到姐姐呢。”
“聽說了這樣天大的好消息,我怎麽能不趕著回來見一見這小皇子呢。”蘇謐笑道。一邊走上前按住想要起身的綺煙:“你身子還虛著,現不要勞動這些俗禮了。聽說妹妹那時候著實吃了不少的苦頭。現在身體沒事了吧?”
蘇謐仔細看著她地臉色,雖然覆了粉,可是依然可以看出其中透出淡淡的蠟黃,看來這一次的生產真地是動了元氣了。
“是吃了不少苦,可是為了他,一切都值得了。”綺煙依言躺回床上,含笑轉頭看向旁邊的孩子。
蘇謐地視線隨著她移了過去,床榻的旁邊新搭起了一處嬰兒小床,金絲銀線的被褥裹著一個粉妹妹的小東西,粉琢玉砌的,看著就覺得親切喜歡。
蘇謐的眼中也禁不住露出喜色。
綺煙微一示意,旁邊服侍的宮人將孩子抱了過來。蘇謐接過來抱在懷裏,隻覺得好像抱著一團柔軟的小動物一般,讓人又憐又愛,一種甜蜜而溫馨的喜悅自然而然地漫上心頭。
蘇謐側身在床榻上坐下來,兩人對著嬰兒逗弄了起來,孩子嗜睡,“咿咿呀呀”玩鬧了片刻就有幾分疲倦,蘇謐將懷中的孩子交給了宮人,眼中猶自泛著淡淡的不舍。
綺煙忽然問道:“姐姐,皇上回來了嗎?”
“回來了。”蘇謐隨口說道。
“姐姐一回宮就過來了我這裏,一路上也蘇累了。聽說如今皇上與姐姐形影不離,後宮的諸位姐妹都羨慕地不得了呢。”綺煙忽然又道。
蘇謐含笑道:“就算有全宮的姐妹都來羨慕我,我卻是要羨慕你的。皇嗣可是比任何的寵愛都更加讓皇上記掛在心頭的啊。”
“嗯。”綺煙有些抑鬱地點了點頭,轉而又興致勃勃地問道:“對了,皇上在行宮的時候提起我了沒有?”
蘇謐聽見這句話,怔了怔,她忽然之間意識到,齊瀧似乎甚少在她的麵前提起別的妃嬪,甚至包括身懷龍裔的綺煙,也隻有在生下孩子的消息傳來之後,兩人才議論起她幾次,隻是沒有幾天就是王奢大敗的消息傳來,齊瀧心急如焚,哪裏還有心情去管後宮。
蘇謐正思量著應該如何回答,綺煙卻已經笑道:“姐姐如今在皇上麵前盛寵不衰,隻怕皇上在姐姐麵前除了甜言蜜語,從來不會提起別的姐妹們吧,姐姐 可真是有福氣的人啊。”神態雖然依舊自然,但是其中的酸意蘇謐如何聽不出來。
“妹妹多慮了,當父親的哪有不記掛孩子的,對於妹妹和小皇子,皇上可時不時地掛在嘴邊呢。”蘇謐安慰道。
“本來以為孩子生下來,皇上會立刻回來看一看呢。”綺煙地神色又轉而一陣黯淡,勉強笑道:“想必是避暑行宮那裏的風光太過迷人。再加上有姐姐相伴,自然是隻羨鴛鴦不羨仙了。”
蘇謐知道她是在抱怨皇嗣降生的消息傳來的時候,齊瀧沒有立即擺架回京看望孩子,而如今加在了京城,也沒有馬上趕來西福宮。當即含笑安慰道:皇上是因為有軍國大事要處理要不然還有誰能夠瞧比得上孩子重要呢?”這一次王奢的戰敗後果極其嚴重,齊瀧在路上的時候又得到了消息,南陳已經揮兵北上,步步緊逼。因此齊瀧一下車就匆忙地趕到乾清宮去召集大臣,處理軍務了。在一個驕傲地帝王心裏,皇嗣固然重要,但是統一天下的野心是比任何事物都更加具有誘惑力地。
“對於妹妹母子,皇上心裏頭也是一直惦記著的,隻是避暑行宮那裏路途遙遠,夏季行走不便,皇上朝政又繁忙辛苦。隻好暫時委托皇後和貴妃娘娘來照看。”蘇謐解釋道。
“姐姐對皇上的心意可真是清楚呢。唉,不像是我,有了孩子地這些日子,別說是承寵了,皇不過是一個月過來個三五次,問上兩句衣食住行的話語就走了。有時候,真覺得要不是因為肚子裏還有個孩子,皇上已經把我這個人給忘了。”綺煙諷刺地說道。
蘇謐暗歎了一聲,後宮妃嬪一旦有了身孕,連璉孕期和坐蓐,要有超過一年的時候無法承寵,就算是盛寵之中的妃嬪,又有誰能夠預料到一年之後是個什麽光景呢?一年地時間,再深的情份隻怕也要慢慢地淡化了。所以說,她根本不能夠要孩子。
看到綺煙神色鬱鬱,蘇謐笑道:“這是哪裏的話,妹妹容貌絕色,又善解人意,加上又有了身孕,當然是皇上的心頭肉。前些日子皇上還親自召見太醫,詢問起妹妹你地身體如何,吃穿睡夢是不是安穩。”
綺煙的眼中這才湧出笑道,“妹妹容貌拙劣,以後還要勞駕姐姐你提拔呢。”
蘇謐覺得有一種不自在的感覺浮上來,心裏頭微微地有點發涼。
“不過這盛夏的天氣裏麵還要照看孩子實在是太不容易了,”綺煙笑道:“光看這毯子吧,明明已經熱地要死了,卻還要捂地嚴嚴實實地。”
“這一段時間確實是要辛苦了。”蘇謐笑道:“隻是宮裏頭有多才人盼著有妹妹的這段辛苦都不可得呢。”
“最難忍的是身下連涼席都不能夠鋪,說起來姐姐那裏是鋪了皇上新近賞賜的湘妃玉席吧?”綺煙笑著問道。
新近南疆進貢過來幾張湘妃玉席,由南疆一種極其罕見的冷玉絲編製而成,天性涼爽如玉,最適合夏天的時候使用,躺在上麵肌膚清涼,不生汗津。總共進貢過來四張,齊瀧自己殿中留用了一張,太後身體不適,不敢使用這些涼東西,所以剩下三張齊瀧下賜給了皇後,倪貴妃和蘇謐。
“嗯”蘇謐點了點頭。
綺煙眼簾稍垂,羨慕的神色一閃而過。
“妹妹要是喜歡,就拿過來給妹妹用就好。”蘇謐說道。反正她大多數時候都住在齊瀧那裏,用得著自己宮裏頭那張的機會也不多。
“姐姐太客氣了,皇上賜予給姐姐的東西,我怎麽敢要呢。”綺煙笑道:“而且我現在身子虛,是用不起這些的。皇子年紀還小,也是不能用。”
蘇謐沒有說話,遲疑了片刻,她終於問道:“綺煙,你如今年紀尚幼,而且身體也不好,難道要親自帶這個孩子嗎?”
“當然,皇上既然都將我的位份晉為嬪了,妹妹當然是要自己教養孩子了。”綺煙的臉色有幾分不自然了。
後宮之中,嬪位以上的妃子,可以帶皇子,嬪位以下的妃嬪沒有撫養皇嗣的權力的,生下地孩子氣要交給位份高的妃嬪撫養。
看綺煙堅定而又戒備的神色,蘇謐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我國經在筵席上聽人閑話說,劉夫人進宮探望你的時候,曾經向倪貴妃保證將孩子交給她撫養,收為養子的。。。。”蘇謐沒有聽到過這樣的傳言,這其實是她地主意,她曾經讓陳冽傳遞信息慣例劉泉,讓劉泉投靠倪家,以求保住女兒 和孩子,劉泉的動作也周到,不僅向倪家賄賂了大筆地銀子,又讓夫人進宮向倪貴妃表示願意將孩子獻給她撫養,所以以綺煙在宮中微末的身份和地位才能夠有機會平安地生下這個孩子氣。
“這個啊。。。。”綺煙不太自然地笑了笑,說道:“也是爹娘他們多事,隻想到那時候我位份太低,依照宮裏頭地規矩,自然是不能夠撫養孩子的。其實位份是可以慢慢升的嘛?而且如今我已經。。。”
“綺煙,”蘇謐的神色鄭重地起來:“你生下這孩子吃了不少的苦頭,我也知道,你傳真照片不得將親生的兒子交給別人。可是倪貴妃的性子你也是知道地,如果你這樣出爾反爾。到時候。。。。”
“到時候怎麽樣。。。。。難道她還能夠硬搶不成?”綺煙的聲音有瞬間的拔高:“而且皇上已經下了旨意將我們母子交給她照料,如果我出了事,難道皇上不會追究她地責任嗎?”
蘇謐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如今齊瀧是看重孩子不錯,可是並不代青齊瀧同樣看重孩子的母親,想起在行宮裏麵齊瀧連綺煙名字都記不清楚地事情來,蘇謐長歎了一口氣道:“如今我們大齊在南陳的戰場上失利,定國公王奢,也就是皇後娘娘的父親,戰死了。”
綺煙莫明其妙地看著蘇謐,完全不知道她為什麽說起這些。
蘇謐繼續說道:“這樣的局勢就是說明王家的失勢已經成定局,原本看在太後的麵子上,齊瀧還可能對王家有所顧忌,可是如今太後她老人家的病情已經。。。。”蘇謐歎了口氣,原本有太後在,就算齊瀧疑惑太後當年是殺母奪子,但是礙於一個“孝”字的大義名份,對王家的懲處也不會太過分。可是剛剛得到了消息,太後的病情可能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這樣,接下來的戰事,皇上必然要啟用你源了,你知道這意味首什麽嗎?”
綺煙沒有說話,她並不笨,她明白蘇謐是在提醒她,在將來的一段時間裏麵,倪貴妃必然權重後宮。
“那又怎麽樣?”綺煙潔白的貝齒史前著嫣紅的嘴唇,猶豫了一陣子,她抬頭看向蘇謐說道:“隻要我盡快養好病,以皇上對我的寵愛,必然會保護我的,姐姐又何必擔心呢?”
“可是。。。。。”
“姐姐的寵愛已經無與倫比,受寵至此,難道還要害怕妹妹分薄了你的寵愛嗎?”綺煙尖銳地話語脫口而出。
蘇謐隻覺得一陣無力:“我這是為了你。。。。。”
“姐姐不必再說了,倒是妹妹忘了,姐姐如今已經是一宮主位了,如果真的要撫養小皇子,隻怕以皇上對姐姐的寵愛,還未必會將皇子交給倪貴妃,說不定要交給姐姐你呢。”綺煙慣慣地說道。
蘇謐隻覺得一陣恍惚,夏天的日子裏,外麵的太陽好像是要噴出火來,耀得人眼花繚亂。但是在這深遠的宮殿裏,陽光被遮蔽嚴實,隻餘下四角上冰桶裏麵晶瑩的冰塊散發著淡淡的光芒,逐漸化開,使得屋裏充斥著一種冰涼濕膩的感覺。混合著龍涎香的氣息,那濕氣粘膩在肌膚上,揮之不去,幽冷,幽冷,似乎是直接地涼透到心裏頭去了。
“姐姐,是我胡說八道了,你別生氣,是我不好。”看到蘇謐的臉色,綺煙頓時知道自己失言了,連忙拉住蘇謐的手說道:“如今姐姐寵冠後宮,我也有了皇嗣旁身,等我痊愈了,後宮之中,你我姐妹攜手,到時候皇上的寵愛還能落到別人身上嗎?”
蘇謐的笑容幾乎快要僵硬,她隻有默然地,僵硬地點著頭。
。。。。。。。。。
覓青看到蘇謐蒼白的臉色,禁不住驚呼道:“娘娘,您怎麽了?”
因為綺煙的房裏有剛出生的皇子在,所以閑雜人等是不能隨便進入的,她一直在外間等候著。
蘇謐沒有回答,主仆二人漫步走出了西福宮的大門。
晚霞低沉了下來,從天邊鱗片狀的朵朵白雲後麵透露出點點霞光,金紅的光芒將阻擋在前麵的雲朵都染成一種嫣紅可愛的顏色 。
蘇謐走在回宮的路上,盛夏的風吹拂過衣服,總有一種粘膩沉滯的感覺揮之不去。似乎就要這樣沉淪下去,永遠難以超脫,蘇謐仰頭看著天空,那變幻的色彩占據著她的視線,終於,她問道:“你說,這個世界上,有什麽東西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呢?”
聲音空靈縹緲,若有如無。
第十一章 太後薨逝
蘇謐回到宮門,隻覺得滿身疲倦,短短一個月的離別卻像是漫長的時光,漫長到連踏進這個熟悉的門檻,都覺得恍然如夢起來。
確實像是在做一場夢,不然她怎麽會又一次看到那樣熟悉的身影呢?
他正在扶起一株新近移植的花木,聽見門口的聲音,他轉過身來。於這樣一個盛夏的黃昏,於這樣不足數尺的距離,於這樣失落而又滿懷希翼的心情於這樣失落而又滿懷希翼的心情,兩人恍惚對視,他的臉上顯出喜色,溫暖的笑容讓陳年的舊傷痕都淡化了起來。
一種想要哭泣的衝動忽然就湧上蘇謐的眼角,她快步走進殿門,帶著長久未曾感受到的喜悅和希望的心情,撲到他的懷中。
為什麽回來了?蘇謐想要這樣的發問,可是話到了嘴邊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大師他前去雲遊四海了,我實在不是那般超脫世俗的人,自然是要回來這俗世紅塵了。”陳冽卻像是看出她的想法一般輕鬆地笑道。
大師?蘇謐有幾分疑惑這樣的稱呼,陳冽難道沒有拜枯葉禪師為師。
看出蘇謐眼中的疑惑,陳冽解釋道:“枯葉禪師雖然對於我有授業之恩,終究不是我的啟蒙恩師,而且大師十成的功夫,依我這愚魯不堪的資質,連一成都學不會,整天把出身大門下的事情掛在口頭上,豈不是壞了他老人家的名頭。”
蘇謐立刻明白,他是因為尊敬自己的父親,顧清亭既然是枯葉禪師的弟子,又是他武功的啟蒙師傅,他當然不願意與自己最尊敬的人平輩而立。
蘇謐心裏頭一陣感動,他在微小的細節上也一直思慮周到。她沒有說話,隻是全心全意地感受這份溫暖和關懷。無論如何,對她來說,至少這個世上還有一些東西,是永遠也不會變化的。即使是在這個冰冷的宮殿裏,她的身邊也還有一個可以全心全意地去相信、去依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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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朝政和戰事的不順,整個後宮都被一種沉悶的氣氛所籠罩,太後的病情更像是一團烏雲,越來越厚重,越來越低沉地壓在整個大齊後宮的頭上。
終於在七月二十九日的這一天,這團烏雲化作了磅礴的暴雨,衝刷了下來。
那一天,蘇謐剛剛在榻上歇息,盛夏的時節,即便是傍晚,熱浪也一層層地沒有消停。院子裏麵蟬鳴的聲音又一段段拔高,聽得讓人心煩意亂。蘇謐朦朧欲睡,卻聽見外麵傳來一陣喧囂聲。不一會兒,小祿子就匆匆地跑了進來。“娘娘,娘娘,太後她老人家……”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
蘇謐頓時清醒,她匆忙從床榻上起來:“,“太後怎麽了?難道已經……”
太後的陳年舊疾,本就是經年累月積下的病情,難以根除。蘇謐早就知道這樣的病情最忌感情的大起大落,若是靜心修養,還能夠活的長久一些。可是身處這危機四伏的宮廷,便是她貴為太後,也少不得時時勞心費力、殫精竭慮。半個月前,王奢兵敗身死的消息使得太後的病情急劇惡化。蘇謐回宮的時候也去拜會過,據說已經起不了床了。那時候,蘇謐就知道,太後的病情不過是這幾天的功夫了。
“還沒有,隻是聽太醫說下午的時候太後又一次病發,是支撐不過今晚的……”剩下的話小祿子沒有說出口,蘇謐也知道太後已經是彌留之際了。
“皇上呢?”蘇謐問道。
“皇上原本正在前殿與各位大人議事,得到消息,連忙趕去慈寧宮了。如今已經傳詔下來,讓後宮諸位主位前去慈寧宮侍奉,並下詔召集宮外的皇室帝裔。”
雖然早就知道這一天必然到來,可是真的等到了這一天,卻感覺一陣茫然的失落。太後是一顆懸在後宮諸人頭頂上的耀眼星辰,就算是她再韜光養晦,不理凡事,也讓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她的存在。這樣一顆星辰的隕落,可以毫不避諱地說,是預示著後宮一個朝代的終結,而同時,又會為前朝的勢力帶來怎樣的變故呢?
“出去準備車輦吧。”蘇謐淡淡地吩咐道。太後薨逝,宮中妃嬪作為後輩,都要前去跪送侍奉、以盡孝心的。
說話之間,覓青已經找來了一身素淡的衣服,蘇謐匆匆換上,就乘上車輦,向慈寧宮而去。
慈寧宮的正殿之前,匆忙趕來的妃嬪宮人已經林林總總跪了一地。來不及預備喪衣,盡皆選擇了素淡的衣著穿了,全無脂粉釵環。所有人都沉浸在肅穆之中等待著最後一刻的到來,滿宮上下鴉鵲無聲滿宮上下鴉雀無聲。
夜色濃黑陰沉,殿中燈火通明。諸妃跪伏在寢殿的外堂,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寬廣深遠的大殿裏麵,隻餘下燭火被細風吹過,躍躍而動,給肅穆的大殿裏帶來一絲的活氣。
蘇謐無聲無息地步入大殿,依照禮儀,跪在外堂的一角。
抬起看去,隔著半透明的水晶屏風和飄忽的鮫綃黃金帳,隱約可見鳳榻上蒼老憔悴的身影,一隻枯槁蒼白的手無力地垂在床畔,恍如一枝因為這盛夏的天氣而枯萎的老樹丫。
裏麵,有齊瀧和皇後的聲音在低低地說著什麽,帶著幾分悲意,讓這炎熱的大堂裏麵無端的漫起涼意來。
半響半晌,皇後哀慟的哭喊聲傳出:“母後!”
後宮諸妃頓時明白,是太後薨逝了。哭聲逐漸響了起來,不絕於耳。或者真情,或者假意,跪伏著的諸人皆在哀哀淒淒,掩麵伏地痛哭著。
告喪的鍾聲響徹雲霄,從大齊的後宮傳遞到前朝,傳遞到宮外,傳遞到民間……等到明天的清晨,整個京城都會知道太後薨逝的消息了。
蘇謐跪伏在幾乎最角落的位置上,同所有的妃嬪貴戚一樣,額頭觸及冰冷光潔的青瓷磚鋪陳的地麵,一絲若有若無的涼意從額頭上傳遞到心底裏。
隱約之間,一聲幾乎細微不可聞的歎息聲傳到耳畔,蘇謐轉頭望去,是倪貴妃的方向,她神色黯淡肅穆,光潔的臉頰上卻沒有淚珠,隻是帶著些微的恍惚。
蘇謐低伏下去,她也禁不住輕輕地歎了一聲,就算是權頃朝野,就算是寵冠後宮,尊貴的了極點,最終所得到的也不過是這樣的一場哀哭,幾聲歎息。
第十二章 金戈舊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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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謐走近養心殿,正聽見殿裏傳來齊瀧的聲音:“,“母後鳳體不安已經有十幾個年頭了,近幾年病情更是日漸加重,為了讓她老人家放心,朕連這一次定國公的敗績都拖延了下來,未曾加罪任何人。隻盼望著能夠有回轉之機,沒想到還是……”一番話說的入情入理,娓娓動聽。
“皇上不必難過,太後在天有靈,亦不願皇上為之傷心傷身。太後享年五十又一,生平純簡樸拙,躬勤敬禮,堪為千古之表率。臣以為當遵祖宗成例,賜以佳號,奉安鳳穴,此乃最要之務。”禮部尚書賈淵的聲音傳出,恭謹地勸慰道。
蘇謐的腳步滯了滯,她從敞開的窗子望進去,殿中大多都是禮部的官員,顯然是在商議太後的治喪典禮事宜。
齊瀧在龍椅上側了側身子,長歎了一聲說道:“朕自從繼位以來,母後仁慈寬裕,愛護有加,如今卻天人兩隔,朕實在是哀慟難安啊。如今母後去世,朕日夜冥思苦想,都不能釋此追思之情於萬一,父母去世,天下人盡皆是守禮三年,朕也意欲效法而行。”
下麵的臣子一陣詫異。按照民間的風俗,父母去世者,子女當守孝三年,不得婚嫁為官,以表孝心。但是天子守孝,則是以日代月。也就是說,三年三十六個月,天子隻守孝三十六天而已。
如今聽齊瀧的意思竟然是要效法民間守孝三年!這怎麽能行呢?先不說如今南方戰事連綿不斷,一國的皇帝跑去皇陵那裏守上三年的孝,這國家和朝政可怎麽辦啊?難道要滿朝的文武也一起去太後的墳前叨擾嗎?
當即就有朝臣想要出言勸阻,可是還沒有開口,旁邊的豫親王齊皓就已經出言道:“皇上所言甚是。子女盡孝,無論天子庶民,皆以盡心盡禮,方顯誠摯拳拳之心。皇上以孝道治天下,此舉正堪為天下表率。隻是……”齊皓低下頭去,嘴角一揚,轉而仰頭繼續道:“皇上貴為天子,政務繁忙,如果因為一己之悲,荒怠政務,反而違背了太後她老人家的遺願,更加於理不合。不如在這三年之內,暫居乾清宮,皇陵那邊的一切事務細則都暫且交由禮部和榮親王主持,這樣,一來沒有誤了國事,二來,又為太後盡了孝心。豈不兩全其美?”
榮親王是先帝的弟弟,在如今大齊的皇室貴族之中,算是最老也最有威望的一位了。
“豫親王所言正合朕意,為母後計,為天下計,朕左思右想,才決定了這個守禮居喪的法子,能稍表朕之悲慟追思之情。”齊瀧已經點頭道。
禮部眾臣目瞪口呆,蘇謐忍不住想要笑出聲來,這兩人的一唱一和,說的好聽,說是三十六天的喪期無法表達出自己的孝心,要守孝三年才成,但是實際上,卻是連這僅有的三十六天的喪期都給取消了。僅有榮親王和禮部代替治喪而已。
“皇上英明啊。皇上此舉,既全了心孝,又合了禮孝。正是天下的表率,萬民的福祉……”有反應快的禮部臣子已經高聲唱起了讚歌。
朝廷的官員,哪一個不是人精,不用人提醒,眾人頓時明白過來,立刻連聲稱讚齊瀧此舉正是即為天下百姓考慮,又為太後盡了孝心,實在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蘇謐站在殿外,忍不住嘲諷地笑了,她揚起頭來,看向四麵,宮牆上,殿門口,到處是因為太後大喪而懸掛起的幔帳紙幡,布幔被悶熱的風吹起,輕飄飄,空蕩蕩,發出隱約的嗚嗚聲。恍如在為離人飲泣。在這酷熱的勝暑天氣裏,恍如飄飛的白雪一般,竟然讓人有一種錯覺,是身處於臘月裏的寒冬,涼意徹骨。
隆徽四年七月二十九日,大齊太後薨逝,諡號為恭肅靜安皇太後。九月四日,太後五七大祭,棺槨合葬於先武帝盛陵,由榮親王於陵墓南廡起青廬,代皇上行局喪守禮之儀。
與因為太後的故去而陷入低迷和淒冷之中的後宮不同,南方連綿不斷的戰事令前朝不得不很快地振作起活力來。
隆徽四年九月十八日,倪源上朝聽封,晉為大將軍,尚書令,率領援軍開赴南方。
同月,挾建鄴城大勝之餘威,南陳誠親王揮兵北上,率軍攻陷雷州城,至此,原本割讓給齊國的土地被他在短短三個月之內盡數收複。
剛剛趕赴前線的倪源竟然也無法阻擋南陳勢如破竹的攻勢,隻有節節敗退。
“皇上不發愁嗎?”蘇謐向正在悠然查看棋盤的齊瀧問道。告急的折子和百官因為前方戰事不順利而匆忙遞上的條陳已經把旁邊的禦案堆得滿滿的,卻都沒有絲毫翻看過的痕跡,而齊瀧卻依然不緊不慢地查看著無關緊要的事情。
“不必著急,這些文臣們就算上的折子再多,也沒有絲毫的用處,難道還能夠指望他們拿出什麽殺敵平亂的主意來不成?”
“可是如今前方的戰事如此的不順利,臣妾雖然身居後宮,也時有耳聞,日夜擔心呢。”
“怎麽謐兒也擔心起這個來了。”齊瀧笑道。
蘇謐看著齊瀧似笑非笑的神情,心裏頭忽然閃過一個想法,頓時明白了不少。
齊瀧不是一個大度的帝王,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短視和焦躁的,如此拂他麵子的連接敗退,卻不見有絲毫的著急,隻怕……
“臣妾是在發愁,”蘇謐狡黠地一笑:“,“臣妾正在發愁是不是應該在這個時候恭喜皇上呢?”
“喜從何來?”齊瀧奇道:“,
“謐兒剛剛不是還在說戰事不順嗎?”
“當然是恭喜皇上我們大齊的將士即將旗開得勝了。”蘇謐俏皮地一笑。
齊瀧好奇地問道:“如今前線之中接二連三的都是敗績,連滿朝的文武都著急地不得了,看這些折子就知道了,謐兒如何能夠預言我們大齊即將旗開得勝了呢?”
蘇謐婉爾笑道蘇謐莞爾笑道:“皇上還要隱瞞臣妾嗎?原本臣妾很是擔心呢,隻是剛才看了皇上輕鬆悠閑的樣子,就知道皇上早就已經胸有成竹,隻怕我們大齊接下來的勝利指日可待。”
說著目光轉向案頭上的那一大堆奏折,說道:“朝中諸位大人們都不知道皇上的態度,隻聽見連續不斷的敗退消息,當然是心急如焚了。卻不知道,如今我軍雖然敗退,但隻是小敗,而南陳卻是要大敗了。”
“哈哈,”齊瀧暢快地笑了起來:,“謐兒真是錦口秀心,果然比那幫子迂腐的老臣們聰明多了。”
蘇謐低垂下眼簾,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斷。
“謐兒如此聰明絕頂,可知道為何我們大齊要勝利了嗎?隻憑著這些從朕的行為裏麵推斷出來的證據可不算數啊。”齊瀧打趣地問道。
蘇謐嫣然一笑,“皇上真是太抬舉臣妾了,臣妾不過是個深宮婦人,如何能夠看透這些軍國大事呢?當然還要請皇上為臣妾解惑了。”
齊瀧笑道:“謐兒就算是看不透,但是時時在朕的身邊,看到的、聽到的,都是朕所關注的,難道還猜不到嗎?”
蘇謐假作凝神思索了一陣,說道:“臣妾看到皇上這幾天來,關注的盡是南陳朝廷裏麵送進來的線報,難道是因為南陳朝中要有大變了?”說著拍手笑道:“,“啊,臣妾可都是猜測,猜錯了皇上可不許笑話。”
“謐兒猜得恰到好處,朕豈會笑話。”齊瀧開懷地笑道:“,“此番戰事的變故確實是潛伏在南陳的朝中,我們大齊最為頭疼的對手就是南陳的誠親王陳潛,這個心腹大患不除,想要順利地進兵南陳實在是紙上談兵。”
“臣妾雖然身在宮廷,也知道南陳誠親王的威名。”蘇謐麵有憂慮地說道。
“早在父皇在位的時候就暗中以金銀美女收買南陳朝中的重臣,離間陳帝與誠親王之間的兄弟感情,數次都接近成功,可惜啊,每一次都無法讓陳帝痛下殺手,隻是把他解除兵權,圈禁了事。”齊瀧歎道:“不過,如今倒是不必太憂心了。根據我們安排在南陳的內應傳來的消息,誠親王恐怕已經活不了多久了。其實,前幾年陳帝將他圈禁在府中的時候,他就因為抑鬱寡歡,臥病在床了。”
“今年因為邊疆情勢危機,勉力支撐,上陣指揮,可是聽說前些日子他在軍中竟然吐血暈倒,隻怕性命是不長了。”
蘇謐一陣默然,這些日子以來,她身在齊瀧的身邊,雖然不能刻意地去察看那些密報,但是有意無意地也得到了不少消息,再加上從葛澄明那裏得來的線報,她也知道,南陳朝廷裏麵,最近頗有不少朝臣在議論說陳潛貪功冒進,有違聖命。還說應該見好就收,引來齊國的報複就得不償失了。甚至有人公然上奏彈劾說誠親王這樣步步緊逼的行為,置全軍的將士於水深火熱之中,空耗大陳的兵力換取他一人的功績,隻怕是有不臣之心了。
在太後大喪的時候,南陳朝中主張趁機與齊國議和的聲音更是空前響亮,甚至陳帝也已經下了旨意,召誠親王回京城敘職召誠親王回京城述職,旨意之中頗有不滿之處。
可是誠親王卻將聖旨置之不理,自顧出兵攻伐,自然更加引起了陳帝的猜疑。
陳潛之所以加緊攻勢,甚至在明知道朝中有人對自己不滿的情況下,依然不惜違抗聖意、召來猜忌,就是因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吧。希望能夠趁著最後的時機為南陳打下一片穩定的基業。
蘇謐忍不住歎息:“誠親王戰功赫赫,勳業彪炳,堪稱是南陳的棟梁之材,國之柱石。可惜陳帝竟然這樣的猜忌於他。”
“功高震主,名高遭嫉。這本是世間輪換不息的事情,有什麽好稀奇的。”齊瀧漫不經心地笑道,“這一次倪源出兵的時候就向朕秘密進言,陳潛開局的攻勢必定是銳不可當,為了避免損失,自然是退避為上,所以連續敗退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朕才沒有絲毫的意外。”
齊瀧猶自喜不自勝地說著。
蘇謐不易察覺地動了動嘴角,不錯,功高震主,名高遭嫉。哪一朝,那一代不是這樣?不用說現在的南陳,隻怕大齊也要上演這樣一幕了。
上位者的心態就是這樣的奇怪。
眼下大齊是處在敗退的時候,人人都在說倪源的壞話,責備他作戰不力責備他作戰不力,指揮無方,空率十幾萬大軍而師出無功,陷入曠日持久的僵持戰局、大損國威,這些批評不僅不會讓齊瀧介意,反而說不定會更加欣賞倪源。
但是當他反攻開始,捷報頻傳,朝野上下對他一片讚譽之聲的時候,齊瀧又會是什麽樣的想法呢?還會對倪源那樣的信任嗎?
這一次倪源如果征伐南陳成功,功高名盛,接下來等待著他的會是什麽?
這世間有一個道理永遠不變,站的越高站得越高,摔得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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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謐拿著手裏頭的線報,剛剛宮外傳來消息,葛澄明今天動身啟程返回南陳。
前天蘇謐才剛剛將誠親王病情不善的消息告訴他。為了穩定軍心,陳潛在軍中將關於自己病情的消息全部封鎖了,隻有幾個貼身的親信知道而已,連葛澄明也是毫不知情。也不知大齊的密探是如何探得了這樣隱秘的消息。
如今戰事展開地如火如荼,為了保護葛澄明的安全,蘇謐特意拜托溫弦同行。本來溫弦就欠著陳潛一個人情,兩人便一同上路了。
這邊眼線諜報的事務自然先交給陳冽打理了。
蘇謐無意識地揉捏著手裏的紙片,想起葛澄明的話,“……如今南陳看似占據優勢,無人能擋,可是這樣的優勢卻是全然係在誠親王一人身上。一旦有變故,後果不堪設想。倪源雖然戰事不利,節節敗退,卻是伺機待發……”
蘇謐將手中的線報揉成一團扔到身邊,長歎一聲。
第十三章 戰事連連
隨著倪源接連不斷的敗退,整個大齊的後宮之中也被烏雲所籠罩,雖然齊瀧的心情依然開朗,但是大多數時候,他不得不做出悲痛焦躁的模樣來,一方麵,在大局未定之前,不希望消息走漏,另一方麵自然是因為太後的故去。可是在北部邊關的消息傳來之後,齊瀧是真的有幾分憤悶憤懣了。
南方的戰事還沒有解決,北邊又出現隱患。
北遼蠢蠢欲動!
遼國地處北部草原,土地貧瘠,難以耕種,都是以遊牧為生,因此青壯男子幾乎人人精擅騎射。
每一年的秋冬季節都會南下寇掠邊關,搶劫南朝豐收的糧食財帛以渡過冬天,今年倒是一直沒有消息,可是今天剛剛送來的北方線報卻提到北遼開始有兵力集結的跡象,隻怕是又要動手了。
這樣每年都會上演的戰事已經幾乎成為慣例,隻是今年的攻勢來的比往年晚了不少。
“朕還以為這些蠻子今年改了性子了。”齊瀧恨恨地將折子扔到一邊說道。平常北遼的攻擊在秋收開始的九月份、十月份就展開了,今年倒是一反常態地拖延到了十一月,這才聽說有集合兵馬的消息。
蘇謐疑惑道:“隻是集合兵馬而已,說不定北遼這一次沒有出兵的意圖呢,否則,早就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呢,現在嚴冬將至,反而不是最有利的時機了。”
“正是這個時機才可恨啊!這些蠻子每年都會到邊關燒殺搶掠一番,可是今年一直沒有了動靜,朕還以為他們是知道攻不破關隘,有了自知之明了。沒想到偏偏挑了我們與南陳交戰正緊張的時候動手,想必是早有預謀,看準了此時的我們抽不出兵馬來。”齊瀧道。
是因為這個嗎?蘇謐微微疑惑了片刻,遼國土地貧瘠,隻有南部邊疆極少數的人耕地為生,絕大部分都是遊牧部落。每年南下搶掠糧草人口幾乎成為慣例,也有幾年沒有行動,都是因為遼國國內風調雨順,水草豐美,所以沒有缺糧而已。但是今年聽說遼國北部遭遇大旱,更應該提早動手才對,竟然能夠忍耐到現在?!
“好在朕早就防備著他們,已經下旨緊急調派京城的兵馬和糧草增援邊關,無論如何不能出現閃失。”齊瀧說道:“遼人凶殘成性,每每劫我大齊的子女財帛,可惜因為南方的戰事緊急,一直無法騰出手來對付他們。這一次先放過這群蠻子,等到朕把南陳解決了,將來再全力對付他們。”
對於遼人這樣例行的攻勢,大齊早就習以為常,雖然現在南方戰事正酣,對北方的警惕也沒有絲毫的放鬆。居禹關天險難克,糧草充足,就算是遼國鐵騎精猛,也隻有望關興歎的份兒,齊瀧有信心將這批來犯的遼人阻擋在關外,讓他們頂多不過是像往年一樣在周邊搶掠一番而已。
“皇上真是神機妙算,料事如神。臣妾可就要事先在這裏恭喜皇上霸業將成了!”蘇謐笑道。
“還遠著呢,”齊瀧展顏笑了起來,“至少也要數年的功夫才能夠真正地徹底平定南方和北疆。謐兒現在就說這話可是太早了啊。”他話語雖然是推辭,但是神色之間還是掩不住的意氣風發。如今大齊國勢正盛,隻要不出意外,天下遲早要被他一手掌握。想到宏圖霸業的前景,齊瀧心中少許的憤悶憤懣如同夏日的一絲烏雲,被風稍微一吹,就散去了。
“正是早,臣妾才要先說啊,等到了皇上真的完成了統一大業,隻怕到時候臣妾想要為皇上賀喜,都擠不進來了。”蘇謐打趣地笑道:“臣妾這也算是第一個給皇上賀喜的人了吧。皇上難道沒有什麽賞賜臣妾嗎?”
“你這貪心的小東西,既然想要賞賜,直說就好了,何必再這樣拐彎抹角。”齊瀧心情轉好,玩笑道:“就算你是第一個給朕道喜的人吧,這份功勞朕記下了,到時候一定重重有賞。”
“重重有賞,皇上要賞賜什麽?先說出來讓謐兒聽聽。”蘇謐頑皮地笑道。
“急什麽,如今還沒有成功呢。”齊瀧笑道。
“不過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皇上這樣推三阻四,謐兒可是擔心皇上要賴帳啊謐兒可是擔心皇上要賴賬啊。”蘇謐嬌笑著嗔怪道。
“那謐兒你說要什麽吧,就算是提前賞賜了你也無妨啊。”齊瀧心情爽朗地笑道。
“這個……”蘇謐思索了一陣子,笑道:“臣妾還真是想不出來呢,要不皇上先說一說,別人的賞賜都是什麽樣子的,臣妾也好參考一下。”
“別人哪有賞賜啊?就你一個小貪財鬼過來向朕要東西。”齊瀧毫不在意地說道。
“皇上這是在哄臣妾呢,臣妾可不相信皇上沒有想過倪將軍他們的賞賜。”蘇謐看似無意地說道:“,“賞賜臣妾的事情倒是小事,這些立下大功的功臣該如何賞賜才是重要的呢。”
齊瀧臉上的笑意滯了滯。
“皇上怎麽了?蘇謐含著一抹淺笑,問道。
齊瀧苦笑了一下,說道:“說起來,這一戰,等到倪源勝利,又是不小的功勞啊!朕還不知道應該怎樣賞賜他了。這幾天想起來,也正愁著呢。”
“如果真是這樣的功勞,朕不僅要賞賜他,還要賞賜他的子女……”齊瀧心中也禁不住越發憂慮起來。滅國這樣的大功,向來是亂世之中的頭等功勞。而且與衛、蜀之類的小國不同,南陳可是與大齊並立的大國啊,雖然如今國力江河日下,但是其國脈綿長、曆史悠久尚且遠勝於大齊,這樣的功勞,少不了要加官晉爵、封妻萌子的……
“說起這件事來,眼下倒是有一樁賞賜,隻是……”齊瀧的語調有一絲的猶豫。他拿起旁邊一封大紅的折子說道。
“皇上可是有什麽為難的地方?”蘇謐注目那封奏折問道,看封皮就知道是由後宮妃嬪所呈上的。賞賜子女?難道是倪貴妃?
“這個是皇後前幾天上的折子,希望朕下旨賜婚,將其妹王凝霜賜婚給倪廷宣。”齊瀧歎息道:“,“這也是太後她臨終時的遺願。”
賜婚?!給倪廷宣。
乍聽到這樣的消息,蘇謐的心裏頭一陣恍惚,也說不清楚是什麽滋味,隻覺得有一種又酸又澀的感覺漫上心頭。
倪貴妃如今在後宮之中的位份已經是妃嬪之中最高的了,除非廢掉皇後,否則是無法提升了,隻能夠賞賜一些金銀財物而已,這些微末賞賜根本上不了台麵,這樣的話,隻有從倪廷宣入手了。賜婚,確實是既體麵,又風光的賞賜……
沉默了半響半晌,蘇謐試探著問道:“皇上是什麽意思呢?”
早在王奢戰死的消息剛剛傳回來的時候,太後病情加重,看在這樣的麵子上,齊瀧並沒有任何加罪,反而下詔撫慰,王家其餘的勢力表麵上沒有要受到很大的影響,看起來還是大齊的第一門閥貴候,但是私底下熟悉朝政的人都能夠猜得到,王家風光的日子早已經是過去時了。一旦等到太後去世,還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光景呢。以太後的目光深遠自然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在臨終的時候要求賜婚,也算是為王家多留一條後路。如果倪家屹立不搖,算是多了一門關係,如果倪家最終難逃功高震主的厄運,齊瀧勢必不會再對式微的王家動手,王家所損失的不過是一個女兒而已。
齊瀧皺了皺眉頭說道:“是太後她老人家臨終時候的意思,朕也不能說出什麽來。”
聽齊瀧的口氣,蘇謐就知道齊瀧心裏頭是不願意的。
對於齊瀧來說,現在倪源統帥三軍,兵力強盛,如果再與王家聯姻,將來甚至有可能收服王家的勢力,那個時候,倪家的勢力就實在是過於龐大了。當年齊瀧提拔倪源不僅僅是因為倪源是絕世的將才,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倪源的根基淺薄,可以借以對抗以王家為首的門閥勢力。如今王家眼看就要不行了,大患以除,當然不希望倪家變成第二個王家了,給大齊的皇權帶來新的隱患了。
倪家與王家聯姻,對自己來說,是一件好事。日常看齊瀧的言談舉止,對倪家也不是沒有猜忌之心,這一場賜婚無異於推波助瀾,火上澆油,勢必讓齊瀧對倪家的顧忌又深了一層。
自己應該是樂於見到這一場婚禮的,可是蘇謐心裏頭卻一陣不舒服。“賜婚”這兩個字像是一顆小小的雪粒子,冰渣子,落在心裏頭就是遲遲不肯化去。
齊瀧沒有注意蘇謐的神色,憂心忡忡地說道:“這樣朕真的是沒有辦法說不了。而且倪源馬上就要立下大功,這時候的賜婚也是一種恰到好處的賞賜。”
蘇謐沒有說話,她朝著窗外看去,北方的冬天總是來的格外的早,秋天的腳步不知不覺中已經渡過了,記得昨天窗外的枝頭還是綠意盎然,卻仿佛在一夜之間就變得空丫丫的,顯出一種淒涼的意味來。
蘇謐心裏頭也是空蕩蕩的難受,不知不覺之間,又一年就這樣過去了。
“倪廷宣因為上一次的比武一直告病在家,聽說至今也沒有痊愈,朕一直覺得有所虧欠,他辦事也是一直不辭勞苦,嚴謹周密的,所以……”一邊思量著賜婚的得失,齊瀧沉吟了片刻道:“,“朕打算等他病愈回宮,將侍衛統領的職責交付給他。同時將這件喜事也一並定下來,也算是犒勞倪源的忠心勞苦了。”
齊瀧的聲音召回了蘇謐的思緒,聽了這一番話,蘇謐不易察覺地撇了撇嘴角,恐怕讓齊瀧這樣決定的不是因為什麽歉疚虧欠吧。
倪源如今率領著大齊泰半的兵馬,權傾天下,齊瀧嘴上不說,可是心裏必定不放心。宮中雖然有了倪貴妃在,但是女兒終究不如兒子重要,而且倪廷宣又是倪源唯一的兒子。隻有牢牢地掌握在宮廷裏,這樣才能夠讓齊瀧放心。門麵上當然是不能這樣說的,否則這樣的行為豈不寒了臣子的心,必須選擇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能夠將人召進宮裏來。
“皇上說的有道理。”蘇謐勉強笑道:“,“正該這樣才對。”
齊瀧點頭說道:“朕現在正在頭疼慕輕涵呢,朕看他當大內侍衛統領以來,倒也一直是盡忠職守,沒有失職之處,如果貿然降職也不合理。”
“這有何難?”蘇謐笑道:“,“皇上剛剛不是說了要向北方邊關增兵援助嗎?慕輕涵也算是將門出身,不如就讓他領了這項差使,改封他為副將,也算是讓他多曆練曆練,以後也好提拔。鎮守邊關,也算立功殺敵,隻怕他高興還來不及呢,自然是皆大歡喜。”
“好主意,”。”齊瀧笑道:“,“就這麽辦吧。”
鋪開聖旨用的金色綢緞,齊瀧提筆沉吟了片刻,就將幾道聖旨寫完了。
蘇謐淡然一笑,慕輕涵原本就誌在征戰沙場,破敵立功,此番也算是如了他的心願了。
第十四章 禦駕親征
十一月,終於傳來了誠親王病逝的消息,天下震動。
大齊的細作不斷在陳京之中散布誠親王有帝王之相的傳言,並言之鑿鑿地說陳潛出征時候,天現異詔,火日當空,是南陳出現明主的預兆。此番的連接大勝,正是應和了這一預言。引得南陳朝中謠言紛紛,人心浮動。
朝中主和一派連接上奏,終於鼓動陳帝再一次發了詔書,責令誠親王居功自傲,任用私人等諸多罪名,令他回京敘職聽命,將陣前的軍事盡皆交付陳帝派去的親信接任。
據說聽完了詔書,欽差還沒有來得及催促陳潛啟程上路,陳潛就急怒攻心,當場吐血昏迷了。
失去了主心骨,陳軍營中立時大亂。
倪源接到秘報之後趁機揮兵南下,大敗陳軍於錦城,滅敵五萬餘人,取得了開戰以來的第一次大捷,也成功地封住了大齊朝中紛紛擾擾的議論彈劾之聲。
誠親王勉強清醒之後,聽到的卻是這樣摧心拆骨的消息,一時之間哪裏還能夠恢複地過來,被親信護著,連接敗退回建鄴城,倪源步步緊逼,一路上兵馬勞頓,不堪折磨,可憐一代天驕名將在退回建鄴不到三天就病逝了。他這一撒手西歸,將滿地的亂攤子都丟了下來。
倪源率軍連續攻陷十餘座城池,在短短不足月餘的時間之內,就將原本失陷的地方盡數收了回來,隨即兵臨建鄴城下,日夜猛攻,旦夕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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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源果然贏到最後了。”齊瀧將手中的捷報擱下,淡淡地說道,臉上的神色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喜是憂。
距離倪源的第一道捷報送來已經過去快一個月了,在這一個月裏麵,連續的捷報頻傳,齊瀧狂喜的心情已經逐漸平靜下來了。現在主宰他的心情的不再是喜悅,而是不安,尤其是想到前些日子他下了旨意宣召傷勢痊愈的倪廷宣入宮授官,可是卻被拒絕了。
因為前不久,倪廷宣的母親病逝了。倪廷宣的生母出身卑微,一個不入族譜的侍妾而已,所以去世之事也並未張揚,此番齊瀧派人宣召不入,蘇謐才知道了這個消息。
據說是在侍衛比武之後不久,倪源還沒有動身出征的時候。
大齊以孝道治天下,去世的雖然是一個無名分的侍妾,可是卻是倪廷宣的生母,有了這樣的理由,就算是齊瀧也不能將倪廷宣召入宮廷了,就連賜婚的旨意也不得不拖延了下來。
那個人心裏頭應該很難過吧。隱約地蘇謐還記得在那個懸崖的底部,倪廷宣曾經用那樣溫暖而欣慰的聲音向她講述過他的母親,她可以聽得出來,他有多麽的敬愛自己的母親,可是現在……
他與慕輕涵原本是至交好友,如今也變成這樣。無論是親情,還是友情,他都如此的失敗,他現在心裏頭應該有多麽難過,蘇謐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過分的狠毒。
搖了搖頭,將這樣幼稚的想法甩出腦海,誰讓他姓什麽不好,偏偏姓倪呢,他是活該的。蘇謐竭力安慰著自己。
回了宮廷,覓青上前幫助她卸下釵環。,
“今天宮裏頭有什麽事情嗎?”蘇謐隨口問著。
覓青遲疑了片刻說道:“今個兒劉嬪娘娘身邊的侍女過來了,說想要請娘娘過去一敘。”
“嗯?有沒有說是什麽事情?”蘇謐問道。
“聽說是……”覓青遲疑了一下說道:“,“聽說是劉嬪娘娘想要搬出西福宮去,要和娘娘您商量一下,請娘娘在皇上麵前美言幾句。”
“什麽?!”蘇謐的手一頓,“她要搬出西福宮?搬到哪裏去?”
“聽說是要搬到聚荷宮……不……集玉宮去。”覓青又壓低了聲音,說道:“,“劉嬪娘娘還說是因為在西福宮之中太過於不安心,還是集玉宮好,距離皇上也近……”
“糊塗!”蘇謐將手中的玉梳子狠狠地一磕,碧玉齒斷裂了幾根,發出清脆的響聲。綺煙在打什麽主意她清楚地很綺煙在打什麽主意她清楚得很,一方麵是想要違約難免做賊心虛,一方麵是因為她身體近來已經有了起色,卻遲遲不見齊瀧召見臨幸,心中空自著急。
可是這樣不是明擺著向倪貴妃挑釁嗎?就算是她不想把孩子交出來,眼下孩子還太小,用這樣的借口還是可以拖延上一年半載的,倪貴妃也不至於這樣的心急,一年半載之後說不定後宮就要有新的變化了。
此時她如此急不可耐地要搬離西福宮,倪曄琳會怎麽想?依她的精明,怎麽會不起疑心?!
蘇謐站起身來,說道:“不行,我這就得過去一趟,讓她趕緊打消了這樣的主意。”
“這個……”覓青猶豫地說道:“,“奴婢聽宮人說,好像劉嬪已經將折子遞上去了。說集玉宮原本就是她居住的舊地,又是冬暖夏涼,最適宜於小皇子的居住,請求皇上垂憐體恤。還請娘娘在皇上麵前為她美言幾句……”
蘇謐頹然地坐倒在椅子上。靜默地看著眼前銅鏡裏麵恍惚纖細的側影。然後她猛地將手中的梳子遠遠地扔了出去,碧玉粉碎的聲音清脆而尖銳,她低下頭無限疲倦地趴在梳妝台上,烏黑的長發蔓延而下,像是化不開的結。
這個宮廷,無論是前朝還是後宮,都讓她疲憊不堪……
對於劉綺煙要求搬離西福宮的折子,齊瀧連想都沒想就朱筆一揮,爽快答應了,眼下戰事正緊張的時候,他根本沒有功夫去理會這種一個宮妃搬家的微末小事。
當蘇謐問起這件事情的時候,批複的折子已經遞到了西福宮之中。
對此,蘇謐連說一句話的機會都失去了。
從十一月開始,倪源就督促士兵加緊攻勢,日以繼夜,如火如荼。
十二月上旬的時候,失去了主帥的建鄴就已經危在旦夕,建鄴是南陳的門戶大城,邊陲重鎮,距離南陳的國都不過三五日的馬程,而且都是平原鄉村,無險可守,一旦攻破建鄴,大軍隨時可以南下,一馬平川,
對於誠親王的死,陳帝悔恨交加,連連在朝中下旨自責追悔,又將當初帶頭上奏要求嚴懲誠親王的大臣狠狠查辦了幾個,可惜人卻死不能複生了。
聽聞建鄴危機的消息,陳帝緊急派遣援軍奔赴前線支援,卻被倪源的伏兵逮了個正著,盡數殲滅在建鄴城外。據說陳帝聞訊,當場暈了過去。經過禦醫連夜救治才勉強清醒,卻已經難以理事了,朝中隻好暫且由太子攝政。
一旦建鄴被攻陷,南陳的都城就全無遮掩,完全暴露在齊軍的勢力之下。齊國數次攻打南陳,都沒有一次像這樣的接近過成功。
齊瀧這幾天幾乎都沒有合眼,連續數夜精神處在一種極度亢奮的狀態,那種興奮和緊張的情緒,在他身邊的蘇謐感受地一清二楚。
而今天,在接到一份折子之後,齊瀧一反常態地舉止有些失措起來,他拿著手中的折子,臉上喜憂之色不斷交替,沉吟了半響半晌似乎都難以決斷。
蘇謐掃了一眼奏折,那是由三軍主帥倪源自前線上呈的奏折,基本上都是報告戰況的,最近的每一道折子幾乎都是讓齊瀧喜不自勝的消息,這一次有什麽不同嗎?讓他這樣失態。
“皇上有什麽為難的嗎?”蘇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前線有什麽不好的消息傳來了?”
齊瀧搖了搖頭,拍著著手中的折子,說道:“倪源剛剛傳回來的是捷報,剛剛在建鄴城下殲敵三萬,俘虜兩萬,將南陳意圖增援建鄴的援軍打地丟盔卸甲,狼狽逃竄。”
“恭喜皇上了,”蘇謐笑道:“,“那皇上為何要憂心呢?”
齊瀧猶豫了一下,將手中的奏折遞給蘇謐:“,“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說完站起身來,渡步到窗前,看著外麵的景色。
蘇謐遲疑地接過那本奏折翻看細看,
“……臣以庸碌之材,受命領軍,委以重任,不敢懈怠,今軍中士氣正盛,軍卒用命,上下一心,而南陳疲憊,不堪一擊,彼之氣既奪,……”
前麵是一段論述戰場如今形勢的客氣話,其中不乏歌功頌德之意,蘇謐匆匆地一掃而過,接著往後看去,隻看了一眼就震驚了。
禦駕親征?!
第十五章 宏圖霸業
“皇上!這是……”蘇謐驚疑地問道。
同時腦海之中飛快地轉動起來,倪源這一招是什麽意思?
如今南陳不堪一擊,滅國之禍就在眼前,他即將建立身為臣子最出眾的功勞了,為何要上這樣的奏折呢?
齊瀧不通軍事,對戰事壓根兒一點兒幫助也沒有,此時卻要把他叫去……
是了,倪源也知道,一旦自己成功的攻克了南陳,傾國之功就在眼前,少不了要有功高震主之嫌了。而如果齊瀧上了前線,禦駕親征,則一切都不同了,戰場上的一切功勞當然是歸屬於最高的指揮者,即使這個指揮者不過是個擺擺樣子的木偶,什麽用處都沒有的。但是戰後論述起來,無論是民間還是朝廷,肯定都會上下一詞地認定,滅亡南陳,一統天下的功勞卻是歸於大齊的天子——齊瀧本人,而不是他倪源了。
倪源充其量不過是個君前效命的臣子,聽從指揮的人而已。
但是齊瀧的心裏頭自然是明白他倪源的功勞,該有的好處一點兒也少不了他的,同時又不會將自己置身於風口浪尖上,避免了功高震主、兔死狗烹的結局。而且……蘇謐轉頭看著齊瀧的神情,隻怕也讓齊瀧更加的信任他絕無不臣的野心了。
倪源好精明的一招啊!
“皇上,禦駕親征何其的危險,您身係萬民,豈能夠輕易涉險……”蘇謐連忙阻止道。
“我們大齊馬背上得天下,朕的父皇未及弱冠就親自率領兵馬踏上戰場,一生征戰殺伐,從來不落人後,朕如今已經二十有三了,卻從來沒有親身經曆過一次戰陣,真是枉為人子啊。”齊瀧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心有戚戚地感慨起來。
蘇謐心中暗叫一聲不好,看來齊瀧是被這一道奏折打動了。
如果讓齊瀧這次出去了,隻怕將來倪家的地位更加難以撼動了。自己這一生還有機會報仇嗎?
“皇上,京機重地,國之心腹,不可一日無主啊,一旦皇上出去了,朝廷上誰來處理國事呢?”
“如今朝廷上勢力穩定,六部的官員都各司其職,毫無差池。日常的事情可以讓各部各司自行處理,重要的事情如果不是緊急的事務,可以等朕班師回京再行處理,而等不及的,則可以由幾位大學士會同豫親王和眾位大臣共同處理。”
“可是萬一有奸偽小人趁機弄權作勢該如何是好呢?”蘇謐反駁道。
“幾位大學士都是父皇在世的時候留下來的肱股重臣,為人都是忠義可信,豫親王行事穩重,不落人後,而且這些重臣又相互牽製,怎麽會有弄權之嫌呢?”
“由他們共同處理國事,朕也放心了,再說,如今前方戰事雖然緊張,國內倒是一派穩定,又是嚴冬時節,大事也不外乎軍中糧草籌集,車馬供應之類。”
“此外都是些賑災,天氣之類的小事,原本就無需朕多慮。”
齊瀧一邊整理著自己的思緒,一邊說道,與其說他是在說服蘇謐,不如說是在說服自己。
“倪源剛剛送來的奏折也說過,如今我軍士氣正盛,而且南方天氣炎熱,目前正處在嚴冬季節,最適合我軍出戰,這一戰按照倪源的估計,等到明年夏季來臨之前就能夠結束。”
“皇上,南陳雖然現在處於劣勢。可是它立國長久還勝於我們大齊,民心穩定,國脈綿長,就算倪將軍武功蓋世,謀略無敵,如何能夠在短短的半年之內就……”
“半年之內想要完全的平定南陳當然不可能了,倪源就算是神仙也不敢這樣的誇口啊。”齊瀧笑道:“不過這半年之內集結兵力,將南陳的都城攻陷還是不成問題的。隻要攻克陳京,朕就可以班師回朝了。其餘的番王以及地方勢力,可以留給倪源後來慢慢的處理嘛。”
齊瀧的臉上露出躍躍欲試的喜色。這一番話下來,簡直是隻有出征的道理,毫無拒絕的緣由了。
親自統一天下,是曆代帝王莫大的榮耀!這個亂世已經持續了二百年,英雄人物輩出,卻沒有一個人這樣地接近過這份榮耀。想到自己即將建立的前所未有的宏圖偉業,齊瀧簡直要高呼雀躍了。
蘇謐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麽,可是沒有等她開口,齊瀧已經笑道:“朕也知道,謐兒是擔心朕的安危的,不過不必憂慮,朕身為主帥,又不是親自上陣殺敵,身邊時時刻刻有千軍萬馬。”
“皇上,戰場形勢瞬息萬變,誰能夠保證皇上身邊一直……”
“這一點朕也考慮過了,”齊瀧揮揮手打斷了蘇謐的話,說道:“前些日子,朕聽說那個枯葉禪師的弟子也已經回來了,為何沒有過來見朕呢?”
蘇謐心中頓時湧出不好的預感,她低頭道:“他不過是個低級的奴才,品級低微,怎麽敢貿然晉見皇上呢?失禮之處,請皇上見諒。”
“哈哈,”齊瀧朗聲笑道:“,“他都是大師的弟子了,身份自然不同,哪裏還要講究什麽品級啊。他一回宮就去了你那裏,可以看得出是個顧念舊主的人,朕自然不會追究,謐兒無需擔心。”
“他現在身份不同,既然是大師的弟子,我就傳詔授予他官職,這一次就讓他出征伴駕吧,有這樣的高手護在身邊,謐兒也可以放心了。”
蘇謐心裏頭苦不堪言,她一直是把陳冽當作自己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來看待的,而且也是她身邊最為倚重信賴的人,別的不說,一旦陳冽走開,她與宮外勢力的聯係要打上不少的折扣。而且她一直希望陳冽能夠脫離這個宮廷,可是他為了她而留下來,如今卻因為自己使得他去做他不願意的事情。
眼看齊瀧這一臉興奮的神色,蘇謐卻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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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采薇宮,蘇謐向陳冽說了今天的變故,“如果你不願意去的話,我就推辭去。”她說道。無論如何,她是絕對不希望陳冽為她去做違心的事情的。
“二小姐是希望我去嗎?”
蘇謐自然不會對他說假話,她沉吟了片刻說道:“我是希望齊瀧能夠平安回來的……這一次倪源的做法看似高明而且無懈可擊,可是,我心裏頭總是有一種不安的感覺,也說不清楚是什麽。”蘇謐蹙起了眉頭,她實在是說不清楚,自己這毫無緣由的擔心究竟是從何而來。
她總是覺得倪源的謀劃和目的不是這樣簡單才對,也許是長期的敵視讓自己把他想象的太複雜了。
陳冽笑道:“這沒有什麽不好的,我既然希望留在小姐的身邊,自然是地位越高越好,這樣對小姐的用處也大。”
“你不必考慮我……”蘇謐急促地說道。
“這也是為了我自己,”陳冽阻止了她的話,坦率地笑道:“這也是我自己的私心而已,枯葉禪師對我有授業之恩,在寒山寺的時候,我們談了很多,也許我一輩子都沒有大師他那樣廣博的胸懷吧,不過他希望能夠結束這個亂世的心願我是知道的。齊瀧此人關係重大,無論對於小姐的計劃,還是對於大師的願望來說,他都是不可或缺的。你們兩人的願望不就是我的希望嗎?所以說。我這一次保護他,也是為了我自己。”
“而且大師他……”陳冽輕歎了一聲,終於說道:“大師他的身體恐怕不行了。”
蘇謐默然,想一想也確實如此,枯葉禪師如今已經是近百歲的高齡了,雖然在民間的傳說之中已經是近乎神話一樣的人了,可是他終究還是一個凡人,不是神仙。
她忍不住一陣黯然,她對枯葉禪師一直是有一份發自內心的敬慕之情。雖然自己不能夠像他希望的那樣選擇,但是這份尊敬卻沒有絲毫的變化。枯葉禪師原本就不是衛人,他為了百姓計,為了天下計,選擇支持齊國也沒有什麽讓人怨恨的,而且他不僅是自己父親的師傅,還在懸崖之下救了自己一命。
這些日子蘇謐也時常和陳冽談論起枯葉大師的事情,在傳授完陳冽武功之後,枯葉禪師就離開寒山寺,向西方雲遊去了。這一次西去,雖然未曾言明,但是陳冽知道他的身體已經逐漸衰弱。所以他老人家才會索性放下一切世俗掛念,幹脆的西行而去吧。如果不是因為掛念蘇謐,陳冽他也許就侍奉在枯葉禪師的身邊暢遊天下去了。對於自己尊崇的人的心願,陳冽也希望能夠替他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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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宮之中又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新近晉封的劉嬪去世了。
劉綺煙在搬進了集玉宮之後繼續安心養病,原本孕婦產後三個月就可以開始侍駕承寵了,可是她因為難產的關係,身體一直不好,無法承寵,心中空自著急,卻也無可奈何,直到近些天身體漸好。於是按耐不住於是按耐不住,帶了宮人出去散心。
原本白天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心情爽朗地帶著宮人在碧波池之中暢遊嬉耍。可是回去之後不久就開始發熱,還沒有支撐到太醫過來,竟然就這樣暴斃了。
據太醫之後診斷說是因為產後身體一直沒有休養過來,就貿然搬動地方,水土不服,而且集玉宮臨近寒冬,氣候寒冷,風大傷身,使得劉嬪原本就虛弱的身體禁受不住,中風暴斃了。
齊瀧在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後,問得第一句話就是小皇子怎麽樣了,得知小皇子並未隨同出遊之後才鬆了一口氣,也不過是歎了幾聲,就命人將劉嬪安葬了。好歹顧念著她身為小皇子的生母,特令按照貴嬪的禮節厚葬,金冊上也以貴嬪位份記下,之後一切事務交由內務府按照規矩辦理就好。
現在他諸事纏身,實在是沒有多少精力矚目於一個後宮之中早已失寵的妃嬪的生死,如果劉綺煙不是皇子的生母,他隻怕是連過問的功夫都沒有了。
小皇子的撫養就成為接下來麵臨的重大問題。由誰來撫養皇子呢?原本宮中都以為必定是倪貴妃無疑了,誰知齊瀧卻下詔將皇子的撫養權交給了近乎避世隱居的皇後,並且下旨道:“:“如今中宮膝下空虛,非國家幸事,皇後又賢明有德,撫養教育小皇子,朕也放心。”讓宮中的人禁不住愕然相顧。
這件事在宮裏頭還留下了一個意外的後果,集玉宮變成了宮妃人人都厭惡的地方,連接三代居住在那裏的妃子都沒有什麽好下場,使得後來齊宮之中的宮妃寧願去住偏遠的宮室,也不願意到富麗堂皇的集玉宮中居住了。連帶著碧波池也被宮妃們斥之為不祥之地,少有人願意涉足了。
齊瀧禦駕親征的消息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眾多的朝臣一個個捶胸頓足,哭天抹地的,好像齊瀧是去送死了一樣。而另一派的人當然明確地看出了齊瀧此舉的意思,趕緊上表歌功頌德,馬屁不斷。無論是怎樣的反對或者讚成,都絲毫無法撼動大齊帝王禦駕親征的決心。
皇帝親征的架勢當然不凡,齊瀧的心情急不可耐,內務府的人忙得腳不著地,盡快地將齊瀧出征的一切事宜準備妥當。
新近召集的增援南部前線的十萬大軍已經整裝完畢,等待著這份由帝王親自領軍出征的榮耀的降臨。陳冽被提拔為欽侍令隨同齊瀧出征,對於這樣一步登天的提拔,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知道了陳冽即將承擔的任務和他的出身之後,所有人對於他的晉升都沒有絲毫的奇怪。
同時頒下的還有在新的一年改元天統的旨意,這個嶄新的年號昭示了大齊年輕的帝王迫不及待地統一天下的內心。帝王的恩澤當然也澤被後宮,順應改元的天命,六宮同封,恩旨不斷,蘇謐被連升兩級,晉為正二品的六妃之一,也算是兌現了齊瀧日前提到的賜予蘇謐的賞賜。同時,這也是日後執掌天下的孝純太後蘇謐在這個大齊的後宮裏麵以一個妃嬪身份所接受的最後一次晉封。
而三萬增援北方邊關的兵馬也集結起來,帶著充足的糧草,準備開赴邊關。慕輕涵被轉為前鋒副將,率領這隻隊伍去支援居禹關率領這支隊伍去支援居禹關,比較起從二品的侍衛統領來說,隻是平級調動,但卻全了他一直以來希望效力沙場的心願。
隆徽四年十二月十六日,在這樣一個寒風凜冽的天氣裏,齊瀧禦駕親征的車駕終於啟程了。他酬躇滿誌地站在皇城的神武門上他躊躇滿誌地站在皇城的神武門上,傲然睥睨著下方林立的將士。顧盼神飛,氣勢張揚。
看見齊瀧明黃色的身影,雷鳴般的山呼萬歲之聲響徹雲霄,聲勢驚人。齊瀧心中也不免意滿誌得。他回過頭去,看著身後延綿起伏的宮殿,再轉過身來,看著下方數不盡的精兵良將,心中的雀躍昂揚之情簡直難以形容。
等到自己再一次站到這裏,必然是整個天下的霸主了,那時候應該是和何等的風光和威望啊,這二百年來沒有人能夠達到的宏圖霸業將由他來一手建成。這一次的出征,必然會給自己在武勳上和史冊上增加一筆濃重的色彩吧!
這時候的齊瀧當然沒有想到,他這一生再也沒有踏上神武門這高高的城樓的機會了。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大齊的民眾和軍隊麵前展現他非文采的一麵。
第十六章 煙花次第
親征的車駕浩浩蕩蕩地開向前線,雖然離開的不過是齊瀧一個人而已,但是大齊的後宮裏麵忽然就顯得寂寥起來。
日常的生活變得極其的簡單而富有規律,除了每天早晨例行的請安,幾乎所有的宮妃都變得沉默內斂了起來,足不出戶。
蘇謐走在從鳳儀宮回來的路上。自從太後病逝之後,皇後就上表自請入慈寧宮祠堂守靈侍奉,幾乎避世隱居,直到前幾天齊瀧將小皇子交給她撫養才重新搬回鳳儀宮中。隻是近半年的不理事務下來,後宮之中的妃嬪也逐漸倦怠了起來,不少告病不去了的。反正皇後也下了旨意,傳令後宮諸妃自便,無需拘禮。今天的請安,不過到了寥寥十幾人而已。皇後也沒有出現,她依然每天清晨就前去慈寧宮守靈侍奉,諸妃隻是略微坐了坐就自行散了。
蘇謐從鳳儀宮的大門處走出,忽然一絲帶著涼意的小東西鑽進了她的領口裏。
她抬頭看向天空,就在齊瀧離開的第六天,隆徽四年的第一場雪終於姍姍遲來了。
看著晶瑩剔透的雪花從天上飄落,蘇謐攏了攏領口,毛茸茸的貂皮刺得她的臉頰微微的發癢。
忽然之間心情就變得空虛寂寥起來,蘇謐讓覓青先回去了,也沒有乘坐車輦,就這樣一個人漫步走在宮中的道路上。
雪花由原本疏散細微的小水晶,變成了輕柔的鵝毛,紛紛灑灑地飄散起來。還是上午的時間,天色卻變得夜晚一樣陰暗沉悶,天空黑壓壓的一片。
蘇謐一路漫不經心地向東邊走去,路上的行人漸漸稀少,宮人都去躲避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了。
不知不覺之間,她轉入一個狹長的小道,抬頭看見迎麵走來一個宮女,手中提著笨重的水桶,正一步一步地向前麵挪動著。
蘇謐神情一陣恍惚,她依稀還記得,自己也曾經這樣的一身打扮,這樣地提著粗笨硌手的水桶,走在同樣的道路上。
那個小宮女似乎是提地累了那個小宮女似乎是提的累了,顧不上漫天的大雪,把手中的水桶放在一邊,對著手掌嗬起氣來。隔著遙遠的距離,蘇謐也可以猜到,那白嫩的掌心必然因為苦役和寒冷而變得紅腫。
小宮女跺著腳,看了看天色又提起了水桶,正要向前走,猛地看見了站在麵前的蘇謐。
“啊?!誰啊!這樣裝神弄鬼的!”小丫頭喊了起來。
蘇謐沒有回答。
宮女仔細打量了一會兒,看到蘇謐身上流光溢彩的水貂皮鬥篷,臉色頓時變了,再看到蘇謐的容貌,連忙扔掉手中的水桶,惶恐地跪下道:“奴婢有眼無珠,是主子娘娘,請主子不要見怪……”
謐擺了擺手,打斷了她告罪的聲音:“,“天氣這麽冷,怎麽還在外麵提水呢?難道院子裏麵沒有水井嗎?”
“回娘娘的話,奴婢是宣合宮沈才人那裏服侍的,前幾天因為天氣太冷,院子裏麵的井被凍住了。奴婢們之後就隻有出來提水了。”小宮女一邊說著,一邊偷偷抬眼打量著蘇謐,暗自想著,我一個小宮女這時候在外麵不稀奇,可是你……她納悶地看著蘇謐,這位主子,看衣服打扮明顯是一位娘娘的,可是怎麽身邊連一個丫頭都不見呢?
“宣合宮距離這裏遠的很,為什麽不去附近的宮室裏麵提水呢?”
“回主子的話,我們家才人與附近各宮的主子都沒有什麽交情……而且這是我們才人待會兒要用的,奴婢不敢懈怠。”
她的話蘇謐如何聽不出來,宣合宮之中居住的肯定是今年剛剛選秀入宮的妃嬪,還有不少齊瀧都沒有臨幸過,隻怕那個沈才人至今還是無寵吧,這樣的妃嬪在這個等級森嚴、勢利分明的宮廷裏自然是不受重視了。
蘇謐笑道:“下雪天可要記得把水井的蓋子蓋上,上麵最好在鋪上稻草之類的禦寒物件,早晨揭開就沒事了。”
那個小宮女一陣納悶,偷偷抬頭瞅了蘇謐一眼,這位娘娘怎麽會知道這些鄉間山野裏麵的土法子呢?
蘇謐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一般,淡淡地一笑解釋道:“這是我去年的這個時候學來的法子,可惜以後是沒有使用的機會了。”
看見那個小宮女還是站在那裏呆呆地看著自己,蘇謐溫和地說道:“這樣寒冷的天氣,就不必辛苦了,宣合宮離采薇宮不遠,你去我的宮裏頭說一聲,叫人給你送去一桶吧。這水就先放在這裏,等天氣放晴了再說罷。”
那個小宮女猛地記起來,她吃驚地看著蘇謐,這就是如今宮裏頭最得寵的那位蓮妃娘娘!
她伶俐地應了一聲,丟開手跑了,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拐道裏了。
蘇謐看著著長長的道路,兩邊是狹窄的宮牆,因為天色的晦暗,原本朱紅色的宮牆變成了一種詭異的暗紅色,漫天的雪花阻擋了視線,使得路的盡頭都模糊起來。
忽然就生出了一個念頭,她走近那剛剛被丟下的水桶,伸出已經保養地潔白纖長的手掌,握住粗鐵打造的桶柄,
好沉啊!蘇謐用進了全力,才能夠將水桶從地上提起,向前走了沒有兩步路,就差一點踉蹌著跌倒。
看來不過是短短的一年多而已,這樣金尊玉貴的生活已經讓自己徹底地脫離了苦役。再也無法適應這種力氣活了。
蘇謐心頭無端地就有了一種奇異的想法,如果現在大齊被別的國家滅國,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呢?
作為一個宮妃,而重新等待著新的勝利者的挑選和享用。
蘇謐搖頭一笑,因為這個動作,原本就踉蹌的身體,失去平衡,向地上跌去。
還沒有等她觸及到地麵,忽然從後麵伸出的一隻手攬住了她的腰。同時伸出另一隻手穩穩地接過了水桶。
蘇謐詫異地轉過頭去,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竟然是倪廷宣!
他怎麽會在這裏?!
“你……”蘇謐想要說什麽,卻又發覺根本無話可說。
隻是遲疑了片刻,熟悉的溫暖就從兩人貼近的地方傳來。蘇謐猛地意識道,自己竟然還被他攬在懷裏,立刻微微搖動,想要掙紮出來,想不到倪廷宣攬地甚緊想不到倪廷宣攬得甚緊,竟然沒有掙脫。
蘇謐心頭惱火起來,一點也沒有給他麵子的想法,立刻凶狠地嗬斥道:“你幹什麽?放手!”
倪廷宣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將手鬆開,蘇謐沒有防備,差一點兒跌倒。
眼看倪廷宣又要上前扶她,她趕緊後退了兩步。看著倪廷宣手足無措的模樣,她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倒是忘了恭喜倪統領,得到聖上的賜婚,如果不是俗世纏身,此時應該已經鶼鶼鰈鰈、比翼雙飛了。不過也無需心急,反正終究是能夠娶到美嬌娘的。”
倪廷宣的眼神像是被刺傷一樣,掠過一絲痛苦。
蘇謐一怔,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的殘忍,他的母親剛剛逝世……
“對不起。”自然而然地就說出了這句話,蘇謐低下頭。對於失去重視的家人的感覺她比誰都清楚。
“沒什麽,”倪廷宣的眼神有些黯淡,他猶豫著說道:“,“我其實是不想娶……”
“倪統領今天入宮是為了什麽呢?”蘇謐猛地打斷了他的話問道:“,“剛才多虧了統領施以援手,不然本宮就要出醜了。”聲音客氣而冷漠。
倪廷宣怔了怔,半響半晌低下頭,說道:“卑職今天是進來向貴妃娘娘辭行的。”
蘇謐這才想起,上一次倪源上的奏折裏麵提起過今年年關讓倪廷宣帶著母親的骨灰回墉州安葬祭祖的事情。這樣合理的要求齊瀧自然尋不出拒絕的理由,而且他已經決定禦駕親征,也就沒有必要再將倪廷宣滯留在宮中了。記起奏折上說的就是在這兩天啟程了吧。
“什麽時候動身呢?”蘇謐不自然地問道。
“大後天就要啟程了。”倪廷宣說道。因為低著頭,蘇謐看不見他的神情。
路上雪這樣大,怎麽能夠趕得及呢,不如在這裏多留一些日子……”蘇謐漫不經心的話語脫口而出,她忽然住了嘴,真想抽自己幾耳光,自己在說什麽呢?!她平息了一口氣,說道:“,“希望統領能夠一路平安,本宮在這裏先預祝了。”
“嗯,”倪廷宣微微一笑,抬頭看著她,說道:“不過是歸鄉祭祀祖上的一些事務,估計等到開春二月份就可以回來了。”
說這些幹什麽,我又不想知道你什麽時候回來,蘇謐恨恨地想著,偏過頭去。
“也希望娘娘在宮裏頭一切順心,再見到娘娘……”倪廷宣輕聲說著。
“娘娘!娘娘!”一聲驚呼打斷了兩人的對話,是覓青抱著一件衣服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奴婢剛剛正在擔心呢,雪忽然下的這樣大,正不知道要去哪裏找人,幸好一個宣合宮的小丫頭過去說……啊!”蘇謐一回身,身側的倪廷宣顯露出來,覓青忍不住吃了一驚。
“這是倪統領,今天拜望倪貴妃正要回去呢。”蘇謐不動聲色地說道。
覓青行了個禮。迅速將手中捧著的大鬥篷給蘇謐蓋上,蘇謐的肩頭全是雪花了。
蘇謐伸手攏住衣襟,轉身而去。
走到拐角處,蘇謐轉頭的時候,依稀看到那個身影依然佇立在那裏,隔著漫天的大雪,已經看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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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的流逝是不會因為人心情的歡愉或者沉滯而變化的,就在這樣一片寂寥的日子裏,隆徽末年的年關,也是天統元年的新春到了。
失去了主人的後宮依然有各種繁複的規矩在支撐著。齊瀧離宮出征,皇後日夜侍奉太後靈堂,又要照顧小皇子,形同避世,後宮之中還是暫時由倪貴妃主持六宮事務。
倪貴妃原本就是張揚奢侈的性子,如今後宮之中又無人與她爭風,這次的新年著實費了一番心力。
大年三十的晚上,依然如同往年一樣,準備了諸般筵席歌舞。前殿的朝臣宴會由豫親王主持,後宮妃嬪自然不會涉足,而後宮的家宴則是由倪貴妃精心安排。
不過是少了一個男人,雖然奢侈華麗一如往昔,整個宴會還是顯得沉寂了不少。從諸妃的衣著打扮上就可以看出,大多數的妃嬪都是簡單的釵環服飾,沒有一個人像往年冬季一樣為了保持身材的苗條秀雅而特意減少衣服。
珍饈美味流水般的端了上來,諸妃一邊談笑著,一邊看著場中的歌舞。倪貴妃容光煥發,而皇後容顏雖有幾分憔悴,神情卻淡雅依舊。少了最主要的人,諸妃之間反而奇跡般的變得有幾分和睦融洽起來,舉止也更加自在隨性。
蘇謐沒有什麽胃口,酒過三巡就尋了個借口告退了出來,走過宣合宮前麵的飛橋,忽然聽見後麵傳來“轟”地一聲,驚天動地,樹上的積雪被震得“簇簇”直往下掉。
蘇謐回過身去,遠遠地看見天空上盛開了大朵大朵的金色牡丹。光輝萬丈,璀璨奪目。緊接著“轟隆”聲不斷響起,數道光線穿透了黑暗,綻放出瞬息萬變的綺麗姿態。
這是倪貴妃為了今年的新年夜宴,專門命令工部特製的精巧煙花,現在看來,果然是費了一番心思。
牡丹煙花次第開,雍容華貴炫光彩。無數流光溢彩的鮮花在純黑的夜幕上盛放開來,將這個原本寂寥的冬日夜晚映襯地格外精彩絢麗。
蘇謐停住了腳步,看向天空,那姹紫嫣紅的色彩一重接一重,前麵的光彩還沒有消散,後麵的華麗就緊跟著追了上去。美麗就在那麽一刹那爆發,爭奇鬥豔爭奇鬥豔,斑斕華彩。
熄滅了的煙花帶著隱隱約約的光芒墜落而去,如同流星劃過夜空。
也許,寂寥的日子裏,讓人格外地習慣於回憶過去,記得自己曾經與人共同依偎在這樣寒冷的冬夜,看著煙花的升起和消散,
不過是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後宮之中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幾家歡樂幾家愁。
帶著幾分感慨,蘇謐回了采薇宮,將釵環服侍卸下,翻來覆去卻總是睡不著。這幾天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心裏頭總是有一種隱約的恐懼徘徊不去,仔細思慮起來,卻又尋不著頭緒。模模糊糊地一直到了後半夜,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陣騷動,驚叫聲,、呼喊聲,、嘈雜地交替傳來,蘇謐猛地從床上驚醒了,
“怎麽回事?”她問道。
“娘娘,娘娘,不好了……”小祿子連門都來不及敲,就一頭撞了進來。他的臉色一片蒼白,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驚惶失措。
“怎麽了?!”蘇謐心裏頭莫名地一同慌亂了起來。
“是……是遼人打進來了!”小祿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
“轟”地一聲的一聲,如同一道晴天霹靂在蘇謐的耳邊炸開,她的腦子一時之間甚至沒有反應過來這個消息的意味。
遼人?!
“什麽遼人,遼人不是被鎖在關外嗎?怎麽可能打進來。”蘇謐的大腦有瞬間的凝滯。
“不……不是……”小祿子心急火燎地說道:“娘娘,那個,奴才也不是很清楚,不過,確實有遼人打來了,就在城外,好多的人啊。”
“不可能!”蘇謐喝道,“遼人如何能夠渡過天險難克的居禹關,如何能夠沒有一絲消息地趕到城下?!”
“是真的,娘娘,”小祿子喊了起來:“,“遼人如今已經打到我們城下了。就在城門外圍困著!”
蘇謐驚慌地站起身來,如今京城的守備何其薄弱啊?!如果遼人打了進來,那麽……她簡直不敢想象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主子,主子,先穿上衣服。”覓青拿著鬥篷和外衣急忙地追上了要跑出房門的蘇謐。蘇謐匆匆地穿上衣服,問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現在剛到醜時。”小祿子說道。
蘇謐的動作一滯,此時此刻,正是隆徽年間的最後一瞬,也是天統元年的第一刻!
第十七章 朝陽如血
出了宮門,外麵已經是一片的慌亂,四處都有人驚叫著。按照宮中的慣例,新年的宴會是持續到天亮的,現在前殿和後殿的宴會都還沒有結束呢。
遼國原本是塞外的少數民族政權,趁著中原戰亂頻起的時候南下,建立了國家,號為“遼”,遼人的鐵騎凶猛,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整個中原都無人能敵,肆虐中原數十年,當時中原的各個割據政權無一不對遼人俯首稱臣,直到後來的梁國崛起,經過數次惡戰,才由梁武帝率軍將遼人逐出塞外。
梁國式微之後,遼人又卷土重來,雖然沒有當年劫掠天下的氣勢,可是危害依然不小,不少北方的小國被其所破,深受其害。
大齊與北遼接壤,因此受其攻掠甚多,前些年,齊國立國不穩,國力不強,曾經有數度被遼國攻破邊塞城池,屠城滅族的。齊武帝繼位初年,遼人就曾經集結二十萬鐵騎,宛如沙暴疾風一般,殺入齊國境內,直逼京城,又將京城足足圍困了近半年,才因為久攻不下,糧草不繼,而無奈退兵。那一場惡戰距離現在還未滿三十年,京城裏麵很多的人都記憶憂新京城裏麵很多的人都記憶猶新,無數繁華的邊塞城鎮,富饒鄉村都毀於一旦,遼人戮掠縱橫,殘暴不仁,四處席卷財貨子女,百姓稍有反抗就要有殺身之禍,不加反抗則必然是被劫掠為奴。
當時京城被困半年,民心恐慌,上下浮躁。而且那時候齊國還遠遠沒有現在的繁華富饒,遼人又來的突然,城中糧草不足,到最後幾乎發生人食人的慘劇。幸好遼國勞師遠征,內部糧草供應也是困難,最終退了兵,才讓危在旦夕的齊國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那一次戰役,使得生性高傲的武帝深以為恥,此後他一生都厲兵秣馬,四處征伐,整頓糧草,建立起齊國強盛無敵的騎兵,之後幾十年裏麵,滅國無數,國力倍增。又經過數次的浴血苦戰之後,將遼人遠遠的逐出塞外,一血前恥。但是依然無法斬草除根,每天的秋冬季節,遼人必定要集結軍隊,寇掠邊關,使得北方的百姓苦不堪言。
遼人凶殘成性,動輒滅國屠城,遼國的鐵騎又精良,行動如風,防不勝防,一直是齊國的心腹大患。齊國民間更是對遼人的入侵有著深深的恐懼,如今聽說了遼人忽然殺到眼前的消息,整個宮廷都混亂起來。
“娘娘,現在諸位娘娘都集中在鳳儀宮中,您不過去嗎?”看到蘇謐走路的方向完全不是向著後宮,好像是想著乾清宮的方向,小祿子善意地提醒道。主子難不成是被這個消息嚇壞了?
“我知道,”。”蘇謐打斷他道:“,“我就是要去乾清宮。鳳儀宮那裏你先替我去看一看。”去了鳳儀宮有什麽用處呢,不過是一群婦人的恐慌議論而已。
見到蘇謐意態堅決,小祿子無奈,隻好領命而去。
蘇謐快步走向乾清宮,乾清宮之中的侍衛內監都是常見她的了,此時又都是慌亂之中,自然不會阻止她。蘇謐暢通無阻地進了養心殿。
殿中諸位大臣竟然已經集結了。看來消息剛剛送到的時候,他們就從前殿的筵席上直接過來了。
就算情勢再危機,這樣的場合蘇謐身為宮妃也不便露麵,她轉身進了旁邊的小側間,站在垂地的珠簾之後聽著殿中的議論。
豫親王正站在書案一側,說道:“……諸位不必驚慌,如今遼人雖然已經兵臨城下,但是皇上率領大軍離開尚且不到十餘天,隨時能夠回援。我們齊京城牆堅不可摧,糧草充足,隻要能夠堅守十天左右,援軍必然趕到,到時候我們裏應外合,必定要讓遼軍有來無回……”
齊瀧的出征將武將帶走了大半,此時整個大殿裏麵多數都是文臣,聽到齊皓意氣風發、擲地有聲的言論,緊張惶恐的氣氛稍微和緩了幾分。
齊皓又迅速地交待交代了幾條命令,無非是分派任務,安定民心,不能擅離職守,敢謠傳者殺無赦之類的常令。
商議了足足大半個時辰,齊皓這才催促著眾臣紛紛離開,各司其職。
眾人散去之後,蘇謐走了出來。齊皓早已經注意到她的到來,帶著幾分詫異地問道:“你不去後殿呆著,到這裏來幹什麽?”
“遼國的軍隊怎麽可能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城外?難道他們的馬匹是生了翅膀的不成?”蘇謐一句廢話都沒有,直接詢問重點。
“不要問我,這個問題我沒法回答,我甚至現在就想要衝出去問一問城外遼人的主將。”齊皓苦笑了一下,說道:“,“可惜我們現在不得不麵對的事實就是————他們已經來了,而且正圍在我們大齊京城的城牆外頭。”
“這不可能!就算是他們能夠攻破居禹關,難道能夠把居禹關的守軍全部殺掉嗎?就算是遼人勇武無敵,算無遺策,從邊關到京城快馬也要十幾天的路程,路途遙遠,而且沿途散落著不少的村鎮,他們一路走來,難道沒有一個人看見?”
“這有什麽不可能,隻要將見過的人全部……”齊皓這句話說了一半就不說了,蘇謐心裏悚然一驚,她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齊北部原本就是山脈連綿,消息閉塞。隻要把路上遇見的人全部殺光,遇村屠村,過鎮滅鎮,就可以了。
蘇謐忽然想到了慕輕涵帶領的那三萬援軍和滿隊的糧草,按照時間來算,應該在五六天之前就與遼軍碰頭了。這一次的遼軍竟然會這樣的厲害,將三萬大軍無聲無息地消滅在了路上,連一個回來報信的人都沒有?!
“我也希望一覺醒來,這不過是個噩夢而已,可是現實卻容不得我們否認,遼人就是這麽厲害。”齊皓苦笑了一下,他拉住蘇謐的手,此時兩人也顧不上什麽忌諱了。兩人並肩上了出了乾清宮,上了神武門城樓。
在今天之前,對於蘇謐,遼軍這個名詞還僅僅是存在於口頭上,書冊裏,奏折中……如今卻赤裸裸地呈現在視線裏。
蘇謐極目遠望,雖然隔著高高的城牆,可是,那一層層的黑鴉鴉的軍士如同滿地的沼澤那一層層的黑壓壓的軍士如同滿地的沼澤,漫天的烏雲,一眼望不到頭。矛戟林立,森暗的兵甲和寒光閃爍的刀劍造成一種感撲麵而來的壓迫感,寒鐵森嚴,直透心髒。
蘇謐一陣昏眩,從大齊宮廷最高的這一處向下望去,好像要陷入到下方拿無窮無盡的黑暗沼澤裏頭,腳下堅實的磚頭變成了泥濘一樣的感覺。
這時候,身邊有一雙手及時地將她扶住,她轉過頭,正對上齊皓清朗的視線,“你也會被嚇住?”他調笑道,然後抬頭指著遠處:“看這一片望不到頭的兵馬,像不像是一群蝗蟲?”
蘇謐瞪了他一眼,這個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從這樣遙遠的距離看下去,這些黑鴉鴉黑壓壓的兵馬確實很像是鋪天蓋地的蝗蟲,但是她知道,一旦這些兵馬入了城,那是遠比蝗蟲更加凶狠和無情的殺伐屠戮。
“我也是苦中作樂而已,就算我們現在立刻愁死在這裏,也沒法退敵啊。”齊皓苦笑著回答。感受到她的視線裏的抱怨,他輕歎了一聲:“,“要是他們真的是隻吃糧草的蝗蟲就好了,可惜他們吃的不僅僅是糧食,還有人命啊。”
蘇謐掙開他的扶持,走上城頭,她按住粗糙的青石砌成的牆壁,極目遠眺。努力讓自己的心神安寧下來。
黑夜正在漸漸淡去,東邊的天際亮出一層霧蒙蒙的白光,太陽就要升起來了。
此時京城之中大半的百姓應該都還是沉浸在睡夢之中吧,當他們清醒過來,發現城外這些代表著血腥和殺戮的不速之客的時候,會是怎樣的恐慌和混亂啊。
“剛才你在殿裏說的援軍可能在十天之內趕回來……是真的嗎?”蘇謐回頭注視著他問道。
齊皓沉默了片刻,極目遠方說道:“如果我是遼軍,就要在路上設下埋伏,若是軍隊不回援尚好,一旦軍隊心急回援,正中伏擊,必然能夠殲敵於城外。到時候,大齊的帝王都落進了手中,何愁京城不破呢?”
“而更加省力的方法是暗中聯絡南陳,兩方夾擊,必然可以大功告成,到時候,我們大齊滅國之禍不遠矣。”
“那皇上豈不是危險了。”蘇謐變了臉色。還有陳冽,雖然他的武功過人,可是亂軍之中,任你武功蓋世也雙拳難敵四手啊。
“不會的,”齊皓搖頭說道:“,“我想皇上是安全的,至少比起我們來說安全得多。就算是皇上要求回援,倪源是身經百戰的名將,也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回援是肯定的,但是絕對不可能在十幾天之內了。”
蘇謐苦笑了一下,“也就是說,暫時是根本不會有援軍了。”
齊皓苦澀地點了點頭,蘇謐沉吟了片刻,問道:“如今京城之中可用的兵馬有多少?”
齊皓皺了皺眉頭,“如今護衛京師的禁軍還有一萬餘人,再加上城門的守衛,宮中的侍衛,刑部的兵馬,以及其餘的人馬,林林總總加起來也不過三萬人而已。”
蘇謐黯然,因為齊瀧的禦駕親征,使得原本拱衛京機重地的禁軍都被帶走了大半,再加上增援邊關的慕輕涵帶走的三萬軍隊,使得如今齊京之中的防禦簡直是空虛地出奇。這一仗怎麽打啊?!
“太陽升起來了。”齊皓忽然說道。
蘇謐轉過身去,遠方的天空霞光萬道,太陽從天際躍出。整個東部的天空被初升的朝霞映襯地紅彤彤的。
“世人都說殘陽如血,可是誰知道如今這初升的朝霞也是豔紅如血幕一般……”蘇謐看著這撼動人心的一抹嫣紅,出神地喃喃道。
第十八章 銀瓶乍破
齊皓站在蘇謐的身側,原本凜冽的寒風被他的身軀擋住了大半。“天一亮,遼軍恐怕就要開始攻城了,你先下去吧,宮裏頭暫時還是安全的,我要到前方城樓上去查看戰事了。”
“嗯,”蘇謐點了點頭,她明白自己留在這裏一點兒用處也沒有,她轉過身去,輕聲道:“你自己一切小心。”說著,快步下了神武門。
“娘娘,如今我們去哪裏?回采薇宮嗎?”因為這樣突如其來的橫禍,每一個人似乎都失了分寸,覓青發問的聲音還帶著絲絲的顫抖,剛才在宮牆上所看到的城外遼軍陣勢讓她心驚膽顫,現在腳還在發軟。
這時候,兩人看見了小祿子的身影,他正在著急地四處張望著。看到了蘇謐,大喜過望地跑上來,“娘娘,娘娘,如今各宮的娘娘都在鳳儀宮裏集合,就缺您了。”
“去鳳儀宮吧,”。”蘇謐歎息了一聲,說道。她可以想象,如今這些宮妃是怎樣的惶恐難安。
走進熟悉的宮門,蘇謐遠遠地聽見一個聲音揚起:“……本宮知道謠言不止,人心恐慌,但是大家無需著急,我們大齊兵力強盛,眼看就要天下歸一。這一次遼人孤注一擲,拚死殺來,勞師遠征,原本就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不足為慮。剛剛前方的豫親王也送來了消息,說已經派人趕赴前線送信了。如今皇上離開尚且不足半月,而且皇家儀仗,行走緩慢,如今也不過是到了南遜河一帶,快馬回援,就是七八天的功夫……”
是皇後的聲音,眾妃此時都站在鳳儀宮的大殿之中,無一缺席,蘇謐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站在後麵。大家都在目不轉睛地盯著說話的皇後,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到來。
聽到皇後的這一番話,眾妃臉上的神情放鬆了不少。
“可是我聽說這一次遼軍的兵馬把城池團團圍住,根本是插翅難飛,豫親王的人如何能夠逃出城去給皇上報信呢?”說話的是一個低級的妃嬪。
眾妃頓時又是一片嘩然。
皇後威嚴地掃了眾人一眼,待議論的聲音漸漸平息,厲聲說道:“袁嬪,你與本宮說話就是這樣的規矩嗎?”
那個袁嬪一愣,如今形勢危機,人心惶惶,哪裏還有功夫去考慮平日的禮儀宮規哪裏還有工夫去考慮平日的禮儀宮規。此時被皇後一問,袁嬪立刻意識到自己剛剛言談的失禮。
皇後積威甚重,袁嬪連忙恐慌地跪倒,哀聲道:“娘娘恕罪,婢妾知罪了。”
被她這樣一打擾,原本沉重的氣氛倒是和緩了不少。
皇後沒有再追究,抬頭看向諸妃道:“諸位姐妹都是身受皇家恩澤的人,如今我們大齊國難當頭,情勢雖然危機,但是並非不可挽回,正是要我們上下齊心,共渡難關的時候共度難關的時候,如果我們這些作主子的先亂了陣腳,讓奴才們怎麽想?”
“剛剛有人懷疑豫親王送不出去信息,就算是豫親王的消息送不出去,難道城外的人都是傻子,我們大齊京城之外有多少村鎮百姓?他們都是我們大齊的子們,都是對遼人恨之入骨的,難道遼人還能夠把他們全部殺光不成,短則五日,快則十日,消息必然能夠傳到陛下的耳中。”皇後斬釘截鐵地說道。
“可是有人說……”李賢妃抬頭看了看皇後,今天皇後的氣勢尤其威盛,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小聲地說道:“這一次……這一次遼人是得了仙人相助,否則如何能夠一夜之間出現在我們京城的城牆下……”
眾妃又是一片恐慌,這是比起袁嬪的疑惑更加聳動驚人的言論。
“這種怪力亂神的說辭也敢拿出來!虧得你還是名門出身的大家閨秀。”皇後衝她喝道,然後長吸了一口氣,說道:“,“諸位也都知道,前些年遼國也曾經打到我們京城的城牆之下吧?”
“那時候,我們大齊的國力尚弱,遠沒有今日的強盛。那時候的遼國尚且攻不下我們的城池,現在他們憑什麽能夠攻得下呢?”一邊說著,皇後眼神堅定地看著諸妃,“如今我們京城遠非往日可比較。這二十多年以來,單是城牆就修整加固了不知道多少次,堅不可摧,城中糧草充足,兵甲齊備。比起往昔勝過十倍有餘,上一次的戰爭,遼人圍城近半年,尚且無功而返,這一次,我們隻需要堅守十幾天而已,難道還會守不住?”
皇後一番話言之鑿鑿,有理有據,諸妃臉色都平息了不少。
“那些神術仙人之說,不過是有心人造謠想要製造恐慌而已。如果真有這樣的仙術,遼人早就直接出現在宮裏了。何必出現在城外,還要勞動一番功夫還要勞動一番功夫。”此時說話的是倪貴妃,如同往常一般高傲自得、嬌柔慵懶的聲音,此時帶給妃嬪的卻不是畏懼,而是一種異樣的安心。
沒有任何人注意,她身邊的夏真在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忍不住抬起頭來,看了自己長年侍奉的主人一眼,那眼神之中帶著難以掩飾的遲疑和……憐憫……不過是一瞬間的功夫不過是一瞬間的工夫,她又低下頭去了。
“倪妹妹說的正是。”皇後的聲音轉向溫和:“,“這一次遼軍來的確實突然,但也不是無跡可循,居禹關雖然堅固,但是遼軍使詐偷襲,也不是攻克不下來的,這樣的城池得失在戰亂之中純屬平常而已,讓遼人打到眼前固然是邊關守將無能,但是我們大齊的京城豈是那小小的居禹關可比的?”
也許是被皇後胸有成竹,信心十足的氣勢所感染,眾妃的恐慌漸漸平和了下去。
皇後又一字一句地說道:“眼下前方的將士正在浴血奮戰,我們身在後方即使不能有什麽實際上的襄助,也絕對不能再給前方添麻煩。從今日開始,讓本宮聽說了有哪一宮,哪一室的人,無論是主子還是奴才,擅自議論戰事,就地掌嘴!而謠傳這些怪力亂神的……”她的眼神淩厲如利劍,語氣也是前所未有的狠厲和鄭重:“, “就地杖斃!”
諸妃聞言,臉色都凜然謹慎起來。
皇後看見諸人恐慌稍解,這才說道:“沒有什麽別的消息了,都散去吧,別忘了,一切宮中事務都照舊辦理,不得懈怠。”
諸妃依言一個個散去了。
恩威並濟,據理服人,及時地安撫人心,整頓後宮。此時,蘇謐也禁不住有幾分佩服皇後了,不得不說,這個女子的確有著母儀天下的氣勢。她也正想轉身,卻聽到身後一聲輕呼:“蓮妃先留一下。”
蘇謐頓住腳步,帶著幾分詫異地轉過身來,看向呼喚她的皇後。
眼看著眾人已經散盡,皇後頹然地做倒在鳳椅上,
見慣了皇後或者高傲,或者清麗的身姿儀態,蘇謐還是第一次見到她也會有這樣疲倦和失態的時候。蘇謐第一次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也不過是個柔弱的女子,如同自己一樣。也許隻是她長久以來所竭力保持的那樣端整的姿態讓人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種錯覺也許隻是她長久以來所竭力保持的那樣端正的姿態讓人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種錯覺,她是沒有什麽能夠擊敗的。
“蓮妃剛剛從豫親王那裏回來,如何看待此事呢?”沉默了片刻,她出聲問道。
蘇謐遲疑了瞬間。她應該怎樣地回答,隨口的應付隻是侮辱眼前女子的智慧,可是那樣不祥的消息……而且……
皇後抬頭看著她,笑道:“本宮全無惡意,蓮妃請放心說話,其實本宮也想要去前殿拉住那些朝臣學士們問個清楚呢。在這種國難當頭的時刻,沒有人會咬住平時的規矩和禮儀不放的。”
蘇謐點了點頭,說道:“朝議的內容婢妾是聽過了,豫親王和諸位大人的意見都是堅守城池,等待皇上的回援。正是剛才皇後娘娘說的那樣。”說著,將在養心殿裏麵聽到的眾臣的議論從頭到尾仔細交待交代了一遍。
聽完蘇謐的話,皇後搖了搖頭,她忽然笑道:“豫親王沒有說實話,這些不過是安慰人心,掩人耳目的話而已。此次遼人來襲,情勢之危機,隻怕還遠在武帝初年的那場征戰之上……唉,”說著長歎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麽。
蘇謐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皇後的見識也是不凡,看來她也意識到了,這一次的關鍵就是留在京城的兵力太少了,任你城池如何堅固,糧草如何充足,都要有人去守才行啊,先有了充足的人手,才能夠將這些優勢發揮出來。
當年那一次遼軍兵圍城下,齊京雖然沒有現在這樣的高城深池,充沛糧草,但是至少城中還留有十萬常駐兵馬。
看到蘇謐沒有什麽話,皇後揮了揮手道:“你也退下吧。”
蘇謐依言躬身告退,她剛剛回過身去。“轟”地一聲巨響震動了皇城的一聲巨響震動了皇城。是投石機的聲音,緊接著外麵隱約爆發出層層的喊殺聲,雖然隔著遙遠的距離,也可以感受到其中的肅殺之氣。
遼軍終於開始攻城了!
此時,鳳儀宮大殿之中的兩個女子都情不自禁地探起身來,望向遠方的天際,目光之中充滿了憂愁和焦慮。
那一處,陰雲凝集。
這一刻,沒有了任何的勾心鬥角,陰謀陷害,她們不過是兩個心中同樣充滿了彷徨無助的女子而已,如同這大齊皇宮之中所有的女子一樣,如同這個大齊京城之中所有的女子一樣。
第十九章 鐵騎突出
遼軍的攻勢如火如荼地展開,齊皓和諸位留守的群臣召集全城的士兵,將各豪門貴閥之中的家丁士卒都編入軍中,又在城中廣招民夫為兵丁,日夜不停地督促前方的將士守城殺敵。
這一次遼人派出了二十萬鐵騎,都是精銳士卒,守城的戰鬥極其慘烈。
後宮在這三天以來,在皇後的威壓和鐵腕手段之下,沒有任何人膽敢冒失地公然談論前線的戰事,但是私底下的竊竊私語還是少不了的。後宮由原本的孤寂寥落,變成了一種詭異的沉默。這種沉默卻是極度的壓抑,像是一團烏雲,黑沉沉地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宮人走在路上的時候都變得小心翼翼,似乎是稍微重一點兒的步子就會驚動了城外的遼軍。整個宮廷就好像是一張拉緊了的弓,隨時都有可能因為這緊繃的張力而"啪"的一聲斷掉。
妃嬪們大多都是足不出戶,日常的拜訪和筵席全部都停止了,隻有一個地方意外地熱鬧起來,就是後宮的小佛堂。很多妃嬪都備足了祭品前去跪拜祈禱,以前所未有的虔誠和謙卑祈求著佛祖的庇佑,能夠平安地度過這一次危機。
蘇謐自然不會有求神拜佛的心情,她正在忙著聯絡宮外的勢力。與宮外的聯係是暢通無阻,但是城池被遼軍圍困得水泄不通,南陳的人也無法把消息送出去,如今葛澄明和溫弦、陳冽都不在京城,使得蘇謐的心中也充滿了不安。
"娘娘,這裏風太大,我們還是回去吧。"覓青建議道。這些日子,蘇謐每天一大早都會到神武門的城樓上去,極目遠眺,看著城牆上血與火的戰鬥。雖然遙遠的距離讓她們什麽也看不清楚,但是外麵那不斷湧上來的黑壓壓的遼軍還是讓覓青感到一種本能的恐懼,就像是一重重連綿不絕的黑色波濤,急不可待地張開巨口吞噬著一切。 蘇謐回頭看了看覓青的臉色,半笑著問道:"害怕了?"
覓青猶豫地點了點頭,雖然經曆過衛國滅亡的戰爭,但是衛王直接開城投降的行為使得她們並沒有見識過圍城的景象,在一切還不清楚的時候,齊軍就進了城、入了府。
"娘娘,還是回宮裏頭安全一些,這裏太危險了吧?"
"這裏不就是宮裏頭嗎?"蘇謐笑道,神武門是皇城最前麵的一重城樓,也是整個皇城宮殿的最高點,"又不是站在了城頭上,你害怕什麽?"
"奴婢就是擔心,"覓青低頭說道,"雖然看不清楚,但是……看著那些遼軍就覺得害怕。"
"其實……這裏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蘇謐忽然笑道,"遼人一旦破城,首先要入的地方肯定就是皇宮,後宮才是最危險的,這裏至少靠近宮門,逃跑起來也可以快不少呢。"
"娘娘盡是說笑話,"覓青勉強笑道,"奴婢可沒有娘娘這樣的膽量……"
"算了,我們下去吧,今天恐怕也是這樣僵持著了。"蘇謐又看了看城外,點頭說道。
如蒙大赦一般,覓青的臉色放鬆下來。
兩人走下城樓,一路緩行,半路上卻見到一個人正快步向這邊走來。迎麵見到了蘇謐,連忙跪地行禮。
"宋統領就不必多禮了,這是要去哪裏?可是宮中有什麽變故?"蘇謐問道。麵前的人是侍衛副統領宋單。因為慕輕涵調職離開,倪廷宣又回了墉州,如今大內侍衛之中,由他這個副統領暫代統領之職。
"回娘娘的話,"宋單道,"是皇後娘娘考慮到如今宮中守衛薄弱,擔心宮人不謹慎,出現事故。想要將後宮中的幾處宮門都鎖起來,禁止走動,卑職這就要去找豫親王商量。" 如今大內侍衛也有不少被齊皓抽調上了前線,宮中警戒的人手也短缺不少。
"看時辰豫親王快要回來了,你去神武門等著就好。" 蘇謐點頭說道。原本齊皓臨陣指揮,一直待在外城的城樓上,直到晚上才有片刻的時間回到皇宮,處理一些雜務,但也不敢離開遠了,就在神武門城樓處的寢宮裏麵休息片刻,隨時準備再去戰場。倒是近幾天遼人的攻勢稍緩,每天他都會在上午抽空回來一趟,處理一下宮裏的事務。
她又隨口問道:"宮中的侍衛人手缺少到了這樣的地步?竟然要把四門都關閉。"
宋單苦笑了一下道:"豫親王其實沒有調走多少人,可是上一次慕統領走的時候,有不少的兄弟都想要跟著他,結果趁機都提交了奏表,調了不少入了軍中,之後還沒有來得及補充人手,遼人就打進來了。" 想起跟隨著上司出征邊關的同伴,宋單神色慘淡地說著,"這些弟兄們還有慕統領,現在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蘇謐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宋單的話又勾起了這幾天一直困擾著她的疑惑,到底遼軍是如何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齊京的城牆之下的呢?如果遇見了慕輕涵帶著的那三萬人馬的話,就算這二十萬鐵騎精銳無敵,慕輕涵無法抵擋,至少也應該有人敗退回來報信才對啊。
蘇謐絕對不相信遼軍的鐵騎能夠精銳到這樣的地步,當然更加不相信會有什麽神仙法術幫助他們。
遼軍精銳難當,天下聞名,攻破居禹關不出奇,擊敗慕輕涵的援軍也不意外,但是將全部兵馬盡數殲滅,連一個逃脫回來報信的都沒有,這些遼人就實在是太傳奇了。
除非,這兩支軍隊壓根兒沒有遇見過……
沒有遇見過……怎麽可能,遼軍又沒有翅膀,除非是……
除非是……
蘇謐想到這裏,腦海之中猛地閃過了一個念頭,這個模糊的念頭是如此的恐懼,讓她的身體忍不住晃了一晃,幾乎站立不住。
忽然之間,這些天一連串看似平淡合理的事件接二連三地鑽進了她的腦海之中……
倪廷宣正好恰如其分地離開了京城,回到墉州,避開了遼人的圍城。齊瀧正好被倪源一個禦駕親征的借口帶走,甚至連京城的大半兵馬都帶了出去,使得京畿重地,守備竟然前所未有的空虛……
再聯想到以往自己所時不時地意識到的,倪源手中勢力的那種若有若無的強大,還有前些日子,他暗中派人假冒自己的義父,潛入宮廷……
蘇謐隻覺得一種寒意從心頭冒出,湧上眉宇,刹那之間,她心髒驟然變得冰涼。這個想法是這樣的震撼和令人恐懼,她忍不住要尖叫出聲了。
遼國年年進攻居禹關,試圖南下搶掠,使得每一個人都感覺到,遼軍如果打來就應該是從那裏來的。
如果說遼軍不是從居禹關南下呢,甚至可以說到現在為止居禹關仍然是毫發無損呢?
倪家世代鎮守墉州,墉州地處大陸的極東部地區,雖然也同遼國接壤,但是兩地交界一帶都是遼國極其貧瘠偏遠的荒漠地區,而且與遼國之間還隔著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延綿不絕的山脈,唯一的門戶斷墉關天險無雙,又隱埋在重重山脈之中,幾乎根本無法攻克,所以墉州從來沒有受過遼國的攻伐搶掠,當年齊武帝對待倪家都是采取了招安的策略,此時如果……
"娘娘,娘娘,您怎麽了?"覓青驚叫道。
蘇謐的臉色忽然之間就變得蒼白如紙,詭異得嚇人。
覓青連忙上前想要扶住蘇謐,蘇謐卻猛地一擺手,什麽都沒有說,她轉身就向剛剛步下的神武門城樓走去。
覓青連忙跟上蘇謐的腳步,氣喘籲籲地爬上了神武門的城樓。
"豫親王呢?"剛剛登上城樓,蘇謐就迫不及待地問道,語氣急促鋒利,像是在喊叫一般,帶著一種罕見的尖銳。
覓青和緊跟在身後的宋單都嚇了一跳,守在城樓上的內監說道:"豫親王剛剛回來,正在裏麵與幾位大人商量事務呢。"
蘇謐立刻向殿中走去,走到殿門,幾個剛與齊皓商量完事務的輔政大臣正要離開,看見了蘇謐的身形,無不露出疑惑的神色。
蘇謐來不及與他們計較,匆匆地進了屋子。
齊皓正在對著一張地圖參詳。抬頭看見蘇謐走進來,驚奇地問道:"你怎麽來了?"
蘇謐平息了一口氣,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蘇謐的話還沒有說完,齊皓就已經變了臉色,"你說什麽?這一次遼軍是走的斷墉關,怎麽可能?這……"
齊皓的話戛然而止,如果這是真的……
讓遼軍入關,倪源難道瘋了,他能夠得到什麽好處?難道他就不怕遼軍與南陳勾結,將他也趁機消滅?
不對,遼軍不敢這樣幹,如果遼軍真的是走的斷墉關路線的話,那麽他們的糧草供給都是掌握在倪源的手中,倪源必然是早已經與他們達成秘密協議了。
齊皓的心思飛快地轉動……
如果真的是這樣,倪源就是早有預謀了,齊皓簡直不敢想象這樣的後果。
這個想法簡直太過於恐懼。可是在他的心裏頭,卻隱隱覺得這是極有可能的,他竭力想要想出什麽理由來否定這個假設,可是他思慮得越深入,這份恐懼和疑惑就像是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
如果自己是倪源,我應該怎麽辦?對了,要先將齊瀧引誘離開京城,控製在自己手中。然後還需要讓自己的兒子親隨這些人找個借口趁機離開。
再放遼軍入關,當然先要與遼軍達成協議,或者割地或者賠款,遼軍狼子野心,早就對中原垂涎三尺,必然會答應。可是引狼入室,不能沒有絲毫的後招防備,尤其是與遼人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讓遼軍自斷墉關入中原,就等於完全控製住了遼軍的補充和後方的聯絡,而且墉州還有自己的軍隊,正好可以陳兵邊境,遼人一旦有二心,先從補給上入手,再以兵力壓迫,不怕遼人不屈服。
遼軍攻破了京城,京城之中的門閥勢力、皇室貴胄必然一掃而空。大齊的天子至尊齊瀧此時又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
等他再以剿滅南陳的功勞揮軍北上,那時候天下還有誰能夠與他一較長短呢?而且大齊的皇室貴胄都被屠戮殆盡,隻餘下齊瀧一個人孤掌難鳴。不出幾年,或者暗殺,或者禪讓,皇位簡直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齊皓越想越恐懼,越想越覺得一切都是合情合理,如果自己是倪源必然也會這樣做。難道這個天下終究是要……刹那之間,他隻覺得手足冰冷,他們都落入了一個局,一個精心布置的,步步緊逼的,幾乎完美無缺、無懈可擊的局。
"現在不是擔心這個的時候,"蘇謐急促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如果真的是倪源的計謀的話,必然會設法讓遼軍盡快攻入京城的。"
"對了!"齊皓猛地反應過來,如果此事真的是倪源的計謀的話,那麽倪源那邊的援軍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但是居禹關那裏真的是安全無礙的話,十幾天之後,必然得到消息,有援軍回來救援的。甚至不必居禹關的人馬,慕輕涵帶領的人馬剛剛離開不久,說不定還沒有趕到居禹關呢,得到京城被困的消息必然會調頭往回趕。
所以,對於倪源來說,要攻破齊京,一定要盡快。
這麽說來……
齊皓立刻大步走出,向外麵的將領喝問道:"如今的守將之中有誰是與倪源有舊的?!"
幾個等待著回稟事務的將領愣了一愣,有一個人道:"今天負責輪守城門的曹將軍就是倪尚書的舊部,剛剛在上一次的戰爭中替下來,編入禁軍的。"
今天輪守城門!聽到這句話,蘇謐和齊皓的臉色都變了。
幾個將領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的兩人。
"立刻找人把他替換下……"齊皓喊出口的命令聲還沒有說完,餘韻就淹沒在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之中。那是什麽東西在轟然倒塌的聲音,震驚全城。
蘇謐和齊皓兩人的動作不約而同地有一瞬間的凝滯,他們艱難地轉過頭去,從窗口看向遙遠的城門。
一切都晚了!!!
"城門破了,遼軍攻進來了!"外麵淒厲的尖叫聲由遠及近,城樓上的眾將士這時才紛紛變了臉色。
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什麽東西比起謠言擁有更加迅猛的傳遞速度的話,那麽就是恐懼了。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尖叫聲,火光和騷動幾乎是片刻的工夫就蔓延到了全城。
蘇謐轉過頭去,她看見齊皓的臉色與自己一樣的蒼白……
天統元年元月初九,在這個應該是闔家團聚、歡度新春的日子裏,在這個應該是普天同慶、萬民休整的日子裏,大齊京師的百姓陷入了地獄的最深處。
在建成之後近百年從未被攻破過的大齊帝京,在大齊國勢如日中天的時候,在大齊子民最自信的時候,陷落了……
伴隨著天統元年的這一場劇變,大齊的京城開始了長達兩年的異族統治生活,史稱"天統之亂"。對應著齊帝改元的事件,成為了後世流傳史書的一個極大的諷刺。
第二十章 天地蒼茫
白茫茫的雪地裏,一隊人馬正在緩慢地行進著,地平線的盡頭,高聳的城池逐漸出現在人們的視線裏,
車隊的人都忍不住一陣歡呼。
"竇峰,你偏偏要從這一條道路走,如今走了十幾天,路上又遇上了大雪,要是聽我們的,走小路,我們快馬加鞭,恐怕不用十天的工夫就到了。"車隊裏麵一個年輕人笑道。另一個人也笑道:"就是,就是,幸虧及時趕到了。萬一延誤了時間,你可怎麽是好。"
竇峰卻是一陣沉默,恍如未聞一般,沒有理會身邊的抱怨。
旁邊的倪廷宣笑道:"這一路上是辛苦大家了,好在馬上就要到家了,不要抱怨了。"這一支車隊這正是他返回墉州祭祖的隊伍,身邊帶著的人都是倪家在墉州本地的心腹家人。大家歸鄉心切,在離開京城的時候,有人提議幹脆走那條人跡稀少卻比較近的小路,可是被竇峰嚴厲地喝止了,說是走小路太危險,堅持要走人多的官道。
作為少主的倪廷宣沒有出言反對,竇峰就是隊伍的領袖,所以大夥兒隻好乖乖地按照原定的計劃走大路了,路上又遇見了大雪,雖然眾人歸心似箭,冒雪趕路,也足足花了十幾天才抵達墉州。
見到倪廷宣發話,眾人自然不敢再說什麽。他們都心急火燎地看著眼前的城牆,恨不得長出翅膀來飛過去,立刻就能夠與久別的家人團聚。倪廷宣點頭示意,前麵的隨從立刻策馬上前叫開城門去了。
"少主,"看著麵前的城牆,竇峰猶豫了一陣子,策馬走近倪廷宣低聲說道,"少主,主公有一封信,讓屬下在趕到墉州的時候交到少主的手上。"
倪廷宣勒住馬,帶著幾分奇怪地問道:"什麽信?父親他……"
不等他問完,竇峰已經將身上秘藏的信箋取了出來。
倪廷宣帶著疑惑打開了信箋……
倪源正站在建鄴城頭,低頭俯視著外麵流經灌溉整個南陳的長河。
他的下方是高聳入雲的建鄴城門,三天之前這裏還到處都是烈火熊熊,殺聲震天,如今卻隻餘下清澈的河水淺淺地流過,發出淺唱低吟一般的呢喃,仿佛早已忘記了這座城池剛剛經曆了怎樣殘酷的攻防搏殺,仿佛這個城市從遠古以來就是這樣的悠閑寧靜。
他長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草木和火燒的氣息混合起來,形成一種奇異的味道,明確地刺激著人的嗅覺,提醒著人們這裏曾經充斥著怎樣的戰亂和殺戮。
就在三天之前,建鄴落入了他的手中,剛剛經曆過生死搏殺的士兵的臉上還帶著血與火的痕跡。
倪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撫摸那黝黑厚實的城牆,這是曆代的帝王和名將都難以逾越的障礙,如今被他踏在了腳底下。上麵還沾染著深深的血跡,那是曆代的戰爭所留下的層層的沉澱,形成了一種衝洗不掉的暗紅。百年以來,有多少南陳的將士將鮮血灑在這裏,保家衛國。又有多少異國的士卒,衝殺到這裏,留下了鮮紅的熱血。現在這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成為曆史,它們唯一的作用不過是再一次見證著屬於他倪源的無雙功績。
而他的道路不止如此,他極目遠方,前方不過幾天的路程就是南陳的京城。
如今大齊的軍隊整裝待發,士氣旺盛,隻要他一聲令下,就可以揮軍南下,直逼南陳京師。
這些天他命令陳京之中的細作密探不斷地暗中散播謠言,再加上陳帝逼死誠親王陳潛更加使得民眾怨恨,人心渙散。而前幾天意圖增援京城的南陳部隊又被他在城外阻擊成功,如今南陳的帝都看起來還是城高池深,可是外無強援支持,內部將士離心,可謂內外交困。隻要他揮軍南下,他有把握隻要不出半年的時間,就可以將這座城池攻陷,將傳承了百餘年的南陳帝國徹底覆滅。
兵臨城下,民心惶恐,不知道眼下南陳京城百姓的日子,比較起大齊京城百姓的日子,哪一個更加恐慌、更加失措呢?
倪源微微地一笑,算算時間,現在遼人應該已經圍城了吧。
他轉過頭,初升的朝陽在河麵上映出萬道金光,將一望無際的大河鋪陳得光輝燦爛,就如同他倪源將要踏上的道路一般。
這時候,一個枯瘦的老者快步走上了城頭,看著倪源的背影欣喜地稟報道:"主公,前方探馬來報,陛下的車駕馬上就要到了。"
"嗯。"倪源沒有回頭,他看著遠方的朝陽,一種迫人的氣勢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水波的那一麵,一輪朝陽正在冉冉升起。倪源迎風而立,明朗深刻的麵容上滿是自信。馬上就要成功了,屬於他倪源的天下。一切都在他的謀劃之中,馬上這個天下就要歸屬於他倪源,歸屬於他倪家了。
從他倪源歸降大齊已經二十多年了吧,他仰頭看著天際,這二十多年以來,他每時每刻都在低頭俯首,恭謹稱臣,同時無時無刻不在殫精竭慮,苦心經營,終於才有了眼前這樣的局麵。
如今,他的墉州富饒充足,民心所向,墉州的十萬子弟兵無一不是他苦心訓練出的精銳之師,而大齊不屬於他派係的兵力,被他在曆年征戰殺伐的戰場上不動聲色地消耗著,如今已經逐漸式微,根本構不成威脅了。近幾年以來,他又逐漸將自己手下的勢力調出京城。
遼人一旦入了京城,將齊國所有的皇室貴胄、門閥豪族一網打盡,正好將他倪源稱帝的前路清掃幹淨。
而且,馬上大齊的皇帝也將要落入他的掌握,他挾天子以令諸侯,再加上征服南陳、一統天下的功勞,到時候,這個天下還有誰能夠與他爭鋒!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控製之中。
"主公,萬一遼人不守信義,那該如何是好。"盧奇凡擔憂地說道。雖然遼人的補給聯絡都卡在他們的手上,但是遼人狼子野心,難保不會另起變故。而且,如今遼人手中還有……
"他們不違約就罷了,如果他們不守信義,如今南陳旦夕且下,等我攻陷了南陳,再趁機兩麵夾擊,將遼人收拾在京城裏。不過是多費一番手腳而已。"倪源淡然一笑,"耶律信匹夫之勇,如何能夠與我爭鋒。"
"可是遼人手中還有夫人和小姐……"盧奇凡忍不住說道。
倪源猛地一抬手阻止了盧奇凡的話,他冷冷地說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個不用說了。"
他的語氣冷淡自如,但是扶在城牆上的手卻不自覺地收緊了。
為了以後對付遼人和接應妻女,他特意安排早年收服的心腹毒手神醫高淵聞入宮。可是卻不慎露出破綻,被人莫名其妙地除掉了。危急關頭,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之後也沒有再安排人手入宮替代。就讓這一步棋子徹底廢掉了。
不僅將來對付遼人的時候要多費一番手腳,而且他留在京城的妻女……
倪源搖了搖頭,他心誌堅毅,很快就將這一份擔憂拋在腦後。比起天下來,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不錯,隻要一切大事都不出紕漏,這一點小細節無關緊要。
想要得到自己最想要的,終究要付出一些代價的,他連她都能夠果斷地舍棄,那麽現在這些又算得了什麽呢?
沉吟了片刻,倪源向身邊的人問道:"廷宣的車駕到了哪裏了?"
"根據線報,少主應該已經快要抵達墉州了。"
倪源點點頭,看到盧奇凡欲言又止,問道:"先生還想要說什麽?"
"主公……"盧奇凡遲疑地問道,"主公何必要讓竇峰在快要抵達墉州的時候,才把信箋交給少主呢?"
"你是覺得我不應該把這些事情隱瞞著廷宣?"倪源笑道。
"主公明鑒,主公既然早就選定少主為繼承人,為何一直要把這些大事籌劃隱瞞著他呢?"盧奇凡道。他跟隨倪源日久,對於倪家的事務了如指掌,倪源雖然對於長子嚴厲無情,對於次子溺愛有加,其實他的一番心血教導都耗費傾注在這個長子身上了,而且倪廷宣也是不負所望,文治武功都格外出眾,難有人及,可惜就是心腸太軟。
"知子莫若父,此事關係重大,他性情太過於耿直,必然難以保守秘密,萬一引起別人的疑心就不好了。"倪源苦笑著搖了搖頭。"而且這孩子的心腸太軟,我若是不隱瞞著他,他必定不能同意我的行事。"
別的尚且不說,他與遼軍達成秘密協議,將自己的女兒倪曄琳和夫人留在京城,交到遼軍的手中作人質的行為他就絕對不會讚成。
無論這個嫡母和妹妹平時對他如何,他也不願意讓她們受這樣的苦。
"少主平日裏對主公恭敬有加,必然是不敢違背主公的意思的。"盧奇凡道。
"他是不敢違背,隻是必然又要多生事端了。不如幹脆就讓竇峰到了墉州再說。"倪源忽然笑道,"我一生行事可謂陰險狠辣、歹毒刻薄,謀略布局都無所不用其極,卻料不到偏偏養出了這樣一個兒子。"他言語之間似乎是有幾分的失望,可是神情卻是極其的自豪。
"廷宣他宅心仁厚,這樣也好,將來我打下這個江山,遲早要交到他的手上,他的文治武功都是上上之選,將來必定是治世守成的明君。"倪源雙手支撐在城牆上,意氣風發地看向遠方,"等我平定了這個天下,替他把隱患都拔除個幹淨吧。"
太陽升了起來,投射在倪源微微側過的麵容上,那深刻俊朗的五官被勾勒出極端的陰影和光亮,兩極的色彩使得盧奇凡看不清楚自己主人的神情,可是他能夠想象,那必然是極端的自信和高傲。他深深地低下頭去,心悅誠服地說道:"主公算無遺策,屬下佩服。"
"少主,事不宜遲,如今我們墉州的十萬子弟兵都在整裝待發,就等著少主回去,隻要我們扼守住關口,遼軍有所顧忌,必然不敢南下,頂多隻能夠在京畿一帶徘徊搶掠。隻要等到主公攻陷南陳,帶著那個沒用的皇帝班師回朝,到時候,甚至可以兩麵夾擊,將遼人消滅在城中。"竇峰在倪廷宣的耳邊說道,話語之中的興奮之意難以掩飾,"到時候天下歸依,皇圖霸業指日可成!"
“皇圖霸業……”倪廷宣喃喃道,他的書不停地顫抖起來,手中那一片信簽似乎重逾千斤。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有野心以及絲毫不遜於野心的才華的人,可是沒有想到,他竟然在這樣的時候,選擇發難。如今的齊京之中……
他猛地調轉馬頭,他要回去,他必須得回去。
“少主,少主!你要去哪裏?”竇峰急忙拉住倪廷宣的馬韁。
“父親,父親他……怎麽能夠……如今她還在那裏,還有妹妹……都在那裏……”倪廷宣的語調因為突如其來的傷痛而變得急促走調。
“已經來不及了,少主。”竇峰緊緊的拽住倪廷宣的韁繩說道。
可是那眼神裏的沉痛和傷害,讓竇峰不敢、也不忍逼視,他低下頭去,低聲說道:“少主,一切都晚了,如今……如今遼人肯定已經破城了。”
已經破城了!!!
倪廷宣刹那之間臉色蒼白,這冰冷絕望的宣判讓他瞬間萬劫不複,“……一切都晚了……”他喃喃地說道。
手中的信簽飄落下來,一陣寒風吹過,將那銀白色的信簽卷起,夾雜著潔白的雪花,縱橫飄飛,如同冬日裏的蝴蝶,絕望的展開翅膀……
他回過頭去,天地間白茫茫一片,看不見盡頭,也看不見道路。
第七卷紅塵盡處·玉碎花折 第一章 易容換麵
遼人打進來了!現在怎麽辦?每一個人的心頭都有驚惶著這個問題。
齊皓隻是愣了片刻的功夫,馬上就鎮定下來,他當即命令身邊的幾個將領調集兵馬前去被破城的南門堵截,麵臨危機,齊皓指揮若定,將僅有的兵力盡最大可能地調動起來。
諸將也都知道此刻是生死一線的決戰,一旦守不住城池,必然是全城盡赤的下場,一刻不停地奔赴前線。
待全部的將領領命而去,齊皓對著最後一個待命的手下吩咐道。
“立刻將城中儲備的所有糧草盡數焚毀!”
蘇謐悚然一驚,她抬頭看著齊皓,這樣的命令固然是不讓糧草落到遼軍的手,可是遼軍一旦缺糧,必然要從民間強行征集,京城的百姓這個冬天恐怕要難以度日了。
她想要說出什麽來阻止,嘴角動了動,終究沒有說出口,眼睜睜看著那個將領領命而去。
可是人還沒有走下城樓,忽然從遠處傳來“轟”地一聲巨響,遠遠地一陣火光冒出來。
怎麽回事?齊皓和蘇謐麵麵相覷,兩人連忙奔向窗口,向外望去。
“是糧草的方向!?”齊皓大吃一驚,難道說已經有人放火了。是誰這麽有先見之明?!
可是現在已經來不及考慮這些了,就耽擱了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城外的喊殺聲已經越來越近,城樓上的人各領任務,已經走得精光,大殿裏麵隻剩下齊皓和蘇謐兩人,以及緊跟在蘇謐旁邊驚慌失措的覓青。
”別愣了,準備和我一起出宮吧。“齊皓當機立斷地摧促蘇謐道。
”等一下。。。“蘇謐急切地道:”宮裏麵其他的人。。。“
“管不了那麽多了。”齊皓喝道:“這幾天遼軍必然是為了配合著城中的內應才會將攻勢放緩,現在肯定已經重新開始攻城了。內外夾擊,雙管齊下,就憑著城中地這點子兵力,肯定是守不住的。頂多隻能夠拖延一時半刻而已。”他一邊說著,一邊拉住開辦 謐的手,腳下不停地向外走去,“遼軍入了城,第一個要進地方就是皇宮,我們馬上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等等,”蘇謐微一使力,掙脫了他的束縛,急促地喊道:“如今傳國玉璽,各處關隘地虎符,布兵團,這些東西都還放在乾清宮,萬一落入遼人手裏,後果不堪設想!”
齊皓也反應過來,乾隆清宮之中確實有眾多極其重要的資料,關係到以後反攻複起的戰事,絕不能說這樣落入遼軍手中。
“我去乾清宮一趟,你在這裏等著。”齊皓當機立斷,一邊說著就施展開輕功,連樓梯都來不及走,如同一隻輕燕,直接從城頭上躍下,向乾清宮奔去。
寂靜地大殿裏麵隻剩下蘇謐主仆二人了。她立刻回頭對覓青吩咐道:“覓青,你立刻動身離開,去城西葛先生主持的東來樓那裏,地址你是知道的。”
覓青臉色慘白地點了點頭,嘴唇卻在止不住地顫抖:“可是主,我。。”
“沒有時間可是了”蘇謐推了她一把說道:“事不宜遲,遼軍片刻即至,你趕緊走。”
覓青被她推搡著下了城樓,還要再說什麽,蘇謐在她身後猛推了一把,她才踉蹌著向宮門跑去。
蘇謐孤零零地站在殿中等待著,片刻的時間幾乎像是一生那樣的漫長,從外間傳來的宮人騷動雜亂的聲音,遼人破城地消息已經傳開了,她目光越過城牆,隱約可見城中火光將天邊映襯地血一般的刺眼,宛如黃昏時刻淒美嫣紅的晚霞。恍惚之間,蘇謐幾乎可以聽見陣陣急切的馬蹄聲和金鐵交擊聲,如同雷鳴一般敲擊在她的心上,一聲比一聲急促,一聲比一聲劇烈,讓她地心髒禁不住收緊,在這樣傾覆天下的動亂戰爭年代之中,一個人的力量是那樣的無助,那樣的卑微。。。。
正在她心急如焚的時候,身後一聲輕響,是齊皓從後殿的城牆翻身躍上。
看到他的身影,蘇謐忽然之間覺得一陣安心,一種見到同伴的依賴感油然而生。
齊皓走上前拉住宅區蘇謐地手,兩人當即快步下了城樓,向正前方的宮門跑去,從城樓到宮門還隔著長長的距離,原本威嚴空曠地廣場上此時到處都是內監宮女的身影,全部都在向著同一個方向拚命地奔跑。破城亡國地混亂之中,每一個人都陷入了歇斯底裏的恐懼泥濘,似乎那記扇高聳的宮門就是唯一的出路和生機。
兩人還沒有趕到宮門,一陣喊殺聲伴著淒厲的慘叫聲延綿不斷地傳來,距離 越來越近。
遼寧已經到了!!
兩人止住了步子,怎麽辦?聽聲音遼人已經快到宮門了,此時出去必然是遼麵撞上的結果,就算是齊皓武功蓋世,麵對著千軍萬馬也衝不出去啊,何況身邊還帶著蘇謐。
兩人呆立在廣場正中麵麵相覷,正在猶豫之間,高聳的朱紅色宮門被猛地撞開,無數黑衣鐵甲的騎兵潮水水一般湧入,箭矢當頭射來,紛落如雨。
前麵逃命的內監宮人前進的步子嘎然而止,就好像被一刀生生切斷那樣的整齊,轉而又驚叫著四散奔逃,無數人被身後疾風驟雨般的箭矢射中,掙紮著倒在了地上,慘叫連連。一頓箭矢過後,宮女內監的屍體遍布在廣場之上,劫後餘生的宮人向著截然相反的方向逃竄著。遼人快馬加鞭地緊隨其後衝過宮門,遇見擋了道路的宮人就手起刀落,血濺宮牆,整個廣場之上更加的混亂不堪。
“去采薇宮,”蘇謐拉了拉齊皓的衣袖,果斷地說道:“後麵過了冷宮就是宮牆,可以翻過去。”
齊皓立刻帶著她轉身向後麵跑去。
兩人經過後宮。昔日朱顏玉壁,錦繡繁花的亭台樓閣之中早已是一片混亂,金釵委地,花鈿零落,遼人破城的消息到來,使得日夜壓抑的恐懼爆發了出來,宮人四散奔逃,尖叫聲,哭喊聲響徹雲霄,聲嘶力竭。
蘇謐心裏一陣不忍,她忽然想起,曾經地時候,自己也經曆過這樣的光景,相隔不多短短的兩年,造化弄人,相同地一幕又一次出現在她的麵前。
眼前這些倉惶奔逃地身影,蘇謐依稀還記得她們在筵席歌舞的閑暇。也會偶爾談論起被大齊的精兵良將所覆滅的國家,那些談論之中是充滿了讚美和自豪的,語氣則是輕鬆和愉快的,戰爭距離她們那樣遙遠,仿佛那些金戈鐵馬隻不過是她們談膩了脂粉珠玉所調換口味的開胃菜。誰能夠料到,不過轉眼之間,傾國之災就落到了她們頭上。昨天還是談笑風生的征服者,今天就變成了同樣淒慘地被征服者,落到了同樣任人宰割的境地。使得這一切的開發都好像是一個荒誕不經的噩夢。
走過采薇宮,兩人的腳步沒有絲毫地停滯,齊皓攪住她的纖腰,施展開輕功,飛快地穿過房簷,不染片塵地踏過了去錦宮的房頂。趕到了最東邊的宮牆。
齊皓猛提一口氣,腳下輕點,借力騰空,帶著蘇謐躍了上去。
站在牆頭上,兩人頓時目瞪口呆。
齊皓苦笑不已,一遼國的鐵騎行動如風,果然名不虛傳,此次遼軍帶兵前來地將領也是不同尋常,隻怕突破城門之後就直接奔向宮廷了。
牆外已經被黑鴉鴉的遼軍團團圍困。竟然沒有留一下絲空隙。
遼軍的行動竟然這樣的迅速!
齊皓苦笑不已,遼國的鐵騎行動如風,果然名不虛傳,此次遼軍帶兵前來地將領也是不同尋常,中怕突破城門之後就直接奔向宮廷了。
下方的遼軍已經注意到站在城牆上的兩人,遠遠地吆喝起來,眾多士卒立刻短短幾天這個方向湧來,手中持著明晃晃的刀槍,每一柄武器上麵都沾染著觸目驚心地血跡。
牆外的遼軍沒有宮門處那樣密集淩厲的陣勢,齊皓武功高強,單憑著自己的輕功還是能夠闖得出去。可是帶著蘇謐就絕無可能了。
蘇謐的心中一緊,一種說不出是什麽滋味的感覺湧上心頭,她抬頭看向身側的齊皓,齊皓正緊張地注視著下方,神色鄭重,看不出在想些什麽。
蘇謐眼簾低垂,她咬了咬牙,隨即一揚眉,果斷地說道:“你先走,把我放下!”這句話一出口,她頓時覺得有什麽壓抑在心頭的重負忽然鬆開了,讓她緩了一口氣,可是隨即又好像有什麽東西從心裏掉下去,空蕩蕩,失落落的。
聽到蘇謐的話,齊皓攬在她腰身上的手臂無意識地緊了緊。
兩人都是聰明絕頂的人物,見到眼下逐漸聚集起來的遼軍,自然明白這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你是你一個人留在這裏。。。”齊皓皺起了眉頭,看著下方猶豫著說道。
“我有辦法保住自己的。”她堅定地說道:“你先出去和宮外的人聯絡。然後再想辦法救我出去。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你去東來樓,然後去找。。。。”蘇謐迅速地說出她手中勢力安排在這裏的線人,交待著聯係的方法,現在這種生死一線的時刻,不是死守著這些秘密的時候了。宮中如今混亂一片,單憑她一個孤身的弱女子,能夠保住自己就已經是極限,想要聯絡已經不知道被卷入何處去了的線人,絕對不是短時間所能夠辦到的,隻有讓齊皓把消息帶出去了。
齊皓的眼中忍不住掠過一絲驚異,他顯然沒有料到,她竟然有這樣隱藏勢力。不過眼下連驚奇的時間都沒有了,遼軍越聚越多。
齊皓的眼中神采閃爍,蘇謐感受到他環在自己腰上的手臂鬆了又緊,瞬間的功夫,卻像是曆經生死般的漫長。
終於攏在蘇謐腰上的手臂緊了緊,然後他抱著蘇謐躍下宮牆,高深的紅牆瞬間將漆黑的兵甲隔在了外麵。
“你。。。”蘇謐吃驚地看著他。
“別說了,先回采薇宮,見機行事。”齊皓打斷她的話。
蘇謐低下頭去,這樣的時機,他竟然不願意拋下自己一個人逃生,蘇謐的民主中忍不住驚訝,也有幾分微微的萌動。。。。。
兩人一步不停地返回了采薇宮。
采薇宮地處偏遠,遼軍暫時還沒有殺到,宮人原本服侍的宮人都得到了消息,各自尋找出路去了,也不知道逃出去沒有,此時偌大的一個宮室,隻餘下小祿子一個正呆在院子裏發呆。
他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卻聽見門口一陣聲響傳來,抬頭一看,竟然是蘇謐和齊皓走了進來,他頓時如同見了救星一樣,手足無措地迎上來,“主子,王爺,您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現在怎麽辦啊?”他語無倫次地問道。
“快去拿兩件太監的衣服來。”沒有時間向他解釋,蘇謐急促地吩咐道,說著她奔向內室。
翻開首飾盒子,揭開最低層的暗格,那裏麵,一片薄如嬋翼的物件,正輕巧安靜地躺在碧玉雕花的匣子裏,這是溫弦上一次留下的麵具,被她揭下之後就一直收在匣子裏,因為已經損壞了,溫弦也沒有索要。
蘇謐拿起這張薄薄的如同流水般的東西,對著銅鏡,將它小翼翼地貼在臉上,冰涼的麵具貼在柔嫩的肌膚上,蘇謐隻覺得臉部如同浸在水中一樣清涼柔和.
睜開眼睛看向銅鏡,此時的她已經變成一個年輕男子的模樣.
可惜上一次溫弦行刺的時候,頜下部分被侍衛的劍刃劃過,麵具傷了一小部分,蘇謐猶豫了片刻,又從旁邊的醫藥盒子裏麵拿了一塊膏藥,摸出金剪刀,一剪下去,貼在了下巴上.
此時再對著鏡子一看,完全就是一個麵目再也普通不過的年輕男子,隻是下頜受了處小傷,貼著小半塊膏藥.
她又把頭發散開.
這時候,小祿子捧著衣服,跑了進來,"娘娘....啊!"
蘇謐轉過頭來,小祿子見到她的容貌,下巴差一點掉了下來,手中捧著衣服,也不右不覺地落在了地上.
在他身後,已經換上一身太監衣著的齊皓也走了進來.
看到蘇謐的臉,齊皓禁不住也是一怔,打量了兩三眼,眸中忽然爆起異樣深思的光彩,隨即歸於平淡,笑道:"難怪你說自己有辦法保住自己呢."一邊說著,彎腰撿起掉落的衣服,走到蘇謐身邊遞給她,一邊看向梳妝台.
齊皓神采出眾,就算是換上一身小太監的衣著,也是格外的惹人注目.見到他巡視梳妝台,蘇謐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當即摸出一盒描眉的淺墨,以及前此致日子流行的金粉等物件交到齊皓的手中.
蘇謐接過衣服,換上之後又將頭發梳理整齊,不到片刻的功夫,就變成了一個麵貌普通的小太監,而齊皓也變成了一個臉色發黃的普通太監,五官乍一看有幾分俊逸,但麵目粗糙並不出眾.
在現在的宮廷裏,一個太監是比任何的妃嬪或者宮女都更加安全的.
蘇謐又翻開櫃子,挑揀了幾樣重要的隨身物件帶在身上.
兩人剛剛改裝完畢,外麵囂張的哄笑聲,吼叫聲和間或夾雜的慘叫聲也逐漸由遠及近,終於到了采薇宮的門前.
"乒"地一聲,十幾個遼國的士兵砸開了宮門,衝了進來.
第七卷紅塵盡處·玉碎花折 第二章 千鈞一發
這些人的臉上帶著蘇謐所熟悉的貪婪和欲望,眾士兵的眼神迅速地在院子裏掃過,一邊高喊著:"有人沒有?統統給老子出來!"就要向屋裏走來.
齊皓和蘇謐對視了一眼,當即低砂順目地走了出去.
眼見從房中出來的是三個麵貌普通的小太監,眾遼軍臉上難以掩飾地現出懊惱失望之色.
"滾開,兔崽子們!另擋道,小心老爺宰了你!"一個士兵隨手將手中的刀砍向離他最近的小祿子,小祿子急忙向旁邊閃避,卻躲閃不開,齊皓在他的身後一拉,這才及時閃到一旁,卻因為立足不穩而跌了個四腳朝天.
幾個士兵哄笑起來,也沒有追擊,都一個個爭著搶入房中.
隨即房裏傳來清晰的驚歎聲和吸氣聲,蘇謐的宮室雖然不大,但是長期得寵,齊瀧的諸般賞賜都是各國奇珍異寶,就算她不喜歡奢華的擺設,房中的陳設也遠勝於平常的宮妃.
屋裏傳來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夾雜著歡呼狂笑的聲音,刀斧劈進木頭的聲音,甚至還有幾個士兵為搶奪財物而爭執怒罵的聲音.
蘇謐原本不看重這些東西,倒是小祿子在一旁露出憤憤的神色.
"這個宮裏頭原本住著的女人哪裏去了?怎麽就你們幾個小王八羔子在這裏?"經過近半個時辰的掠奪吵鬧,十幾個強盜披金抱銀,滿載而歸地走出來,四處搜尋了一陣子,對著門口依然垂手站立的三個喊道.
"軍爺,都跑了,早就都跑了....."小祿子畏畏縮縮地回答.
"跑到哪裏去了...."幾個士兵還沒有問完,就聽見 外麵傳來一陣女子淒厲的尖叫聲.
"糟了,都跑到別的宮裏去了!快點!去晚了連喝湯的份兒都沒有了."一個士兵喊了起來.十幾個人立刻像是嗅到了肉香的惡狗,爭先恐後地撲了出去,比衝進來地時候還要心急火燎,貪婪忘形,片刻功夫就一擁而出.
看著這一群士兵遠去的身影,蘇謐輕歎一聲,她知道,這樣的搶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前奏,等待著大齊宮廷地將是更加黑暗,更加殘酷的淩辱.
她緩步走進自己地臥室,屋裏麵已經是一片狼藉,烏木寶隔的折角屏風被推倒在地上,半壓著歪斜的紫檀木包金桌子.香梨木的梳妝台被刀劍劈開,裏麵精美的金銀首飾早已被席卷一空,牆角的櫃子都被翻過,裏麵已經空空如也.繡著銀色玉蘭花紋的淡綠色絲綢幔帳被生生扯下,金色流蘇逶迤在地上,潔白的被褥裏麵還有被人踐踏過地汙痕腳印.
雕刻著蓮花紋的白玉胭脂盒子碎成數片,鮮潤的紅色撒在地麵上,插入著剛剛折來的鮮花的景泰藍花瓶被推翻在地上,裏麵地清水流淌出來,洇散了旁邊的胭脂,使得那血一般的鮮明在地麵的雕花玉磚上漫開,帶著一種淒厲的香豔.
被這一番劫掠過後的采薇宮如同是被狂風催折過的花木一般,原本優雅精致的花瓣都被掠去,剩下殘枝敗葉零星地掛在枝頭.
隻餘下空氣中散發著的嫋嫋香氣,還縈繞在人地鼻端.....
"這群狗賊...."小祿子被氣得話都說不清楚了.
蘇謐卻是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的心裏頭有什麽東西在慢慢地重疊,自己好像又回一次回到了那場噩夢裏,同樣熟悉地場景將她逐漸的堆積淹沒,像是一張無所不在地巨網,將她牢牢地困束住,無法掙脫.
外麵隱隱傳來的此起彼伏的女子尖叫聲,哭喊聲,宛如一把鈍刀,在不停地切割著她的內心.一種疼痛從胸膛深處迸裂出來,幾乎將她逼入瘋狂.
眼前的一切,一如當年.
為什麽這樣殘酷的一幕會不停地在她的麵前重演呢?讓她彷徨失措,無路可逃.....
她想要尖叫出聲,又想要抱頭痛哭,她已經受夠了眼前的一切了.不知不覺之間,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正在恍惚失神的時候,忽然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頭,灼熱的溫度從肌膚觸的地方傳遞了過來.
蘇謐從臆想之中被猛然驚醒,她轉過頭去,是齊皓把手搭在她的肩頭,但是他的人卻沒有看她,他正轉頭對著小祿子,用一種滿不在乎的語氣笑道:"小祿子,有吃的沒有?去拿點吃的過來吧,我可是餓壞了."
竟然在這種時候說出這樣不合時宜的話來!小祿子一副呆滯的模樣聽著空上命令,半響才反應過來,"啊,對了,前麵還有點心,應該沒有被這群蠻子糟蹋,我去拿過來."說著跑了出去.
待小祿子的身影走遠,齊皓轉頭對著蘇謐輕歎道:"別出神了,你應該早就看過這樣的情景了吧,難道還沒有習慣?"
"怎麽可能有人對這樣的事情習慣?"蘇謐的語氣瞬間拔高.剛剛他的一句話深深地刺痛了她,她以為她已經習慣,她以為她可以無動於衷,可是,無情的現實卻讓她發現,長年積累的堅強不過是一層薄薄的瓷片,隻要輕微的敲擊就能夠把它擊地粉碎.
也許有些事情,無論如何, 也無法習慣,就如同,有些事情,無論如何,也無法忘懷.
齊皓詫異於她的反應,他目光炯炯地看著她,蘇謐毫無示弱,地與他對視,齊皓忽然笑道:"我原本以為,你是很高興見到這個宮廷變成這個樣子的呢."
蘇謐像是被針紮了一樣,猛地甩開他的手,她的聲音轉而冰冷:"那你呢?為什麽剛才不拋下我自己走呢,難道這是世上還有什麽是王爺人所放不開的嗎?"她自己都難以描述她的心情,傷人的話語禁不住就脫口而出.
她許是她忽然發現,當這些殺戮和血腥,赤裸祼地展現在她地麵前的時候,無論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都是一樣地令人絕望而難以忍受.
聽到蘇謐提起剛剛的事情,齊皓地眼中掠過一絲異樣.一瞬間竟然讓人有一種受傷的錯覺,但僅僅是一個眨眼,他就已經恢複到平常儒雅自持的模樣,隨即平靜地說道:"我從一不會拋下盟友的."
"盟友?!如今王家隻怕馬上就要滅族了,我們還有什麽合作的必要?"蘇謐不無諷刺地說道.
聽到這句更加挑釁而刺耳的話語,齊皓的語氣反而放鬆了下來,他看得出,她隻不過是急切的想要尋找一次發泄,讓壓抑在心底地沉悶爆發出來.他的眼中浮現出一層淡淡的笑意,她很少有這樣失態的時候:"王家是已經不中用了,但是恐怕我們又要有新的對手了."
蘇謐低下頭沒有說話.
齊皓看著她,目光之中像是憐憫,像是歉意,又像是別地什麽,猶豫了一會兒,他輕聲道:"對不起,剛才是我失言了."
沒有想到這個男人也會這樣爽快地道歉,蘇謐有點驚奇地抬頭看向他.這時候,齊皓的眼神已經恢複了平淡與從容,迎上蘇謐探究的眼神,他嘴角一揚,笑道轉過話題道:"我可是從昨天開始就呆在城頭上,連吃一頓飯的時間都沒有啊."
蘇謐低下砂去,她清楚剛剛是自己失態了,點點頭道:"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麽辦?"
一場爭吵消弭於無形.
"這個....先等小祿子拿來吃的再說吧."齊皓的笑容依然是那樣的無所謂:"接下來恐怕還有力氣活要幹吧."
蘇謐氣憤地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道:"說正經事呢,現在是什麽時候了,你還想著吃的."被齊皓這樣一攪,她的心情倒是轉而平靜下來,沒有心情再沉淪回憶過去了.
商量到正事,齊皓地語氣也鄭重起來:"我知道,現在我們需要頭疼的就是如何在這幾天裏麵活下去,並且找到逃生的機會."
"幾個太監應該不會引起遼人地關注的.隻要我們尋找到時機就可以聯絡到宮外地人...."蘇謐說道.她準備趁著遼軍不備的時候先去尋找聯絡一下葛澄明安排在宮裏頭的內線,這些人大多都是粗使的雜役太監,以他們的身份,應該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隻是亂軍之中,聯絡尋找必定困難,好在現在有齊皓在,而且,齊皓安排在宮中的內線隻怕也不少吧.
"不行的,這樣太慢了,更何況如如今他們也是自身難保."齊皓歎息道:"現在遼人忙著搶劫女子財帛,顧不上我們.一旦局勢穩定一些,馬上就要開始處理宮中的雜役內監了,說不定會把所有的人都殺了,所以說,我們要走的話,就要趁早,趁著遼人還沒有熟悉宮廷的時候...."
"都殺了?怎麽可能幹出這種殘暴的事情呢."蘇謐忍不住反駁道.內監雖然人多,但是並不會危害到他們.
" 這不是殘暴,"齊皓搖了搖頭說道:"隻是生存的手段不同而已.我們漢人都說遼人生性嗜殺,其實也不應該說嗜殺,遼國草原貧瘠,苦寒之地,他們素來就沒有多餘的糧食,當冬季來臨的時候,時常爆發內亂,搶掠食物,以求生存,在他們的習慣裏麵,這樣無用的人是不能留著消耗珍貴的糧食的,尤其是...."剩下的半句話齊皓沒有說出口,蘇謐自然知道,尤其是在京城的存糧都被不知道什麽人給一把火燒了精光的時候.
"那也不用殺掉他們,逐出宮廷即可."蘇謐反駁道.就算是在齊國攻破衛國的時候,衛宮之中的太監也隻是被趕出宮去,任他們自生自滅而已.如果真是這樣反而最好了,他們無需任何努力就可以逃出宮去了.
"這一次的戰事不同於以往,如果不齊已經被遼人所滅,或者遼人隻是打定主意搶掠一番就撤退的話,自然 不會白費力氣在這些無用的人身上,可是這一次...."齊皓苦笑道:"遼人占據城池恐怕要很久,短期之內又偏偏無法向外擴大戰果,這種情況之下,預先把可能存在變數的因素統統拔除幹淨也是兵家常理."
"而且現在京城之中囤積的糧草都被人一把火燒光了,糧食的供給必然更加艱難..."齊皓說道,也忍不住麵有憂色.這一戰,恐怕是難以想象的艱難啊.難道大齊真的就要這樣滅亡了,天下又要重演群雄逐鹿,胡族入侵的局麵?兩人不約而同地無聲歎息著.
兩人正說著,小祿子拿著點心走了進來.知道接下來日子恐怕不好過,蘇謐食不知味地勉強自己吃下了幾塊.
其後又有幾批遼人衝進來意圖搶掠,連紫檀木桌子沿上包著的金邊都被那些士兵撬了下來收進懷裏.
蘇謐三人安靜地呆在角落,倒是沒有遼人過來找他們的麻煩.一直到了快酉時,宮門處又有沉重紛亂的腳步聲響起,外麵傳來遼軍的高聲呼喝,"大王有令,全部齊宮的人都到宮門外集合,有擅自藏匿者殺無赦!"
齊皓,蘇謐帶著小祿子一起走出宮門,看來遼軍準備清點俘虜了,門外已經有一大群宮人被一隊遼軍驅趕著向前,同時收集著路上宮殿的閑散俘虜,蘇謐三人不動聲色地加入了進去.
第七卷紅塵盡處·玉碎花折 第三章 料峭風寒
一路上,到處都是內監和宮女的屍身,隊伍裏,大多數的宮人都忍不住小聲地哭泣著,不敢去看那些昔日同僚的屍身,有不少宮女的屍體都是衣衫淩亂,血汙滿身,顯然是在遭受淩辱的時候被殺死的.
隊伍走過含煙宮的時候,一陣尖叫聲傳來,蘇謐抬頭,隨即看到了讓她難以忍受的一幕.
含煙宮是雯妃的寢宮,此時,雯妃正披頭散發地衝向宮門,她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撕扯地亂七八糟,大片大片白晳的肌膚裸露在外麵,隱約可以看見裏麵深重地淤痕青紫.
踉蹌著奔跑了沒有幾步,兩個遼軍將打扮的大漢同時撲上去拉住她.
"你放手,這個應該是歸我們的."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拉住雯妃的一條胳膊說道.
"你才該放手呢,憑什麽算你們的,這個女人可是我們先抓到的."咖一個馬臉的將領毫不示弱地吼叫道.
"呸!少他媽的來跟老子講什麽先來後到,這一片地方大王說了,是我們隊的地盤,是你們撈過界了,我還沒有找你們算帳呢!這樣白生生的美人被你們幾個先享用了一遍,我還要找你們算一算呢."說著,那個滿臉橫肉的大漢一把將雯妃身上那半邊已經破碎不堪的綾羅撕了下來,像是撕扯一片破布一樣,雯妃苗條白晳的身體頓時幾乎全部裸露在外麵,上麵都是抓痕淤紫.血跡汙物,遍布全身,觸目驚心.
半裸地身體就這樣被那兩個遼軍拎在手裏,像是一個破布娃娃一樣.隨著兩個遼軍將領的爭奪動作而搖擺不定.
受到這樣的侮辱,雯妃卻全在沒有了一絲的反應,她地眼神呆滯的幾乎不能轉動了.
蘇謐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心中驚怒駭異,她的嘴角喏動,想要別過頭去不看,卻像是被釘住了一樣無法動彈.雯妃素來與她不和,可是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她會遇見這樣的下場.
這時候,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從屋子裏傳來."母妃,母妃!"伴著驚慌地叫聲,一個粉琢玉砌的小女孩從屋子裏跑了出來.
那是雯妃的女兒,也是大齊帝王唯一地帝姬,今年剛剛滿三歲,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正式冊封封號.
聽到這一聲稚嫩的呼喚,原本已經完全呆滯麻木的雯妃猛地清醒過來.她拚命地掙紮起來,身邊的兩個遼人都沒有防備,竟然被她一下子掙脫了出去.
雯妃隨即撲到自己的女兒身上,緊緊地抱住她.
寒風凜冽的天氣裏,母女兩人的身體都在不停地發抖,兩個將領沒有上前去抓,反正他們知道雯妃是跑不了地,兩隊人馬仍然在為雯妃的歸屬權力而爭執不休.
"應該拿你們剛剛擄獲的那幾個讓我們隊的兄弟們也嚐嚐鮮,這樣才公平."後麵的一個士兵叫喚了起來.
"就是,就是!"那一隊遼軍都 跟著轟叫鼓噪了起來,明顯這一隊的人馬比較多.
"反了天了!就憑你.也敢跟老子爭!這個女人老子是要定了!"那個馬臉的將領受不了這樣的窩囊氣,"銼鏘"一聲,猛地將腰刀抽出了一半,寒光閃爍.
刀兵一現,情勢頓時緊張起來.
"就憑你!就憑你們這幾個人.老子就是不讓你能怎麽著?"那個滿臉橫肉的將領輕蔑地看了馬臉將領身後寥廖無幾的士兵一眼,示威了一樣地走上前去,伸手就要去拉扯雯妃.
"你....."那個馬臉將領想不到對方這麽死硬,他刀子已經拔了一半,再塞回去就太沒有麵子了,可是自己身邊帶著的士兵又 不及對方多,正在猶豫是硬撐下去好,還是回營叫援軍的好,這時候,一道尖銳地破空聲響起.
那個滿臉橫肉的將領正在拉扯雯妃,毫無防備之下,一件還泛著寒光地武器如同閃電般擦過他的胳膊,緊挨著他的皮扶射入地下,刺穿了雯妃的身體,將她連同懷裏的小帝姬一起死死地釘在了地上.
那個一隻黝黑的寒鐵長槍,槍身穿過了兩人,依然有大半露在外在.
"是誰?"被打斷了動作的遼軍將領勃然大怒地路起來,他回過頭去高聲咆哮道,但是當他看清楚使槍的人的時候,身子立刻矮了半截,囂張的氣焰灰飛煙滅,人更是嚇得連話都說不流利了,"大王..."
那是個身穿純黑鐵甲的高大的壯年騎士,就算是在宮殿裏,依然在威武的駿馬上,頭盔上的紅纓是秀金絲夾雜編製而成.頭盔之下的麵容狠戾而肅殺,滿臉的絡腮胡子帶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身後跟著一隊精銳的士兵,軍容肅整,,氣勢森嚴,暮色之下,宛如一隊從地獄而來的惡鬼.
"大王....這個...."那個馬臉的將領趕緊將按在刀把上的手放下,咽了一口唾沫,試圖上前解釋,"我們....."
黑甲將軍就是這一次遼國負責率軍出征的南院輔政王耶律信,他威嚴地掃視著下方的兩隊人馬,兩隊遼軍都隨著他極具壓迫力的目光而低下頭去.
"你們兩個可是知罪?"目光掃過帶頭的兩個將領,耶律信森森地說道.
兩個遼軍將領頓時汗如雨下,入城之前遼軍就已經頒下詔令,嚴禁因為爭執女子財帛而私下動武,擄掠來的戰利品都要按照軍功統一分派.隻不過,真入了這花團錦簇,錦繡紅顏的金玉堆裏,哪裏還有人忍耐的住.也不知道是哪一個帶的頭,頓時眾人一哄而上,每一個都唯恐自己落在別人後頭,什麽禁令旨意早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耶律信冷哼了一聲道:"執法隊何在?"身後立刻有幾個士兵出列應命,
"將這兩個東西各打四十大板,除去隊長頭銜,編於普通營中, 如有再犯,加倍嚴懲!"
一聲應諾,幾個士兵走上前去,兩個將領連反駁都不敢,灰頭土臉地被執法隊拖走了.原本由兩人帶領的士兵也都畏首畏尾,悄悄地散去了.
蘇謐銀牙緊咬,幾欲碎裂,自從步入齊宮以來,她還從未有如今日這般憤怒,這個耶律信比較起這些肮髒的遼軍更加的可恨.
被刺穿了身體,那一槍直中要害,霽妃已經立刻死去,她身下的小帝姬隻是被刺穿了腹部,卻沒有當場死去,因為劇烈的疼痛而哭叫起來,雯妃僵硬的手臂依然緊緊地摟住自己的孩子.
一個遼軍走上前,毫不遲疑地將和矛從地上拔起.那長矛插入地下甚深,遼軍拔了幾下竟然拔不出來,隻好一腳踩住雯妃的屍體,用力一蹬,終於將沾染著血肉的長矛從兩人體內抽出,隨著他的動作,小帝姬慘叫聲時弱時強,長矛離體,矛尖從小帝姬的身體穿過時,響起一聲尖銳童稚的慘叫聲,緊接著哭聲漸漸變弱,半響之後,終於不可聞,這一對母女都去了.
看到這殘忍的一幕,路邊被驅趕著向前的宮人隊伍都低聲哭泣起來,瑟瑟縮縮地打著寒顫,不自覺地向後躲閃著.
蘇謐根本無法忍受,她幾乎是用冒火一樣的目光狠狠地淩遲著耶律信.理智告訴她,此時應該竭力低眉順目,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憤怒卻不受控製地自胸口洶湧而出.
忽然,齊皓伸手攬在她的肩頭,將她向裏拉去.
同時,耶律信好像是有所察覺地回過頭去,鷹隼一樣的目光掃過來.入眼處,全是一群形容憔悴畏縮的太監宮女,他微微皺了皺眉頭,疑惑著什麽似的,又掃視了一遍,人群毫無異狀,終於耶律信不再在意地轉過頭,率領著麾下的人馬走了.
"此人是耶律信,他是遼國的輔政王之一,在遼人之中威望極重,號稱戰無不勝,是與倪源還有你的父親齊名的人物....."齊皓在蘇謐的耳邊低聲說道.
"不要把這樣的人與我的父親一並提起!"蘇謐的聲音雖然低,但是其中的戾氣還是遮掩不住.
"好吧,這些虛名原本就是世人硬加上去的,"齊皓從善如流地說道:"但是這個耶律信不僅在兵法謀略上出眾,領兵有方,法度森嚴,而且武功更加深不可測,當世恐怕也隻有枯葉禪師那樣的高手才有可能與他一較高下."
"你想要說什麽?"蘇謐咬牙切齒地問道.
"我想說這個級數的高手,六識之敏感遠勝於常人,你剛才過於淩厲的目光,他都會有感應.你就不要用那種眼神去看他了,除非你想讓我們都死在這裏."齊皓頭疼地說道.
"這個耶律信,我遲早有一天要殺了他."蘇謐狠狠地說道.
第七卷紅塵盡處·玉碎花折 第四章 深夜潛逃
一群宮人都被趕到了風儀宮東邊慶芳園中的空地上,過了一會兒,遼人先將其中的宮女都逐一挑揀出來,驅趕著走向別處,而蘇謐他們這些太監則被留在在地。
眾人不敢妄動,不一會兒,雙有幾隊太監被攆到了這裏集中,空地上人越來越多,眼看天就要完全黑了,才有一隊遼軍過來,其中一個大嗓門的遼軍衝他們喊道:“都老老實實地呆在這裏,別動什麽歪腦筋,乖乖地等大王的命令下來,安排你們去幹活兒。”然後留下一小隊遼軍百無聊賴地看守著他們。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在這樣寒冷的夜晚,看守的遼軍當然不會站在外麵喝西北風,都進了旁邊的宮殿,靠著火爐取暖,同時尋來酒菜大吃起來,隻是留下幾個人隔著窗子探頭出來警惕地向這邊看著。
眾太監都疲憊不堪,紛紛各自尋找地方坐下,寒風凜冽,又已經到了夜晚,一些凍得受不了的太監不停地揉搓著手腳取暖,天氣越來越冷,慶芳園四處樹木雖多,也遮掩不住這鑽心的寒氣。寒風呼嘯而過搖動枝葉,傳來幽咽如同哭泣一般的聲音,更加顯得淒涼難耐。
幾個平時得臉的總管內監,早都沒有了以前趾高氣揚的架勢,一個個憔悴畏縮地抖成一團。
有幾個身強力壯的粗使雜役虎視眈眈地盯著這些原本身份高貴的太監身上厚實的棉衣,神色閃爍,一看就知道心裏頭在謀劃著什麽。
一旦破了國,任何原有的地位權勢瞬間都煙消雲散了。如今他們都是一樣地奴力,隻有殿裏那些正大大吃大喝的人,才是主子。
齊皓拉住蘇謐的手,坐到了一株樹木底下,小祿子站在一旁。
“等到了深夜,我就帶你走。”齊皓輕聲說著。
“能走的出去嗎?”蘇謐低聲問道,齊皓的武功高強她是知道的。但是如今宮中處處都是遼軍,一旦被發覺,帶著她是絕對無法衝出去的。
“今晚遼軍剛剛入城,必然要分散不少兵力去周圍鎮壓反抗,而且宮中的女子財帛任他們予取予求,貪婪好色之心上來,警戒自然有顧忌不到地地方。等深夜的時候,我們就走。”齊皓肯定地說道。
蘇謐點了點頭,確實沒有比眼下更好的機會了,她禁不住轉頭看向小祿子,
小祿子知道她的意思,連忙說道:“主了不用擔心我,看這架勢,必然不是要殺人,剛剛那些遼狗說了,是要去什麽城樓幹活地。我早就幹粗使的活計習慣了。隻要小心一些,就不會被人抓住什麽把柄。”小祿子又開玩笑似地說道:“就是有一段時間要伺候他們這些粗胚子了,想想還真是委屈了我啊。”
齊皓衝他點了點頭,蘇謐心中黯然。但也知道無法可想,隻有這樣了。
天色黑暗下來。遼軍對這些內監沒有絲毫的重視,連住宿的地方都沒有安排,就這樣讓他們呆在這裏等候著接下來的命運。
宮殿裏麵,一群遼軍還嫌宮中的暖爐不好使用,直接劈開了一具木床榻,就在大殿上生起火來。
篝火旺盛地燃燒著,跳動的火苗在這個寒冷地深夜散發出灼然的誘惑力,混合著令人饞涎欲滴的菜肉香氣。園子裏麵露天站立坐臥地太監們一個個又冷又餓,緊盯著殿中地火苗,臉上都忍不住流露出渴望的神色,卻沒有一個人敢出聲。
蘇謐三個正在商量看如何找機會把幾個緊盯著這裏的遼軍的注意力引開,忽然一道尖銳地叫喊聲打破了寂靜,“你這是幹什麽?!反了,反了!你不要命了!!!”聲音很熟悉,蘇謐抬頭看向聲音的來源,是內務府地總管何玉旺。
他正緊緊地拉住自己的衣襟,而旁邊一個雜役打扮的低級太監正撲在他身上拳打腳踢,試圖將他身上厚實的棉衣扒下來,一邊喊著:“媽的,你平時就欺壓我們,如今憑什麽還穿的比我們暖和,都是一樣的奴才了。”
“反了,反了!”何玉旺一邊掙紮著,一邊高聲尖叫嗬斥著,試圖擺出他總管的威風來。
“我就是要反了你能怎麽樣!”那個小太監惡狠狠地喊著,何玉旺的棉衣已經被他扒開了。
兩人纏鬥廝打起來。
“你們都傻眼了,還不快幫我把這個狗奴才拉開!”何玉旺的年紀大了,力氣自然而然不足,眼看就要撐不住了,他掙紮著回頭看向眾人喊道。
周圍的內監沒有一個動彈的,反而有不少衣著單薄的小太監不由自主地將貪婪渴望的目光投向了身邊衣著厚實的人。
人群開始騷動了起來。
騷動還沒有來得及進一步擴大,幾個看守的遼軍從殿中走了出來,不耐煩地喊道:“都在幹什麽?吵什麽吵,你們這群兔崽子,小心老爺我。。。。”
“軍爺,是他搶了奴才的衣服,”何玉旺一臉冤枉的哭叫著撲上來,他現在隻穿著一件中衣了。
當先那個看起來像是首領的遼軍手中的鞭子狠狠地一甩,何玉旺一聲慘叫,被打地飛出了老遠,生死不知。
那個遼軍一鞭子抽飛了何玉旺,連看都司得看一眼,衝著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滿臉晦氣地朝眾人嗬斥道:“喊什麽喊?!媽的,老子看見你們這群閹人就煩!還有功夫打鬧,有力氣留著等明天到城樓上去幹苦役吧!”
太監們都被他的鞭子嚇到,瑟縮著向後退去。
“媽的,你們當老子願意在這裏伺候你們這些狗奴才,”那個遼軍似乎越說越生氣,又一步搶上去,手中的鞭子一鞭接一鞭地抽打著身邊逮得著的太監,“都是因為你們,如今營裏麵的哪個不是摟著女人快活,就我們這些倒黴的連口好酒都沒有撈著,還要在這裏伺候著你們。。。”
鞭子劈頭蓋臉地落下來,躲閃不及的太監被他抽打地四處亂竄,慘叫連連。
出了一陣子氣,那個遼軍才鬆了手,把鞭子往地上一指,狠狠地喊道:“都他媽的老老實實給我坐好了,誰再鬧地老子不消停,老子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眾太監惶恐地散開,小心翼翼地各自尋地方坐下了。
幾個遼軍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威嚴帶來的效果,轉身就要向殿內走去。
“軍爺,軍爺,”一聲伶俐地呼喚從身後傳來,小祿子點頭哈腰地快步跑了上去。
“什麽事?”那幾個遼軍的腳步一緩,臉色不悅的看著這個膽敢阻攔他們的小太監。
小祿子陪笑著說道:“如今天寒地凍的,幾位軍爺辛苦了,奴才知道有個地方有酒呢,不知道幾位軍爺要不要。。。”
“有酒?在哪裏?”幾個遼軍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你可不要騙人啊,這個宮裏頭的酒窖不是就隻有一個地方,在那個叫什麽內務啥的地方,早被大王的人馬占住了,說是要論功行賞的。”領頭的那個遼軍士兵半信半疑地問道。
“奴才怎麽敢欺騙您老人家呢?確實是有酒的,而且還是好酒啊,若是小的有一字虛言,就讓我被您老的鞭子抽死。”小祿子滿臉忠心,信誓旦旦對他保證道。
看到幾個遼軍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了,齊皓拉住蘇謐的手,向後麵的陰影裏退去。
“好,這就帶著我們去找,真的有酒的話,少不了你小子的好處,到時候保準給你分配輕鬆點兒的活計。。。。”
眾人聲音越來越遠,蘇謐和齊皓也已經無聲無息地退到了樹後,眼看四周無人注意,齊皓攬住蘇謐的腰,施展開輕功,向園子深處掠去。
兩個一路向後,翻過一處園子,卻驟然見到前麵有一隊遼軍士兵向這個方向走來。
齊皓攬住蘇謐輕輕一躍,無聲無息地跳上附近一處宮殿的房頂,兩人壓低了身子,等待著下麵的遼軍過去。
片刻之後,遼軍的身影漸漸遠去,兩人正欲起身,忽然前麵傳來一陣喧嘩聲。
在這個不幸的夜晚,大齊的後宮裏麵,淒慘的哭叫聲,悲傷的飲泣聲。。。。遍地都是,蘇謐覺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聽得麻木了。但是這一次的喊聲卻與那些不同,因為那個聲音充滿著她熟悉的嚴厲和傲慢,兩人轉頭望去。
看清楚出聲的人,蘇謐微微吃了一驚,竟然是倪貴妃。
第七卷紅塵盡處·玉碎花折 第五章 驚心動魄
蘇謐打量了一下四周,才發現他們所趴的地方正巧是西福宮的後殿頂上,從這裏正可以居高臨下地俯瞰到整個西福宮。
如今這處宮中最奢華富貴的宮室之一竟然沒有絲毫的被損害、被搶掠的痕跡,依然是燈火通明,華章麗彩。隻是其中的宮人少了很多,隻餘下廖廖無幾的小貓兩三隻而已。
兩人見到這樣的情形並不意外,如果真的是倪源將遼軍招來,必然與遼軍有秘密協議,自然而然不會有人動他的女兒 。
但此時不知道為什麽,西福宮門前站滿了警備森嚴的遼軍,幾十個手持火把的士兵圍繞在周圍,將宮門圍堵地水泄不通,火光掩映下,那些遼軍的神色都顯得格外猙獰。
此時,倪貴妃正站在宮門前的台階上,宛如一枝堅強的銀白廣玉蘭,筆直地獨立於這疾風驟雨之中,身邊隻餘下一個宮女,而她對麵的是一個遼軍將領模樣的人,雙方正毫不示弱地對峙著。
“。。。。我們已經派人去請大王的命令了,等到大王的旨意下來,我們再入宮搜查,隻怕娘娘你臉上也不好看吧,倪貴妃,請你明白眼下的局勢,我們雖然看在你父親的麵子上不會和你計較什麽,但是。。。”那個遼軍將領不耐煩地說道。
“沒有什麽但是!”倪貴妃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本宮已經說了,人不在我們這裏,就是不在我們這裏。”從蘇謐的角度,隻能夠看到她的側臉,光潔如玉地臉頰依然帶著如同往常一般的驕傲和淩厲。她穿著一身銀色的宮裝,銀紫色鳳尾案閃爍著幽幽的光芒,遠遠地看上去,映襯著昏暗的燈光,如同滿身素縞一般,充斥著一種近乎絕望的豔麗。
那個遼軍將領被她噎地一愣,麵上立刻顯出怒色,他們進入這個宮廷之後,還沒有人膽敢試圖反抗他們的權威,膽敢這樣明火執仗地違背著他們這群征服者地命令。
那個遼軍將領禁不住上前走了一步,倪貴妃的身子微微一晃,卻沒有後退,依然筆直地站著。喝道:“我是大齊的貴妃,你們敢怎麽樣?!”
“大齊的貴妃,哼,”那個將領終究是不敢對她幹什麽地,走到了近前就停下腳步,輕蔑地說道:“大齊的貴妃算什麽?連大齊的皇後都要被我們大王睡了,隻是不知道哪一天大王玩膩了,自然會賞給我們。。。。”
“夠了!”倪貴妃的聲音徒然拔高。因為極度的憤怒而使得臉頰上浮出一層不正常的紅暈,殷紅一抹。她強自穩定著身形,然後用充滿輕蔑的眼神看著眼前地這些人。說道:“無憑無據,人勻想要入我的宮裏麵搜人,想都別想!我不想看到你們。立刻 走!”
又一次被這個女人打斷了自己的話,那個將領臉上地青筋都爆了起來,要不是大王交待了,絕對不能傷害這個女作,自己肯定要讓她知道厲害。
他上下打量了倪貴妃一眼,忽然現出一種不懷好意地笑容,“貴妃娘娘還真的以為自己還是什麽大齊的貴妃啊?大齊都亡國了,說不定等我們兩家議和成功了,娘娘您就要入我們大遼的皇宮當貴妃了。”
“你。。。。”倪貴妃氣憤難言。
這個時候,一隊士兵從遠處跑了過來,領頭地一個邊跑邊叫道:“大王有令,入宮搜查!”
那個將領臉上頓時顯出喜色,立刻伸手卻推倪貴妃,倪貴妃臉色變了,人卻還是站著不動,身子筆直筆直的,任由那個將領地手伸到她身上。
遼軍將領還沒有來得及按照預料之中的在她的身上柔軟的地方狠狠地捏摸了幾下。倪貴妃旁邊一直靜默不語的宮女然後伸手在他的手上拂了一下,看起來不過是個軟綿綿、輕飄飄的普通動作。那個將領卻不知道怎麽的,手臂恍如觸電一般,立刻踉蹌著後退了下去,險些跌倒在地上,他江青人驚疑不定地看著剛剛碰到他的宮女,躊躇不敢上前了。
“好俊的功夫啊。”齊皓忍不住輕聲歎道,蘇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著那個宮女,她隱約記得,是倪貴妃身邊那個叫做夏真的貼身侍女,沒有料到竟然是有武功的。
剛剛到達的遼軍看了倪貴妃一眼,正色說道:“將齊國的宗室盡皆收繳,這是我們輔政王一開始就下了的命令,如今小皇子在你的宮裏頭,我們當然不能放過,請貴妃娘娘讓路吧。”
他們是在尋找那個小皇子!蘇謐和齊皓瞬間都變了臉色。
“本宮說了人不在我的宮裏就是不在我的宮裏。我不知道什麽遼國的輔政王,西福宮是本宮的居室,今天沒有本宮的允許,你們的髒腳別想踏進我西福宮的大門一步。”倪貴妃的臉色蒼白,卻斬釘截鐵地喝道。
“娘娘您既然這樣言之鑿鑿地說那個小*****不在你的宮裏,又何必妨礙我們進去搜一遍呢?”一個新到的遼軍將領說道。
“隻怕是娘娘心虛吧,所以不敢讓人進宮搜查,哼,娘娘現在還是先想一想過一會兒我們把人搜出來的時候毛發以解釋吧。”剛剛被夏真擊退的遼軍將領嘲笑道。
眼看倪貴妃油鹽不進,寸步不讓,遼軍已經不耐煩起來,當即就要上前推開倪貴妃,入宮搜查,反正眼前的幾個不過是些弱女子,根本不堪一擊。要不是上麵再三吩咐過了,一定要保證這個女子的安全,以他們暴虐的性子,早就動手了。
倪貴妃帶著幾分絕望地喊道:“你們有什麽證據!憑什麽搜我的宮室。。。。”
“我們大王已經下了命令,貴妃娘娘再阻攔,休怪我們不客氣了。”遼軍威脅道。他們帶著刀走上前威逼著,毫不客氣地將她推倒一邊。
倪貴妃身子一晃還要掙紮,她身後的夏真眼疾手快地伸手攬住她將她拉到一邊。
領頭的遼人正要踏進宮門,忽然夏真快步搶上前去,阻住了遼人地去路。
不等遼人發火,她已經笑道:“幾位將軍還請息怒,我們實在是也有苦衷的啊,我們娘娘身居高位,尊貴無比,宮中多有珠寶首飾,隻怕讓諸位軍爺入內,會有些。。。那個。。。損壞什麽的,所以才這樣堅持阻止諸位。”
夏真一邊說道,一邊在背後伸出手去,一根手指獨立伸出,斜指後方,那方向竟然正是蘇謐和齊皓兩人伏身的地方!
蘇謐一驚,齊皓卻是預料之中,剛剛他帶著蘇謐上屋頂的時候,衣廖翻飛之聲不弱。如果是平常人,自然不可能察覺,但是剛剛見識了夏真的武功之後,他就知道不可能瞞過她的耳目。
夏真一邊賠笑著。一邊繼續說道:“。。。。尤其是後殿西側角屋裏麵,更是珍寶貴重,是我們娘妨心愛之物,希望諸位。。。。。”
房頂上地兩人都是聰明絕頂的人物。這句話一入耳,瞬間心領神會。兩人飛快地對視一眼,齊皓點了點頭,轉身輕飄飄地下了房頂,如同一陣輕煙般落進西福宮之中,迅速朝著夏真所說的房間裏掠去。
下麵的夏真猶自大 那裏絮絮叨叨,交待著搜查地時候要小心這個,擔心那個。
“娘娘大可放心,隻要不是活的珠寶,我們自然是不會動的,但願娘娘您的珠玉首飾都是合情合理的吧。”遼人雖然不耐煩,但倪貴妃身份特殊,終究是要給她幾分麵子的,而且是西福宮原本就不在搶掠範圍之內,當先的遼軍將領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當即推開兩人,領著手下向殿內走去。
蘇謐緊張地看著宮門前地這一幕。
一群遼軍一擁而入,倪貴妃搖搖欲墜地半倚在夏真的身上,臉色慘白的看著遼人地舉動,夏真扶住她,低頭在她地耳邊輕聲安慰著什麽,
聽了她的話,倪貴妃的臉鉤忽然閃過一絲驚詫,忍不住抬起頭就要向蘇謐藏身的地方看來。
視線轉到一半,卻又硬生生止住。她回過頭去掃視了留在殿門口守候地遼軍一眼,勉強打起精神來,站直了身子,神色淡然地說道:
“本宮有些累了,扶本宮去休息。”
夏真依言扶著她步入了偏殿。
蘇謐從上麵看下去,搜查的遼軍已經衝入後堂了。
現在是爭分奪秒地時刻啊,蘇謐正急得冒火,忽然身後被人輕輕一拍,她回過頭去,是齊皓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無聲無息地趴到了她的身後,他懷裏頭抱著一個鼓鼓的包袱,臉上也帶著難得一見的興奮。
蘇謐的眼神頓時落在那個小小的包袱上,齊皓靠近過來,蘇謐輕輕地掀起繡著五色彩龍的金色緞子一角,裏麵一個粉嫩粉嫩的麵容露出來。
小嬰兒還在沉睡之中,胖嘟嘟的小臉蛋紅撲撲的,他睡得很沉,口水都順著嘴角滑落了下來。
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裏,在這個森嚴殺戮的宮廷裏,在這個敵人遍布,危機處處的時候,蘇謐的心頭忽然就充滿了一種溫暖的喜悅,就好像是在萬裏冰封的雪原之中看到了火光一點,就好像是在一望無際的荒漠之中冒出了綠意盎然。她和齊皓一起滿懷欣喜地看著懷裏的孩子。
“他真小啊。”蘇謐忍不住低聲笑道。
“可是費了我一番功夫才找出來的,倪貴妃藏的真是緊。”齊皓也帶著幾分出神地看著懷裏的嬰兒,輕聲笑道。
氣氛因為一個孩子而變得柔和起來,使得兩個最警惕的人一時之間也全然沒有意識到此時的對話有多麽的不合時宜。
現實卻是殘酷的。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微風吹過,小嬰兒似乎是感受到了賽氣,微微地咂了咂小嘴,發出細微的聲音,
他要醒了!
第七卷紅塵盡處·玉碎花折 第六章 東風難待
他要醒了!
剛剛還充滿了溫馨的氣氛頓時跌入了萬丈深淵,碎成了寒冰萬點。
兩人齊齊變了臉色,
怎麽辦?
齊皓運指如飛,就要向孩子點下去。
蘇謐猛地伸手擋住了他的手指,她低聲吼道:“你要幹什麽?”
“點了他的穴道。”齊皓毫不遲疑地說道。
“你瘋了,一個嬰兒怎麽能夠承受呢?”蘇謐阻止他道。嬰兒也是有穴道的,但是嬰兒的身體極其的脆弱,一旦被點了穴道,對身體的傷害極大,如果此時點了他的啞穴,超過一定的時間,這個孩子隻怕以後一輩子都別想說話了。
“當啞巴也比死了強啊。”齊皓心急火燎地說道:“一旦他哭起來,我們全都死定了。”
奢華的西福宮下方,遼軍正在翻箱倒櫃,雞飛狗跳地搜索著宮殿,粗魯的喝罵聲和叫嚷聲一刻沒有停歇。而高高的房頂上麵,卻有兩個人安靜地近乎詭異地趴在那裏,陷入一種無聲的緊張之中。
推開齊皓的手,用一種急促而又溫柔的動作,蘇謐將他懷裏的孩子抱過來,輕輕地他的身上拍著,她還依稀記得,小時候,自己曾經看到母親就是這樣抱著妹妹的。
在她的懷裏,那嬰兒蠕動了一下小手,小巧的鼻子抽了抽,嘴巴開合了一下子,終於又一次睡了過去。
旁邊的齊皓看的膽顫心驚。
風一吹,蘇謐也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才發現自己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
短暫地危機過去了,但是新的危機依然存在。
“你帶著他先走!”蘇謐看著齊皓,果斷地說道。齊皓的武功是絕對不可能同時帶著兩個人衝出去,而且還要不驚醒孩子,隻有讓他們先走了。
“你。。。。”齊皓一愣,蘇謐仰頭目光堅定地看著他,眼神裏麵充滿了決絕和信賴:“你出去之後就去東來樓,再商議接我出宮的細節,我的臉上有易容在,暫時不會有事的。”
齊皓還有猶豫。
“快一點兒,不然我們都出不去了。”蘇謐催促地道。孩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再一次清醒過來。他們連一記得都耽誤不起。
齊皓回頭看著還在西福宮之中翻箱倒櫃的遼軍,他咬了咬牙,忽然轉過頭,“我會回來救你的。”他你下頭在她的耳邊說道。他地唇幾乎已經貼近了蘇謐的臉頰,蘇謐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唇畔的熱度和從那灼熱的唇裏吐出地話語的真切。
就如同寒冬灰頹陰暗的天空裏的一線溫暖的陽光,輕輕投射進她的心裏頭。
說完這句話,齊皓抱緊她的纖腰,將她從房頂上送下去。蘇謐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他臉上地表情,他已經轉身帶著孩子,飄然而去。
西福宮側殿裏,倪貴妃脫力一般依靠在床榻上,她臉色雖然慘淡,但是卻沒有了剛剛的那種絕望和恐懼。
“到底是誰?”沉默了半響,她輕聲問著身邊的夏真。
“娘妨恕罪。這個奴婢也不知道。”夏真實話實說道,
遼軍剛到地時候,她正發愁應該如何是好,卻聽見身後有人衣訣翻飛,躍牆上房,她雖然心裏頭驚疑不定,但臉上卻不動聲色,同時她也立刻意識到如果利用得當,極有可能是事情地轉機,果然,當遼人提起藏匿在西福宮之中的是小皇子的時候,她明顯聽到房頂上的呼吸聲粗重了許多。她當機立斷,出言拖住遼軍,並且言語暗示他們小皇子地藏身之處,依然房頂上人的武功,應該能夠在遼人動手之前將人救走吧。
倪貴妃心緒混亂之至,遼軍入城之後,夏真告訴了她那樣驚天駭人的秘密,她平時再怎麽堅強高傲,機智應變,終究也隻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如何能夠承受地了這樣的內幕。
可是,一切都已經身不由已了,她除了老老實實地呆在這個西福宮裏麵等待著命運的安排之處,根本別無選擇。她唯一能夠做的不過是在遼人搜宮收繳皇室貴族的時候,命令夏真前去風儀宮把齊瀧唯五的皇嗣偷偷救了出來。
可就是這樣細微的反抗也是有限,遼人遍搜宮廷不獲之後,立刻把疑慮指向了全皇宮之中唯一沒有被搜查過的地方----西福宮。她一個亡國的貴妃,甚至連阻止他們入宮的權力都沒有,她倒是沒有擔心過自己會怎麽樣,就算是遼人真的在她的宮中搜出了小皇子,隻要沒有和她的父親撕破臉皮,遼人就不敢動她,她憂心的是那個孩子,他是齊瀧唯一的命脈,大齊唯一的皇子。
本來以為這一次那個孩子注定難逃此劫,卻不料峰回路轉,竟然被人救走了,雖然不知道救走他的人究竟是誰,但是終究是逃過一劫了,倪貴妃喃喃道:“隻要那個孩子沒有事,我也不求別的了。”
聽著她的話,夏真臉上掠過一絲歉意,其實她剛才沒有說實話,在遼人入宮的時候,倪貴妃要求她去救離小皇子,她本來是想要拒絕 的,可是看到這個平時堅強自主的女了在得知真相的時候那慌亂絕望的神情,想到她已經被自己的父親拋棄在這群狼環伺的宮廷之中,原本理所當然的拒絕到了口中卻變得無比殘忍,遲疑了片刻,她終究是沒有說出口,依言去把那個孩子抱了回來。
隻是。。。。夏真轉過頭去看向窗外,這個孩子終究還是沒法活下去的。夏真苦笑了一下,縱然知道這樣做是傷天害理,可是,為了主公的霸業,也顧不了這許多了。那個孩子是必須死的。不僅僅是那個孩子,大齊的皇室貴族,除了落入主公掌握之中,作為傀儡地齊瀧之外,都要死!
就在她把孩子抱回來的路上,她就暗中下重手截斷了那個嬰兒的陰蹺,陽蹺二脈。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能夠放心地在不知道身後潛伏的究竟是何人的情況之下,放任那個孩子流出宮外去。她確信那個孩子是絕對活不過一年的。
看到倪貴妃恍惚疲憊的眼神,夏真安慰到:“娘娘不必憂心,宮中向來有不少的高手在,像是以前伺候皇上身邊的幾位公公,房頂上地人行蹤如此詭秘,必然不是遼人,隻怕是宮中出逃的人。此番小皇子被他們帶走,比起在我們這裏安全很多,日後等遼人撤退了,我們在下旨慢慢尋找就好。”
“說的也是,不管是落到什麽人手裏,終究是比呆在我這裏等死強。”倪貴妃慘然一笑,“下旨慢慢尋找?隻希望我還有活到那個時候的機會。”
此言一出,夏真眼神也禁不住黯淡了下來。倪貴妃所說地正是她憂心的。
為了救出她們,原本倪源特意安排了身邊的親信高手毒手神醫高淵聞潛進宮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竟然被人識破了偽裝,使得高淵聞被高手圍剿至死。為了防止打草驚蛇,之後倪源也不敢再派人入宮接應了。
如今她們身在這殺機四伏的宮廷之中,一切隻能依靠自己了,如果倪源和遼人的合作關係一直繼續還好,可是一旦出現變故,夏真也忍不住苦笑一聲。。。。
隻能聽天由命了。
“娘娘是主公的千金愛女,主公豈會置之不理?”縱然心裏也是憂心忡忡,口上卻一直說著安慰的話語:“娘娘不要憂心了。”
“千金愛女?”倪貴妃嘴角揚起,諷刺地一笑:“爹爹他對我和二哥雖然好,可是卻。。。。”她說了半句就低下頭去沉默了起來。回想起自己在家中地種種時光,父親對自己雖然是溺愛一樣的寵著,幾乎有求必應,但是陪伴在他們嫡出兄妹兩人身上的時光加起來都遠遠不及庶出地大哥。
記得小時候,她特別愛粘在父親地身邊,可是倪源一向軍務繁忙,少有在家,聽到父親回到家裏的消息,她每一次都會興衝衝地跑去書房,每一次也都會看見大哥在書房裏,有時候疾言厲色,有時候語重心長,父親在親自教導考校著他兵法武藝,雖然都是批評多而讚許少,但是,竟然讓那個時候的自己莫名奇妙地嫉妒起來。嫉妒他為什麽能夠占據父親地全部視線,就算那是苛刻的學業和責罰。
燭火搖移,這些陳年地往事都慢慢地湧上心頭。
。。。。。。。
“算了,現在再說這些還有什麽意思呢。”倪曄琳忽然淡淡地笑了,她搖了搖頭,輕聲道:“隻怕在爹爹他的心裏頭,這個世上沒有什麽比他自己的野心更加重要了。就算是。。。就算是大哥,也不能夠比較,更何況我呢。”
聽著那淡漠輕柔的聲音,夏真看著這個被自己所長久守護的女子,她平時驕傲而堅強,可是有誰知道她堅強背後的一切呢,也許,就連離她最近的自己都沒有真正了解過她。
她入宮以來,看似風光無限,榮華冠世,可是誰又知道其中的真相呢,在主公的心中,也許這唯一的親生女兒也不過是個隨時可是舉起放下的棋子而已。就像是三年前,主公命令自己親自下藥打掉了她腹中的孩子,這樣冷酷的命令,空間是為了避免她日後傷心,還是為了更好地隱藏倪家的力量,盡量韜光養晦呢?無論是為了何種理由,這樣的決定對於孩子的母親來說都是何其的殘忍啊!
回想起那段日子,夏真她夫的要感激雲妃了,幸好有她這樣一個轉移視線的替罪羊,才讓倪貴妃盡快地從失落和絕望之中走出。
可是以後,她們會如何呢?在這個危機步步的宮廷裏,自己能夠保護她到哪一刻?
窗外,遼軍翻箱倒櫃的喧囂聲還在繼續,窗裏,卻是一種壓抑而絕望的沉默在主宰著。
像是忽然心灰意懶了,又像是突然徹悟了什麽,也像是被那一個簡單的站立動作耗盡了她的全部力氣一樣,倪貴妃疲倦地站起身來,她揮開夏真上前攙扶她的手,輕輕說道:“時間已經很了,本宮要休息了。”
她的聲音輕柔恍如睡夢之中的呢喃,仿佛凝聚著無窮無盡的哀愁,又仿佛什麽都沒有,隻是單純的疲倦而已。
第七卷紅塵盡處·玉碎花折 第七章 雪冷梅盡
兩人離開慶芳園還不是很遠,不一會兒,蘇謐就循著舊路,有驚無險地回到了園中,隱身於人群之中。
眾人都早已疲憊不堪,大多數都挨著樹木花石抱成一團打瞌睡,少烽清醒的人也都一個個憔悴失神,誰也不會有心情來管閑事,去注意一個麵生的太監。
蘇謐依然在那株樹下坐下。
不一會兒,遠遠地就聽見幾個大嗓門的遼軍的哄笑聲,“算你小子有功,下次有好的差使,先算你一份兒。就不用去抗石頭了。”一個大胡子的遼軍肩膀上扛著一個大壇子,空閑的另一隻手拍著小祿子的肩膀,笑道。
其餘眾人也都扛著大壇大壇的美酒,蘇謐認出,那是很久之前因為她偶爾提起想喝酒,小祿子他們從內務府領來的幾壇酒。領來之後自己的興致又沒了,就一直丟在庫房角落裏沒有動。
幾個人經過這裏,小祿子不經意地回頭之間,看到了蘇謐,臉上頓時變了顏色。
把酒壇搬進大殿,小祿子找了個機會跑出來。
“主子,您怎麽。。。”眼見周圍沒有人注意,他著急地小聲問道。
“沒有什麽,剛剛出了一點變故,我讓豫親王先走了,”蘇謐安慰道:“他出去之後就會安排晚自然有別的方法離開。”
“原來如此,我說王爺不是那樣無情的人,不會拋下主子您的。”
小祿子輕輕拍著胸口歎息道。
“不會拋下我,”蘇謐心裏頭一動,想著白天的時候,他和自己一起跳下宮牆的那一幕,原本她以為他是個絕對實際而且冷漠的人呢,轉而又想起剛剛他貼在自己的耳邊輕聲說出地承諾,心裏頭禁不住一熱。她輕輕搖了搖頭,轉過臉去。
第二天,遼軍前來分派宮人,那個遼軍小頭目說話倒是算數,將小祿子還有包括蘇謐在內地幾個人都派去了遼軍將領那裏服侍。比較起馬上要去城頭上幹苦力的大多數人來說,不啻於天壤之別了。
天上的雪花又開始飄落了下來。
從昨夜就開始下起的這場雪雖然雪粒細小,卻連綿不絕,林林灑灑,如今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
蘇謐 從仆役歇腳地屋角窗戶向外望去,目光停留在院子前麵那具已經擺入了兩天一夜的屍身上。
因為寒冷的天氣,她的麵容絲毫沒有變化,隻是上麵結了一層淡淡的冰霜,使得蒼白的肌膚變得仿佛是冰雪一樣的晶瑩,隔著層層地雪幕看去,宛然玉色般華美潔淨。
蘇謐的思緒飄搖,禁不住回憶起兩天前的那一幕。
後宮裏麵最中樞,最莊嚴地鳳儀宮自然成為遼軍主帥地寢殿。
那一天,蘇謐和幾個內監理所一起被帶進了這裏服侍,也許這些經曆了征戰殺伐的人都會急切的渴望著享受到自己所征服的國家地一切。無論是女人,是金銀,還是日常的奢靡生活。
蘇謐他們走進大殿,正看見大齊後宮地諸多妃子盡皆林立在殿中。兩旁的坐位上分列著遼軍的高階將領,桌上擺滿了酒肉膏粱,此時他們的注意力卻沒有一個落在眼前的美酒華食之上,貪婪的目光急不可耐地注視著殿中的朱顏玉質,花容月貌。一邊時不時的低聲議論評價著幾句,汙言穢語不斷,幾個離地近的妃嬪光是聽著這樣的話語就已經被嚇得花容慘淡了,一個個低聲飲泣著。
不一會兒,遼軍的主帥耶律信到了,滿麵紅光,神色開懷,他懷中猶自擁著一個碧衣少女,身姿窈窕,曼妙動人。
她正在耶律信的耳邊說著什麽,耶律信被她逗地哈哈大笑。走到殿中的時候她轉過頭來,婉而一笑,嬌柔嫵媚,宛如皓月工資興空,萃然生輝,一瞬間,滿室的春色都黯淡了下來。
竟然是許久未見的施柔兒。
大半年沒有見到過,她瘦了很多,隻怕這半年以來,在宮中的日子過的很不如意吧。
兩人落座之後,施柔兒舉起金花纏繞的酒壺,將手中的玉杯滿上。那一雙纖纖玉手,比羊脂白玉的酒杯更加柔潤,比金色燦爛的酒壺更加動人。
她將酒杯遞上耶律信的手中,一舉一動,無不婉轉香豔,瀲灩生輝,別有不同。
眾將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落在她的身上,“果然難是個絕頂的美人兒,大王今次可真是豔福不淺啊。”“可不是嘛,難怪今天起的這樣晚。”蘇謐聽到兩個離地近的遼人小聲嘀咕著。有幾個格外好色的遼人吞口水的聲音能夠傳到蘇謐的耳朵裏了。
主帥落座之後,眾人期盼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耶律信接過施柔兒遞上的美酒,一飲而盡,眼光一掃,看著場中的眾將心急火燎的模樣,哈哈大笑了一聲,說道:“本王知道你們如今已經急不可待了。昨天不允許你們動這一批女人,就是因為早就說過,這些女子的資質最好,自然是要按照軍功分配的。今日在這個大殿上,我就把這些女人分配出去。”
“我大齊的宮妃是何等的尊貴,豈是你等蠻夷之輩所能夠侮辱的?”耶律信的旖 音剛落,一個高傲清麗的聲音隨即響起。
站在屋子一角的小祿子一起擺弄火爐的蘇謐不用抬頭也知道,有這樣高傲而莊重的語氣的必然是皇後了。
“哼,你們大齊早就亡國了,哪裏還有什麽大齊?如今你們不過是一群亡國無主的婦人而已。”耶律信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誰說我們大齊亡國了?”皇後的眉頭揚起,她輕蔑地看著高高坐在台上的耶律信,看著周圍虎視眈眈的遼軍將領,“如今我們大齊地皇帝正帶兵禦駕親征,馬上就要征服南陳。班師回京。到時候,你們這些烏合之眾內外交困,豈是對手?”
“哈哈,”耶律信聞言像是聽見了什麽最好笑地笑話一樣,大笑了起來,“你還以為,你們那個無能的廢物皇帝有回來的機會嗎?別做夢了,如今他自身難保,哪裏有功夫來救你們?”
殿中的妃嬪傳出一陣低沉惶恐的哭泣。
皇後地神色卻沒有絲毫的動搖,“你也是蠻人的將軍,豈不知道我們漢人一句俗話‘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們大齊國土遼闊,得失豈是拘泥於一座城池的?你說我們大齊滅國了,可是你們除了這個京城,還到過我們大齊那一處地方?攻陷過我們大齊那一座城池?”
耶律信像是被戳到了痛處一般,眼中閃過一絲狠意。“哼,一介無知女人而已,別以為我們遼人的鐵騎隻是困守在一個小小的京城裏?”
不理會他的言語,皇後自信地一笑道:“我們大齊立國多年,先祖征戰殺伐,多少次地驚險敗退都經曆過,豈會被你們暫且的入侵所擊潰?不僅我們大齊的皇帝,我們大齊地每人上子民都不會坐視你們這群強盜地入侵的。”
“你們齊國難道沒有侵略過別的國家?還口口聲聲稱我們為強盜。”座中的一個遼軍將領揚聲反問道。
皇後坦然笑道:”我們大齊自然也是征伐四方,武功蓋世,而那些國家也有無數守節知禮地婦人,雖然是敵國,我也敬重佩服她們。”
“你就算是佩服她們,卻是你們齊國將她們逼死的。”
皇後淺笑道:“國家大事我一介婦人不得而知,我隻知道自己地夫君和國家。我隻知道我王凝秋身為大齊的皇後,嫁於大齊的君王,食大齊的傣祿供養,受大齊的尊榮顯貴,為大齊的子民們愛戴,就絕不能墜了我們大劉的威風,與其它的國家何幹?”
那個遼軍將領一時啞然。
“你們漢人常說識實務者為俊傑,如今這幾句話正好應景,不想伺候我們大遼,難道想著送死嗎?”耶律信嘲諷地說道,一邊看著皇後身後的諸妃。
諸妃被他的眼光一掃,都膽層地低下頭去。
“國禮不可喪,人們這些茹毛飲血的化外野人,豈知廉恥氣節為何物?想要我們侍奉你們這些強盜,想也別想。”皇後輕蔑地笑道。
耶律信被她說的一陣火起,他伸手攬過施柔兒,笑道:“如今,你們大齊的宮妃不是早就侍奉起我們大遼的將士了嗎?”
施柔兒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隨即恢複平靜和嬌媚。
皇後輕蔑地看了她一眼,“無恥之徒,不知禮節,不知自愛,豈配為我大齊妃嬪?死後也難以配的上社稷宗廟。
哼,社稷宗廟,這樣虛無的東西我要來何用?
施柔兒眼中卻浮現出一份輕蔑來,她一邊高舉酒壺,向玉杯之中緩緩注入美酒,一邊輕聲笑道:“大王可萬萬勿將妾身與皇後娘娘相比較啊,娘娘高貴無比,豈是我等卑微女子所能企及的。”說著高舉酒杯,柔聲道:“大王還是勿要逼迫娘妨了,娘娘她其實也是明理之人,隻要大王曉以大義。。。。”
“何為大義?”皇後似乎是一句話都不願意多聽一樣,抬高聲音,打斷了施柔兒的話,“卑劣者逐臭之行,狼狽為奸。潔身自好者,便是刀斧加身,亦不能移其誌於方寸。“
耶律信頓時大怒,”如今局勢使得,爾等竟敢不從?大齊早已經亡國了,這麽說來,你們是想要殉國了?!那本王就成全你們,幹脆全部賜死算了!“
聽見”死“字,皇後身後諸妃不少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她們都還是綺年玉貌的少女,生來就是金尊玉貴,她說的道路注定應該是光鮮和榮耀,她們的生活注定應該遍布綾羅和珠主。血腥和殺戮距離 她們遙遠而虛幻,她們唯一需要擔心的也許隻不過是夫君寵愛的多和少,以及如何獲得更盛的榮光,死亡這個詞匯距離她們地生活是那機關報遙遠。如今殘忍的現實卻將她們所最不願意麵對的一切赤裸裸地擺在了她們的麵前。如此突兀,讓她們措手不及。
施柔兒抬起頭來,她用一種嘲諷和譏笑地眼光打量著不斷瑟縮後退的諸妃。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皇後淒然一笑,道:”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說著她轉過身去,眼神之中帶著淒冷的決絕,她掃視著身後的妃嬪們,緩緩說道:“今日我大齊遭此大難,我等婦人之輩所能作者無他,不過是知禮守節而已。與其身遭賊辱,不如坦然赴死。絕不歡顏諂媚,壞了皇上和家族的名聲。”
眾妃一個個臉上都有哀泣之色,卻不敢與她的眼神對視。
皇後不過淒然一笑,也不言語,遼軍將已經有人看出她的意圖,連忙上前阻止,那些手還沒有伸到她地身上,她的衣訣翻飛,人已經箭一般衝向身邊的柱子。
在膽小的地妃嬪們地驚呼聲中。血跡沿著光潔的額頭流下,在天統元年正月的這個日子裏,在這個冰雪交加的冬季,大齊皇後地生命隨著那一抹嫣紅的血跡飄逝了。
風儀宮之中華美依舊,她地主人卻以這樣慘烈而決絕的方式隕落了。
施柔兒依然在平靜地為耶律信斟酒,舉止輕柔和緩,煙視媚行。
蘇謐正在將一塊木炭扔進火爐,殷紅的火焰升騰起來,透過跳動的火焰,她看見她的身影就像是一隻撲火的飛蛾,蘇謐不禁有一瞬間的錯覺,她是在衝向這一處火爐,而不是那冰冷的柱子。
火苗猛地爆出一絲火星,隨即湮滅。她聽小祿子在旁邊提醒她的聲音,“主。。。小連子,柴火加的太快了。。。”
耶律信很是惱怒,下令將皇後的屍身丟棄在宮門口不得掩埋,以為齊宮妃嬪宮人的警戒。
筵席重開,金樽飄香,又令場中的諸妃為眾將端茶侍酒。
眾妃戰戰兢兢,猶豫不行,耶律信大怒,指著院中的皇後屍身問道,“哪一個再推諉不從,就幹脆去與她作伴!”
眾妃雖然滿懷憤恨,但是看到皇後丟棄在院子裏的屍身,一個個渾身顫栗,不敢言語。
終於,一個遼將按耐不住,伸手去拉住一個宮妃,那個宮妃尖叫了一聲,被拉進了他的懷裏,終空是不敢掙紮
。隨即,場中大亂,在一陣陣肆意放浪的笑聲中,眾將紛紛離席,將看中的妃嬪都拉扯到席上。
諸妃都是年輕的女子,如何掙脫地了。一番僵持之後,少不得敢怒不敢言,含淚依從了。
蘇謐等十幾個小太監低頭在旁邊負責端菜跑腿,沒有任何人注意。
日子 就這樣平安無事地一直持續到了今天。
“主子,小心著了涼。”小祿子剛剛從殿上伺候回來,走進了屋子,看到蘇謐正在出神地看向院子裏,眼神也跟著投過去。
看到皇後至今仍然遺棄在哪裏的屍身,他也忍不住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雪片慢慢地變大了,鵝毛一般,從天上揮灑下來,四周白茫茫一片,外麵守衛的士兵都因為受不住寒冷而跑下望台,竄到屋子裏麵去取暖了,四周沒有一個注意。
一種自然而然地衝動讓蘇謐走了出去,厚密的大雪在她的腳一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伴著周圍雪花落下的“沙沙”聲,交織成一種異樣的靜謐。她來到皇後的身邊,看著這個已經被雪掩蓋了大半的女子。
她的神情安寧而決絕,額頭上的血跡還沒有擦淨,但已經被淺淺的雪花所掩蓋,紅潤潔白,璀璨清澈。
看著那宛如朝露般的容顏,蘇謐伸出手去,將她因為被拉扯拖拉而散亂開來的衣襟整理了起來。那覆了雪的金紅色錦繡霓裳看起來比往昔的任何時候都更加耀眼璀璨,她是抱著這樣坦然赴死的心意,所以特意穿上了這樣的衣服吧。。。。
數步之遙的宮殿裏,散亂的絲竹聲,歌舞聲,哄笑聲,交錯傳來。
風儀宮熱鬧歡愉更盛往昔,而它真正的主人卻在門前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溶化在這漫天雪花之中了。
蘇謐站起身來,她極目遠望,天際暮色陰沉,烏去重重,隻餘下千萬片的雪花閃爍著星子般的微光,飄灑遊移在空中,亦沉寂彌漫在她的眸中。她寥落地站在這繁華卻殘存不堪的宮闕裏,一種前所為有的清冷孤寂湧上心頭。
第七卷紅塵盡處·玉碎花折 第八章 身陷重圍
蘇謐端著酒菜走近殿門,宮殿裏傳來一聲清脆的耳光,緊接著一頓嗬斥,"莫不是你們還以
為這裏是大齊的後宮,容得你們擺這娘娘的臭架子嗎?!"
蘇謐抬頭一看,是李賢妃,她身側的那個遼軍將領命令她用嘴去喂酒,李賢妃如何能從,免不
了又是一陣拳腳打罵.
李賢妃苦苦地哀求著,躲避著,白晳的臉蛋兒上五指的痕跡清晰可見,淚痕宛然.
蘇謐放下酒菜就同小祿子一起快步出了殿門,對殿中的一切視若無睹,她知道自己誰也救不
了.
宮殿裏麵傳來施柔兒銀鈴一般的笑聲,嫵媚誘人.
小祿子低聲啐了一口,"這種女人,虧她還是聖上冊封的玉嬪呢,皇上還曾經親口稱讚她'皎皎如玉,美若淩波'呢."
蘇謐淡然一笑.她並不討厭施柔兒,她隻是選擇了另一條道路,在這個刀劍林立的亂世之中,
對於女子來說,往往貞潔和生命無法共存.每一個人都會有不同的選擇,皇後為了自己的尊嚴,
為了夫君和國家的榮耀而選擇自盡,她固然佩服,但是施柔兒選擇了為活下去而盡力掙紮,也並
沒有什麽不對.
酒香漫漫,大殿裏依然是笙歌豔舞不斷,被召來的宮廷歌舞姬,羅袖輕揮,纖腰舒展,乍一看
上去,大齊的風儀殿裏麵一切還是就如同往昔一般富麗繁華.隻是酒宴地主人換了一批,換成了
更加喧嘩吵鬧的一群而已.
蘇謐和小祿子幾人正端著新的美酒上殿,同時一個傳令的士兵高舉著公文,穿過層層地紅羅
陣式.踩過重重的胭脂流香,飛快地奔到主帥耶律信的席前.
大殿之中歌舞依舊,耶律信在漫天的笙歌豔舞之中拆開公文.
蘇謐此時正站在他的身後,將剛剛送達地美酒斟入杯盞.
耶律信漫不經心地看完公文,目光卻逞著一絲玩味地投向大殿裏窘迫不堪的眾妃.
"蓮妃是哪一個啊?"他轉頭看向施柔兒,輕笑問道.
聽到這個名字的蘇謐沒有絲毫的動搖,美酒持續不斷地注入杯中.對麵的小祿子卻臉色微變
,手禁不住一抖,杯盞碰撞的脆響傳來.
施柔兒輕巧地抬頭掃了他一眼,然後不動聲色地看向耶律信,嫣然一笑道:"大王是在問舊
齊後宮中的第一美人兒蓮妃娘娘嗎?"
"第一美人?"耶律信眼中一亮來了興致,他伸手抬起施柔兒地下頜.調笑著問道,"難道說這
個後宮之中還有比起我的施美人更加動人的絕色?"
"大王太抬舉柔兒了."施柔兒嫣然一笑,微微一晃就掙脫了耶律信地束縛:"比起世間地庸脂
俗粉來說.柔兒自信姿色尚可.但是比起這位寵冠後宮的蓮妃娘娘來說,那可就是...."施柔兒
掩口一笑:"真的上不了台麵了."
耶律信眼中爆起亮光,卻依然搖頭道:"我卻不信這個世上有這樣的絕色."
"大王麵前,柔兒如何敢撒謊啊,不信地話,大王可以問一下殿裏的姐妹.這位蓮妃娘娘在宮
中可是寵冠六宮啊,自從她入宮為妃之後,齊帝就再也沒有寵愛過任何一殿中地姐妹,連柔兒入
宮之後,也才不過是一夜的寵愛,齊帝就棄我如弊履,兩相比較之下,大王難道還想象不出這位
蓮妃娘娘姿色如何?"
殿中的諸將已經聽見了兩人的對話,施柔兒嬌聲軟語,將這位傳說之中的蓮妃描述的天下無
雙,眾人禁不住詢問起身邊宮妃.
諸妃哪裏能夠反駁,免不了隨口應承.一時之間,大殿之上滿是讚美之聲,隻把蘇謐誇讚地天
上無雙,地下難尋.
蘇謐斟酒完畢,安靜地侍立在耶律信和施柔兒身後,聽著殿中諸妃對自己層出不窮的讚美浮
誇,心裏頭也不知道應該好笑,還是心酸.
聽到諸妃眾口一詞,耶律信興趣倍增.連忙問道:"如今這個蓮妃到哪裏去了?不會是破城的
時候死了吧?"他自然看出,殿中的妃子裏麵沒有蓮妃在.
遼軍入宮之後,宮中也有十幾名妃子身死,有的是如同皇後那般為保清白,以身殉國的,也有如同雯妃那樣意外死於非命的.
"據臣妾所知,蓮妃並未身故."施柔兒淺笑道,她看過遼人統計的妃嬪資料,作為戰利品裏麵最珍貴的物件之一,大齊俘虜的和身死的後宮妃嬪都被詳細地查問統計了一遍,其中都沒有蘇謐的名字.
遼人來的那麽快,在深遠的後宮裏,而且四門又被那個多事的皇後關閉了,根本不可能有人來得及逃出去.她一定還在這個宮廷裏麵,而且,既沒有死,也沒有落到遼人的手裏.
施柔兒隻覺得心裏頭有一隻小蟲子在啃噬著她的心髒.憑什麽?!憑什麽她就能夠這樣的幸運,她究竟藏在哪裏?假裝成了太監或者宮女?還是潛藏在隱秘的暗室夾壁裏?
她也應該是與她們同樣的命運,施柔兒掃視著眼前那些在遼人懷中唯唯諾諾的妃嬪們,心底裏一種嫉妒和恨意要將她逼入瘋狂.
站在她身後的蘇謐苦澀地一笑,她當然知道施柔兒這樣對耶律信誇讚自己美貌的目的.人在處於淒慘的境地的時候,往往也希望別人與自己是同樣的淒慘.更何況,自己與她實在是有仇又有怨的.隻怕淪落到遼人的手中,她的心中也是難過.隻是螻蟻尚且貪生,誰願意在這樣綺年玉貌的錦繡年華麵對死亡.既然沒有坦然赴死的勇氣,這樣努力勉強讓自己痛快的接受,也是一種活下去的方法.抑或者算是對齊瀧,對大齊後宮的一種報複,一種諷刺.
隻是耶律信為什麽會忽然提起自己來呢?蘇謐的目光落到他手中持著的公文上.這封新送到的信裏究竟說了什麽?
"那這個蓮妃究竟去了哪裏?難道還隱藏在宮中不成?"看到眾妃都是啞口無言,耶律信又一遍疑惑道.
"這個就難說了,"施柔兒笑道:"臣妾與她又沒有交情,隻知道蓮妃沒有身故,說起來,自從大王入宮之後,就未曾見到蓮妃的身影呢?原本臣妾還以為,能夠有幸與蓮妃娘娘共同侍奉大王呢?"
耶律信目光閃爍,他們兵馬入宮迅速,全大齊後宮的妃嬪宮女幾乎沒有幾個逃得出去的.他不相信一個嬌弱的妃子能夠從他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這樣,隻有可能是隱藏在這個深宮之中了.大齊立國百年,宮中各處宮室經過多次的擴建翻修,樓閣延綿,亭台複雜,遼軍入宮尚短,如果隱藏的好的話,一時之間,倒真是難察覺.
聽到諸妃讚不絕口,他越發興致勃勃,隨即抬頭高聲呼喚隨從,就要下令詳細搜查宮室,尋找這位傳說中的蓮妃.
施柔兒看著耶律信心癢難耐的表情,隨即說道:"大王勿要著急,如今宮中哪一處地方不是在大王的威嚴之下?隻要慢慢搜尋,必然可以尋到佳人.而且,臣妾還知道一條捷徑呢?隻怕用不著勞動各位將軍費心,就可以找到蓮妃的藏身之處."一邊說著,閃爍難測的目光已經投向小祿子.
蘇謐心中暗叫一聲不好.
"哦,柔兒有何妙計?趕緊說出來聽聽,有效的話,本王重重有賞."耶律信立刻問道.
施柔兒含了一抹清冷的笑容,緩緩說道:"蓮妃再強,也不過是個柔弱女子,孤身一人如何能夠隱藏地住呢?必然是有人與她同謀,才能夠潛藏這許多時間.所以臣妾以為,隻要拷問蓮妃身邊的心腹宮人,就可以知道她的去向了.
"言之有理."耶律信笑道:"本王這就命人去將蓮妃身邊的宮人都尋來,一個個地拷問,不愁問不出實情來."
"大王無需費力,所謂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施柔兒側頭一派天真地笑道:"眼前這位小公公以前可就是蓮妃娘娘身邊的貼身心腹啊.主子的去向豈有不知道的道理?"
小祿子臉色一變,手中的酒壺一下子跌落在地上,"哐啷"一聲, 酒水四濺.
第七卷紅塵盡處·玉碎花折 第九章 蒙混過關
感受到耶律信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小祿子禁不住打了哆嗦,雙目看向
地麵,竭力保持鎮靜.
耶律信身後的侍衛走上前,在小祿子身後粗魯地推了一把,推搡著他到耶律信的桌案前跪下
.
"既然是蓮妃身邊的親信,你主子的下落可知曉?"耶律信問道.
小祿子臉色發青,卻強自壓抑著緊張,搖了搖頭.
"這些蓮妃身邊的人都甚是忠心,隻怕...."施柔兒在耶律信的耳邊輕聲說道.
"嗯,"耶律信點了點頭,就要叫外間的士兵來將小祿子拖下去嚴刑拷打.身後卻忽然揚起一
個聲音,"大王,奴才知道蓮妃娘娘的去向."
眾人都向話音來源處看去.卻見是一個站在耶律信身側侍酒的小太監,麵目尋常,隻是頜下
受了一處傷,貼著半塊膏藥.
"你可真的知道蓮妃的去向?"耶律信問道.
看到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蘇謐連忙一溜兒小跑奔下高台,到小祿子的身邊跪下,麵
後耶律信和施柔兒道:"回稟大王,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瞞大王您啊.奴才以前也是
采薇宮附近伺候的,所以知道一些."
"說來聽聽,真的有消息的話,自然少不了你的賞賜."
"謝大王的賞."蘇謐臉上現出狂喜的神色,諂笑著道:"奴才本來是采薇宮附近侍奉花木的.
所以曾親眼看到蓮妃娘娘帶著貼身的宮女覓青向神武門城樓方向去了.大約是在大王的兵馬入
宮前大概兩個時辰左右吧."
施柔兒驚訝地問道:"她怎麽會到城樓上去呢?她不過是個尋常地宮妃."
"這個...."蘇謐腦海之中思索著應對的方法,口中說道:"這個....自從城池被圍困之後,
蓮妃娘娘每天早晨都會去神武門城樓的,似乎是對戰事頗為關注."
"確實如此."小祿子也反應過來,連忙應和道.
"她的膽量倒是夠大."施柔兒不鹹不淡地說著,臉上卻掠過一絲疑色.神武門城樓下去穿過
廣場前麵就是宮門了,如果是在遼軍剛入城的時候得到消息,確實還有一線生機.
難道她真地有這樣的好運氣,竟然趕在遼軍入城之前逃出去了?
不可能,遼人來的太快,她不過是個弱女子,怎麽可能有這份決斷,孤身一個人.....
耶律信的目光投向座中的一個綠袍將領,此人是他的前鋒將軍,第一個率軍入宮的.
"大王,我軍入宮地時候確實有幾個宮人跑了出去.但都是宮門處負責看門打掃的雜役之流,
不可能有宮妃才對."那個綠袍將領見到耶律信的目光,連忙分辯道.
耶律信冷冷地哼了一聲,轉頭命令身邊地侍從將采薇宮和當時神武門處侍奉地宮人都召來
.
蘇謐心中暗暗著急.到底是因為什麽,讓耶律信這樣大張旗鼓地尋找自己.難道僅僅是因為
好色獵奇的心理?
不一會兒,遼軍士兵推搡著一群宮人走了進來.
耶律信手一揮,大殿之上的歌舞立刻停止了,舞姬樂工退到殿側.士兵押著七八個宮人上前
.
蘇謐不動聲色地轉頭看去.
有三四個她宮中的人,隻是多半都是太監雜役和相貌尋常地宮女.一個個神情木呐憔悴.覓
紅等幾個姿色出眾的宮女都不知道何處去了.蘇謐心中一黯,知道多半是遭遇不測了.
耶律信詢問起破城當日蓮妃地去處,眾人戰戰兢兢,豈敢不說實話?七嘴八舌,卻把大體的
脈絡交待清楚了.
"這麽說來,蓮妃確實是前去神武門城樓了."耶律信沉吟了片刻,又問道:"她每天去城樓幹
什麽?"
蘇謐宮中的人都啞然了,蘇謐一向是由覓青貼身服侍,少近宮人.所以眾人都難以回答.
"這個....."一個神武門侍奉的小太監猶豫了一會兒,說道:"蓮妃娘娘一般都是站在那裏向
著城牆處遠眺一會兒,似乎是查看戰事的樣子, 快到中午的時候才回宮....對了,奴才記起來
了,臨破城這前,蓮妃娘娘是去找豫親王了.
"你說破城之前,她和那個豫親王在一起?!"耶律信的神色鄭重了起來.這個豫親王是此次京
城留守的指揮,讓遼軍吃了不少苦頭的.耶律信本想入城之後就拿下他殺了示威,沒有想到這幾
天搜遍了宮室王府,大齊的皇室貴族被他們收繳了不少,卻獨獨沒有找到這個位高權重的親王.
此時豫親王這三個字也算是他心頭小小的一根刺了.他早就下旨意,命令全城加緊搜查,卻至今
沒有任何消息.
"她去找豫親王是為了什麽?"施柔兒疑惑地問道.
"蓮妃娘娘這些天上城頭的時候,經常見到豫親王的,兩人時常在一起不知道在談論什麽,
對於主子的話,我們當奴才的也不敢偷聽."那個小太監原本是在城樓大殿門外侍奉的,想起了
當日的情形,竹筒倒豆子一樣,全部說了出來:".....就是破城的那一天,本來娘娘已經下了城
樓的,但是又跑了回來,看模樣很是匆忙,然後就跑進了殿裏找豫親王去了,之後也不知道商量
了什麽,豫親王叫外間待命的將軍們進去,也不知道處理了什麽事務....然後就是大王您的人
馬進了城."
"是啊,奴才也見到過兩人並肩站在城頭上."另一個神武門的宮人也忙不迭地說道.
施柔兒嘴角勾起一抹嘲諷地笑容."原來蓮妃娘娘早已經有了惜花護花之人.大王注定是有緣無份了.聽說豫親王雖然是皇室貴族,但卻是宮中難得一見的絕頂高手,能夠帶著佳人逃出宮去也不稀奇."
耶律信冷哼了一聲,手中的文書不自學地捏緊了.
蘇謐低頭跪伏在殿中.心中暗歎了一聲,破城之前她數次與齊皓商討戰事,確實有違宮規,落人閑話.隻是,在這樣國破家亡的關頭.這些宮廷規矩早就被貶得一文不值了,頂多也隻餘下讓施柔兒憤憤兩句地價值而已.
可是事情又牽扯到了齊皓身上.齊皓他身為監國親王,破城之前總攬大齊京城的政務軍略,身份至關重要,此事必然難以善了了.
果然,聽到牽扯到豫親王齊皓.諸將神色也紛紛嚴謹了起來,又交替詢問了幾句,眼看再也問不出什麽有價值的消息了.耶律信又叫來了隨身的侍從.命他們前去拷問宮門處俘獲的侍衛宮人,尋找這兩人地下落.
之後此事就暫且擱下,揮手命蘇謐他們這些奴才告退了.
蘇謐和小祿子兩人齊齊在心裏頭抹了一把汗,堪堪逃過一劫.
冬日的早晨,天色還是晦暗一片,蘇謐和小祿子已經早早起來.拿著掃帚,負責將鳳儀宮門前的積雪清掃幹淨.
清掃到宮門一側,蘇謐的動作緩慢了下來.
她的屍首已經被擺放在這裏很久了,幾乎化為了一座冰雪雕琢的玉像.蘇謐蹲下去,小心的用手將她的周圍地積雪清空,她的手指拂過她的麵容,指尖下感受到如同玉石般冰涼地觸感,讓蘇謐地心情也悲涼了起來.
"不忍心用這些東西觸及她的身體嗎?"然後,蘇謐的身後傳業一個嬌柔的聲音,"看來,在這個宮裏,她地威望還是不錯的."
蘇謐轉過身,是施柔兒,她像是剛剛起床地樣子,一身桃紅色繡金線牡丹的琵琶襟長裙,發絲散亂,神情慵懶,衣襟鬆開,半掩著潔白的緞子抹胸,一年水貂皮鬥篷斜斜地搭在身上,露出粉嫩白晳的脖頸,她似乎全然感受不到這深冬天氣的寒冷,舉止之間惹人遐想無限.
此時她神色漠然地看著蘇謐,然後目光轉向下方皇後的屍身,神情半是憐憫,半是嘲諷.
蘇謐俯下身去,"奴才見過玉嬪娘娘."這些宮妃雖然已經侍奉遼人,但是稱呼卻都沒有改變,遼人也都不在乎這些,也許對他們來說,聽著身邊的奴才呼喚著懷中女人的舊封號,反而是另一種昭顯自己征服功績的方式 .
施柔兒沒有理會蘇謐的行禮,她徑自走到皇後的屍首之前,凝神注視了一會兒,她忽然說道:"這個時候看起來,可真是幹淨啊."
蘇謐摸不清楚她的意思,隻好沉默不語.
寒風吹過,施柔兒的鬥篷翻飛鼓舞,她變瘦了之後反而多出了一種弱不禁風的媚態.
"....我剛入宮的時候也曾經信誓旦旦地說過會幫助我,栽培我,然後我就相信了....那時候的我可真是蠢啊.後來....被人踩在腳底下,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沒有一個女人會心苦情願地幫助另一個女人去接近自己的丈夫.如果她真的不得不這樣幹,那麽 ,她心裏頭對你的怨恨可能更深...."
狂風呼嘯而過,她的聲音被淹沒在風聲裏,斷斷續續聽不分明.
蘇謐在她身後沉默地低著頭,聽她說起往事.
王家栽培施柔兒入宮的計劃她是知道的,她也知道王家這樣做的緣由,隻是蘇謐的目光投向皇後,她是那樣的高傲,這種不得不聽從家庭安排,為自己夫君去安排別的寵妃的行為,怎麽能夠忍受的了呢?
隻怕,在她的心裏頭,施柔兒是比起自己來說更加刺痛難耐的一根刺吧.
所以,她才會鼓動施柔兒用那樣直接的手段來對付自己,未嚐沒有打著一箭三雕的主意.
施柔兒那個時候年輕氣盛,尚且摸不清這宮中繁華錦繡之下的波瀾洶湧,尚且不知在這個宮裏頭,不可能有真正不變的盟友,有的不過是層層的利益糾葛,爭鬥不休,而經過這短短的半年,她倒是真的明白了不少.
隻是.....
蘇謐仰頭看向天空,天邊逐漸泛起淡淡的晨光,卻仿佛連那光也是冷冷的,照射在遍地雪霜之上,反射著淡漠的銀色,天地之間寒意越來濃重起來.
這宮廷的雪一直沒有停啊.....
寒風不斷,將蘇謐的發絲吹得散亂,她抬手將頭發捋了捋.
"你知道嗎?"施柔兒忽然轉頭看著她,目光幽深,直透人心:"你方才捋頭發的動作很像一個人."
第七卷紅塵盡處·玉碎花折 第十章 金蟬脫殼
平淡的聲音恍如晴天霹靂.
蘇謐的心中悚然一驚.
被她發現了嗎?!這些細小的動作最容易暴露一個人的身份.
蘇謐臉上神色不變,抬頭帶著幾分愕然地看著施柔兒,依然恭順地問道:"娘娘,你是在說小的嗎?"
"你....原本是采薇宮的人?"沉寂了片刻,施柔兒挑了挑眉,忽然問道.
"不是,奴才原來是采薇宮東頭梅園裏伺候花木的灑掃宮人,采薇宮人手不足的時候也偶爾過去幫幫忙,祿公公,還有小冽子....不,冽總管他們都是知道的."蘇謐低頭說道.
施柔兒沒有說話,她精細地打量著蘇謐,睫毛輕輕顫抖.
蘇謐覺得自己的心髒開始不受控製地狂跳不已.
旭日初升,天色漸亮,一隊巡邏的遼人士兵走過宮門前,鼓噪的聲音打斷了兩人之間詭異的沉默.
"你們!"施柔兒忽然轉過頭,揚聲呼喚住他們.
蘇謐的心跳快要停止了.
帶頭的小隊長快步跑了上來,諂笑著問道:"娘娘有什麽吩咐?"眼神卻不由自主地落到施柔兒半掩的粉頸上.
"你們....去把這具屍首安葬了吧,記得恭敬一些.這可是大齊的皇後呢."施柔兒抬了抬下巴,向皇後的屍身微一示意,漫不經心地說道.
蘇謐吃了一驚,她忍不住抬頭看著施柔兒.
"可是...."那個小隊長遲疑著說道.這個不是他們大王命令暴屍在這裏以警告不聽話的宮妃的嗎?沒有大王的命令,他們怎麽敢擅自作主呢.
"待會兒我會向大王解釋的."施柔兒不耐煩地說道.
".....是."猶豫了一會兒,小隊長還是依言辦理了.耶律信對施柔兒甚是寵愛,如今尋常的遼人將領都不敢違逆她的意思.
當即指揮著手下去尋找大車,搬運屍首.
蘇謐和施柔兒兩人並肩站在宮門處.看著皇後地屍首被抬上車駕.
車駕漸行漸遠,逐漸淡出了兩人的視線.
蘇謐心中還在遲疑不定,忽然,身後傳來施柔兒清冷淡漠的聲音."還不知道等我死了的時候,有沒有人給我收殮呢?"
蘇謐忍不住轉過頭去,晨光初現.背著光,她隻看到她的容顏一片晦澀,她仿佛是在笑著,隻是那笑容也如同她的語調一般,清冷淡漠.
沒有等她細究,施柔兒已經轉過身,漫步而去.
寒風呼嘯而過,雪花紛飛.很快就將她纖瘦地身形掩去了,隻餘下漫天滿地盡皆銀妝素裹.
蘇謐輕歎一聲,她不能夠再拖延下去了,在這個深宮每耽擱一天,身邊的危機也就加重了一層.
雖然她的容貌大變,而且又依靠銀針改變了自己的噪音,可是身形舉止和一些細小的習慣都是無法改變的,一旦被人認出來,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如果....如果自己真的落入了遼人的手中,自己會如何選擇呢?是像皇後那樣地坦然赴死,還是如同施柔兒那樣的婉轉接受.
這個問題忽然之間就倏地鑽入了蘇謐的腦海裏,她的思路立刻陷入凝滯.
算了,她搖了搖頭,這些事情等真的落到自己頭上的時候再發愁也不遲,隻怕到時候連選擇的權力都沒有了,何苦這樣早就開始憂心呢.
大殿之中的筵席依然在持續,直到了傍晚時分,蘇謐輪值結束,回到仆役休息的角屋,門口一個送火炭進一地雜役將車子停在了他們的門口,正在向旁邊的庫房裏搬運送木炭.
蘇謐眼神這中掠過一絲興奮的了解.她不動聲色地走近,幫忙搬運起來.
那個雜役靠近她的身邊,眼看左右無人,低聲說道,:"二小姐.已經準備好了,後天劉老板他們過來,給遼軍進獻禮物,到時候...."他飛快地將製定的計劃說出.
蘇謐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兩人搬完木炭,絲毫不引人注目地散去了.
鵝毛般的大雪簌簌飄落,將宮殿樓閣點綴地銀妝素裹,遍地的悲涼和淒慘的血淚似乎都被這漫天的大雪層層地掩蓋了,看不出其中赤裸裸的血腥和殘暴.
蘇謐和小祿子合力搬動著一座半人高地紫金盤龍香爐進了大殿.
殿中依然是笙歌豔舞,酒內歡宴,隻是場中多出了一群陌生人.
".....這不過是我們這些卑微之人的一點兒小小心意,我等早就仰慕大王的天威,大王的武藝神勇,天下無雙,運籌帷幄,智勇雙全,那一樣不是如雷貫耳啊,可惜隻恨地方隔得太遠,行動不便,一直無緣天顏.日盼夜盼,如今可算是盼到大王駕臨我們地方,豈能夠不有所表示."一個領頭地中年人恭維地說著,一邊將手中的長長地供奉禮單呈了上去.
耶律信接過禮單看了一遍,甚是滿意,說道:"你們幾個倒也識趣,雖然我與別人有了協議,不得傷害你們,但如果你們齊人都是如同你劉老板這般識情知趣,我們也能減少很多無謂的麻煩."
蘇謐立刻明白,這個說話的中年人就是劉泉了,眼前殿中的這一批人自然都是齊京之中的大商家,大富豪,如今前來遼軍營中表示供奉歸附來了.
"是,是,是."劉泉忙不迭地說道:"大王天威難測,我等其實早就想要過來參見孝敬大王了,隻是一直不知道大王的意思,如今知道大王是這般的平易近人,實乃真英雄也....."說著豎起大拇指誇讚不停.
身後跟著的幾個人也是一陣阿諛奉承,恭維話滔滔不絕,殿中的將領都已經喝得半醉,聽了他們的話更是醺醺然如飲醇酒.耶律信把手一揮,笑道:"你們不必擔心,隻要老老實實地為我們遼軍效力,自然也不會為難你們.何況,王本還與人早有協議呢."
蘇謐和小祿子把香爐抬上前去,放置在宮殿的角落上,蘇謐趁機抬頭看了周圍一眼.
劉泉他們總共來了七八個人.言談之間 似乎都是京城各大商號的領頭人物.居中地劉泉生的圓臉微胖,笑容可掬,一臉的富態,左側站著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麵容蒼老,察覺到蘇謐的眼神向這邊投來,他看似無意地向蘇謐看去,眼睛泛起幾分奇異的琥珀色光芒.
是齊皓!
蘇謐立刻認出.她竭力壓抑著狂跳不已地心髒.低下頭去,與小祿子一起,不動聲色地走了出去.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這一場簡單的召見結束了,劉泉一行人走了出來.
門口是一溜兒的大車,這些是劉泉他們帶來孝敬遼人的禮物.都是珍貴的的金玉珠寶,錦繡珍玩,堆積如山.
幾個侍立在車邊的小廝見到自己的老爺出來.知道事情完成了.立刻開始動手將禮物搬到遼軍指定的地方.
快要搬完地時候,一個小廝忽然腳底滑了一下,一跤摔倒了地上,手裏頭抱著的大箱子掉了下來,不巧正砸在他的腿上,立時一片慘叫.
旁邊的幾個遼軍看的哄笑起來.
那個小廝正是劉泉帶來的人,他頓時感到大跌麵子,氣衝衝地走上去,狠狠地踢了那個小廝一腳,"這個不成氣候的蠢貨.萬一把大王的東西摔壞了,你就是有十條命也賠不起.還不趕緊起來幹活.裝什麽死啊!"
那個小廝掙紮了一下,爬了一半卻又跌倒了,呻吟不止,看來腿是傷著了,站在一旁的蘇謐連忙上前,替他搬起了那個箱子,向庫房走去.
劉泉又狠狠地踹了那個小廝一腳.然後罵罵咧咧地擒著他地耳朵把他一腳踹到車上.
東西雖多,也終究有搬完的時候,東西搬完了之後,車架都是要趕回去的.
這一次,劉泉他們每一個人都隻帶了一個小廝,負責趕車和搬運,現在劉泉的小廝跌斷了腿,斜倚在車上吡牙咧嘴,呻吟呼痛不止,眼看是指望不上了,他的車駕自然就沒有人趕了.
劉泉麵有難色地看著那台大車,難道要他一個體麵光鮮的大老板親自下手去做這些粗使小廝做的活計嗎?劉泉忍不住心頭火起,又狠狠地扇了車上的小廝一巴掌,喝罵到:"還敢在這裏叫喚?沒有用處的東西,難道要老爺我來趕車伺候你嗎?"!
幾個同來的商號老板也是束手無策,幾人呆立了一會兒,劉泉左右一看,忽然靈機一動地樣子,連忙一溜兒小跑,走近旁邊一個看守的遼軍,滿臉諂笑著說道:"軍爺,您看,小人帶來地這個笨手笨腳的蠢貨摔斷了腿,如今這車駕...."他搓著手問道:"能不能麻煩軍爺派個人跟我去一趟,謝謝您老了."趁機從懷裏摸出一個重重的口袋塞進了那個遼軍的手中.
那個遼軍掂了掂錢袋,重量和其中傳出地響聲都讓他滿意,當即不在意地一揮手,笑道:"劉老板客氣了."他看了看四周,順手指著距離最近那個小太監喝道:"你還不快去幫劉老板的忙,愣著幹什麽?"
蘇謐立刻聽話地走到車旁.
這樣細微地小插曲沒有任何人起疑,也沒有任何來阻止,這個宮裏頭無論缺什麽也不會缺幾個小太監.
蘇謐走近車駕,忍不住回頭向小祿子看去,小祿子安慰地衝她一笑,蘇謐明白,此刻的大齊皇宮,想要把所有的人都救出去隻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而已.像眼前這樣一個簡單的局,就已經是調動了宮外的各種勢力,精心安排,才能夠這樣自然而然地將她救出去.好在小祿子人伶俐,看如今的局勢暫且不會有什麽生命危險.
蘇謐強迫自己放下心去,極力保持著鎮定,她坐到那個不幸斷腿的小廝旁邊,在劉泉的吆喝聲中,驅趕車子向前走去.
蘇謐以前也曾經試著趕過一兩次車子,都是小時候玩鬧而已.此時她緊握著鞭子,在身邊小廝的低聲提點下,倒也似模似樣.
走近宮門的時候,看到守門的遼軍,劉泉伶俐地上前解釋,手中的銀子也沒有停下,幾個守門的遼軍被他孝敬地頗為滿意,對這位識情知趣的劉老板沒有絲毫為難,爽快地放一行人等出了宮廷.
第七卷紅塵盡處·玉碎花折 第十一章 銀針過穴
聽見朱紅色的沉重宮門在自己的身後關閉,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咯吱"聲,蘇謐這才意識到
,自己終於有驚無險地走出了這個宮廷.
劉泉跳下車向旁邊的同伴打著招呼,拱手辭別眾人,說話之間,車駕已經迅速地拐過一道彎,
進了旁邊的巷子.
蘇謐覺得自己全身都失去了力氣,一陣風吹過,她冷不丁打了個哆嗦,這一場戲演下來,雖然
她不是主角,卻也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件尚且帶著餘溫的衣服當頭落下,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抬起頭去,是齊皓,他正關切地看著
她.
把身上的外套給她之後,齊皓順勢上前接過她手中的趕車鞭子:"先交給我吧."
蘇謐心中一暖,忍不住欣慰地一笑,想要將手中的鞭子鬆開,手卻不聽使喚.立刻意識到剛剛因為極度顫栗的緊張和入骨侵肌和寒冷,使得她的手都僵硬了.
齊豫察覺到蘇謐的異樣,他上前握住她的手.
感覺到灼熱的溫度覆蓋在自己的手上,蘇謐的雙手很快就恢複了知覺.
與眾人打完招呼的劉泉拐了進來,蘇謐帶著幾分無措地將手迅速 地抽出來,車子交到了齊皓的手上.
共同出來的商人早都已經各自歸家散去了,隻餘下劉泉和齊皓以及車子上吡牙咧嘴的那個小廝,他正是東來樓的小夥計.眼看已經出了遼軍的注意範圍,他早已收起了那副偽裝的可憐相,轉頭向蘇謐恭敬地問道:"二小姐,您沒有事吧?勞駕您幹這種辛苦活了."他正是葛澄明留在這裏的勢力的接頭人.
"我沒事,不用擔心,倒是這一次害得小許你吃苦頭了."這個年輕人名記許幀,是蘇謐父親的舊部,她自然是熟悉的.
"一點兒小傷而已,不受點傷瞞不過那群蠻子."許幀滿不在乎地笑道:"沙場裏麵受過的比這重地傷多的是.我們這些粗人也不覺得痛,小姐不用在意."
蘇謐感激地點了點頭,然後轉向劉泉正色斂襟行了一禮,道:"蘇謐在這裏多謝劉老板了."
"娘娘這是哪裏的話啊,這豈不是折殺小人了?"劉泉無足無措地還禮道:"說起來,是小人要謝謝娘娘才對呢.要不是娘娘讓我前去獻上銀兩投效倪源,如今我劉泉早就是家破人亡了."
蘇謐暗道一聲慚愧,當時她是不知道倪源會謀反的.她讓劉泉前去討好倪源一方麵是希望能夠保住劉綺煙的孩子,算是為了這個深宮裏麵真心待她的少女盡一份心吧.另一方麵是為了自己的勢力著想.她手中從葛澄明那裏接手過來的勢力主要就是經營商旅酒樓一類的行業,與作為京城商家裏麵龍頭地劉泉結交自然是有利無害.
可是機緣巧合,劉綺煙沒有保住,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反而有了這樣的效果.
當時的她,雖然對倪源的評價極高,可是卻沒有想到,他竟然有這樣地氣魄和野心,能夠將整個大齊,整個天下都玩轉與掌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不過,這些話現在自然是沒有必要說了.
"....遼軍入城之後,富豪的商人無人不受到搶掠洗劫,唯有我們這些日常與倪源走得近一些的商家略微好一些."劉泉繼續說道.然後他搖了搖頭,臉上現出慘不忍睹的神色:"唉,我們這些平民人家都尚且如此了.像王家,吳家那樣的權貴豪門更加是...."
蘇謐一陣黯淡,這些日子她留在殿中服侍,那些遼軍將領自誇功勞的話語時不進地也會傳入她的耳中.不外乎是今日劫掠了多少富戶,明天要去搜刮哪裏地店家,要不就是又抓住了什麽皇室宗親,擄獲了多少美女,或者又將昔日抗遼將領的家人屠戮殆盡......
大齊為了政權的統一,徹底斷絕謀反地可能,所以並不實行皇室分封製,宗室貴族以及勳貴親眷大都是聚居在京城裏麵,如今卻被遼軍一網網打盡了,這些平日趾高氣揚的豪門貴族,如今正是遼軍搶掠地重點,淪為這群強盜口中最肥美的膏腴.
劉泉仰望著天空,雙目隱隱含淚,說道:"原本我還可惜我那孩子終究是沒有福氣的.可是剛剛進宮裏頭走了一遭,看到宮裏頭地那些娘娘們如今....唉,這個孩子就這麽去了反而是有福氣的了...."
蘇謐在旁邊聽得一陣悲涼,想到宮中那些勾心鬥角,費盡心機的女子們,無論她們的手段是如何的精彩老練,計謀是如何的縝密周到,都是一張張蛛網,再細密,再晶瑩,也敵不過一陣狂風暴雨的摧殘.
她們或者純良,或者跋扈,或者驕橫,或者懦弱,可是如今的遭遇又有什麽分別?
她們有些為了貞潔而選擇自裁,有些不堪受辱而被折磨至死,有些強顏歡笑,服侍著毀家滅國的敵人,禍福旦夕,輪回無常.誰又知道,自己明天是不是還能夠笑得出來,是不是還能夠活的下去.
劉綺煙的死亡,如果按照時間來算的話,確實正是時候,她的墓葬正結束在破城的前一天,見證了這個後宮之中最後的輝煌.
可是自己心愛的女兒就這樣去了,她的父親該是怎樣的心情呢?而那些如今正在宮中苦苦掙紮求存的宮妃們,還有她們的家人....
眼看事情已經成功,幾人稍談了片刻,劉泉就告辭而去,自地返家了.蘇謐三人駕著馬車,向京城北邊的朱雀大街奔去.
蘇謐還記得自己上一次出宮前往寒山寺的時候,把見到的這座城市的生機與活力.可是如今一路走來,原本繁華興盛的大齊京城寂寥淒涼地恍如死城,街上幾乎沒有一個行人,日常的商店酒樓都將大門關閉緊鎖.路上時不時可以看見原本門戶精美富麗的富豪人家一副被劫掠過後的淒慘景象.甚至有不少家店鋪都可以看出被大火燒過的痕跡,門前還有著暗紅色血跡,怵目驚心.
內人坐在車上,齊皓趕著車駕,迅速地穿過幾道民宅,一轉身進了一道小巷,停在一棟帶著幾分破敗地後門前,這裏正是葛澄明他們在齊京的大本營,東來樓的後門.
早有安排在這裏的人接應了出來.蘇謐至此才呼出一口氣,她終於安全了.
齊皓輕車熟悉路地帶著蘇謐進了樓.
剛進了院子,一個女子懷裏抱著一個嬰兒衝了出來,"娘娘."她驚喜地喊道:"娘娘,您可算是逃出來了,擔心死奴婢了."一邊止不住地眼淚流下來.
竟然是覓青,蘇謐也是歡喜之情雀躍難抑.她原本還一直擔心當時遼軍來的太快.覓青沒有來得及跑出去呢.剛剛問過許幀才知道她是平安地逃出來了.
她懷裏的小嬰兒就是齊瀧那個還沒有來得及起名字的兒子,一雙眼睛又黑又亮,見到了蘇謐,一點兒也不怕生,胖嘟嘟的小手向外伸出.
蘇謐心裏頭一陣憐惜,伸手從覓青的懷裏將他抱了過來.輕輕搖動著,小嬰兒在她地懷裏發出"咯咯"的笑聲.
蘇謐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抱著懷裏的孩子.看著身邊的的同伴,她終於確信自己已經脫離了危險.這些日子地擔驚受怕已經徹底過去了.這些天以來長期繃緊的身與心都在這一記得完全的放鬆下來.
"你們這些天怎麽過的?出宮門的時候沒有遇見遼人吧?"覓青帶著蘇謐進了早已安排好的臥室,兩人禁不住開始說起別後的情形.
離別不過隻有十幾天,一切卻都發生了天翻地覆地變化.
"娘娘您不知道啊,多虧了娘娘您催促奴婢趕緊走,奴婢才能夠跑的出去."覓青擦了一把眼淚,展顏笑道:"跑到半路上,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遼人破城了!後來,喊的人越來越多,當時有離得近地幾個反應快的太監和宮女也開始向宮門那裏跑去.剛剛到了宮門,宮門處地守衛還不讓我們走,打算問奴婢要出宮腰牌呢,奴婢正不知道怎麽分辯.可是往這邊跑的宮人越來越多,拉扯混亂 了好大一陣子,侍衛們還在把我們往裏趕,就聽見遠處一陣巨響,隨即就看見一隊黑鴉鴉的騎兵向這一這衝過來,凶神惡煞一般.當時宮門地那些侍衛都傻眼了.大家哪裏還顧得上什麽規矩啊腰牌啊,都一擁而去了,奴婢也混雜在人群裏,一起跑了出去.好在那些遼人急著向宮裏頭衝,我們這些跑出去的隻要不是迎麵向著他們衝過去的,也沒有阻止追趕...."
提起當日的情形,覓青依然心有餘悸,她算是離宮最早的那些人之一了,整個大齊的後宮,也隻有他們跑了出去.
蘇謐神色一黯,也是事情湊巧,偏偏就在那一天,皇後為了安全起見,下令將宮中的四門都鎖了起來.不然,逃出去的宮人也許還能夠多一些.
".....出宮之後我就一到了這裏,一路上還算平安吧,就是打聽地方花了不少時間,奴婢又偏偏不認識路,結果直到後半夜了才趕到."覓青慶幸地說著,她們自從離開衛國進入京城之後,就一直呆在宮裏頭,對於宮外的諸般建築景致,不過是日常聽那些生工在京城的女子閑暇談論,而知道二二罷了.完全是紙上談兵,一出了宮門簡直連東西南北都分辯不清楚,覓青能夠在一天之內找到這裏,已經是萬幸了.
蘇謐點了點頭,覓青說的雖然簡單但是在兵荒馬亂的破城當日,一會兒躍身的女孩子奔波了.
走一夜,路上地艱難恐懼可想而知,隻怕繚繞留在宮中的自己更甚.
好在這一切都過去了,雖然遼人還是在城中橫行亂竄,雖然她們還是在敵人的勢力範圍之內,但是她們終空是暫時安全了的.比較起如今陷落的宮中的那些妃嬪宮女,她們地生活竟疑是天堂一樣了.
"這些日子你們過的如何?"蘇謐笑道.
"奴婢沒有什麽,到了這裏之後,許爺他們也很照顧的."提起許幀來,覓青的臉上浮起一抹嫣紅,嬌羞無限,小聲咳嗽了一下,又略帶尷尬地繼續說道"隻是娘娘在宮裏頭受苦了."
蘇謐看在眼裏,再聯想起路上她向許幀問起覓青是否安全到達時的情形,心裏頭一陣溫馨,看來覓青是與許幀兩相有意了.在這樣戰火連天,酷寒難耐的時候.這份感情分外來之不易,讓人心頭孕現出無限希望來.
覓青一直跟隨在自己的身邊也是辛苦了,她將來能夠有個好歸宿,她也放心.
兩人正說到齊皓帶著孩子過來時候的情形,被覓青安放在床上的孩子似乎醒了過來,掙紮了一下手腳,開始哭泣起來.
蘇謐連忙起身走到床邊,抱起他輕輕搖晃安慰,可是半天也不見效果.孩子好像是正在受什麽痛苦一樣,不停地哭泣著.
"這是怎麽了?"蘇謐轉頭向覓青問道.
"奴婢也不清楚."覓青在她身邊焦急地說道:"自從小皇子被王爺抱來之後,一直都是奴婢在照料,每天地這個時辰,都會這樣哭叫不止.隻是過上小半個時辰就好了,也不知道是為什麽.許爺還專門趁夜出去找了醫師過來診治,可是都看不出什麽來.隻說是嬰兒體弱受了些風寒,如今開了補身的藥材慢慢調養著."
蘇謐的心中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她將孩子放到床上.掀開覆在身上的被褥.
嬰兒的體表什麽都看不出來,蘇謐遲疑了片刻,伸手在嬰兒的腹部數處按壓了幾下,嬰兒的哭聲猛地拔高,尖叫一樣地哭泣起來.
蘇謐悚然一驚,她又潛心仔細檢查了一遍,終於忍不住勃然變色.
到底是誰幹地?!
記得上一次在綺煙那裏見到的時候,孩子雖然因為早產有些柔弱,但是身體還算健康,絕對不可能是現在這樣.看孩子現在的身體,應該是被人用內家手法截斷了陰蹺,陽蹺二脈.這二脈在人體之內有濡養眼目,司眼瞼開合的肢體舉止之能.一個數月大小的嬰兒遭受到這樣的重創,是絕對活不過一年半載的.
是誰?!好歹毒的手法.
遼人?他們對這個孩子是欲殺之而後快.可是沒有必要也沒有耐心用這樣麻煩的手法,直接一刀下去一切就都了斷了,幹淨利落.
倪貴妃?如果她要害這個孩子,又何必冒著那樣的危險去救他呢?
難道是齊皓?!
蘇謐地心裏一陣發涼,大齊的皇室宗親幾乎被遼人一網打盡,直係皇族裏麵,幾乎就數齊皓身份地位最高了.如果再沒有了這個孩子......
蘇謐的臉色越發難看了起來.
"不,不一定是他."蘇謐咬住牙搖了搖頭,他是知道自己的醫術的,應該不會做這種沒有把握的事情.可是除了他還有誰?在一個嬰兒身上下這樣重的截脈手法卻沒有立即至死,而且外表又看不出絲毫端倪,必然是絕頂的高手才能夠辦到.....
"娘娘,娘娘......"看到蘇謐的臉色不好,覓青擔憂地輕聲呼喚道:"小殿下這是怎麽了?"
自己主子的醫主她是知道地,看蘇謐神色鄭重,隻怕小皇子是真的患上什麽重疾了.
被覓青地話喚回心神,蘇謐定了定神,剛剛她探查過孩子的傷勢,如果放任不管的話隻怕這個孩子活不過一年半載就要暴斃了.就算是她現在施針救治,她隻有四五成的把握,而且就算是救過來,恐怕日後也難以活過成年.....想到這裏,蘇謐隻覺得一陣心如刀絞,她強自定下心神,對覓青吩咐道:"你去外麵看著,如果有人來找我,就說我在沐浴更衣,暫且回避."
覓青依言出去放風了.
蘇謐從懷中摸出玉匣子,打開來,這些小巧重要地物件是她依身傍命的根本,在離宮地時候就收拾了起來隨身帶著.
四周一片寂靜,蘇謐腦中盤旋思考一陣子,終於敲定了施針方法,她將孩子平放在床上,聚精會神,撚起一要銀針,向他幾上要穴紮去......
第七卷紅塵盡處·玉碎花折 第十二章 冰釋前嫌
齊皓登上東來樓的二樓,此時因為破城的關係,城中的酒樓早就紛紛關閉了,東來樓也不例外,如今空蕩蕩的大廳裏麵,隻有蘇謐一個人的身影站在窗口,臨風而立.
齊皓走上前去,站到窗戶的另一邊,兩人沉默地看著窗外的景色.
"我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就是坐在這旁邊,"沉默了一陣子之後,齊皓開口道:"那時候我就發現,從這個窗口向外望去,景色特別的美."
"有哪一點美呢?"蘇謐淡淡地說道,像是疑問,又像是感慨.
"從這裏向外看去,正好可以俯瞰到幾乎大齊皇城的全貌,"齊皓移動了幾步,雙手支撐在窗台上,極目遠望,蘇謐看不見他的表情,卻從聲音裏聽出一種張揚的豪氣來.
她禁不住向那個方向看去.大齊的京城依山而建,地勢北高南低,東來樓地處京城北部,所以地形拔高,從這裏往下看去,可以看到很遠的景色,其中就包括大齊的皇宮.
隻是因為隔得太遠了,那些富麗奢華的建築都變成了小盒子一樣的大小,又被層層的大雪所覆蓋,素裹其上的銀裝使得它巍峨的氣象不見了,卻憑空多出了一種宛如瓊樓玉宇般的聖潔,使人從這個角度看上去,充滿了一種縹緲如同仙境的錯覺,哪裏能夠想得到如今那裏麵是一片淒涼的景象呢.
不知不覺就想到了如今還躺在床上的那個孩子,蘇謐的心情焦躁起來.
一陣寒風吹過,窗戶上懸掛著地風鈴輕輕晃動,伴著風.揚起又落下,發出有韻致的清脆響動,齊皓此時的身影無端地顯得高大而堅定.蘇謐從一側看著他琥珀色的眼睛.
她的眉頭猛地一挑,終於按耐不住道:"當人俯瞰著什麽的時候,總是會有一種把這些東西踩在了腳底下的錯覺,這樣的錯覺對於現實來說沒有絲毫的用處.反而能夠讓人生出自大驕縱的情緒來.
她地語調忽然轉冷:"原來豫親王殿下也會喜歡這樣地自我陶醉."
聽了她的話,齊皓怔住了,他轉過頭盯著蘇謐看了一會兒,忽然笑著搖了搖頭:"今天你可真是嚴厲啊."
蘇謐帶著幾分惱火地瞪了他一眼.繼而回轉過頭去.沒有說話.
"我確實是喜歡這樣俯瞰著那裏的感覺."齊皓淡笑著說道:"姑且將這個算是一種自我陶醉吧.而你說的把它踩在了腳底下的錯覺也沒有錯,也許我心中一直渴望著的就是能夠有這樣一天."
"你也想要那個位子嗎?"說的是疑問句,但是用的卻是肯定地語氣.
難道真的是他?想到這個疑惑,蘇謐覺得心髒驟然收緊了,一種難以抑製的壓抑和沉痛湧上來.
"對於那個位子,任何一個有皇室血脈的人都會自然而然地抱有幻想和渴望吧."齊皓坦誠地說道,"隻是,我天生比別人多了一些障礙而已."說到這個,他地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起來.
"因為你的眼睛嗎?"蘇謐用平淡的語調指出事實來.
齊皓是個庶出的皇子,而且沒有了母親,雖然不知道他一半胡族血統地謠傳是真是假,但是他的母親出身卑微總是事實.這樣,他也就沒有了強有力地外戚的支持.但是這些其實都不成問題,真的追究起來,如今坐在寶座上的齊瀧何嚐不是這樣的身世.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帶著明確的胡人血統的標誌,否則.依照他皇長子的身份,當初太後必然會選擇收養他而不是後來的齊瀧了.
真的是那樣的話,以他的才華,成就和地位必然遠勝於現在吧.畢竟如今他親王的地位都是完全憑借一點一滴的功勞掙來的.
"是啊,以前,大齊最注重血統和門第的高門貴閥都不會支持我,而以後,有了這一次的遼軍入侵,吃足了胡人苦頭的大齊民眾更加不會喜歡一個胡人血統的皇子登上皇位了."齊皓嘲諷地說道,臉上顯出一種不易察覺的苦澀.
他真的有一半胡人血脈?!蘇謐有幾分驚異於他剛剛話語裏麵透漏出來的信息.她抬頭看著那兩點晶瑩淡漠如同琥珀珠玉一般的色彩.冬日難得一見的溫潤的陽光映照入房間,窗簾上輕紗的起伏使得光線時而阻斷,時而通暢,光與影,交替出現在齊皓的臉上,過快的交錯變幻使得那苦澀的神情也隨之縹緲起來.
蘇謐微微皺眉,她目光定定地凝視著他,良久才低下頭輕聲問道:"那個皇位就是那麽的重要,讓世間這麽多的人都前仆後繼,不惜一切代價去換取.如今的倪源也是,為了天下,寧願將自己的親生女兒丟在群狼環伺,危機四伏的宮廷裏.
聽到蘇謐的話,齊皓沒有否定,他轉頭看向窗外,神色之間有著瞬間的迷茫:"也許,是我從小在那裏受到的教導,就已經讓我習慣於宮廷,每一個生長在那裏的人都希望把它征服,徹底地,真正地將它踩在腳底下,我受到的教導,讓我這樣的渴望,而我以前的經曆,更加地讓我這樣的渴望."他的神情有幾分恍惚,卻有更多的堅決和明確.
蘇謐沒有說話,齊皓原本在宮裏頭受到的冷遇她也有所耳聞,尤其是先帝宮妃眾多,子女也是極多的.
其實前朝如此,後宮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兩人之間的一陣沉默,半響之後,齊皓回過頭來看著她問道:"你不也是嗎?"轉而想起來什麽似的,又改口道:"或者,你是希望它毀滅.這樣說起來,如今你的心願已經達成了.雖然不是你親自動手.但是你已經親眼見證,也算是一種報仇了."
"我不是.....我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景象地."蘇謐艱難地出聲說道,她的神色黯淡下來,聲音帶著難掩的苦澀,她以為自己地良心早就徹底喂狗了,可是她還是會感到同情的心痛.
雖然隔得這樣的遙遠,那裏的開發都已經看清楚了,可是在宮中的所有一切卻都已經深深地刻入腦海.讓她無法掙脫.
她一生經曆的兩次破城.每一次都帶給她難以承受的痛苦和傷害 .
第一次她失去了自己最珍視的一切,她生不如死,而第二次,她感受到的傷痛,絲毫不遜於第一次.為什麽這樣地苦難要不斷重複地在她的眼前上演呢?
"心軟了?"齊皓看著蘇謐的神情,眸中閃過複雜異樣的光芒,淡淡地說道.
"如今京城和宮廷變成了這個樣子,難道你就沒有絲毫的同情,何況...."蘇謐歎道.何況,她與那些人並沒有什麽深仇大恨.
"我不會,"齊皓冷漠地說道:"我沒有興趣去管無關緊要的人的生死,更何況,那些人,不過是一群曾經看不起我,侮辱過我,傷害過我的人呢?"
蘇謐一陣默然.她無法說齊皓是自私或者冷漠.亂世之中,每一個人似乎都是如此.自己又何嚐不是這樣呢?區別隻是在於,齊皓坦率地把事情說出來而已.
齊皓轉過頭來,笑道:"可能宮裏頭養成的人都是這樣沒心沒肺,你終究是在父母地關愛之中長大的,所以....."齊皓看著她說道:"即使有仇恨,也沒有這樣的狠毒."
"......所以,即使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嬰兒,如果可能阻擋你地去路,你也會毫不猶豫地下手除掉."蘇謐忽然走近窗口,看著窗外蕭瑟的冬季景致,轉過話題問道.
".....你在說什麽?一個嬰兒?"齊皓怔了怔,然後啞然失笑問道.
蘇謐抬頭看著他的雙眼,那琥珀色的雙眸裏麵滿是自信和驕傲.
不是他!蘇謐心中忽然湧出這個念頭,不是他,他有屬於他地驕傲,不會屑於這樣幹的,尤其是在這個孩子還沒有直接威脅到他地時候.
"嬰兒,"略一思索,齊皓就明白了蘇謐所指的,他驚異地問道:"你是說那個孩子?他怎麽了?"
"那個孩子...."蘇謐猶豫了一下,她斟酌著用詞,覺得還是實話實說的好:"上次我發現他被人用內力截斷了陰蹺,陽蹺二脈."
"原來如此,難怪...."齊皓微微一揚眉,臉上露出深思之色,繼而問道:"還能有救嗎?"
"還好."蘇謐言詞模糊地說道.昨天她的施針是成功了,但是診治地太晚,也隻是暫且緩解了孩子的病情而已,孩子體內的經脈終究是受到損傷了,能夠活多久,全看日後的調養以及運氣了.
"你在懷疑是我下的手?"齊皓的語氣肯定地問道,轉而有點自嘲地說道:"原來我在你的心裏頭就是這麽心狠手辣的印象."
"也不是,"蘇謐有幾分著急地否定著,她也難以說清楚,抬起頭,卻看見齊皓含笑的雙眸,他像是又好氣又好笑地望著他.
他沒有生氣.
"我確實沒有下手,如今局勢不明,這個孩子對我沒有任何妨礙,而且一旦動了手腳,必然瞞不過你的醫術,我又何必憑空去作惡人呢?"齊皓淡淡地說道.
蘇謐點點頭,她心裏的一個結終於是解開了,齊皓確實沒有理由現在動手.
"不過,如果以後他真的阻擋了我的去路,說不定我真的會下手殺他."齊皓忽然冷冷地笑著說道.
蘇謐一怔,複又抬頭看著他,他的眼神深邃,瞳眸幽暗難測.在那樣的眼神之下,話語似乎也難辯真假起來.
蘇謐卻心頭一鬆,忽然笑了,"你不會."她搖頭道,"你不會這麽做的,如果你連一個小嬰兒的威脅都懼怕,還有什麽資格站在這裏俯瞰著整個大齊的宮廷呢?"
他的道路豈是一個嬰兒所能夠阻擋的了的?
剛剛確實是她小覷了他.
齊皓的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一陣微風吹過,卷著幾點細小的雪粒漂了進來,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窗外.
"又下雪了."無意中鑽入室內的雪花在不經意的飛舞著,盤旋著,有一片正貼在蘇謐的臉頰上.她禁不住從窗口探出身去,絲絲點點的雪花貼近她的肌膚,讓冰涼的感覺一直鑽到人的心裏去.
"今年冬天,大齊的京城似乎格外的寒冷."齊皓站在她的身後,輕聲歎息著.
又想起來時路上見到的一路慘狀,蘇謐縮回了身子,說道:"尤其是那些富貴人家,隻怕如今....."
"這樣沒什麽不好的,"齊皓滿不在乎地笑道:"遼軍的注意力都放在這些大肥魚上,自然不會去打撈那些小蝦米.對於大齊的平民百姓來說,倒是一件好事情.那些豪門貴閥平時靠著搜刮百姓們生尖,國難當頭的時候,自然也就應該比平民百姓承受更多的折磨."
"你這是什麽理論啊."蘇謐禁不住輕笑道:"你的王府呢?難道沒有遭受搶劫,還能夠說得這麽振振有詞?"
"我的王府向來貧寒的緊,醇酒美人,金銀珠寶都沒有.遼人去了也是失望而歸."齊皓滿不在乎地笑道.他的勢力原本就是屬於暗外的居多,最不引人注目.
遼人入城,雖然兵荒馬亂,但其實並沒有受到多少損傷.蘇謐手中的也一樣.
"以後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你說遼人會在京城裏盤踞多久呢?"蘇謐輕歎一聲.
"請神容易送神難,遼人是一群貪婪的豺狼,這一次如果填飽胃口雖不會走的."齊皓的語調輕鬆,蘇謐卻能夠聽出其中不經意的沉重.
雖然不知道倪源與遼人之間製定的協議內容如何,但是以倪源的野心,是絕對不會慷慨大方到把大齊的京城割讓給遼人的.而遼人這一次也必定有自己的盤算,得隴望蜀本就是人之常情.而且蘇謐在宮中的那些日子裏,大殿之上服侍的時候,聽到耶律信和眾遼軍將領談論起來,雖然未曾明說,但是言談之間占據京城,然後以此為根據向外擴大戰果的野心卻是顯而易見的.如果說他們真的會乖乖地遵從和倪源的約定簡直是在白日做夢,日後必定是有更大規模的戰爭了.
這時候,覓青上來了,看了一眼齊皓,轉頭對著蘇謐說道:"小姐,下麵許爺要找您商量事情呢."到了宮外,謹慎起見,覓青不敢再稱呼蘇謐娘娘,就照著許幀他們一樣的稱呼.
"知道了,"蘇謐點點頭說道,一邊轉身向樓下走去.
齊皓停留在窗畔沒有跟隨.
蘇謐手中的力量是從屬於南陳舊衛的派係,齊皓終究還是大齊的親王,如今雖然迫於局勢,雙方不得不暫且放下芥蒂,謀求合作,但是對於彼此的內部秘密,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對於這一點,兩人之間心照不宣,這些天雖然沒有看到齊皓有任何的舉動,但是蘇謐也很清楚,他必然已經在暗中聯絡他自己手中的力量了.
"有什麽緊要的事情嗎?"蘇謐一邊向後院走去,一邊問道.這些日子以來,覓青已經與這裏的人混的很熟悉了.而且她原本就是衛人,所以諸般事務也沒有隱瞞她.
"奴婢也不清楚,隻是隱約聽到好偈是遼軍又下了什麽命令,近期又要全城搜查了."
蘇謐輕歎了一聲,她們抵達東來樓這些天以來,遼軍在京城日漸站穩了腳跟,搜查變得載發的嚴密起來。
[架空]《金枝玉葉》(出版名《九重鳳闕》)作者:燈火闌珊——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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