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們的青春期》
一 五更
第一部 一 五更
蜀山的三月仍是春寒料峭,五更時分,天也隻是微明,但蜀山腳下的禦劍堂已經點了燈,此時學劍的劍童們還沒有到,隻有雜役們在認真地做著每天例行的清掃。
“這蜀山派可真是氣派呢,就連劍童們學劍的地方也這麽大。”說話的仆役叫李三,是昨天傍晚剛從臨近的富源鎮雇來的逃難流民。
“那是,要不怎麽說咱們蜀山派是天下第一門派呢,這裏還隻是每日劍童們早會的地方,往後去還有五個大殿,是各級劍童修習的地方,再往後是鬆苑和梅苑,是劍童們居住的地方。”李三身旁的一個仆役答道,語氣裏帶著三份“天下第一”門派的自豪。
“劍童們的師父,還有掌門人不住在這裏麽?”李三問。
“自是不在,這禦劍堂不過是劍童們學劍的地方,其實劍童還算不上是真正的蜀山派之人,正主兒們都住那上麵。”那答話的仆役邊說邊向北窗外一指。
李三順著他的指點看去,隻見北窗外隱約可以看到蜀山的輪廓,黑漆漆的看不真切,隻覺得山勢雄偉,連綿不絕,想來白天看必定是氣勢磅礴吧。
“咱們蜀山一共十二峰,劍宗住在無惘峰玄天閣,氣宗住在無慎峰青虹閣,術宗住在無憂峰長明閣,掌門人住在無量峰重陽殿。”
李三聽得有些糊塗,問道:“什麽是劍宗,氣宗?這蜀山派又分了宗派麽?”
那仆役無奈地搖搖頭,“這都不知道麽,你還混什麽江湖。”
李三有些不好意思,一邊低頭掃地,一邊說:“我,我又不是什麽江湖人。”
那仆役見他有些窘,心下便更得意了幾分,有心再在這個“土包子”麵前顯擺一下,道:“一百多年前咱們蜀山派開山師祖去世以後,就分了劍、氣、術三宗,自然是劍宗最擅劍法,氣宗內力最強,術宗則長於五行術法。來蜀山派學習的人,必須先在咱們這禦劍堂學習蜀山派的基本功夫,過了五殿大試就可以有資格被三宗的宗主挑選,被哪一宗選走的便去修習哪一宗的看家本領。至於這掌門人麽,是每十年三宗比武選出來的,如今的掌門就是九年前比武勝出的劍宗宗主,統領咱們蜀山三宗。”
這時候,一個冷冷的聲音突然橫刺入兩人的耳朵:“什麽‘咱們’蜀山,你一個雜役算什麽蜀山派的,還不趕快給我幹活。”
所有幹活的雜役一聽這話,馬上都禁聲不語,埋頭幹活。隻有不知就裏的李三還敢偷偷瞥一眼這聲音的主人。隻見此人約略五十來歲模樣,一身素灰袍子,身材清瘦,臉上有風刀霜劍刻下的冷峻之色,在他微一側頭看向自己的時候,李三心裏一顫,發現那人的一隻眼珠子竟是白花花的,在這天色將明之時泛著青光,甚是詭異。
這白眼之人站了一會兒,便向後殿走去,一直穿過五座殿堂,走到了劍童們居住的地方。不論是西首的鬆苑還是東首的梅苑都已經很熱鬧了,早起的劍童們有的已經洗漱完畢,開始在院子裏伸拉筋骨,作習早課。梅苑是女劍童住的地方,雖然人數少,卻因為女童們嘰嘰喳喳的說話聲顯得更熱鬧些。不時會有從院子裏出來的劍童看到他,馬上躬身施禮道:“殿監早。”他微微點頭,心下甚是滿意。
是,這就是他禦劍堂殿監穆顯最滿意的樣子,一切都是那麽井然有序,規規矩矩,有條不紊。每當看到這樣的早晨,穆顯就覺得心裏格外舒泰,冷厲的臉上也似乎掛了笑,心裏有一種仿佛一切都掌握於手中的安定泰然之感。
這時候,一個響徹雲霄的呼喊聲突然撕破了這平和的清晨,“唐謐,快起床————”。
穆顯一皺眉,心想怎麽一清早就有男童的聲音從女童住的梅苑裏傳出來啊,雖說這裏的劍童都是十五歲以下的小孩子,故沒有嚴禁男童去女童的居所,可是一般也不可亂竄,必要有院內的執事仆役通報紀錄。唐謐?不就是那個新來的小丫頭麽,怎麽這時候還沒起?此人來頭可不小啊,是術宗宗主顧青城前天親自送來的,問及來曆,顧青城卻隻說是從山匪手中救來的一個孤女。但穆顯掌管這禦劍堂將近二十多年了,眼見著各代宗主統共也沒親自送過幾回人來,但凡送來了,不是學武奇才就是家世盛隆,所以自己也對那孩子留了心,隻是她來了幾天,也不見有什麽過人之資顯露,橫看豎看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十來歲女童。
“懶豬,快起床————”那聲音裏透著絕望和無助。
穆顯尋聲過去,隻見梅園的一間劍童居室裏一個小男孩正在使出吃奶的力氣搖晃著躺在塌上呼呼大睡的唐謐,塌另一邊坐著一個也是十來歲的女童,冷著臉說:“成了,成了,張尉,我說你就別叫了,我早告訴你叫不起來的,大不了咱們今天不上課去好了,不就是言行考績扣幾分嘛,有什麽了不起。”
但見那叫張尉的男童仍是不放棄,叫道:“你們當然不怕扣分數了,我,我要是再被扣就……喂,快起來,死人也該醒了”,接著又是抓著唐謐的肩頭一陣猛搖。
穆顯見那唐謐就是這樣被折騰得山搖地動,卻仍是身體放鬆,閉著眼,打著小呼嚕,一派睡得香甜模樣,略一皺眉,道:“你這麽叫人是叫不醒的,你要把她的鼻子捏緊,嘴巴堵住,讓她出不了氣,自然就醒了。”
張尉一聽,如夢方醒,伸手就要捏鼻子,手還沒觸到唐謐,唐謐就一下子坐起來了,氣呼呼地叫:“是誰多管閑事?”剛想再多罵兩句,一看說話的是站在門口的禦劍堂殿監,生生又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瞬間擠出個天真的笑臉來,道:“殿監早。”
那叫張尉的男孩子,此時方知道是被唐謐耍弄了,氣得臉都紅了,怒道:“唐謐,你幹嘛裝睡,想拖累大家麽。跟你分在一組真是倒黴。”然後一轉身,跪在穆顯麵前,“殿監大人,求求您給我另分一組吧,我要是和此人一組,今年的五殿大試斷然是過不去的。”
“你什麽意思啊你,好,這是你說要拆夥的,那就拆吧,當初咱們三個一組也不是我要求的啊,誰讓你手氣差抓到我們這一組了呢。我也不想拖累你啊,可是我就是天生身體差,今天真的是爬不動山,上不去無惘峰了。”唐謐說,帶著三分惱怒七分委屈的樣子,“我好麵子,爬不起來又不好意思對你承認,隻能裝睡了。現在既然你講了這話,那好吧,咱們就求殿監大人跟咱們的殿判大人講一下,就此拆夥,我斷不能拖累了你。”
穆顯看了看這三人,發現這分到一起的三人還真都有些不一般。這個大呼小叫的張尉,是近幾年來蜀山劍童中資質第一差的孩子,傳聞練飛劍能砸了自己的腳,練土遁能腦袋衝下被埋在土裏出不來。按照蜀山的規矩,如果在禦劍堂修習的劍童年滿十五還沒有通過五殿大試,就要送出蜀山了,這孩子十一歲來此修習,轉眼已經兩年,這第一試,也就是智木殿的考試還沒通過,今年這孩子就是十三歲了,如果今年年末仍是連一試都過不去,那後麵四試肯定也是不可能在餘下的兩年裏通過,這種不可造之才送出蜀山也是遲早的事。
那個冷著臉在旁邊看戲的小女孩也是有來頭的,她名字叫白芷薇,是楚國第一大望族白氏的嫡長孫女,這麽嬌貴的身份,竟然托了她在江湖中威望甚高的姨夫寒江城主陸徹輾轉送到蜀山學藝。收她的時候想著這女孩子可能是一時玩兒心起了,來蜀山混混,吃不了那份苦自然就走了,今天一見她不把言行考績分數當回事的模樣,果然是並不將修習之事很放在心上。
至於這個唐謐,宗主顧青城送來的時候倒也沒多交待什麽,現在看她,卻是一副吃不了苦受不了累的樣子。而這五殿大試都是要一組人共同完成的,這次張尉和她們兩個分到一組,在蜀山的前途可真是渺茫了。思及此處,穆顯便不免動了惻隱之心,道:“張尉,你若是不肯和他們一組,心中可有想要一組的同儕麽?”
沒想到張尉此時看了看唐謐,小小一張臉閃過決絕神色,道:“不勞殿監操心了。”然後轉頭對唐謐說:“你趕快收拾好,我背你上無惘峰。”
眾人一聽,都有些吃驚,唐謐不確定地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語意試探:“那個,不用了,我不能拖累你啊。”
“行了,別婆婆媽媽的,咱們既然分到了一組,就是以後一起進退的朋友了,我怎麽會嫌棄你身體弱呢,以後有我就有你。快些,我背你。”張尉此時語氣竟是不容置喙的斷然,隻覺得胸中似乎有豪氣縱橫,黑色的眸子爍爍有光。
白芷薇淡淡一笑,便走出屋子洗漱去了。唐謐卻還有些發愣,道:“不必,不必說得那麽嚴重吧,咱們不過也就剛分到一組兩三天麽,哪到有我有你的地步。嗬嗬,殿監大人都允你換組了,你別錯過機會啊。”
張尉並不是很善表達的人,這時也覺得說得有些過了,可是他本就是心中有俠義的孩子,加上到了這蜀山之後,由於資質比人差,每每與人分到一組,總是別人嫌他拖累,卻不曾想到誰還會拖累他。隻想到自己被人瞧不起時的心境,便覺得無論如何也不能這樣對唐謐,當時便下了決心,今天就算背也要把她背上山去,念及此處,便覺得心裏有種蕩氣生層雲的感覺,一熱血,話就說大了。隻是這小心靈裏已經下了朋友間共進退的決心,便也不再有其他猶豫,很肯定地說:“沒事,你別擔心我。大不了今年又過不了五殿大試,最多不過滿了十五回家去麽,你別為我操心。你趕快洗漱吧,我在外邊等你。”
“哦,好,好吧。”唐謐答道,臉上一時間不解,迷惑,失望諸般神色一掠而過。
殿監穆顯撲捉到唐謐那複雜的神情,心下也是一動,怎麽會有十來歲的小孩子有這般複雜的神情呢。待要再看看,卻見那唐謐臉上已經是一派清明,哼著小曲洗漱去了。隻見那個小背影走路時一蹦三跳,分明是活潑可愛的孩童模樣。當下突然心念一轉,莫不是這個唐謐嫌棄張尉魯鈍,不想和他一組,隻是不好意思開口,便想了這個法子逼張尉先開口?要果真如此,一個十來歲孩童已有此深沉心計,豈不是可怕。思及此處,又覺得自已可能有點多慮了,怎麽能以成人之心度孩童之腹,輕笑一下搖搖頭便離去了。
二 初識
第一部 二 初識
唐謐一邊把井水舀進木盆裏,一邊嘀咕著:“哎,連個自來水也沒有。”
“自來水是什麽水?”正蹲在一邊洗臉的白芷薇問。
“噢,我家鄉的一種水,其實就是直接把水用管子引到屋子裏,用起來方便很多。”
“是麽,聽上去不錯。對了,唐謐你家鄉在哪裏?”
唐謐一愣,側頭看向白芷薇,但見白芷薇也正看向自己。她分明還隻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要是在自己的世界裏,不過就是個讀五、六年級或者初一的小孩,可是她卻已然散發出一種少女的清朗氣質,明澈的眼睛望著自己,讓人不由心裏一動,兀自覺得仿佛可以和她做朋友一般。於是,試探著問道:“嗯,我叫你芷薇可好,我們雖然隻認識了兩天,也算是朋友了吧。”
白芷薇沒想到唐謐突然轉到這個話題上,略頓,答道:“自然,不過自我小時候起便沒什麽人喜歡做我的朋友,都說我嘴巴刻毒,性子涼薄。”
是了,唐謐猶記得第一天被送到禦劍堂時,十二個劍童抽簽分組,自己拿著一隻寫著“丙”字的竹簽尋去,須臾便見到一個與自己一般穿著朱紅色女劍童袍子的女孩,她手裏也拿著個“丙”字竹簽,正在對一個穿靛青色男劍童袍子的男孩講話:“噢,我知道你,你就是那個第一試連考兩年都過不去的張尉,傳聞你這也是咱們蜀山百年一遇的。”那聲音輕輕淡淡的,卻仿若在放飛刀,刀刀紮在死穴上,似是不見這張尉吐血而亡便不罷休。唐謐不禁暗歎此女當真毒舌,細打量卻見模樣甚是柔弱,麵色有些失於蒼白,一雙丹鳳眼斜斜向上挑著,長眉入鬢,配上精致的鵝蛋臉,分明就是小小的一個畫中人。再看看那個百年一遇的張尉,此時已經石化在那裏,麵色尷尬,講不出一個字來。
唐謐搖搖頭,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半點為人處事的道理都不會,幸好自己雖然看上去比他們兩個還小些,其實靈魂已經二十好幾了,做人的道理也還是懂的,趕忙搶步過去緩和氣氛。
本以為白芷薇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如此傷人於無形的本事,此時她自己卻直接講出來,唐謐不知為何,反倒越發覺得白芷薇是有幾分可愛的。想來可能是在自己的世界裏,每日周旋於各種各樣的人際關係,見慣太多虛情假意,如今竟有些喜歡這年少的銳利。她笑了笑,道:“嘴巴刻毒總比口蜜腹劍好,性子涼薄總比四處留情好,我倒不覺得怎樣,你隻說想交我這個朋友麽?”
白芷薇聽了這話,也不由得仔細打量起唐謐,眼見她粉團團的小圓臉配上忽閃閃的大眼睛,分明還是個小娃娃模樣,怎麽眼睛裏竟有這樣的靈氣,說起話來十足小大人的架勢。心中不知如何被牽動一下,隻突然覺得這小小人兒便是可以做朋友的,不覺笑了:“自然,我們從分到一組的時候,就算是朋友了。”
唐謐也笑了,小翅膀似的長睫毛扇了扇,眼睛陡然又亮了幾分,很認真地說:“那好,我告訴你,我的家鄉並不在這世上,這裏更像我們那個世界的古代,卻也不完全像。所以我現在對這裏的風物人情幾乎毫不了解,你以後能否經常給我講解一下這裏的事情,別讓我像一個小傻子一樣。”
白芷薇訝異地眨了眨眼睛,思索了半晌,說:“這自是可以。不過,你是如何來到這個世界的?”
唐謐看她沒有驚訝得大呼小叫,便知道果然沒看錯人,舒了口氣,答道:“這個,我也不知道,這也是我留在這個世界要做的事之一,我必須要搞清楚為什麽來的,然後才能知道該如何回去。說不定到時候也要你幫忙。”
“能幫自然幫,不過我從不做超出我能力範圍的事,我若幫別人,一般都隻是舉手之勞的那種。”
“你放心,我這人恰恰從來不強人所難。”唐謐道,心裏卻暗歎這白芷薇真是清冷的可以,自己與她做朋友是否合適呢?可是自己現在突然從二十一世紀掉入這個時代,又不知為什麽變成了自己十來歲時的樣子,實在需要先找到一個可以扶持自己一把的人,目前似乎隻有這個看上去心智略略成熟的白芷薇合適了,不然,總不能是那個叫張尉的傻孩子吧。
正想到那個張尉,張尉的大腦袋便伸了過來,“兩位小姐不是要洗這麽長時間吧,快一點好不好,再慢就沒時間吃飯了,難道想餓肚子爬山麽。”
白芷薇本來心中還有些疑問,但看到院子裏已經就剩他們三個了,知道時間已然不早,便就此作罷。唐謐無奈地搖搖頭,看來果然是甩不掉這個大頭張,今天早上想逼走他的心機算是枉費了,便把木盆往地上一放,道:“我洗好了,你背我走吧。”
“啊?從現在開始背麽?我以為隻要背你上山。”張尉有些窘。
“自然,這兩天練下來,我已是半步都走不動了,為了你不要被扣分,我剛才強提了半口真氣來井邊洗漱,現在隻覺得氣息不調,腳下發軟。要不,咱們三個還是今天一起休息吧。”唐謐似乎很認真地說。不知為何,她明明知道這個張尉是個不可多得的厚道人,但見到張尉就有一種想欺負他的衝動,良心發現的時候也小小自責一下自己做人不厚道,連個小孩兒也欺負。可欺負張尉的指令仿佛已經生根於自己的腦神經,一逮到機會,便出現條件反射。
“哎,別說了,你上來吧。”張尉說著轉過身,示意唐謐過去。
唐謐把濕漉漉的手在袍子上擦了一把,走過去,毫不客氣地躥到張尉背上。隻覺得這身下小孩的脊背竟是意外的厚實,走起路呼吸平穩,似乎下盤的功夫也很紮實,看來一定是每日勤學苦練的結果了。哎,如此勤勉的一個小孩,怎麽偏偏資質這麽差,第一試都連考兩年過不去,老天也算是夠不公平了。
其實那日初見,唐謐也沒存了想甩掉張尉的心思,雖然那時已被告知這蜀山禦劍堂的考績規則是平日裏的言行成績和課業成績都是按組給分,其目的是為了督促大家的團結合作。當然換句話說,這也意味著一個老鼠屎就能壞了一鍋粥。比如這個張尉吧,如果你恰巧和此人分到一組,那麽言行考績就不用擔心了,他自己肯定是不會遲到早退上課打瞌睡接話茬傳小紙條什麽的,順帶也會監督著同組的你和他一起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但是這個言行成績隻占最後成績的二成,還有二成是平日的課業成績。說道這個成績,傳聞中百年一遇的張尉就顯出其老鼠屎的本色了,據說,前兩年跟他一組的,由於受他連累,課業成績都很差,要不是最後占六成的殿試成績是按個人表現給分的話,那麽與他同組的人隻好和他一起背這兩年不過一試的惡名了。
即使如此,唐謐初時也覺得沒太大關係。因為她並不想著自己一定要過那五殿大試來爭取拜在蜀山什麽宗的門下,反正隻要十五歲以前能在蜀山混吃混喝,想想辦法回到自己的世界就好了。就算五年之內找不到回去的辦法,自己好歹也算在蜀山學了點可以在這個世界立世的東西,被送出蜀山也應該不會餓死。所以這五殿大試對唐謐不過是過之我幸,不過我命罷了。
沒想到,這個張尉偏偏不讓自己瞎混。
第一天上兵法課,授課的閻殿判什麽也沒講,就讓大家分組背一本叫《兵策》的書。唐謐本來是最不怕背書的,仗著從小就有強記的本事,每每考試都是在考前開夜車突擊。可是翻開書傻了眼,原來認識的字沒有幾個,隻覺得這些字似乎和漢字相仿,偶有幾個甚是熟悉,但大多數構造都比現在的漢子繁複,也罷,看不懂,睡覺去也。
“哎,唐謐,這些我都會背了,要不我幫你。”張尉似乎發現唐謐想偷懶,馬上伸出了熱情的援手。
“哦,好,你幫我擋著點殿判,我睡會兒。”唐謐說,心想此小孩還真多管閑事,我不識字你幫得了麽,仗著學過兩遍臭顯擺麽。
彼時他們三人一組圍了個圈,席地坐在智木殿的地上,天氣還未回暖,磚地上整鋪了厚實的草席,每隔幾步還放著一盆炭火,劍童們嗡嗡的背書聲在耳邊回響,當真是暖意融融,昏昏欲睡。
“喂,別睡啊,閻殿判一會兒要提問的,喂,喂。”張尉不知好歹地使勁拽唐謐袖子。
唐謐被拽得煩了,把書往臉上一舉,忿忿道:“大哥,我背,我背。”
這個張尉單單逼迫唐謐讀書也就罷了,待到閻殿判提問的時候,他居然第一個舉手回答。唐謐白他一眼,愛顯擺的小P孩,你都已經聞名蜀山了,還不懂得做人要低調啊。
閻殿判是個三十來歲相貌溫和的男子,對張尉笑了笑,道:“張尉我知道你倒著都能把《兵策》背出來,不如換你的同組試試吧。白芷薇,可能背出前四十行?”
白芷薇略略想了一下,朱唇輕起,緩緩背誦起來。唐謐瞄一眼閻殿判,見他臉上似有淡笑,心知可能背得不錯。待白芷薇停下,閻殿判果然道:“不錯,一字不差,須臾時間,也不甚解其意,就能如此,你確有強記之才。唐謐,這第一句你是如何理解的?”
唐謐刹時頭皮發麻,恨瞪張尉一眼,小P孩,你把炮火吸引過來了吧。沒辦法,硬著頭皮答道:“回殿判,謐不知其意,隻是覺得這話也無甚大意。”
閻殿判聽了倒也沒不悅,道:“其實呢,這第一句就是廢話,以後你們還要背很多書,所以第一件要學會的就是把廢話挑出來。”
唐謐心下一爽,暗歎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突然便覺得這閻殿判怎麽看怎麽帥,一身藏藍色的長袍在腰間用紅色絲絛隨意係著,寬袍大袖自有一種臨風欲去的氣勢,為平和的相貌憑添三分不羈。
“我們從第二句來開始精研,誰先說說這第二句的意思?”
該死,張尉又要舉手了,唐謐趁他手沒舉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將張尉欲抬的手按下。
“你幹什麽。”張尉小聲說,語氣微慍。
“張尉,給別人留點麵子,你這樣把別人襯托得都很笨。”唐謐低語,心裏暗罵,你這個回答問題狂人,不知道會把我們都拖下水麽。
隻是這張尉被按住了這一次卻按不住下一次,如此這般,兵法課、術法課、草藥課……唐謐和白芷薇不得不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學習,隻因他們這一組隨時有可能被叫起回答問題和做示範。
如此苦苦支撐了兩天,唐謐這才於今晨決定無論如何要甩掉張尉。
三 上山
第一部 三 上山
蜀山十二峰,高低錯落,山勢雄奇。山上古樹蔽日,山間飛瀑碧潭,草叢林地常有奇獸異禽出沒,崖邊峰頂終年雲霧舒卷繚繞。
張尉一行要去的就是這蜀山十二峰中的第二高峰無惘峰,峰頂玄天閣便是蜀山劍宗所在。若說此行是爬山,其實並不恰當,隻因從禦劍堂到峰頂,已經有先人鋪好的青石台階傍著山勢盤桓向上,拾階而上也不算辛苦,特別是爬在張尉背上的唐謐,更是可以悠閑地看看山中風景,有心無意地聊幾句閑天。
“哎,還有多遠呢?要走到什麽時候?”唐謐覺得趴得有點累了,對著身下不疾不緩走著的張尉抱怨。
“以咱們的腳程要走一個上午吧,趕在午飯前能到,劍術課從下午開始,吃過晚飯我們再下山,下山快些,禦劍堂閉門前能趕回。”身下人答道,話說多了,微微有些喘。
“什,什麽?”唐謐聽了心下頗為吃驚,這才明白為什麽大家都是五更天就起身,吃了飯就早早上路,原來就是上一趟無惘峰玄天閣已經是一場體力和耐力的修煉了。不猶得抬頭望望前路,隻見無盡的石階在山中蜿蜒回轉,時而消失於密林深處,時而又峰回路轉,於山窮水盡處橫生一段石階。再看看身下背著自己的男孩,細密的汗珠正順著他的脖頸緩緩淌下,呼吸仍是均勻卻略顯粗重,心下不由一軟,說:“張尉,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
“算啦,還是我背你吧,這路我都走了兩年啦,背你這個小不點兒不算什麽。”
“你才小不點兒。你讓我下來,這山我能上就上,上不了就算。大不了我跟殿判說不和你一組就是,反正我身體弱,資質不好,大不了十五歲以後被送出蜀山,卻也不會連累到你。”
“哎,你別妄自菲薄了,劍童入禦劍堂修習都是經過諸位殿判評判過資質的,你自然是資質上佳才能在這裏修習。這五殿大試是用來考評我們的,又不是用來為難我們的,隻要你努力,一定能過。”
唐謐趴在張尉背上無奈地搖搖頭,何時輪到你這個蜀山劍童資質排行榜排名倒數第一的孩子來安慰我不要妄自菲薄了呢,張尉你還真是小小好人一個。隻是這諸位殿判大人當年評判劍童時為何看走了眼選上了你呢,害你在這裏白白瞎費工夫。
但大約是惻隱之心動了,便覺得張尉的背上怎麽趴著都不那麽舒服,於是她說:“喂,我不想讓你背了。”說完也不管張尉,強行從他身上跳了下來。
唐謐抬眼看看走在他們前麵的白芷薇,細瘦的小身體裹在紅色的袍服中,衣帶翻飛,步履輕盈,背上背的一柄細劍反射著寒光,越發顯得人淡泊清冷。於是兩三步竄上去,拉住她的手說:“芷薇,我們一起走。”
白芷薇歪頭看著唐謐笑了笑,說:“你還是不夠厚臉皮啊,那個張大頭就是內力耗盡,費掉半身武功也會把你背上去的。”
“我知道,隻是我想和芷薇一起走。走,咱們快跑,甩掉那個張大頭。”說罷不由分說拉起白芷薇往前跑。
“喂,喂,等等。唐謐,你沒事麽?唐謐,你一直在捉弄我是不是。”張尉喊著追上去。
“才明白啊,你還真是百年一遇。”白芷薇又開始荼毒張尉。
“你們兩個,一個毒舌婦,一個壞心眼兒。”
“好啊,你敢罵我們,別後悔!”
“救命,救命,不許打人,喂喂,不許揪耳朵。別以為我打不過你們倆個,好男不跟女鬥,好男不跟女鬥。”
“別跑,別跑。”
蜿蜒的石階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開始越來越窄,漸漸地便隻能容一人獨行。
“快到了。”熟悉路程的張尉說,伸手一指遠處。
白芷薇和唐謐順著他指去的方向,果然看見前方一座斷崖絕壁之上矗立著一座氣勢宏偉的樓閣。
“張尉,路怎麽沒有了?”唐謐發現腳下的石階已經到了盡頭,
“再往上就要爬懸崖上的棧道了。”
唐謐往絕壁看去,見斷崖側鑿有一條不足一人寬的棧道,隻有一條粗粗的鐵鏈沿著棧道固在崖上,算是唯一可以攀扶之物。山間雲霧繚繞,不時有流雲掠過,那棧道便時隱時現,說不出地虛幻。
“啊,剛才跑得腿都軟了,怎麽走這個東西。”唐謐瞪著張尉抱怨。
“張尉你都走了兩年了,不知道提醒我們節省些體力走這一段兒麽?還沒頭腦地和我們一路打鬧上來?”白芷薇一針見血。
“我,”張尉也知道理虧,知道自己一時玩兒心重了,竟忘了最後是要走這段棧道的,“我忘了,要不,我背你們過去。”
“這種時候就別逞強了,我還不想和你同歸於盡。”白芷薇說。
“罷了,罷了,下山吧,我現在的體力真是不敢走那個棧道,不開玩笑。”唐謐說著轉身就往下走。
張尉一閃身攔住了她:“不行。”
“那你說怎麽辦。”
“先歇一會兒。”
“一時半會兒歇不過來。”
正僵持著,一個聲音橫刺出來:“你們幾個走還是不走,不走讓讓。”
三人不約而同尋聲望去,隻見來路上正站著一個和張尉看上去差不多大的男孩,同樣穿著靛青色劍童袍子,隻是在領襟上用金線繡著金木水火四種紋樣。蜀山的人都明白,這意味著這個看上去不過十二三的男孩已經通過智木、義金、仁水、禮火四殿之試,隻差信土殿一試便通過五殿大試了。
很了不起麽,唐謐心下嘀咕,不就是衣服上繡了四朵小破花兒麽,說話竟然這麽衝,在我那個世界,就連美國總統見了老百姓還要客客氣氣的呢。當下回道:“自然是要走的,隻不過,”唐謐看向白芷薇:“芷薇,我現在腳發軟,走不動怎麽辦呢?”
白芷薇自是冰雪聰明,答道:“那就坐下歇一會兒吧,我也走不動,腿打晃呢。”
“好。”說罷,兩人便一上一下坐在了石階上。
那男孩見了,驕傲的麵孔上微有慍色,剛要說什麽,張尉卻先開口道:“桓瀾,她們是真累了。剛才我們是一路跑鬧上來的,你要是不急等一下好麽?”
被叫做桓瀾的男孩看了看張尉,淡淡地說:“是麽,這麽容易就累了。張尉,這次和你一組的人倒真是跟你半斤對八兩,旗鼓相當呢。”
“你什麽意思啊你。”唐謐跳起來,瞪著桓瀾,小P孩,一對三你還公然挑釁啊。
桓瀾看看唐謐,見她不過是一個小娃娃,也懶得與她糾纏,左手一揮,低喚一聲“煥雷。”便聽“咻”的一聲,一隻比他還高的黑色巨鳥立時出現在身後。隻見他腳一點地,身子躍起,在空中一個利落的旋身,便騎到了鳥背上。隨即低聲道:“走。”那大鳥立刻伸展雙翅,衝向雲霄。霎時翼風驟起,若不是張尉拉著唐謐和白芷薇,兩人覺得便要被這一陣風吹落到山崖去了。
“可惡,要殺人啊。”唐謐衝著天空叫。
“那個就是魂獸麽?”白芷薇眼裏掠過一絲豔羨。
“嗯,是。桓瀾,真是很厲害。”張尉望著天空中的黑點讚歎。
唐謐扭頭看看張尉,發現那個虎頭虎腦,永遠很有生氣的臉上竟然掛著一種說不出的落寞,那是恐怕連張尉自己都不曾發覺便悄悄爬上了他麵孔的神情。
心被牽動了一下,於是說:“我說,咱們今年一定要一起通過大試。”
“嗯。”
“好。”
三個人互相看看,都覺得心頭有一點熱熱的,便相視而笑了。
四 魂獸
第一部 四 魂獸
“張尉,桓瀾是什麽人,你怎麽認識他的?”
“桓瀾麽,我第一年到蜀山便是和他分在一組的,都說他是蜀山百年不遇的奇才。”
“幾位,打擾了。不知你們是不是要去玄天閣呢?”一個彬彬有禮的聲音突然插進了三人的談話。
說話的是個看上去似乎比張尉還要略大一些的少年,也作劍童打扮,領襟上赫然竟也是繡了四種金色的紋樣。唐謐看了一愣,她自是知道蜀山禦劍堂收的劍童必要年過十歲,至多可以修習六年,十五歲之後若還未過五殿大試,便要送出蜀山了。一般從第三試開始,便會有人屢考不過,故此很多人都是十四五歲了,衣上不過繡著兩三朵紋樣,最後不得不黯然離開蜀山。而此人與張尉看上去不過也就一兩歲差距,竟然也已經過了四殿大試,看來也是頗厲害的角色。
但見此人眉目清俊,氣質溫和,唐謐便試探地開了口:“我們是要上去,隻是一路上走得急了,現下腿發軟,攀不了棧道,不知這位同門可以幫幫忙麽?”
不出所料,那少年道:“自是可以,我喚出魂獸來就可載幾位去玄天閣。不過,這蜀山的規矩是任何弟子不可以飛上玄天閣,必須是一步步走上去,我怕……”
“沒事,怪罪下來你也是幫助我們,事情由我們頂著。再說,剛才你沒見有個人已經飛上去了麽,他能飛咱們怎麽不能呢。”
對方略略思索了一下,便說:“好吧。”隨即一揮左手,底喚道:“颸鶩。”他身後立時出現了一隻如馬般大小的白色雙頭鷹。
隻見那隻雙頭鷹瞳藍喙金,白羽勝雪,一頭低回一頭昂揚,甚是神氣。唐謐見了喜歡,拉著白芷薇就要過去。那雙頭鷹一見二人要靠近,低嘯一聲,揚起一隻爪子衝她們一揮。唐謐隻覺得眼前一晃,一股冷風襲來,本能地往後一閃身,險險避過爪風,頓時臉色煞白。
“莫怕,颸鶩隻是要警告你們一下,不是要傷你們。”少年忙說,“魂獸都不喜歡陌生人隨便碰觸。”他隨即一抬手,那雙頭鷹便乖乖跪了下來,眼裏流露出馴服之色。
少年轉向二人,微微側身示意道:“請。”
唐謐隻覺得少年不過幾個微小的動作,卻意態風流,饒是他如今還年少青澀,竟已初有芝蘭玉樹之風了。
待二人躍到雙頭鷹背上,唐謐衝站在那裏不動的張尉招招手:“喂,上來啊。”
張尉卻搖搖頭,說:“我可以走棧道,一會兒見。”話落轉身便向棧道走去了。
少年見狀也不留他,飛身躍上雙頭鷹,道:“走吧。”雙頭鷹頓時振翅而飛,扶搖直上。
唐謐從空中俯瞰蜀山景色,覺得與走在山中看又是一番不同,那少年仿佛也有意讓她們多欣賞一下風景,本來眨眼即到的一段路,竟是遲遲未命令魂獸降落。
她突然發現白芷薇一直不語,隻是盯著懸崖出神,順著她的眼光看去,隻見一個小小的靛青色身影正攀扶著鐵索緩緩前行,忽聽白芷薇開了口:“唐謐,咱們三個努努力,聽說過了第二殿之試便可以學習召喚魂獸了。”
唐謐和白芷薇相處了幾天,知道她其實也和自己一樣並不把五殿大試放在心上,現下如此說,自然主要是想幫幫“三個”裏的那一個,便答道:“放心,憑咱們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資質,那還不容易麽。”
身後的少年噗哧笑了。
“笑什麽,很好笑麽?”
“不是,想到以後還能見到兩位覺得高興。在下慕容斐,今年參考信土殿之試,準備投到術宗門下,希望可以盡快見到兩位師妹。”
唐謐知道禦劍堂的劍童之間是不可以喚“師兄妹”的,隻因還沒有通過五殿大試,沒有拜宗門,便沒有師承,不算嚴格意義上的蜀山弟子。所以平時叫“同門”或者直接叫名字都是可以的。此人如此說,分明是說自己肯定能通過信土殿之試,倒要拭目以待你們兩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丫頭何時能來。便覺得這個叫慕容斐的少年看上去和氣,其實也是個驕傲得不得了的家夥。本想還他一句“你過不過得了信土殿之試還不一定呢。”但想想人家畢竟在幫自己,便沒有作聲。
但白芷薇是一向毒舌的,隻聽她淡淡地說:“你也未必就能成得了我們師兄。”
氣氛頓時尷尬,唐謐隻覺得冷風吹過,割麵如刀。
唐謐無奈地趕快打圓場,心裏歎道不知是什麽命啊,初來這世界竟交到這樣兩個朋友。
“唉,那個,慕容斐,咱們飛下去好不好,真冷啊。”
雙頭鷹落在玄天閣前的空場上,讓在空場上來來往往的劍童們小小騷動了一下。白芷薇和唐謐一跳下來,便看到桓瀾走了過來。
“桓瀾,你到得真早啊。”慕容斐同他打招呼,頗為熟稔的模樣“你的煥雷似乎又厲害了些,竟可以載你飛上來了。”
“不比你的颸鶩,載了三人還可以飛那麽久。”桓瀾答道,語氣平淡,負手而站,挺拔的身姿透出深入骨髓的倨傲。
白芷薇聽到這裏,明白自己果然猜對了幾分,這慕容斐剛才載著我們回旋不落,原是有意炫耀魂獸的本領,隻是本以為他是做給張尉看的,原來卻是有意和桓瀾比試,也對,張尉這樣的,估計他們都沒有放在眼裏吧。
她當下拉著唐謐轉身要走,幾句話又飄過來。
“哪能進步如此之快,定是借用寶物增強魂獸之力了,卻也不見得長久。”
“不錯,但這寶物可是取自赤峰四翼蛇的。如今忘憂峰突然出現幾條赤峰四翼蛇,有興趣不妨去看看,不要等過陣子跑光了說我沒告訴你。”
“什麽蛇什麽寶?”唐謐也聽到了,不忍扭頭八卦一下。
還未有人答話,就聽耳邊一個猶如萬年寒冰的聲音炸開:“是誰剛才飛上玄天閣了?”
唐謐和白芷薇還沒反應過來,桓瀾和慕容斐已經齊齊跪下。唐謐一看,一個身穿窄袖黑袍的中年人正站在百步開外的玄天閣門前,但剛才那聲音卻仿佛就在耳邊,看來此人定是武功不凡。
白芷薇見兩個男孩子跪了,心道這一遭可能是犯了什麽大錯,自己馬上也跪下,順手一拉愣在那裏的唐謐,示意她也要跪。可唐謐在自己那個世界裏是連爹娘也不跪的,這種被她認為頗奴性的動作,實在是很難做出來,待那人走到身前了,還是兀自站著。
隻見來人的容貌和禦劍堂殿監穆顯幾乎一模一樣,隻是沒有白眼,神色也更冷厲。其實以唐謐二十幾年的閱曆,她一直覺得穆殿監的嚴厲不過是掛個相,唬唬頑劣的劍童們罷了,而此人卻真的讓她有酷寒之感。
來人不說話,幾人便不敢出聲,就連周圍看熱鬧的劍童也在第一時間躡手躡腳地退到了安全距離之外。
他仔細看了看唐、白二人,方才向桓瀾問道:“桓瀾,你先說,怎麽回事。”
“回穆宗主,瀾過棧道時,被兩位同門所阻,因不想誤了劍術課,又不願與人爭執,便喚出魂獸載瀾上玄天閣。雖是不得已,卻自知有違門規,請宗主處罰。”
那人聽後不免又掃了一眼唐謐,唐謐隻覺得心裏一緊,心想恐怕此人就是劍宗的宗主穆晃了。
“慕容斐,你又怎麽解釋。”
“回宗主,斐遇兩位同門於棧道,因兩位同門體力不支,請斐幫助上玄天閣,故才出此下策,斐明知故犯,請宗主處罰。”
眼見球傳到“兩位同門”了,唐謐便準備開口解釋,但那人卻繼續問桓瀾和慕容斐:“你們說說,為何要用左手召喚魂獸?”
這個問題問得有點跳躍,但慕容斐馬上明白過來,答道:“因為左手連心,心中藏獸。”
“既然知道魂獸是你心中之猛獸,為何要豢養得如此巨大凶猛?教你魂獸召喚術的是術宗的哪位殿判,難道他沒教你們以劍童之能力,這魂獸隻可用來傳遞信件消息,若一味任魂獸力量增加,便可能反噬你們的本心,墜入魔道麽?”穆晃的語氣越發嚴厲了。
慕容斐此時僵著身子,手心裏已經出了一層汗。這些道理他自是在學習魂獸召喚術的第一天便被告知的。但自從那日偶見桓瀾的魂獸已頗為強大,便激起了比試之心,竟是冒險去殺了一條赤峰四翼蛇,奪其寶物以增加自己魂獸的力量。隻是魂獸畢竟是有些敏感之事,不好如比劍一般明著比拚一番,而今天正好碰上唐謐他們這檔子事,便借機暗和桓瀾一較高下。也和著自己少年心性,見桓瀾就這麽大剌剌飛上玄天閣,想著你不在乎門規我便在乎麽,便也飛了上來,此時雖有悔意,卻是已經晚了。
穆晃見慕容斐垂著頭不說話,又轉向唐謐問:“你叫什麽名字?為何不跪,可是認為自己沒有錯?”
唐謐現在其實甚是後悔自己沒有養成有事就跪的良好習慣,現下隻好“木秀於林”了。幸好自己臉皮厚,EQ也高,腦子一轉答道:“回宗主,我叫唐謐。不是我認為自己沒錯,是剛才懾於宗主威儀,已經不知如何是好了。”然後倏地一下跪倒在地,“謐知錯了,請宗主責罰。”
穆晃不由得多打量了唐謐幾眼,心想她看上去不過一個十來歲的娃娃,怎麽會來這一手?明明知道她說的不是真心話,卻也拿捏不到什麽錯處。
“既然你們都知道錯了,就跪在這裏思過吧。慕容斐,讓你魂獸力量增強的是何物?”
慕容斐有些不情願地從腰帶解下一個玉佩,交到穆晃手上。那人看了眼玉佩,眼光一閃,厲聲問:“此物從何處得來的?”
“回宗主,斐日前僥幸殺了一隻赤峰四翼蛇,這是從那怪物身上得的。”
“哼,邪魔之物,不可留。”話落,玉佩便在穆晃掌中被碾成了齏粉。
五 幻海
第一部 五 幻海
四個人被罰跪的地方是玄天閣前的空場,平日裏最是人來人往。此時接近午飯時間,就更熱鬧些。
“啊,”有女孩子的輕聲尖叫,“那不是慕容斐和桓瀾麽?”
唐謐從這個尖叫的分貝猜測此人應該是一個慕容斐或者桓瀾的粉絲,一看不遠處站著三個同自己一起在智木殿修習的小姑娘,也就是除她和白芷薇之外僅有的三個女孩子。
“是啊,怎麽被罰跪了,咱們殿的白芷薇和唐謐怎麽一起跪著?”另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會不會是……”聲音便小了。
“不會吧,莫非是……”聲音更小了。
唐謐搖搖頭,終於知道謠言是怎樣產生的了。
張尉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帶著一臉的焦躁。
“剛才聽說要罰你們跪一個下午,怎麽樣,撐得住麽?”
白芷薇和唐謐已經跪得下肢麻木,一聽這話,兩人對望一眼,都是麵露苦色。
張尉歎口氣,從懷裏拿出個油紙包,打開一看竟是四個熱乎乎的大包子,“中午飯,給你們留的,快吃吧,我馬上要去上劍術課了。”
“張尉,你真好,餓死我啦。”唐謐抓起一個包子就往嘴裏塞,另一隻手剛想去抓下一個,張尉突然拿開了紙包,猶疑地問她倆:“給桓瀾他們一人一個可好?他們也要跪一下午。”
“要不是他們……”唐謐心痛包子,想埋怨他們幾句,卻發覺這件事上也沒什麽可埋怨誰的,想想算了,畢竟都是小孩子,改口說:“隨你便吧,就當是同舟共濟好了。”
白芷薇側頭看看那兩個直挺挺跪在一旁的驕傲身影,說:“張尉,你的好意人家不一定領呢。”
張尉卻不理這些,走去蹲到兩人麵前,遞上還冒著熱氣的包子,滿心滿臉的真誠:“兩位同門吃一個包子墊墊肚子吧,可能要跪一下午。”
白芷薇以為那兩個人會不屑於這樣的幫助。
唐謐以為那兩個人會拒絕這樣的恩惠。
但是,慕容斐看看這個幾乎是陌生人的少年,隻覺得那雙閃亮的眼睛裏晴空萬裏,讓人一眼便看到了他的心底,不是恩惠,不是同情,隻是簡單地希望你好過些,別餓著。於是,他臉上不自覺地露出笑意,取過一個包子:“謝謝,確實餓了。”
“桓瀾,這個是你的。”張尉隨即順手把最後一個塞給桓瀾,然後站起身,在衣服上抹抹手,“我得走了,你們堅持啊。”轉身便跑了。
實際上,四人並沒有跪一下午。
在劍術課開始之前,智木殿和信土殿教授劍術的殿判就來領人了。
唐謐和白芷薇也是第一次見到教授自己的劍術的殿判,沒想到竟是個頗好看的年輕女子,她也穿著劍宗門人的黑色袍服,兩道烏黑的眉毛斜飛入鬢,頭發如男子一般綰了一個發髻在頭頂,斜插一隻青玉簪,襯得人英氣勃勃。
“我是你們的殿判,以後叫我宣殿判就好了。宗主說了,看在你們初犯,又不想耽誤你們學劍,這次就輕懲一下,以後不可再犯。”宣殿判一邊說,一邊附身在兩人腿上和腰上幾處穴道揉捏幾下,兩人頓時感覺已經麻木的雙腿有了知覺。此時宣殿判雙手一托兩人,便把兩人扶了起來。她看看還站立不穩的兩個小女孩,語氣略嚴厲地說:“以後可記好了,咱們蜀山規矩可不是兒戲,今兒這是最輕的,若再惹事,誰替你們說情也沒用了。”
唐謐和白芷薇對看一眼,兩人眼裏都掠過一絲疑惑,什麽人替他們說情了,連劍宗宗主也要賣他一個麵子。
晚飯的時候,張尉一碗一碗地添粥,仿若餓死鬼投胎。
“吃那麽多,你不會是沒吃午飯吧?”
“是啊,我午飯不是給你們四個吃了麽。”張尉把臉埋在粥碗裏,眼皮也沒抬一下。
“張尉,就吃最後一碗吧,別人都已經下山了,你再吃我們在禦劍堂關門前肯定到不了了,你不怕被扣分了麽?”
“不怕,我知道回去的近路。”
所謂近路,必需走過棧道以後再向下五、六十級台階,然後撥開一叢一叢恣意生長的,在月色下葳蓐生光的灌木叢,方可看到一條被人踩踏出來的小徑。
白芷薇看看那斜斜往山下密林深處紮下去的小路,猶豫了:“不行,張尉。殿判說過,蜀山中的青石階路都有結界保護,山中野獸和怪物都踏不進去,所以我們隻可以走青石階鋪的路。”
“沒事,我經常走這路。我過去一個人在山上練劍總是忘了時間,下山便走這條路。它直穿到無憂峰和無惘峰之間的幻海森林,穿過幻海森林便是無憂峰的山腳了,再走不遠就可以到禦劍堂,比這無惘峰上七拐八轉的青石階路不知要快多少。”
“不行,我也不同意。”唐謐可不想為了那區區幾分斷送了性命,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枝葉連天,蒿草叢生的森林裏一定藏著什麽豺狼虎豹。
此時張尉竟有些得意地笑了,獻寶似地從懷裏拿出一個香囊,倒出一顆鴿蛋般大小的琥珀色珠子,說:“沒事,我有這個。此珠名為‘沉荻’,有它在身邊,一丈之內妖獸趨避。我每次走夜路都是靠它。”
兩人細打量這顆名為“沉荻”的珠子,隻見它仿若一顆透明的琥珀,隻是珠芯處有一小團似乎在不斷跳躍的黃色光亮,這亮光穿過透明的珠壁,在她們的四周形成一個極淡的一丈見方的光暈,身處光暈之中,讓人有一種十分安定的感覺,仿如被擁入了溫暖而強大的懷抱。
要不試試?
“走吧。”張尉看兩人似乎還有些猶豫,“讓你們見識見識月下的幻海森林,那可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美景。”
三人沿著小徑在樹林裏走了一段,眼前豁然出現一片草地,草地的盡頭則又是黑壓壓一片更加茂密的森林。
隻見這片草地長勢甚好,大約齊腰的高度,泛著春天的新綠,葉尖上凝著銀色月華,一叢一叢不知名的藍紫色野花點綴其間,一陣微風吹過,草低花搖,草葉上的月光繽紛碎落,草浪輕翻,幻似月下靜海。
“好漂亮,這就是‘幻海’麽?張尉你還真是沒吹牛啊”唐謐被眼前美景所惑,不由讚歎。
張尉麵有得色地搖搖頭:“唐謐你傻啊,‘幻海森林’自然是森林,這裏可是草地。草地那邊的林子才是‘幻海森林’,這裏不過是保護‘幻海森林’的妖草。”
張尉話還沒落,白芷薇已經指著一叢藍紫色的野花驚叫起來:“唐謐,你看!”
唐謐順著指點看過去,心下駭然,隻見那叢藍紫色野花大約是由十多支單支的野花組成,每支都是在一支碧綠的花莖上頂著一個仿若雛菊的花朵,徑上對生著一對細長的葉片,詭異的是,雖然此時無風,這些野花仍是兀自搖擺不停,兩隻對生的葉片就像兩隻手臂一樣揮來動去,做著各種動作,有的像是在伸懶腰,有的像是在抱頭沉思,甚至有的還倆倆擁抱。
兩人不由詢顧張尉。
張尉可能是幾日來被這兩人壓迫得厲害,此時看到兩個小姑娘略略驚恐的模樣,玩兒心大起,順手連根拔起手邊的一朵野花,冷不防舉到唐謐麵前,隻見那野花發出“吱”地一聲尖叫,一股藍紫色液體從花心中噴出,直射在唐謐的臉上,然後颼地一下跳出張尉的手,三崩兩跳地回到草裏,隱沒不見了。
“哈哈……”張尉看著滿臉紫色液體的唐謐笑得彎下了腰。
“張大頭,你想死啊。”唐謐一邊用袖子抹臉,一邊撲過去要揍張尉。
張尉早就料到了唐謐要武力解決,轉頭就跑,邊跑邊叫:“白芷薇,你快跟上,離了我一丈可就有妖怪來吃你啦。”
白芷薇知道張尉這話裏嚇唬人的成份多,可心裏還是害怕,拔腿就去追趕那糾纏打鬥的倆人。
一陣跑鬧,三人轉眼就衝過妖草,一頭紮進了幻海森林。
這幻海森林從外麵看黑漆漆的一片,但真的置身其中,卻覺得比森林外的草地還要明亮些。明明是樹木層疊,枝葉連天,連月光都很難射入的密林,卻仿若一塊千年碧玉,光華自生。
“張尉,這光是從哪裏來的?”白芷薇不由問,她覺得,一走進這森林,就感到有一種非常強大的生命的氣息。
“我也不完全清楚,我記得第一次走進來的時候,就覺得這裏的所有事物好像都隱隱生光,後來回去在藏書閣也查了查,知道這幻海森林是天地初始便有的,因有妖草保護,白天便會消失不見,晚上妖草退去力量,這林子則顯現出來,因此千百年來幾乎沒受什麽幹擾,有什麽變化。所以我猜這光可能是因為這裏的一草一木都已經成妖精了吧。”
唐謐聽到此處,一個暴栗打在張尉腦門上:“張大頭,又沒事嚇唬人。”
張尉捂著腦袋委屈:“誰嚇你了,你不覺得這裏感覺上生機勃勃麽。”
“那倒是,雖然看不到什麽野獸飛禽,卻覺得好像四處都有生命,”然後,唐謐瞪一眼張尉繼續說,“不過絕對不是妖氣。”
白芷薇笑了:“唐謐你剛來蜀山幾天啊,都分得出妖氣了。”
唐謐自己也笑了,拉著白芷薇就往林子裏走。
一路上奇花異草甚多,但因為白芷薇和唐謐走在夜晚的叢林裏多少有些害怕,也沒有顧得上細看。妖怪或者野獸倒是沒見到,但能感覺到身前身後的樹木草從間,似乎不時有什麽活物竄出來又隱回去的。唐謐每每想要看時,卻影影綽綽,什麽也沒發現,想來是這裏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活物都懾於“沉荻”之力,不敢接近吧,她這樣想著,便覺得安心了許多。
又走了一會兒,有輕微的水聲傳來,沒走幾步,麵前就出現了一個很小的湖。
“快出去了,”張尉說,“繞過湖,再走一段就出了幻海,然後很快就能走到無憂峰的青石階路上,咱們這樣走,可是省了一半的時間。”
這時候,湖對岸隱約傳來金屬撞擊的聲音,三人中張尉耳力最好,他一皺眉,道:“好像是有人在打鬥,咱們過去看看。”
六 屍王
第一部 六 屍王
三人尋著聲音趕過去,看見一個劍童正和一個比他高上三倍的怪物纏鬥一處。
隻見那怪物狀似無頭的武將,身上披著殘缺的盔甲,渾身傷痕,胸前一處巨大的傷痕從左肩劃至下腹,露出白森森的條條肋骨,紅肉張牙舞爪地翻卷在傷口兩側,卻沒見到血流出來。
“張尉,那怪物被打成這樣,估計快死了吧,你,你就別上了。”唐謐看到張尉上身蓄力,右手放到背著的鐵劍柄上,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開口阻止道。
“那人好像是桓瀾。”白芷薇低叫。
“可不是麽,張尉,你別打攪人家練功啊。”唐謐把張尉按在劍柄上的手拉了下來,“咱們好好學習學習蜀山百年不遇的奇才如何殺妖吧。”
張尉一看兩個女孩子果真瞪大了眼睛,一幅認真學習的模樣,便也放鬆下來。但見桓瀾劍法精奇流暢,把那怪物罩在一片劍光之中動彈不得。可是再看了一會兒,又覺得有些不對,原來這上下翻飛的劍竟是很難刺中那怪物,那怪物招式雖不花哨,卻每每化解得恰到好處,更可怕的是,那怪物手無寸鐵,分明是用一雙肉臂來阻擋利劍的,但那手臂上卻無分毫傷口,桓瀾的鐵劍擊在上麵就猶如擊到鋼筋鐵骨。
“不好,那怪物似乎刀槍不入。”白芷薇也發現了。
“桓瀾,好像漸漸落了下風。”唐謐覺得有些不對了,道:“如此下去,桓瀾可能會支持不住的。”
“你們拿好‘沉荻’,我去幫忙。”張尉說,想到三人裏功夫好的就是自己,拔了劍就準備衝過去。
“回來,那怪物刀槍不入,你衝上去能解決問題麽?”唐謐攔住他,心裏突然覺得真正害怕起來,如果桓瀾都鬥不過那怪物,我們怎麽辦,這“沉荻”擋得住如此力量的怪物麽?
“我看那些傷口不似是桓瀾劃的,這遍體鱗傷的無頭武將,會不會是‘屍王’?”白芷薇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聲音有些抖。
“那是什麽?”唐謐問。
“好像是天地間至強的妖物。傳說魔王的戰將死後心有不甘,戾氣不散,就會變為‘屍王’,滿身傷痕仍要為魔王拚殺,直到灰飛煙滅方止。”
“很厲害麽?”唐謐這話剛出口,就聽“嘶”地一聲,桓瀾的袍袖被那怪物撕去了半截。
“不行,桓瀾這樣下去要沒命的。”張尉掙開唐謐,一個箭步衝過去,加入戰局。
此時桓瀾已經打得臉色發白,看到張尉衝了過來,對他叫道:“張尉,你先頂住他,我退出去,施‘破甲’之術,破了他這金剛不壞之身才能殺死他。”
“好,放心。”
張尉揮劍強攻幾招,桓瀾趁機退出戰局,手捏劍訣,迎空舞動,突然指向那怪物,大喝一聲:“破!”
隻見這時張尉正揮劍劈向那怪物揮來的一隻巨臂,隨著桓瀾這一聲怒喝,張尉的鐵劍竟是深深切入剛才那猶如銅牆鐵壁的肉體。桓瀾一看術法得手,連忙揮劍又衝上去,與張尉一起對敵。
但不知是桓瀾術法不精還是兩人的鐵劍不利,雖然他們一劍一劍砍在那怪物的手臂上,卻隻能傷及皮肉,無法斬斷其雙臂,那怪物揮著皮肉破敗的巨臂竟是絲毫不落下風。
“不行,芷薇,他們打不過那個怪物,咱們必須跑。”
“唐謐,你說怎麽辦。”
“我們兩個賭一下這怪物也怕‘沉荻’,咱們兩個牽好手,一起跑過去,看看能不能逼退那怪物,如果能的話,拉上這兩個家夥就跑,我怕這兩個小P孩意氣用事,非要跟那怪物決出個勝負。”
“好。”
話落,兩人牽手衝了過去,果然在“沉荻”的光暈快要觸到那怪物的時候,它猛地向後一躥,似乎是要躲避“沉荻”的光暈。
兩個女孩趁機一人拉住一個男孩,叫一聲:“快跑!”不由分說,帶著他們拔腿就跑。
那怪物反應過來,惡嚎一聲,緊追不舍。
四個人一陣猛跑,終於衝入了青石階,一回頭,發現那怪物已經不見了。
“還,還是這,青,青石階的結界厲害,總,總算安全了。”唐謐上氣不接下氣。
“那個,你放手。”桓瀾對唐謐說,臉上有可疑的緋紅。
“嗯?”唐謐這才發現自己還死死拉著桓瀾缺了半截袖子的手臂,心裏暗笑,一不留神吃了小朋友的豆腐了。
鬆開手,仍有意逗他一下:“怎麽每次見你都這麽狼狽啊?不是罰跪就是逃跑”
“還不是都因為你瞎摻和。”桓瀾沒好氣地說。
“我瞎摻和?桓瀾,今天我沒讓你謝我救命之恩隻是因為我是君子。”唐謐覺得這小孩也有點太不懂事了,不過是功夫好點,自以為是到這種地步,今天如果不逃的話,你小命還有麽。
“本來不必跑的,你們不是有個可以防禦的寶物麽,我可以躲入它的光暈中休息一下再戰。”桓瀾仍是不服氣。
唐謐無語了,無奈地看著這個衣冠不整的戰爭狂。
“再戰你也未必能贏,‘沉荻’也未必能擋得住那怪物的全力攻擊,你要是不信,咱們把‘沉荻’給你,你再回去找那怪物好了。不過是在劍童中功夫好一些,也非天下無敵,逃跑一次有什麽可介懷的。”白芷薇氣順以後開了口。
唐謐聽了差點想摟住白芷薇的脖子親她一下,芷薇你真是我的最佳代言人,句句都是我的心聲,以後咱們兩個搭檔,難聽話都由你說了。
桓瀾此時被堵得無話可說,他心裏自然也是知道白芷薇說得沒錯,但畢竟是年少輕狂,最不懂得低頭的年紀,冷著臉說:“那就拿來吧,我再去。”
白芷薇瞟他一眼,把“沉荻”遞過去,當真是一點台階都不給桓瀾。
唐謐見了,覺得還是不要鬧出人命吧,便想開口打個圓場,誰知張尉卻先開了口:“桓瀾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那怪物厲害,多個幫手總是好的。”
“好,走吧。”
“等等。”唐謐一個箭步擋到兩人身前,麵露怒色,“張尉你用用腦袋想想好不好,你們兩個能殺了那個怪物麽?退一步,就算能殺,殺來做什麽?別隻知道一味好勇鬥狠。”
張尉一愣,覺得唐謐說得也對,剛才自己因為與那怪物激鬥,心裏好像被激起一團火,還沒等那火熄滅,就被唐謐他們拉著逃命了,隻覺得胸中的熱血還未平息,一聽桓瀾要再去,想都沒想就也要跟了去。可此時再想想,這件事確實不是如此就能解決的。
唐謐又轉向桓瀾,問道:“桓瀾,我也不攔著你,可是我隻問你,你為何一定要殺死那怪物,為了殺它賠上性命值得麽?芷薇懷疑那怪物就是‘屍王’,我知道你功夫不弱,可對付‘屍王’又有幾分把握?若是為了找你們中午說的什麽寶物,慕容斐不是說在赤峰四翼蛇身上麽,你又何苦和‘屍王’拚命?我承認你比我們本事都大,但那也要用在需要的地方吧。”
桓瀾被唐謐說得一時無語,停了半晌,態度緩和下來:“我是在追蹤赤峰四翼蛇時遇上那個怪物的。不過,它若真是‘屍王’,咱們就更不能不管此事了,傳說‘屍王’是魔王的死士,怎麽會出現在蜀山上?”
“管也不一定要你們兩個現在衝過去殺它啊,咱們報告殿監大人,讓他處理不是更好麽。”
桓瀾略一沉吟:“不可,我今晚在幻海中還看到一個蜀山的人,雖沒看清麵目,但那人身穿灰袍。”
此話一出,剩下三人均是麵色一寒,隻因大家都知道,蜀山上的人都是以袍服的顏色來區分的,術宗為藏藍色,劍宗為黛黑色,氣宗為月白色,而著灰色的隻有兩個人,就是掌門和禦劍堂殿監。
“你又如何知道那人是蜀山的?”白芷薇也有疑惑。
“我本來是在無憂峰這邊追蹤一條赤峰四翼蛇,見它向幻海方向逃去便也追了過去,一入幻海,那蛇頓失蹤影,卻看見不遠處林子裏一個穿灰袍的身影一閃,我趕過去,想看看到底是什麽人,可是他的輕功比我好太多,一轉眼就不見了,然後便遇上了那個怪物。我可以肯定那穿灰袍人的輕功身法是蜀山的。”
“你的意思是那人和‘屍王’有關?”張尉問道。
“這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此事不宜馬上跟其他人說。”
“這我也同意,暫時咱們四個人知道就好了,這件事還有很多疑問,比如那怪物是否是‘屍王’,那灰袍人是誰,他和那怪物有沒有關係。”唐謐說,“現在,隻能我們四個人先暗中調查此事。”
那三個少年一聽到“暗中調查”,眼睛似乎都有些放光,唐謐馬上意識到這是個危險信號,心想,這三個人啊,兩個雄性荷爾蒙分泌旺盛,還有一個最擅長以血淋淋的事實打擊別人,碰到一起還不知道要出什麽事,便繼續說:“不過既然是一起調查,大家凡事要有商量,不可衝動妄為,言語上也要照顧別人的情緒,可好。”
三人齊齊點頭,不期然間唐謐似乎隱隱就成了此事的領頭人。
這時,忽聽山腳下傳來一聲悠遠的鍾鳴,四人臉上都是一變。
張尉第一個著急起來,叫道:“快走,禦劍堂的晚鍾響了,四十響後若沒回去便要扣言行考績分了。”
於是四人在石階上發足飛奔,一路衝下山去。
唐謐發覺自己竟是許多年沒有如此無拘無束地奔跑過了,隻覺得夜風在耳邊呼呼作響,身體仿若俯衝一樣掠過蜿蜒向下的石階,肺部有力地擠壓再呼入清冽的空氣,嗓子被急速而過的空氣摩擦得微微疼痛。
在這樣真實的微痛中,她忽然覺得自己真的隻不過是一個在巍巍群山間自由奔跑的孩子。
“呀。”白芷薇突然大叫一聲。
“怎麽了?”張尉急停下來問,桓瀾和唐謐也忙刹住腳步看向白芷薇。
白芷薇喘了口氣道:“唐謐,咱們司院秦嬤嬤不是說,說要二十響前回梅苑麽。”
“對啊。”唐謐這才想起梅苑總管事的司院,就是那個變態的,似乎是混過黑社會的,滿嘴刻薄難聽話的秦嬤嬤在她們入苑的第一天就說過,不論禦劍堂什麽規矩,這梅苑的規矩是晚鍾二十響前必須入苑。
“現在幾響了?”唐謐忙問。
“十五響了吧。”白芷薇回答,不知是由於急速奔跑還是想起了秦嬤嬤厚厚的能夠吐出各種匪夷所思難聽話的嘴唇,臉色有些青白。
桓瀾和張尉自然也是知道梅苑司院秦嬤嬤的厲害,兩人對看一眼,桓瀾忽然一抬左手,呼道:“煥雷”
名叫“煥雷”的黑色巨鳥瞬間出現在桓瀾身側,他一擺手道:“快上去,你們兩個體輕,煥雷應該勉強能載得動。”
待白芷薇和唐謐躍上煥雷,兩人才想起最怕晚歸的該是張尉才對,目光投向張尉正要開口,張尉已經明白她們要說什麽,滿不在乎地搖著頭:“再有二十響我就跑到了,你們快走吧。你們走了我和桓瀾用輕功跑得才快呢!”
話落,桓瀾一抬手示意,煥雷便騰空而起,載著二人向山下飛掠而去。
七 緋聞
第一部 七 緋聞
這天夜裏,唐謐和白芷薇躺在各自的床上,都因為這一天的際遇而有些莫名興奮,不能入睡。
唐謐睜著眼睛躺在床上,借著透進窗子的月光可以看到房頂上的木椽子,這種實實在在的古老木結構無聲地提醒著她所處的時空。算一算來到這世界也有奇∨書∨網不少天了,每當夜裏的時候,她總是想,自己簡直就像《綠野仙蹤》裏的多蘿西來到奧茲國一樣,隻是記憶裏那個童話中的小姑娘最後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那麽我呢?
睡在她旁邊床上的白芷薇翻了個身,她忽然想,今天我是不是也找到了我的稻草人、鐵皮人和獅子呢。
“唐謐,睡了麽?”白芷薇很輕地問。
“沒有。”唐謐側了個身,麵向白芷薇,發現她也正麵向自己躺著,兩人便隔著一抹月光互相笑了笑。
“怕麽?你這麽個小姑娘一下子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定很害怕吧?”白芷薇問,聲音仍然是輕輕的。
“當然怕了,不過這裏也不是什麽魔窟狼穴,鎮靜一段,適應一下也就沒事了,再說我這麽個大人……”唐謐說到這裏頓住了,女人的虛榮心作祟,她決定保守自己在另一個世界已經是一個成年人的秘密。
嗯,打死也不說。
白芷薇卻已經在黑暗中“嗤嗤”笑了:“你那麽個大人,你多大啊,倒是說話怎麽那麽滑不留手,嗯,唐謐,你是不怎麽像個小丫頭了。”
“你很像啊,小丫頭有你這麽牙尖嘴利的麽,你是不是身世特淒慘啊,活脫脫一個孤獨的小刺蝟。”唐謐故意打趣她,明知道白芷薇的氣質清貴,一定出身不凡。
“嗯,那倒也不是。”小刺蝟歎了口氣,改換成麵朝天的姿勢,雙眼盯著黑黢黢的房頂失了一陣神,又接著說,“我娘是楚國公主,白氏是楚國最大的旺族,可是,我娘與我爹隻得我一個孩子,我的弟弟妹妹都是爹的侍妾所生,你明白為什麽吧。”
“嗯,你爹和你娘不睦,對吧。”唐謐是聰明人,大抵也能猜出她父母又是一對政治婚姻下的怨偶。
白芷薇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話鋒轉向別處:“我從小就知道一個人要是真的愛一個人會是什麽樣子,所以很容易分清什麽人是真心對我好,什麽人是由於我的身份虛情假意,若是碰到後者,我便喜歡故意說些刻薄的話,反正我身份在這裏,那些人隻能忍著。可能就是這麽習慣了,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沒事,我不嫌棄你。”唐謐逗她。
黑暗中又傳來白芷薇的低笑:“唐謐,都說你是術宗宗主顧青城送來禦劍堂的,真的麽?”
“真的,這很了不起麽?”
“當然,你大概不知道這蜀山在世上的地位有多尊崇吧。這世上隻有兩個人可以見了君王也不跪,就是蜀山的掌門和清源寺的生佛。你說宗主的地位僅次於掌門,宗主送你來,了不起麽?
“這樣啊,其實,我完全記不得是為何來這世界的了,我腦子裏最後的記憶就是我早上起來躺在床上,我母親走進來,然後就什麽也沒有了,明白麽,記憶斷在了那裏。”
“那如何遇見顧宗主的呢?”
“他說在山裏看見我受了重傷昏迷不醒,就帶回來救治。我醒來時他問我是誰,可記得出了什麽事,我就說我叫唐謐,其他的都不記得了。他說既然如此,你資質還不錯,那你就先去禦劍堂修習吧,正好有新的劍童來。你看,就這麽簡單。”
“那你算是夠幸運的了,禦劍堂收劍童都是所有殿判和殿監一起評判資質,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進來。”
“誒?”唐謐聽到這裏忽然奇怪地把腦袋用手支起來,不解地問道,“張尉這樣的也是被評判過的麽?這麽用功都過不了第一試,這資質不是一般的差啊?”
“我也奇怪呢,你說這幾天下來,你覺得張尉很傻很笨麽?”
“嗯,單純、善良、死心眼兒,笨卻不見得。”
“那人人都說,五殿大試第一殿最容易,怎麽會兩年不過呢?”
“會不會他那兩年特貪玩兒?”
“不知道,要不明天早上問問桓瀾吧,他們當年不是一組的麽。”
第二天一早,兩人去鬆苑沒尋到桓瀾,便去食堂找。
說起食堂,這裏可是唐謐覺得最親切的地方。
先說這名字吧,古人不都管屋子叫什麽閣,什麽軒,什麽堂麽,聽起來多有距離感啊,偏偏蜀山吃飯的地方也叫什麽堂,卻是親切的——食——堂——兩個字。再說這食堂吃飯的方式吧,屋子的主體空間擺著一張張供劍童們吃飯的四方桌子,靠牆一溜石台子,台子上擺著一個一個盛著菜或饅頭的木盆,地上豎著一個盛粥或湯的木桶,台子後麵站著手拿大勺的大師傅。本來這硬件就夠像唐謐的大學食堂了。再加上大師傅揮舞著大勺以指揮千軍萬馬的氣勢對擠來擠去的劍童們吆喝著:“排隊,排隊。”有時候,唐謐簡直覺得恍惚間又回到了自己那個世界。
當然這裏吃飯是不花錢,不限量,也不許浪費的,夥食也還算不錯,所以唐謐覺得基本上,就衝著這個食堂,蜀山也是值得混下去的。
唐謐和白芷薇兩人在食堂找了一圈沒看見桓瀾,便決定領了早餐邊吃邊等。她們隨便找了個離門口較近的空桌子坐下,邊吃著包子和白粥邊不時掃一眼食堂門口。正是吃飯的時候,須臾,食堂基本上坐滿了,唐謐便把自己的佩劍往身邊的空椅子上一個擱,想給桓瀾占個地方。
這時候,同殿修習的姚凝,南宮香和君瑩瑩端著早餐走過來。南宮香老遠就和她們打招呼:“唐謐,這麽早。”說著走到她們這一桌坐了下來,另兩個後腳跟著便也坐在了這桌。
宮香有一張非常活潑俏麗的麵孔,臉蛋總是紅撲撲地,對什麽事情一感興趣,那臉,就會越加地紅潤。此時,她眼中閃著光,兩頰帶著掩不住的緋紅,問道:“昨天你們是怎麽回事啊?”
“啊,什麽怎麽回事?”唐謐咬著包子,故意裝糊塗。
“就是你們怎麽和桓瀾、慕容斐一起跪在玄天閣啊。”南宮香一臉求知若渴的表情。
“那個啊,被罰啊。”
“誰不知道是被罰啊,現在整個禦劍堂都知道你們四個昨天因為乘魂獸飛上玄天閣被罰了,我是問,怎麽是你們四個一起被罰啊?”南宮香不依不饒。
唐謐看看南宮香按耐不住好奇的表情,再看看雖然沒說話,卻同樣一臉探究神情的姚凝和君瑩瑩,便明白了桓瀾和慕容斐在蜀山禦劍堂的受注目程度,反問道:“南宮香,桓瀾和慕容斐很出名麽?受罰這麽個小事,一個晚上就盡人皆知。”
“那是自然,聽說桓瀾沒來禦劍堂的時候,慕容斐是公認的第一,後來出了個桓瀾,兩年過了四殿大試,一下子成了蜀山百年不遇的奇才,風頭馬上蓋過慕容斐,大家便都在比到底誰是禦劍堂如今的第一。現在他們同在信土殿修習,兩個人之間更是處處明爭暗鬥,這兩個人之間的比試,可是咱們蜀山禦劍堂一等一的大事。”
“我看是你們一等一的大事才對。”白芷薇歪著頭,一手支著腮幫子,一手拿筷子閑閑地攪和著碗裏的粥,不鹹不淡地來了一句。
南宮香本就是心胸寬闊的人,又知道白芷薇的性子,此時此刻更懶得與她浪費唇舌,瞟了她一眼便繼續從唐謐這裏尋求突破:“聽說大家看到你們兩個是和慕容斐一起乘魂獸飛上來的,那和桓瀾又是怎麽回事呢?還有,今天早上有人說,昨晚上看到你們兩個是乘煥雷回來的,這件事也要如實招來。”
唐謐原本就和明朗天真的南宮香親厚,看到這小姑娘這時候毫不掩飾的八卦模樣甚是可愛,便不想故弄玄虛,於是把事情的始末略去幻海那一段簡單地講了一遍。
大概是此事本身過於平淡,又或者唐謐講的太過簡略毫無生色,那三個人臉上有難掩的失望情緒。就在這時候,白芷薇正好看見桓瀾近來,就招呼了一聲:“桓瀾。”
唐謐轉向門口,正瞧見桓瀾也望向她們這邊,就打了手勢,示意他過來。桓瀾頂著那張一貫沒啥表情的小臉點點頭,又指指大師傅那邊再指指唐謐,示意領了早餐就過來。唐謐點點頭,指指身邊用佩劍占著的座位,然後扭過臉繼續吃包子。
忽然,她發現那三個女孩子正以一種奇異的,她一時很難描述的眼光看著她和白芷薇。這時候,唐謐才想起來一會兒她們要和桓瀾打聽的是人家張尉的隱私,怎麽能對著這三個人講呢?趕忙把最後一口包子填進嘴裏,對白芷薇說:“芷薇,吃好了沒,吃好了咱們先走。”
白芷薇見她前一瞬還招呼桓瀾過來,後一瞬看了南宮香她們一眼就要走,便大概明白了緣由,點點頭跟著她起身離去。
唐謐先拐到正在排隊領早餐的桓瀾那裏,告訴他吃完飯去梅苑東外牆角的桃樹下找她們有事,然後便和白芷薇拉著手離開了。
出門之前,唐謐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自己剛才坐過的桌子,看見南宮香她們三人正在熱烈地交頭接耳,也沒太在意,笑笑就走了。
而她不知道,就在那天早上之後,她和白芷薇以及桓瀾和慕容斐四個人之間的愛恨情仇以三個不同的版本迅速地傳遍了蜀山禦劍堂。
八 當年
第一部 八 當年
桓瀾來到梅苑東外牆角桃樹下的時候看到的是這樣一幅情景:一高一矮兩個穿著朱紅色劍童袍服的小姑娘正在笑著聊天。三月的微風拂過,落英繽紛,簌簌飄落的粉白色花瓣輕輕落在兩人的身上。那樣細碎的小花瓣落在紅衣黑發上,遠遠看去好像浮了層薄雪。高一些的小姑娘隨手幫低一些那個彈了彈肩上的落英,低的那個卻不在意,揮著手,連講帶比和,猶自興奮。然後,低的那個不經意一扭頭,看到桓瀾,小娃娃般的粉白麵孔上綻出一個明朗的笑容,隨即向他招招手。高一些的那個也扭過臉,瓷器一樣細致的肌膚在陽光下閃著光,唇角勾著笑,向他點點頭。
桓瀾忽然覺得有些奇怪,自己昨天好像和這兩個人相處得不是很愉快,怎麽今天見了她們這樣熟絡地和自己打招呼,也不覺得突兀,反倒生出幾分朋友間的親切呢。
“桓瀾,吃完啦?煥雷好麽?”低一些的那個以奇怪的方式和桓瀾打招呼,因為在她心裏,煥雷就好像是桓瀾養的寵物一般,這就好像在問養狗的朋友你們家“笨笨”好麽一樣。
“嗯,我好它就好。”桓瀾覺得這個叫唐謐的女孩問得有些傻,奇怪昨天怎麽會認為她非常聰明呢?
“桓瀾,我們想跟你打聽一些張尉的事,聽說你們是一同入禦劍堂修習的,還分在一組。”白芷薇笑著問。
桓瀾想起昨天這個叫白芷薇的女孩說起話來能把人嗆得氣都出不來,原來卻也是可以和顏悅色和人正常說話的。
“什麽事啊?張尉不願意告訴你們麽?”
“那到不是,是我們覺得問他可能傷他自尊。我們想知道張尉剛來蜀山的時候表現如何,我們覺得他也不笨,怎麽過個一殿大試都這麽不容易?”白芷薇說。
“是啊,不是都說一殿大試最容易,是人都能過麽?”唐謐也問。
張尉剛來的時候什麽樣子?
桓瀾想起分組那天,自己拿著竹簽正四下觀望,一個壯實的小子忽地一下蹦到自己麵前,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誒,我和你一組的。”
那小子膚色黝黑,濃眉大眼,很是精神,拱拳一拜道:“我叫張尉。”
“桓瀾。”
這時候,又有一個男劍童舉著竹簽跑過來,大呼小叫著:“我和你們一組的,我叫司徒慎。”
叫司徒慎的男孩麵貌細致得有些像女孩子,大約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所以為了顯出男子氣,便故意說話聲高氣足,行事風風火火。
互通了名字,三人便閑閑隨意聊上幾句。桓瀾已經記不清當時都聊了什麽,隻是最後說到各自的夢想時,張尉黑漆漆的眼睛突然一亮,說:“我想蜀山修行結束後參加武舉,當大將軍。”
“我想當蜀山第一高手。”司徒慎似乎信心十足。
“我隻要很強就可以了。”他記得自己那時這樣說。
到底多強才算很強呢?
就算現在桓瀾也不知道這個答案。
我要多強,母親才會笑呢?
唐謐見桓瀾不出聲,便提醒他:“你回憶回憶,他是不是特貪玩,或者對什麽課特不開竅,總之,有沒有什麽特殊的事情?”
“沒有,張尉想練好武藝當大將軍,所以一來蜀山就挺認真的,頑皮的時候也有,但沒什麽出格之處。”桓瀾想了想說。
唐謐和白芷薇對看了一眼,絕望地想,那就是真的很笨啊。
“不過,好像大家注意到他很差勁是從一次劍術課開始的。”
桓瀾記得,那次劍術課學的是切豆腐。
教授劍術的殿判宣怡那天在每個劍童的麵前擺了一個長凳,長凳上各放著三塊豆腐,仔細看看,每塊豆腐其實都是由手指厚的五層豆腐片壘起來的。
劍童們看著豆腐,都不明就裏,好奇地望著宣殿判。
宣殿判笑著說:“前幾次,大家都在學劍法套路,今天要教大家學如何運劍。”
然後,她掃了一眼眾劍童,隨意點了個人問道:“張尉,氣宗的殿判教你們養精蓄銳之道,這‘精’就是‘精氣’,三力合而為精,你說說,這三力是哪三力?”
“回殿判,體力、內力、心力謂之三力。”
“那麽,咱們先來看看用體力如何運劍。”說完,宣殿判在地上擱了兩節大約碗口粗的斷木,繼續問道:“豹山,你是不是大家當中臂力最大的?”
豹山比其他劍童高出一個頭,身形是他們的兩倍寬,虎背熊腰。他點點頭,應道:“是。”
“拿你的劍全力擊斷此木。”宣殿判說。
豹山走上前,依言蘊足力揮劍劈向一塊斷木,哢嚓一聲,那斷木便被辟成了兩半。
這些劍童用的劍,全部是禦劍堂統一發的鐵劍,並不是很鋒利,再加上十一二歲的孩子隻是剛剛開始發育,力氣本來也不比成人,這豹山竟能隻憑蠻力就劈開一般成人也很難一劍劈開的碗口粗木頭,就算眾人知道他天生神力,仍是不免驚歎。
宣殿判看看略有得色的豹山,轉向眾人說:“我知道你們內功還沒學幾天,可是司徒慎,你爹爹一定已經教過你一些咱們蜀山的內功心法,你用上內力來劈這一塊木頭。”
司徒慎是氣宗掌門司徒明的麽子,七歲便開始跟著父親學習蜀山的功夫,隻見他走上前持劍一揮,也不見用了多大力,那木頭卻也斷成了兩截。
司徒慎本來就長得容貌細致,身形也瘦弱,卻和豹山一樣可以劍劈圓木,眾劍童不由得麵露敬佩之色。
宣殿判解釋道:“豹山運劍隻用體力,司徒慎則在運劍時蘊內力於掌上,故而雖然他力量不及豹山,卻也可以劈開木頭。假使現在他倆人為敵,略去劍法不談,便可以打個平手。但如果豹山有司徒慎的內力,或者反之司徒慎有豹山的體力,另一個人就很難敵得過了。”
宣殿判講到這裏,看看眾劍童,續道:“所以,以後你們修行有兩條路可以選,如果像豹山這樣在三力之中有一力是天賦異稟,便著力不斷加強,使之百倍勝於別人。如果不是,那麽就要三力相調,在運劍的時候三力和諧,一樣可以克敵製勝。”
這時候,已有劍童忍不住問道:“殿判,那心力又是如何運用呢?”
宣殿判沒有馬上回答,她走到一個劍童的長凳前,指著豆腐說:“要是在這豆腐上放一張紙,以劍劈紙,紙斷而豆腐完好如初,可有人能做到?”
劍童們略略思考,便都搖了搖頭。
宣殿判笑笑,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放在豆腐上,隨手抽出身邊劍童的鐵劍一揮,再一抬手,鐵劍便“倉啷”一聲又飛回了那劍童背後的劍鞘中。
眾劍童隻覺得宣殿判這一劍隨意瀟灑,卻連那劍是否擊到那紙上也未看見,再看那紙還附在豆腐上,已經被豆腐表麵的水汽打濕,也不知是斷了沒有。
離得最近的那個劍童於是伸手去拉了一下那紙,那紙頓時分成兩半,而紙下豆腐卻完好無恙,“啊——”眾劍童忍不住齊齊讚歎。
宣殿判待眾人的驚歎平息下去後,看著這些眼睛裏充滿探尋之光的少年們說:“剛才這一劍,便用到了心力。”然後,她特意地看了一眼司徒慎,才繼續說:“蜀山派開山以來,祖師爺便嚴令不得收十歲以下的稚子,便是因為孩童的心力太弱,無法自製,強行修煉難免拔苗助長。”
說罷,她抽出自己的佩劍給劍童們看。那是一把細長的寶劍,劍尖如蛇信般分成兩半,輕輕抖動,銀白色的劍身上似乎有紅色的流光隱現。
“你們的劍隻是普通的鐵劍,以後等你們心力強了,便要用這種附有劍魂的寶劍,到那時,心意和劍魂相通,以心禦劍,以力持劍,以氣護劍,便是蜀山劍道的根本。今*****們的劍雖未附劍魂,但要先學會如何以心力運劍,這是將來心通劍魂的基本。”宣殿判講完,命劍童們持劍準備。
“心神凝於劍端,三力合一,這第一塊豆腐,橫五劍,每劍劈入前四層豆腐,第五層不得破。之後再豎五劍,每劍劈入第一層豆腐,餘下四層不得破。這第二塊豆腐……”宣殿判見她還未說完,已有心急的劍童作勢揮劍,趕忙大聲喝止:“等等,你們每一劍,一定要在心中有一種完全控製於心,劍心相通,了然那劍鋒會止於何處的感覺才可出手,否則不得落劍。”
劍童們聽了,漸漸揣摸出些許劍心相通的意味,便都凝神靜心,開始練習。
這些劍童資質悟性本有差別,敏明如桓瀾,第一劍舉起許久才落下,此後卻是一劍快似一劍。而豹山顯然就魯鈍些,每一劍都似乎陪著小心,慢慢落下。待到下課,劍童們好歹算是都完成了宣殿判切豆腐的各種要求,此時,大家才發現有一人竟是一劍也未曾劈下。
隻見那人持劍站在那裏,握住劍柄的手指關節隱隱發白,全身蓄著氣力,雙眼如有深仇大恨般死死盯著豆腐,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下來,前心後背俱被汗水濕了一片。
“張尉,為何不落劍?”宣殿判關切地問。
張尉抬起臉,麵露委屈地說:“宣殿判,我,我一點也感覺不出來。”話落,竟然難過地嗚嗚哭了起來。
“啊?張大頭會哭?比這再丟臉的事他也不一定會哭吧。”唐謐撇撇嘴,對最後這個細節提出質疑。
“現在習慣丟臉了,這個是當年事。”白芷薇輕描淡寫地跟了一句。[最愛小說網Jar電子書下載樂園—QiSuu.Com]
桓瀾聽著這兩人如此說話,一時間有些疑惑,這兩個人,當真是張尉的朋友麽?
此時卻聽白芷薇又接著說:“可是資質再差,就算是個平凡人,一點點感覺總還是該有的,這件事確實透著蹊蹺。”
“嗯,我看可以從這裏入手幫張尉研究研究。”唐謐讚同地點點頭。
就在這時候,老遠有一個穿靛青色劍童袍服男孩衝他們這邊擺手,大聲喚道:“唐謐,白芷薇,快走啦,要上課了。”
唐謐搖搖頭,故意誇張地大聲地衝他喊:“知——道——啦——馬——上——來。”
然後拉著白芷薇的手說:“快走吧,三好學生兼智木殿副殿判張尉大人著急了。”
白芷薇第一次聽到三好學生這個詞,卻會意地一笑,跟著唐謐跑了過去。
沒走多遠,唐謐忽然想起什麽,扭頭衝還站在桃樹下的桓瀾說:“桓瀾,晚上咱們吃完飯藏書閣集合啊。”
“哦。”桓瀾說,聲音很低,也不知唐謐她們聽到了沒有。
他不習慣大聲說話,也不習慣說很多話,沒什麽朋友,也不懂得如何交朋友。即使很久以後,他都有這樣的疑惑,到底當年,自己是怎麽和唐謐、白芷薇、張尉這幾個人混到一起去了的呢?
九 魔王
第一部 九 魔王
唐謐一直懷疑蜀山派的開山祖師一定曾通過某種類似神交或者心電感應的方式認識了她的大學校長。因為蜀山派在課程設置上十分類似她那所大學。在智木殿大試,也就是第一試之前,劍童需要涉獵的科目特別多,劍法、內功、術法是最主要的,此外輕功、禦劍術、暗器、醫術、兵法和詩書子集也需兼顧,而琴棋書畫這些雖不重要卻也要修習。但在此之後,每一殿修習的科目卻會越來越少,劍童們除了劍法、內功、術法必須一直修習之外,許多科目都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去選擇。所以,就像唐謐在大一那年被一大堆公共課壓得喘不過氣來,而念到大四就輕鬆得隻剩下三五門專業課一樣,唐謐在蜀山的第一年也功課多得讓她每天都想詛咒上帝。
因此,唐謐認為晚飯之後不做功課也不休息,跑到藏書閣解決“屍王”與“灰衣人”的問題,於她來說無異於一次帶有自我奉獻精神的學雷鋒行為。
唐謐、白芷薇和張尉三人來到藏書閣的時候桓瀾還沒有到,於是三人先推門走了進去。
藏書閣是一棟二層的樓閣,入口處擺著一張長長的花梨木條案,條案後坐著的身穿術宗藏藍色袍服的年輕人便是藏書閣司庫祝寧。他麵色青白,神情懨懨,好像大病初愈的模樣,看到三人進來便問:“來找什麽書的。”
張尉微微施禮,答道:“回祝司庫,我們想查查和‘屍王’有關的書。”
“‘屍王’啊。”祝寧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手撐著頭想了半晌,慢吞吞地說:“跟我來吧。”
唐謐這才注意到,祝寧是坐在輪椅上的。隻見他緩緩推著紅木輪椅行至盤旋而上的樓梯處,伸手在第一個樓梯木扶手的獅子裝飾上一擰,“哐”地一聲,所有的樓梯板瞬間合閉,那盤旋而上的樓梯就變成了盤旋而上的坡道。祝寧把輪椅往前推了一下,唐謐聽到輕微的“哢嚓”一聲,好像是鎖簧之類擊發的聲音,才發現那坡道上竟還有細細的軌道,恰好可以卡住輪椅的輪子。之後,也不知祝寧作了什麽,他的輪椅便載著他徐徐沿著坡道自動向上前行。
這是電梯麽?唐謐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張尉看了看唐謐詫異的樣子,笑了一下解釋道:“祝司庫是咱們蜀山製作機關的第一高手,將來會教咱們的。”
說話間,祝寧已經到了二樓,“喀啦”一聲,樓梯又恢複了原樣。待到三人上了樓,看到祝寧站在一排一排的書架前,隨手畫了個圈,說:“那,這幾架子書裏,肯定有你們要找的,自己挑去吧。”
唐謐覺得這簡直和沒說一樣,要是換作是當年自己在學校裏的脾氣,肯定要和這種圖書管理員理論一番了,可是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嗯,就是人熟地也熟又怎樣呢?自己早已不複年少的脾氣,白芷薇怎麽說自己來著,滑不留手,好像是這四個字。
這時候,祝寧又以懶洋洋的聲音威脅似的補充了一句:“看書時給我愛惜著點兒,這書上我都布了結界,書要損了倒黴的是你們。”
三人應了,走到祝寧指的那幾排書架前,商量著分頭尋找。唐謐對這個時空的字認識不多,這事暴露給白芷薇倒也無妨,但對張大頭卻是萬萬不能說的。於是,她偷偷瞄了眼白芷薇,見她正打開的書《列妖誌》這三個字自己是認識的,便有了尋找的方向。
唐謐走到一排書架前麵,仔細尋了半晌,忽然看見一本書的名字三個字裏有兩個自己都是認識的,分別是一個“妖”字一個“集”字,覺得這本書八九不離十就可能有相關的內容,伸手就去拿。誰知拿了一下竟沒拿動,於是,又使勁一拉,還是沒拉動,感覺上好像架子那麵也有個人在拽這本書。唐謐的蠻勁兒上來,手上加力和那人僵持不下,那人也是不依不饒,毫不鬆動,眼見就要把書撕破了,那書突然莫名其妙地燃起熊熊大火,對麵那人“啊——”驚叫一聲鬆了手。
唐謐也是被驚得手一鬆,那書便裹挾著高高竄起的火苗掉到了她麵前的地上。奇怪的是,那書一落地,火便立時熄了,看上去竟是完好如初,半點被灼燒過的痕跡都沒有。若不是唐謐手上被火焰燎到帶來的微痛是真實存在的,她幾乎以為是幻覺。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結界?她這樣想著,彎下腰想試著把書撿起來。
那書倒是再沒燒起來,唐謐剛把書拿到手裏,忽然一個響亮的聲音衝進耳朵:“等等,這書是我先拿的。”
她抬頭一看,隻見一個劍童“噔噔噔”地繞過書架跑過來,氣勢洶洶地指著書說:“這書是我先拿的。”
唐謐瞧這劍童分明是一個相貌十分細致的男孩子,怎麽聲音這麽大,架勢這麽足,覺得有趣,便笑眯眯地說:“怎麽證明是你先拿到的?”
那劍童一愣,指指身後說:“他能證明。”
這時,另一個劍童也繞過書架走了過來,唐謐一看此人,暗想這孩子是不是提前發育了,怎麽身量比一般十幾歲的劍童大這麽多,怎麽著,要武力威脅麽。
“他是你朋友,他說的話自然偏向你。倒是你自己,剛剛都承認書是我先拿的了。”唐謐仍舊笑著,卻是一副不讓步的架勢。
“我什麽時候說了。”
“你剛才說‘等等,這書是我先拿的。’對不?”
“對啊。”
“你讓我等等誰啊?”
“等等我啊。”
“你既然讓我‘等’你,就說明我已經先你一步拿到書,而你隻好懇求我‘等’你。反之,如果你先於我拿到書,就不必叫我‘等’你。那麽現在,既然你叫我‘等’你,就說明你承認了我先於你拿到了書。這位同門,可明白了否?”唐謐說完,繼續笑眯眯地看著已經被完全繞暈了的兩人,心裏暗自得意,小P孩,沒上過大學,沒學過邏輯基礎,吃虧在沒文化上了吧。
半天,那小孩憋紅了臉才憋出一句:“你,你強詞奪理!”說著橫過來就是一掌,也不知道是來打人還是來搶書的。
唐謐眼見這一掌躲是躲不及了,便舉起書迎上去,想著,讓你暴力,一掌打到這書上再燒你一回。
然而預期的事情卻沒有發生,電光火石間,那一掌已經被一隻拳頭擋住,卻是張尉已經站在她身後出了手。
“司徒慎,你怎麽能打女孩子。”張尉小臉上帶著怒氣。
“誰要打她了,我要拿書,那是我先拿到的。”司徒慎瞪著他們兩個說。
張尉看了眼唐謐手中的書,奇怪地問:“唐謐,你拿《妖螭集》做什麽,咱們要找的東西這上麵不會有的。”
“那個,那個啊。”唐謐尷尬地眨眨眼睛,道:“拿來隨便翻翻啊。”
說完,她快速地翻了一下那書,遞到司徒慎麵前:“那,給你,我看完了。”
司徒慎接過書,哼了一聲說:“豹山,咱們走。”
兩人轉身正要離開,張尉卻正色道:“司徒慎,你剛才那一掌就算是拿書也未免力道太足,同門之間怎可如此?”
司徒慎拿了書著急要走,也不理他,回頭丟了一句:“張尉,等你考過了一殿大試再跟我講道理吧。”便揚長而去。
“你。”張尉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唐謐見了,拉一拉他衣袖說:“張尉,別理他,咱們今年一次過兩個給他瞧瞧。”
此時,白芷薇抱著一本書跑了過來,後麵還跟著姍姍來遲的桓瀾。
“唐謐,和這書上說的一樣,咱們那天見的果然就是屍王。”白芷薇打開書給她看。
“好多字啊,看起來慢,你講吧。”唐謐擋開那書。
“噢,這上麵說,屍王是當年狂熱忠於魔王的將領,戰敗後心中不甘,戾氣不散,自願成為不得往生的妖物,以殘敗的身體繼續為魔王而戰。因為淪為妖物,所以他們雖有人形,但其實心智和妖物一般低下,比較容易操控。所以,後來修史者多認為,屍王其實是魔王用術法殺死了不聽話的武將,使其成為聽話的死士。嗯,屍王力大無窮,無懼無妄,身體防禦力很強,是破甲之術的克星。克製他的唯一辦法是——誒?這一頁被撕掉了。”白芷薇講到這裏,從書上抬起頭,略有迷茫地望著唐謐。
唐謐看了看她,又看向那兩個人,想了想說:“若是被人故意撕掉的話,怎麽沒有觸動結界?”
桓瀾拿過書,凝神看了半晌,道:“這上麵的結界,以我的術法破不了。”
於是,四個人一時間都陷入了沉默。
好一會兒,唐謐才想起一個問題:“芷薇,魔王是什麽人?”
“魔王麽,好像是一百多年前清源寺當時的生佛給趙國一位國君所起名號的簡稱,就是所謂‘佛敵’,我沒讀過佛經,知道的也不多,後世史書講到這位趙國國君往往幾筆掠過,語焉不詳。”白芷薇說。
“佛敵啊,”唐謐眯起眼睛,輕輕念著這幾個字,偏巧這件事她是知道的。
佛敵,第六天魔王,可以享受他人之樂的樂,可以自在遊戲,讓人不能頓悟成佛的他化自在天之魔王啊。
十 墮天
第一部 十 墮天
唐謐畢竟不是一個小孩子,她斟酌了一下,覺得這個世界的佛教不一定和自己世界的完全一樣,所以“佛敵”幾個字在嘴邊念了三遍,卻最終什麽也沒說。
不過桓瀾此時倒想起另一件事來,把那書上的內容又看了一遍,抬眼問張尉:“昨天我施破甲之術,雖然沒完全奏效,但還是有些用的吧。”
張尉確實記得當時桓瀾破甲之術一施,自己的鐵劍就順利切入屍王的肉中,便道:“肯定有些用。”
“這裏說‘屍王’是破甲之術的克星,是不是意味著破甲之術對他完全無用?那昨天的事如何解釋?”桓瀾兩道漂亮的劍眉不覺攏起。
“書上也不一定完全對,盡信書不如無書。”唐謐隨口來了一句。
刷、刷、刷。唐謐突然感覺到三道目光齊齊射向自己,那些年輕、清澈的眼睛裏有明滅的光彩在躍動。那個,那個,我這句話是不是說的太有水平了,唐謐謙虛地想,我能把這種眼光當作是崇拜麽?
張尉幾乎是有些激動地搶先開了口:“唐謐,別的書也就罷了。這書是墮天大人寫的,你,你怎麽能這麽說。”
“墮天?”唐謐麵露迷惑之色。
這樣的表情,白芷薇是可以理解的,在張尉和桓瀾看來就顯得有些裝傻了。白芷薇趕緊拉了一下唐謐的袖子,衝她使了個眼色,道:“就是咱們蜀山派開山師祖啊。”然後,她趕緊岔開這個話題說:“也許,是這個屍王身上有傷病,對破甲之術的防禦力下降了也說不定啊。”
“這倒有可能,”桓瀾思索著,“不論是什麽原因,它可能已經變弱了,所以才會躲藏在幻海裏。”
“嗯,關於幻海我是查過書的。因為它是被妖草保護,從天地初開就一直存在的森林,所以裏麵精氣旺盛,適宜任何東西生長。一般來說,就連一株果樹生於南地種到北地也不一定能活,但不管是什麽,從哪裏來,到了幻海就都能活。”張尉說。
“真有這麽神奇,那這幻海豈不是活菩薩在世,但凡半死不活的,就剩一口氣的人都可以送到這裏保命。”唐謐有些不置信。
“單單人是不行的。因為妖草白日裏會以幻術掩蓋住幻海,那時,幻海裏會彌漫著妖草的妖霧,這妖霧,若是對花草樹木,飛禽走獸,甚至妖物都沒有影響,因為它們心智都很低。但人若吸入這種妖霧,輕者墜入迷夢不醒,重者會出現幻覺,狀若癡呆。”
唐謐聽著張尉講解,卻覺得有些異樣,就好像,什麽地方有人在窺視著自己,她猛一回頭,正對上身後書架後麵一對烏溜溜的黑眼睛正隔著兩本書之間的縫隙看著自己,嚇得指著那裏驚叫一聲:“啊,什麽人。”
“怎麽了?”剩下三人聚到她身邊,看向她手指的方向,卻什麽也沒發現。
“桓瀾,你快追出去看看,剛才這後麵有人在看我們。”唐謐從震驚中恢複過來。
桓瀾點點頭,施展輕功飛身掠走,唐謐則和張尉、白芷薇在書閣中沿著一排排書架搜索了一遍,卻一無所獲。
“唐謐,看清了麽?真有人麽?”白芷薇問
“肯定有。”唐謐毫不含糊地回答。她自小感覺敏銳,還是少女的時候,有一次夏天晚上她和另一個女孩在街上散步聊天,她莫名就覺得被人跟著,果然不一會兒,有一個裹著長風衣的男子走到她們前方的樹影裏,把手伸到自己下體。唐謐那時還不諳世事,直覺就告訴她有什麽不對,拉了那女孩,不慌不忙往相反方向一個賣西瓜的攤子走,自此那人便再沒追來。後來,唐謐和朋友說起此事,朋友便開玩笑地說:“唐謐,你已經初步具備當聖鬥士的能力。”“你什麽意思啊你。”“聖鬥士星矢不是經常對雅典娜說:‘紗織,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時,追出去的桓瀾也已經回來,他搖搖頭:“什麽人也沒看見。”
“要不問問祝司庫去,有人來了他總會知道。”白芷薇提議道。
唐謐心思一轉,點點頭
四人來到樓下,看到祝寧正坐在條案前鼓弄著什麽,旁邊明晃晃擺著各種各樣的小工具。待到走到他麵前,唐謐才看清他正在製作一個金屬製的小東西,那小東西巴掌大小,上部是一個螺旋槳,下邊連著一個滿是針孔的小小圓柱形黃銅盒子。
“祝司庫。”白芷薇喊了一聲。
祝寧抬起眼睛看著他們,心思看上去卻似乎還沉浸在他鼓弄的那個小東西上,一改前一陣漫不經心的表情,蒼白的麵孔放著光,問道:“什麽事?”
“嗯,剛才可有除我們幾個之外的人來過?”白芷薇問道。
祝寧側頭略微想了想:“沒有,怎麽?”
“剛才……”白芷薇沒說完,覺得手被唐謐捏了一下,便住了口。
“剛才我們發現這本書被人撕了一頁。”唐謐把那本記有屍王的書遞到祝寧麵前。
祝寧皺著眉看了那書半晌,再次看幾人的時候又是原來那副懶洋洋的模樣:“這個書留在我這裏,我會調查的。”
幾人見他如此說,應了一聲便要離開,唐謐忽然好奇問了一句:“祝司庫,這個帶螺旋槳的東西可是能飛起來的?”
祝寧一聽,立時來了興趣,身子前探,指著螺旋漿問:“你管這叫螺旋槳麽?”
“是啊。”唐謐有點摸不著頭腦。
“我都沒想好名字,螺旋槳,好名字,好名字。”祝寧念叨著,蒼白的臉上因為興奮浮上一層緋色,可是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麽,臉色一沉,盯著唐謐,問道:“你怎麽知道這東西的名字?你怎麽知道它能飛?難道世上有人比我先造出了這東西?你在哪裏見過?是誰做的?
一連串問題排山倒海砸到唐謐麵前,她愣了一下,暗暗罵自己,哎呀你這個穿越女,怎麽這麽口不擇言。好在她為人機變,眨了眨眼,反問:“祝司庫見過一種小兒的玩意兒叫陀螺吧?”
“見過,怎麽。”
唐謐心裏舒了口氣,既然這個世界有陀螺就好辦了,於是說:“我看祝司庫手上這個東西分明有幾分形似陀螺,故此猜測它可能也能旋轉,而頂上這葉片狀的東西形似船槳,所以‘螺旋槳’三個字就從腦子裏忽地一下冒了出來。”
祝寧看著唐謐,頗有興趣地問:“那你為何猜測它能飛呢?”
“這個當然就是瞎猜啊,這東西若是如陀螺一樣旋轉,不是會生風麽,那生了風是不是就可能乘風而飛呢,因此才問了一句。”
祝寧聽了唐謐的解釋看上去頗為滿意,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可是和張尉一起在智木殿修習的劍童。”
“回司庫,我叫唐謐,正在智木殿修習。”
“好,你對消息機關之術頗有天分,等到過了二殿大試,我來好好教你,這個就送給你吧。”說完,祝寧笑著把那東西遞給了唐謐,略帶考驗地說:“你倒是再猜猜如何讓它飛起來。”
唐謐拿起來琢磨了一下,看那小東西上沒有任何按鈕之類的東西,想起小時候玩的發條玩具,就嚐試一手拿住底端的小盒子,一手順時針方向轉動螺旋槳,果然,手上便有一種上勁的感覺,待轉到一定時候,她發現轉不動了,一鬆手,螺旋槳飛速旋轉,那小東西嗖地一下子就飛上了半空,緊接著,數十道銀芒從那東西中急速射出,打在書閣的四麵牆上,砰、砰、砰爆出無數小火花,給雪白的牆上留下一個個灼燒的黑色痕跡。
祝寧看了哈哈大笑起來,袍袖一揮,接住那掉下來的小東西,又遞到唐謐手裏,高興地說:“不錯,果然是奇才,你一定要通過五殿大試,拜到我術宗門下來。”
接著,他又遞給唐謐一個小袋子,裏麵裝滿米粒大小的銀色珠子,道:“這是裝在裏麵的銀珠,用完了再找師父來要。”那樣子,已經儼然就是唐謐的師父了。
直到四人出了書閣,張尉才舒了口氣說:“唐謐,祝司庫是蜀山有名的脾氣古怪之人,虧得他喜歡你,不過,你剛才要是沒弄好,豈不是把我們幾個炸成蜂窩。”
唐謐想想,可不是如此,這祝司庫還是同他保持距離為好。
白芷薇想起唐謐剛才的舉動,問道:“唐謐,你可是懷疑祝司庫?”
“監守自盜不是最容易的麽?我想看看他反應罷了。”
“那你現在怎麽想。”白芷薇問,幾個人都不由看向她。
唐謐把兩隻手閣到腦後,抬頭望向天空:“嗯,不怎麽想,線索太少了。這些事情,有些連不到一起去呢。灰衣人,可能是掌門或殿監,也可能不是。屍王,可能與灰衣人有關,也可能無關。被撕的書頁,可能是祝司庫幹的,也可能不是。”講到此處,唐謐忽然很想拽拽地像名偵探柯南一樣總結一句——但是真相隻有一個,卻發現那三人正以異樣的眼光看著自己,特別是那個桓瀾,他臉上的表情簡直就是在說:“廢話。”
小P孩,讓你們看看偉大的偵探如何工作,唐謐想著,把食指手指伸向前,朗聲說:“我們忘掉了一個重要的線索。”
“什麽?”那三人幾乎是同時問出了口。
“慕容斐啊。”唐謐笑著看向大家,“慕容斐也去過那裏才對,就算沒進入幻海,也可能有些什麽發現吧。”
這時,他們正好快走到男劍童住的鬆苑門口,白芷薇便說:“桓瀾,那你叫慕容斐出來一下,咱們問問他。”
桓瀾冷著張小臉,說:“還是張尉去叫吧,我還有功課,要先走了,明天有事再聯絡我。”說罷轉身就走了。
好在三人都知道桓瀾和慕容斐的關係,也沒在意,張尉就自覺跑進了鬆苑,不一會兒,帶著慕容斐走出來。
慕容斐還是一貫地那副年紀雖小但翩翩佳公子的派頭,負手玉立,淡笑著問唐謐和白芷薇:“兩位同門,深夜來訪不知何事?”
唐謐有點受不了這種說話的架勢,拽了下白芷薇讓她去問。
白芷薇拿出她大家閨秀的派頭,微微頷首施禮,道:“冒昧來訪,打擾慕容同門。隻是聽說慕容同門在無憂峰獵到過赤峰四翼蛇,特來問問獵蛇之時,可遇到什麽不尋常之事?”
慕容斐想了想當日情景,道:“說起來倒是有一事古怪,斐那夜下無憂峰,於石階上遇到幾條赤峰四翼蛇竄過,沒入樹林。隻因想到此蛇身上多有異寶,便追蹤至幻海,方將一條斬殺。如今回想起來,青石階於百餘年前便被墮天大人布下守護結界,怎麽會有妖蛇竄過呢。”
白芷薇聽了,看向唐謐和張尉,麵色微微有變。
慕容斐見到幾人的反應,略有疑色,問道:“幾位同門可是遇到什麽難事?或許斐可以助一臂之力。”
“沒什麽,我們聽說赤峰四翼蛇身上帶有寶物,想看看是否也有可能弄到,僅此而已。”唐謐輕鬆搪塞過去。
慕容斐了然一笑:“今日倒是已有幾人問過此事了,不過赤峰四翼蛇不是普通妖物,幾位還是量力吧。”
白芷薇聽了朱唇微啟,唐謐猜測她又要說什麽難聽的,便一拉她,笑眯眯地說:“多謝提醒,一定量力。時候不早,我們先告辭了。”
唐謐走了一段,才開口問白芷薇:“芷薇,你是不是覺得可能出大事了?”
白芷薇揚起一張小臉看向天上一輪明月,柔和的清輝灑在她的臉上,朦朧靈動。她思索了很久,才說:“不知道。但是唐謐你不明白,傳說中墮天大人是多麽強大,他布下的結界,誰又能打開呢?”
唐謐毫無思路,不由得也望向夜空,卻看見黑色絲絨般的天幕上一道藍色的光掠過天空,向禦劍堂背後巍峨聳立在夜色中的蜀山飛去。
流星麽,她當時這樣想,有些後悔沒有趕快許一個願。
十一 迷夢
第一部 十一 迷夢
唐謐和白芷薇回到梅苑門口的時候,正好看到禦劍堂殿監穆顯從苑中巡查出來,站在院門口和司院秦嬤嬤講了幾句什麽,然後便往鬆苑的方向走去。
唐謐望著穆顯袍袖翩飛的灰色身影,恍然大悟地說:“哎呀,他有不在場證明。”
白芷薇已經習慣唐謐說胡話,毫無驚訝地請唐謐解釋一下這個異時空的詞匯。
“就是說,穆殿監每天晚上都會巡視各處對吧,咱們隻要問問昨天晚上他是否如此,不就可以證明至少穆殿監不是灰衣人了麽?”唐謐有些興奮,圓圓的大眼睛蓄滿光,完全一副小孩子解開難題的表情。
其實她從未真正推理過什麽案件,報紙角落裏登的破案遊戲也很少做對,所以她雖然嘴上頭頭是道,心中卻似一團亂麻,找不到頭緒,此時突然好像抓住一點思考的方向,猶如烏雲避月的黑夜裏,忽見冰輪騰雲,再轉瞬即沒,雖然並沒有真的一片光明,卻總算不是漆黑無望了。
白芷薇看著唐謐,隻覺得那張抑製不住興奮的粉臉一派赤子模樣,不由笑著說:“好,我們明天打聽去,看你高興的。唐謐,你總是這樣就好了,才像個小孩子。都不知道你遇到過什麽,平日裏那麽玲瓏。”
這天夜裏,唐謐蜷在被子裏,半夢半醒間問著自己:“我可是在這裏,真的能做一個孩子麽?”
電話鈴這時候就響了,唐謐迷迷糊糊地在枕頭邊摸了摸,總算拿到那個丁丁作響的催命鬼,按了一下接聽鍵,助手姍姍的聲音在手機那邊急急響起:“唐經理,唐經理。”
唐謐一時沒回過神,唐經理?愣了一秒鍾才想起自己已經殺出重圍,剛剛升為最年輕的客戶經理了。
“怎麽了?”她問,抑製住想打哈欠的欲望,迷糊中瞟了眼座鍾,淩晨四點。
“趕快上網看看,M公司在歐洲因為產品配方有問題,被要求從商店下架了。”
M公司是全球知名的日化產品跨國集團,也是唐謐所在這家外資公關公司最大的客戶之一,衣食父母啊,四點鍾算什麽,唐謐爬起來一邊開電腦,一邊繼續和姍姍通話:“M公司那邊怎麽說?”
“早上七點要你過去他們公司開緊急會議,說是他們總公司下了死命令,中國市場絕對不能出問題。”
唐謐已經打開電腦,快速搜索到M公司的新聞,該死的互聯網,人家歐洲五個小時前才公布的新聞,已經有了網絡中文版,她突然有些憎恨信息時代。
她仔細讀了一遍,原來是M公司一直使用礦物油作他們護膚品的主要成分,而這個成分過去一直是被許可使用的,但現在由於懷疑該成分致癌,歐洲已經不允許它添加在兒童護膚品中,目前M公司的兒童護膚品下架,其他產品有待處理。
唐謐給自己倒一杯咖啡,拿出記事本,深吸一口氣,開始把處理問題的思路,解決辦法寫下來。
鬧鍾在六點鍾準時響起來,她合上筆記本,信心滿滿。
二十四小時之內,關於M公司的負麵消息,一定會從媒體中抹去,她這樣想著,伸手去關鬧鍾,卻落了空,一頭栽向黑暗中。
“啊。”唐謐低叫一聲從夢中驚醒過來,恍然不知今夕何夕,拍拍腦袋想想M公司的事情解決了沒有,才記起那天自己搭通天地線,先找國家權威部門出具M公司產品完全符合標準的證明,再請出某護膚權威接受數十家媒體采訪,駁斥國外關於礦物油對皮膚有害的不實報道,緊接著主持M公司的記者招待會,拿出國家證明及權威意見,義正言辭反擊了網絡傳言。最後,她記得自己說:“無論我們M公司在歐洲采用什麽配方,在中國的配方絕對是符合國家規定的,安全的,有效的,因為我們最重視的就是中國這個市場,會永遠把最好的產品提供給中國消費者。”
這樣的我,能不能重新變成一個飛揚的少年呢?
唐謐躺在床上笑了。
第二天唐謐覺得有些沒睡好,好在今天是她喜歡的術法課,想來也不會太難熬。
唐謐之所以喜歡術法課,自然首先是因為教授術法的乃是很合自己心意的殿判閻楷之。自從兵法課上那句“以後你們還要背很多書,所以第一件要學會的就是把廢話挑出來。”之後,她已經迅速淪為禦劍堂為數眾多的閻粉之一。
其二則是因為初級術法課講究的是對心力的培養,所以,閻楷之會給劍童們大量的時間打坐冥想,這正是唐謐補眠的好時機。
隻是以打坐的姿勢睡覺仍是很辛苦,唐謐動了動歪腦筋,輕聲喚住閻楷之道:“閻殿判,謐聽說西方有一種鍛煉身心之術叫做瑜伽,不知殿判可有耳聞?”
閻楷之看看唐謐,溫言問道:“沒有,唐謐你到說說那是什麽?”
“瑜伽功冥想的時候是這樣的,”唐謐一邊說一邊躺到了智木殿厚厚的草墊上,閉上眼睛,口中誦經般念念有詞,“放鬆,腳趾放鬆,小腿放鬆,大腿放鬆,胳臂放鬆,肩部放鬆,脖子放鬆,表情放鬆,全部放鬆。”
閻楷之唇角的笑意加深,口氣儼然是在寵溺一個淘氣而又可愛的孩子:“唐謐,你今天若想嚐試瑜伽功的冥想之術就且試試吧,不過一會兒要告訴我這和咱們蜀山的冥想之術感覺有何不同。”說罷,他便含笑離開了,空氣中隻留下一股淡淡的木樨香味。
唐謐心裏有小人得誌的竊喜,也有被寵愛的幸福。周圍的劍童都在閉目打坐冥想,安靜得幾乎可以聽見時間流逝的聲音,間或炭盆中傳來一兩聲炭火的劈啪作響,為這樣的寧靜添幾分暖意融融的聲色。
那種全部放鬆的感覺瞬間襲來,潮水般漫過她的身體,大腦停止思考,眼睛似乎可以看到無限遙遠的地方,不,她閉著眼睛,那能看到遙遠地方的是心吧,她這樣想著,沉入似夢非夢的幻境,身體的每個感官都在張開,成長,張開,成長。連每一根汗毛都好像最敏銳的昆蟲觸角,可以感覺到最細微的空氣的振動。
我真的睡著了麽?我是在夢中麽?她問著自己,在感官世界奇異的變化中沉迷難醒。
突然,有徹骨的寒意如快刀一般切入她的身體,她的全身都在瞬間一振,一骨碌爬起來,警覺地看著四周。
“唐謐,怎麽了?”站在遠處的閻楷之問道。
“我,不知道,剛才我的感覺不太對。”唐謐很難形容自己當時的感覺。
“冥想有時候是會這樣的,調整心緒重新來吧。”閻楷之說著走到唐謐身邊,一隻手搭在她肩上,她感覺有穩定人心的力量透過那隻手傳過來,心緒果真漸漸平靜下來。
隻是,剛才那是什麽感覺呢?她在心裏尋找著可以描述的詞匯,危險,是的,那一瞬間,她感覺到了危險。在她的附近,有什麽危險的存在。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唐謐和白芷薇把張尉打發去確認穆殿監前天晚上的行蹤,她們兩個則坐在桌旁邊吃邊聊著。
“芷薇,上午冥想的時候,你感覺到什麽不對頭麽?”唐謐問。
“沒有,你當時怎麽了?”
“說不清楚,嗯,以後再說吧。”唐謐下意識地撕著手裏的饅頭,眼睛一抬,正好看見張尉也拿著一個饅頭,邊吃邊認真地在向一桌子男劍童打聽著什麽,便道,“張大頭這人真是聽話。”
白芷薇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不免就笑了:“你這人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死木頭腦筋,還跟他說什麽,證人越多就越證明殿監大人是清白的,你看他,今兒不問滿五十個人是不會罷休的。”
好在張尉實際上並沒有白芷薇說的那麽死心眼兒,在他自己覺得滿意了以後便跑了回來,揚著濃眉,斬釘截鐵地說:“跟你們說,肯定不是殿監大人。”
這時候,臨桌一個有點兒熟悉的大嗓門兒說:“去不去隨你,反正今天晚上我一個人也會去。”
唐謐扭頭一看,正是和她搶書的司徒慎和豹山。
“我自然要去,我意思是,要不要多叫幾個人。”豹山答道,他的聲音有些低啞,似乎已經進入了變聲期。
“不用,咱們兩個足夠了。”司徒慎的語氣似乎頗為自信。。
唐謐不由想起昨天的書來,就問張尉:“張大頭,‘妖螭’是什麽東西?”
張尉想了想,說:“不知道,我隻知道‘螭’是無角之龍,可龍是聖獸,不能稱為妖。”
白芷薇聽了,一挑眉,道:“古來給書起名字,常常有代稱或者暗指,‘無角之龍’莫不就是暗指蛇?”
“妖蛇啊,原來司徒慎他們要查的是妖蛇,莫非他們今天晚上也要去找赤峰四翼蛇?”唐謐看了眼鄰桌的司徒慎和豹山,湊近白芷薇和張尉小聲說。
“那不行,碰到屍王怎麽辦?我得跟他們說去。”張尉隨即就要起身。
他身邊的白芷薇一把按住他,瞪了他一眼說:“別去。”
雖然平日裏唐謐欺負張尉比較多,但他心裏卻是更怕白芷薇一些的,被她這麽一瞪,又坐回去,心中卻甚為氣惱,嘴上非常不服:“為什麽?明知道有危險,大家都是同門,為什麽不說。白芷薇,我一直以為你是口冷心熱的。”
白芷薇漂亮的小臉一僵,沒想到看上去鈍鈍的張尉竟說自己口冷心熱,已經到了嘴邊要教訓他的話便不好意思出口了。好在這時唐謐接了話:“大頭,你想想,人家慕容斐沒見著屍王,光憑咱們說有,人家一定信麽?人家問你,你見著屍王還能活著回來?你說咱們見著個生病的屍王?你覺得人家能信你幾成?搞不好人家還會拿什麽難聽話來編排你。”
張尉在和唐謐的對話中從來沒有占過上風,今次卻難得執拗:“不過說兩句不好聽的,男子漢大丈夫還怕這些,總不能看著同門出事。”
白芷薇和唐謐對望一眼,發現她們兩個有時候在看問題的思路上真是和張尉天南地北,唐謐搖搖頭說:“我看,說了沒用,明知自取其辱不如不說。不過,我倒是有個主意。”
“什麽主意?”
“我們也跟去啊。一來,我們可以再去看看有什麽新的線索,二來,你的‘沉荻’總是可以保護大家,大不了逃走,怎樣?”
張尉略略思索,覺得這主意確實不錯,這才妥協下來,道:“行,那誰去跟他們說。”
白芷薇瞟他一眼,說:“自然是你。”
司徒慎是那種很喜歡江湖上大哥罩小弟作派的人,所以張尉過去一說希望一起跟著去看看傳說中總是身攜異寶的赤峰四翼蛇,便想也沒想就答應了,而且口氣頗俠義地說:“到時候你和那兩個姑娘躲遠一點,免得傷著,若是寶物多的話,分你們些也是無妨。”
十二 妖蛇
第一部 十二 妖蛇
吃過晚飯,一行人在禦劍堂門口集合好,便向無憂峰方向行去。
這天的晚霞壯麗異常,如熊熊燃燒的野火一般橫亙在蜀山的天空。唐謐走在這樣的霞光中,心情格外好,也就不太計較和司徒慎有過那麽一點小過節,邊走邊問:“喂,司徒慎,給我們講講你那書裏怎麽說這赤峰四翼蛇啊。”
司徒慎略帶些賣弄地說:“赤峰四翼蛇嘛,據說它們身上多攜異寶是因為它們喜歡出沒於陵寢,特別是上古陵墓。它們非常貪吃,見到有靈氣的東西,不管是什麽都會吞下去,所以殺死之後剖開那個赤峰,往往可以找到很好的寶貝。據說非常厲害,有很強的土之術法,不過,有一個弱點,就是頜下有一個赤瘤,隻要擊破這個赤瘤,就會噴血而亡。”
“說得倒簡單,若是真那麽容易擊破,身上帶這麽多寶物的妖蛇早就被人殺光了,哪裏輪得到你。”白芷薇對司徒慎這種有些輕巧的說法頗不以為然。
“你是不是害怕啊,害怕就回去,最怕帶你們這些女的出來了。張尉,這次你過一殿大試又希望渺茫了。”司徒慎說話竟也是毫不客氣,完全一個男版的白芷薇。
白芷薇很少有這麽棋逢對手的時候,微微一笑,銀牙輕啟,說:“跟著你就好麽,跟你一組不也沒過麽。”
張尉此時臉色已經有些變了,唐謐見到,一拉張尉的袍袖,正要開口,卻聽豹山已經低低喝了一聲:“司徒慎,你別說了。”
那聲音沉而有力,已經有一些脫離了男孩兒的感覺,一語既出,便有一種不容回旋的氣勢,司徒慎和白芷薇立時互瞪一眼便都禁了聲。
唐謐歪著頭,第一次仔細打量了一下豹山,隻見他不但身形高大,脖頸也比一般人顯得短粗,大概就是所謂的“武夫無頸”,所以整個人顯得格外健碩。雖然還是少年,但隆眉深目,鼻直口方,麵目已經十分英武。
豹山發覺有人正在看他,一側頭,便看見一個圓臉圓眼睛的可愛麵孔正津津有味地琢磨著自己,臉一紅,趕忙抬頭去看天上的彤雲。
唐謐心頭一樂,想想自己如果真是十幾歲的少女,此情此景,一定也應該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才對,可姐姐我是誰啊,倒要一直盯著你瞧瞧。如此,便一直盯到那看天的少年連脖子也紅似了晚霞方才滿意地罷了眼。
到了無憂峰下,他們沿著青石階向上走了一段,便從一條小路踏進林中,此時天色仍有微光,他們用劍撥開身邊的草叢,搜尋著赤峰四翼蛇的蹤跡。
“書上說,它們爬過的地方會留下泥跡。”司徒慎邊找邊說。
“這個麽?”白芷薇眼尖,指著在草莖上附著的一種看似有些像粘液,但是卻呈現出泥漿般棕褐色的東西說。
“惡心。”唐謐看著那東西皺了皺眉。
這時候,區分男女兩種生物的先天性差異顯現了出來,張尉伸手捅了捅那半黏的東西,再把它粘在手指上取下來,放到眼前研究了一番,然後遞給司徒慎。司徒慎接過去,也在眼前仔細瞧了瞧,再放到鼻子附近聞了聞,又遞給豹山。豹山在兩隻手上粘來粘去試驗了一下,就把那樣子介乎在半幹鼻涕和半濕泥巴之間的東西遞到唐謐麵前,說:“那個,你要看麽?”
唐謐向後跳了一步,假笑著說:“謝謝,謝謝,你拿著玩吧。”
“不知道,書上也沒說泥跡具體是什麽,不過這東西確有七分像泥巴。”司徒慎說,“我們看看附近還有沒有。”
很快,他們在附近又發現了一棵草上也有這樣的東西,於是一路尋下去,果然陸續不斷看到這樣的東西,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幻海森林前麵。
此時那些藍紫色的妖草正在一點點退下它們的妖力,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舒展搖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上古凝碧似的幻海森林猶如海中浮島在潮水湧動中緩緩升起一般,漸漸在草地盡頭的一片虛空幻象之中越來越清晰起來。一時間,難以分清究竟那是亙古不變的萬年森林,還是千年似夢的一片月下幻境。
少年們都是第一次在晝夜交替之時看到如此虛實變化又盛大莊嚴的景致,不約而同停住腳步,靜靜凝望,臉上充滿對這綺麗而又神秘的世界的敬仰。
“走吧。”最後還是司徒慎先開了口。
他們繼續跟隨著那痕跡,不一會兒便走進了幻海深處。
司徒慎忽然停下腳步,擺手示意眾人安靜。他指了指前方不遠處一個暗紅色小圓桌似的東西說:“那個,可能就是。”
唐謐看見那東西動了一下,一點點舒展開,慢慢便能看出來那是一個大約黑膠皮管子粗細的,背上頂著個小圓桌大小暗紅色背峰的妖蛇。她以為會看到巨蛇,此時一見這東西比一般動物園裏見的蟒蛇還細短些,不免有些失望。而且那赤峰四翼蛇也並沒有顧名思義地長著四個翅膀,簡單來說,她覺得那就像一個在背上長著不和比例的大紅瘤子的黑蛇。
赤峰四翼蛇也已經發現不遠處的幾人,隨即昂首吐信,一幅嚴陣以待的架勢。
“張尉,你保護好這兩個丫頭,豹山,咱們上。”司徒慎說罷衝豹山一揮手,仗劍走向那妖蛇。
唐謐看到此時司徒慎鎮靜沉著的模樣,湊到白芷薇耳邊說:“看來司徒慎還不是個繡花枕頭。”
白芷薇蹙眉盯著赤峰四翼蛇,道:“且看看,我就不信真那麽容易。”
那妖蛇見有敵人走進,猛然渾身一抖,剛才還烏漆漆的身子就泛起一層凜凜的藍光,背上的大紅瘤子向花朵一樣綻開,瞬間變成了四隻覆蓋著赤紅色翼膜的對生長翼。那長翼一扇,它便騰空而起到半人多高的地方,警惕地對視著司徒慎和豹山。
這時,唐謐才看見剛剛被長翼包裹的地方有一個小西瓜那麽大的真正的背峰,上麵覆蓋著耀眼的火焰般紅色鱗甲。至於司徒慎提到的頜下紅瘤,她看了半天,才發現所謂“不可盡信書”的道理是對的。原來那妖蛇頜下,隻有不足大拇指指甲蓋大小的紅色突起,隱隱泛著光,隻要它一張口,便隱在頜下看不見了,遠不是唐謐想象中如個大肉瘤一樣掛在那裏。
司徒慎和豹山從赤峰四翼蛇的正前方同時攻向它,唐謐看出來兩個人的劍法都是自己現在正在學的“蜀山回風劍法”,隻是司徒慎使輕劍,豹山使重劍,同樣的劍法便使出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
司徒慎的劍法出乎意料的狠絕,直逼赤峰四翼蛇的頜下。那妖蛇自然也知道他的意圖,蛇口大張護住自己的弱點,森森獠牙畢露,一看長劍攻來,就逆著劍勢咬下去,劍鋒擊到蛇牙上,火星四濺,尖利的金鳴之聲破人耳膜。司徒慎幾乎持不穩長劍,臂上加力才堪堪撤回長劍,那妖蛇也被震得腦袋向後一仰,露出頜下紅瘤。
此時,豹山看準時機,一劍擊向那紅瘤。豹山的巨劍劍風慎重,劍未至已有獵獵劍氣逼過去,若是一般野獸,在這樣的劍風中可能已經不敢動彈了,但那妖蛇眼見弱點暴露,也沒有趨避,卻是一甩尾,那烏黑的尾巴便如鞭子一樣朝長劍抽了過去。金鐵難斷的長鞭正是巨劍的克星,那蛇尾橫抽到劍上,立時卷住劍身,順著劍勢一拔,就要把劍帶離。豹山天生神力,沉臂拉劍,那蛇頭就順著這股力回擊下來,雪盆大口狠狠咬向豹山脖頸。
司徒慎此時第二招已經擊出,本是刺向紅瘤的,見此情景,途中生生強持心力變招刺向蛇頭去救豹山,那蛇妖長翼一掠,翼風似刀,司徒慎這一招便被阻得短了半寸,擊到蛇妖的脖子上,它脖子上的鱗片堅硬又粘滑,劍勢瞬時被化解了大半,隻片下幾片蛇鱗。好在蛇妖也被打得頭一歪,沒咬到豹山。
豹山此時見兵器抽不出來,未持劍的左手便橫拳擊向蛇腹。這一拳力道十足,隻聽那蛇慘叫一聲,鬆掉豹山的劍,向空中騰起丈餘,渾身光芒大盛,原本黑色的身體霎時轉為瑩瑩的深藍色,金色的蛇目則變為紅色,在高空中怒視著二人。
司徒慎和豹山橫劍站在地上,仰視著赤峰四翼蛇。司徒慎說:“豹山,不能讓它施術法,書上說赤峰四翼蛇的土之術法十分強大,我們還是要跟他硬拚。”豹山點點頭,兩人便使出輕功,騰到半空和那蛇妖繼續纏鬥。
兩人在地上與蛇妖相鬥已經討不到半點便宜,此時還要提一口真氣在空中相拚,幾招下來已經落了下風。何況兩人不可能久在空中,而那妖蛇在空中卻靈活自如,待兩人氣弱下墜之時,便伺機攻擊,打得兩人隻有招架之力,毫無還手之功。
張尉見了這情形,心下著急,從懷中掏出“沉荻”說:“唐謐,你們兩個拿著,我得去幫忙。看情形,這蛇妖不靠術法肯定製不住。可是,施術法不論是集中心力還是結手印、念口訣都需要時間,我上去頂一下,司徒慎就有時間施術法了。”
唐謐脫口而出:“大頭,你施術法不就好了。”
“我,我施不出來。”張尉一瞬間有些尷尬,隨即把“沉荻”往唐謐手中一塞,說:“要趕快了,妖物施術法可是不需要那麽多時間的,你們兩個照顧好自己。”說罷,張尉也抽劍衝入了戰局。
十三 上陣
第一部 十三 上陣
唐謐學劍沒幾天,卻也大概可以看出張尉的劍法有問題,從起式到運劍都帶著種勉強的感覺,好像力道不能完全注於劍上,掌中劍也難以隨心而動,特別是在和赤峰四翼蛇這種在空中可以靈活翻飛的敵人交手時,看上去就顯得格外笨拙。
好在張尉武功雖差,卻畢竟頂些用,司徒慎瞅準一個時機退出戰局,寶劍匆忙入鞘,雙手結印,大喝一聲:“火”,一團火球便從他掌間激射而出,打在赤峰四翼蛇的身上。
這個術法恰恰也是唐謐剛剛學的,她記得閻楷之告訴他們,這個手印演化自佛家的金剛界自在印,雖然簡單,但卻可以五行皆得自在利用,演化出金木水火土五中變化來,是蜀山攻擊術法根本中的根本,名字叫做“五行金剛術”。閻楷之那時笑著說,其實隻要真正學會這一招,便可以行走江湖了。
此時唐謐看到司徒慎施出這術法來,氣勢上確實挺有威力,可是那火球打到赤峰四翼蛇身上,卻好似泥牛入海,消失無蹤。
司徒慎也是一愣,心想此妖物莫不是不懼火術,隨即馬上喝道:“水。”一團夾雜著無數冰刀的雪球再次從他掌中射出,重擊到赤峰四翼蛇身上,發出清脆的冰淩碎裂的聲音,霎時間雪霧四起,迫得張尉和豹山也不得不暫時退開。可是待到雪霧散盡,那妖蛇卻仍然安然無恙地騰在半空中,赤紅的雙眼瞪著司徒慎,丟下張尉和豹山直撲司徒慎。
豹山和張尉撲過去要阻擋它,怎奈那妖蛇在空中要比他們靈活快速地多,根本已來不及。司徒慎見那妖蛇襲來,不及抽劍,就地一滾,避過它的利齒,卻避不過隨即橫掃過來的鞭尾,肋骨上被著著實實地抽了一尾,疼得他眼冒金星,胸中血氣翻湧。
唐謐和白芷薇看到此處,已經知道這三人絕對不是赤峰四翼蛇的對手,對視了一眼,手拉手衝過去,先讓“沉荻”的光暈護住受傷的司徒慎,再大聲招呼繼續與赤峰四翼蛇纏鬥的豹山和張尉:“快進來,別逞能了。”
那兩人現下也明白這麽打下去隻能是死路一條,又擔心司徒慎,便且打且退,退至“沉荻”的光暈之中。
司徒慎雖然麵貌秀氣,可是筋骨和脾氣都很硬,扶著豹山咬牙站起來,說:“沒事,不信慕容斐殺得了,我們就不成。”
“會不會是那妖物身上有什麽防禦術法的寶物?或者……”白芷薇本來想說,或者是你的術法功力太弱,不過一看司徒慎慘白的臉色,便把後半句話生生咽了回去。
“讓我想想,張尉,你們的這寶貝管用麽,它絕對不會進來吧?”司徒慎問。
唐謐張開手掌,把握在手中的“沉荻”給司徒慎看了一眼,說:“那,就是這個,平時都挺管用的。”
此時,一直盤旋在眾人頭頂,不再攻擊的赤峰四翼蛇也看見了那顆“沉荻”,突然興奮起來,發出一種號角似的長鳴,引得眾人抬頭觀望。
那長鳴經久不息,從低昂變得尖利再低昂下去,如此反複,叫得人從心底裏生出不安來。不一會兒,樹葉間有細細簌簌的聲音響起,一陣葉動枝搖,四隻赤峰四翼蛇已經飛到了他們的上空。
“怎麽辦,好像是衝著咱們的寶貝來的。”唐謐看到天空中那五隻赤峰四翼蛇的眼睛都死死盯著“沉荻”,似乎流露出貪婪的目光,。
“司徒慎,算了吧,咱們必須趕快走。”豹山扶著他說。
司徒慎心中雖有不甘,但此時也知道不能再戀戰,點頭道:“走吧。”
他話音未落,突然,那和他們交手的赤峰四翼蛇張開嘴,從口中噴出一股泥漿似的東西,劈頭蓋臉澆在五個人身上。那東西帶著強烈的腥臭氣息,有些粘滑,一落到他們身上就快速變幹,像黏膠一樣捆住他們。幾個人頓時連抬腳都很困難,隻能互相攙扶著,一腳一腳,緩慢地向幻海深林外挪過去。
那五條妖蛇見到他們還能移動,張口又要吐東西,此時司徒慎已經有了防備,衝著豹山叫了一聲:“豹山,風盾。”
唐謐看見那兩個人雙掌向外一番,就在一堆粘液從天而降的刹那,自己被保護進了一個強大的氣場裏。那些粘液在她的頭頂上,好像撞到了無形的牆壁一樣像被彈向四麵法八方。
五條妖蛇見了這狀況,似乎更加腦怒,妖性大發,竟然從高空中俯衝下來,不斷用腦袋和尾巴撞擊籠罩著五人的光暈。它們每撞一下,唐謐就看到“沉荻”中心那個躍動的小光團會跟著閃爍一下,擔心地問張尉:“大頭,你看看,你的寶貝頂得住麽?”
“這,若是它們不顧性命硬來,我,我也不知道。”張尉麵露難色,他被“沉荻”保護了這麽多年,還從來沒遇到這麽拚了命要闖進來的妖物,也不知道究竟會如何。
“這妖物見到寶貝就貪婪得不要命了,喂,你們幾個,別閑著,用術法驅趕一下它們。”司徒慎一邊跟著大家艱難移動,一邊要施術法維護風盾,實在無暇再顧及其他。
“不是術法沒用麽。”唐謐說,其實是術法剛學了個皮毛,還根本施不出來,可是這話,死也不能對幾個小P孩說啊。
“那個妖蛇身上可能有防禦術法的寶物,別的妖蛇身上不見得有,你們對付別的。”司徒慎說完瞧了她和白芷薇一眼,加上一句,“不是不會吧。”
此時五隻妖蛇又一輪俯衝撞擊下來,“沉荻”中的小光團明滅閃爍得令人心悸,唐謐一咬牙,把“沉荻”遞到張尉手裏,對白芷薇說:“芷薇,咱們且試試。”
白芷薇也是毫無把握,看看唐謐,緊抿著嘴唇,點了點頭。她雙手結印,眼睛盯住空中的一個妖蛇,集中心力,慢慢感覺著身體裏那難以捕捉的力量一點一點匯聚到掌心,忽然,有個瞬間,她發覺自己的世界裏隻剩下她和那個盤旋在頭頂的妖蛇,耳邊清晰地傳來自己心髒“咚、咚、咚”的搏動聲。那妖蛇俯衝過來,越來越近,她的身體比意識更快一步,喉間不受控製地發出低喝:“火。”一團火球立時從她掌中飛出,呼嘯著擊中那妖蛇的腹部,隻聽那妖蛇嚎叫一聲,飛掠上高空,竟是徘徊不敢再下落。
白芷薇興奮地轉過頭,眼中流光四溢,對唐謐叫著:“唐謐,唐謐,我做到了。”
唐謐看著從來波瀾不驚的白芷薇臉上那雀躍的神色,忽然覺得自己胸中也充滿一種躍躍欲試的激情,她鎖定一個目標,雙手結印,在心中尋找著可以釋放出力量的那個突破點,漸漸地,這天清晨冥想時的感覺再次襲來,她的身體像處在困頓中的野獸一樣尋覓到危險的氣息,於是,力量源源不斷集聚到掌心,刹那間,她捕捉到一種什麽東西即將在身體中爆發的感覺,低喝一聲:“水。”一束冰箭應聲從掌中飛射而出,刺穿了那妖蛇的膜翼。那妖蛇還想在半空中掙紮,可是膜翼被穿了個洞,勉強飛在空中也無法再很有氣勢地俯衝下來,隻能悻悻地在他們頭頂盤旋尾隨。
唐謐回望白芷薇,一樣難掩興奮之情,伸出手說:“芷薇,我們擊一下掌慶祝勝利,以後,我們都用這個方式慶祝,這是隻屬於咱們的慶祝方式。”
白芷薇笑著伸出手,迎向唐謐的手掌,“啪”地一聲,雙掌相擊。
這時候,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張尉,果然見他正看著她們兩個,表情猶如饞嘴的孩子盯著別人手裏的糖塊。兩個人便一起笑了,“啪”“啪”兩掌打在張尉的手上,疼得他嗷嗷直叫:“惡女,惡女。”
唐謐笑彎了眼睛,說:“張尉,這是咱們的慶祝方式,記住嘍。”
待到唐謐和白芷薇想要再次調動心力施術法,卻發覺剛才一擊,已經是耗盡了兩人的全部心力,身體裏空蕩蕩地,再也抓不住什麽,隻有一種疲倦的感覺蔓延向四肢百駭。
好在強敵去了兩個,“沉荻”受的衝擊變弱,他們五人一步一挪,總算艱難地走回了青石階。那幾條妖蛇觸到結界,終於不敢再前行。
一路下山,幾個人都有些沮喪,氣氛沉默得可怕。一貫擔任活躍氣氛角色的唐謐也因為疲累不想開口,這樣走了很久,張尉忽然說:“那個,今天看到的,幻海初現的景色真是很壯麗啊。”
四周一片安靜。
“這樣的景色,以後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吧。”寂靜中豹山低低的聲音響起來。
那一刻,唐謐的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如月下靜海的草地,還有在虛空中一點點清晰起來的碧色林海,不由說:“真是很感動人的景色呢。”
“感動?”司徒慎有些奇怪為什麽唐謐用這個詞形容景色,可是回想起凝視那奇景的時候,那種所有話語凝結在心中的感受,心中一動,由衷地讚同說:“是啊。”
“所以,不虛此行呢。”白芷薇說。她自己說完,都奇怪習慣潑涼水的自己怎麽蹦出這麽一句話來。
可是所有的人都會心地微笑了。
唐謐那時候頂著滿身腥臭的粘液,拖著疲乏的身體,卻笑著。
她想,大概,這就是少年吧。
十四 秘辛
第一部 十四 秘辛
一行人快到禦劍堂的時候,一路上被豹山攙扶著的司徒慎終於堅持不住了,麵色蒼白如紙,氣息粗重而混亂。
“司徒慎,我來背你吧。”張尉說,“你和豹山剛才三力耗費太大,你又受了傷,還是我來背你比較好。”
司徒慎本就是極其爭強好勝之人,更何況此時還當著兩個女孩子的麵,無論如何也不想被張尉像一個重傷者一樣背著。可他身上的傷火辣辣地疼,每每調息也覺得氣息淤滯,體力、心力和內力在剛才和赤峰四翼蛇對敵之時幾乎耗盡,想要逞強繼續走已經不可能了,便對張尉說:“不行,此時正是禦劍堂熱鬧的時候,咱們又這麽狼狽,你還背著我,就太醒目了。給殿監大人抓住,一定會質問我們,別忘了私自下青石階是要扣言行成績的。”
一提到扣成績,就一刀捅到了張尉的軟肋上,他麵露難色,問道:“可你也不能勉強再走了,怎麽辦?”
“這樣,反正也不遠了,你先趕快回去,到我的櫥中取一個小小的黑色瓷瓶出來,那裏麵有我爹給我的療傷聖藥。你帶回來以後,我服下運氣療傷,你們也可以休息一下。咱們等到鍾聲響了再回去,那時候,大多數人都已經回房就寢了,咱們悄悄回去,也不大容易被發覺,如何?”司徒慎說罷目光轉向唐謐和白芷薇征求意見。
唐謐和白芷薇是女孩子,更不願意被人看到如此肮髒的樣子,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隨即點頭讚同。
待到張尉走了,幾個人便席地而坐,隨意聊上幾句。唐謐對墮天最感興趣,隨口問道:“為什麽我們的祖師爺要被叫做墮天呢?好奇怪的名字啊。”
“這個麽,現在知道的人不多了,可是早個幾百年,誰不知道呢。”司徒慎靠在一棵大樹上,閉目養神,口氣隨意。
“你知道?”唐謐好奇地追問了一句。
“自然,我爹給我講過啊,很多事情,因為過去百多年了,又沒有寫在史書上,便成為隻有像我爹他們這樣的人才知道的秘辛。”司徒慎見有人追問,便有點來了精神,張開眼睛一看,隻見唐謐、白芷薇和豹山都正用充滿興趣的眼神看著自己,心下有些得意,唇角輕輕勾起一抹笑容,道:“故事可長呢,我得慢慢講。”
“你們也知道,自從五百多年以前周朝滅亡以後就再沒有出現過天下一統的局麵,我爹說,最開始,周朝的大小諸侯國有一百七十多個,後來國與國之間不斷並吞,最後才有了現在韓、趙、魏、楚四國鼎立的局麵。他說,大約四百多年以前,天下已經大概隻有三十來個國家了,那時候,清源寺出了一個號稱很厲害很厲害,可以知過去曉未來的生佛。於是有人問他,世界還有可能變為一百多年以前天下一統的局麵麽?他說,那需要‘他化自在天王’現世才可以,他是擁有換世之力的王者。”
“‘他化自在天王’是什麽王?”豹山岔了一句。
“我爹說,佛家講六道輪回,這六道中最上那一層叫天道,天道中分為‘欲界’、‘色界’和‘無色界’。其中‘欲界’分六重天,第六重天就叫他化自在天,‘他化自在天王’自然就是那裏的王。”
“這第六道再往上就是神佛的世界了,所以,我覺得那個生佛實際的意思是說,如果天下一統,必須出現六道中最厲害的人,這和沒說不是一樣麽。”唐謐撇了撇嘴,覺得這個古代和尚有點故弄玄虛。
“這個,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爹說,那個生佛還說,‘他化自在天王’還需要一個人的認可和輔佐,這個人,猶如從天而降的天人,可以參破天命,這就是所謂‘墮天’這個稱呼的由來。這話後來不知怎麽被傳出去了,曆代那些有雄心的王都認為要想一統天下,必須先要被生佛認可是‘他化自在天王’輪回轉世,便紛紛在自己的國家建廟宇,以得到曆代生佛的支持。可是,這天下的寺廟越蓋越多,卻沒有一個王最終能完成天下一統,慢慢地,過了大概兩百多年,這個關於‘他化自在天王’可以換世的說法就被人們忘了。”
唐謐聽到這裏,突然領悟到這個古代和尚實際上是一個很好的公關工作者,便插嘴道:“說這話的生佛可真是厲害,他自己沒錢沒勢力到處建寺廟,就靠這樣一句話,製造一些輿論,就讓那些君王為他建寺廟去了。我敢保證,整個佛家的勢力就是從他之後才興起的。”
司徒慎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凝神想了想,說:“佛家興盛確實是從三四百年前開始的,我倒是沒這麽想過。我記得我還問我爹,若是被佛家認可的君王從來沒有一統天下,君王們怎麽還會繼續相信並支持佛家呢?”
唐謐聽到這裏就笑了:“人家不是說還需要‘墮天’麽,‘他化自在天王’有了,沒有‘墮天’從天而降,也不賴人家啊,嗬嗬,這個和尚不老實呢。”
司徒慎本來一直沒精打彩地靠樹坐著,聽了唐謐的話,不由饒有興趣地打量起這個一副小娃娃模樣的女孩來,說:“爹說這也是曆代那些生佛的解釋,說什麽天命未至,天人不墮。”
“這些古人,和我們的想法真是差了好多啊。”白芷薇忽然感慨,“要是我,現在就想不通,為什麽我的國家非要和別人的國家合並成一個國家呢?”
“那是因為現在這個四國並立的局麵已經持續好幾百年了,你當然不這麽想,那些這麽想的君王都是周朝滅亡一百多年前後的人物啊。”唐謐解釋說。
“嗯,自那以後我們看的史書,好像都是講各國如何施強國之策,如何成為霸主,確實再沒有什麽想一統天下的人物了。”豹山也插了一句。
“有的,有的,我馬上就要講到,你們別插嘴了。”司徒慎說:“不是說,這事過了兩三百年都差不多被人忘了麽,我爹說,這時候天下七國的局麵已經維持了兩百多年,而趙國出了一位君王,這位君王離我們有一百多年,應該說不算太古老的吧,可是咱們看史書,《趙書》中對他的記載不過二、三十字,但實際上他是很有意思的一個人。我爹說,他的事,不能和小孩子多講。”
“為什麽?”三個聽眾不約而同地問。
“他說小孩子不明是非,容易墜入魔道。嗯,讓我繼續講。我爹說,那時候,清源寺的勢力比現在大多了,他們在各國的寺廟不但非常宏偉,還有大量的寺產,甚至可以影響各國的政治,當然,這可不是靠什麽‘他化自在天王’的那個傳說,人家經營了好幾百年,早就不靠那些玄而又玄的東西啦,更何況那時候,也沒什麽人記得這事了。再說那個趙王吧,他覺得佛家的勢力對他是很大的製肘。而且,我爹說,當時的僧人可不像現在這麽清心寡欲的。那個趙王就說,僧人們強占寺廟周圍的田地,魚肉百姓,操縱朝綱,還向外國泄漏趙國的情報,於是就下令一天之內,鏟平趙國境內所有的寺廟。這個事據說鬧得很大,後來,當時的清源寺生佛就寫了一封信給他,大概是勸戒他的吧,這個,咱們就誰也不知道了。總之,他看過信以後也回了一封信,據說信回得非常客氣,可是落款的署名卻是‘第六天魔王’”司徒慎講到這裏,停下來,頗有深意地看了看大家。
“第六天指的就是他化自在天對不對?”白芷薇問。
“對,也就是說,這個趙王,他自己把自己封為‘他化自在天王’,他啊,根本就不把清源寺和佛家放在眼裏。”司徒慎講到這裏,臉上浮起向往之色。
“不僅如此,”唐謐忍不住衝口而出,“佛家說輪回到他化自在天這一層的人,可以享受他人之樂的樂,可以自在遊戲,所以人迷戀於此就不能頓悟成佛而超出六道輪回之外,因此,‘他化自在天王’就是一心成佛之人的敵人,也就是所謂‘佛敵’。他的意思際上是說,他隻要活著時按照自己的意誌自由生存,享受現世之樂就夠了,根本不考慮死後的問題,也不在乎和全天下的佛家為敵。”
“是這樣的人啊……”白芷薇覺得心中感慨,一時又不知說些什麽好,便把目光投向遙遠而神秘的夜空。
司徒慎接著說:“可能你們也知道,咱們蜀山派的功夫有一部分是來自清源寺的,這是因為那時候,咱們祖師爺就在清源寺修習佛法。但我爹說,清源寺的人說我們偷學他們功夫是根本站不住腳的,因為咱們祖師爺從年幼時身體就不好,被家裏人送到清源寺隻是學佛法,可是從來沒有一個師父教過他功夫,完全是咱們師父天縱奇才,自己悟的。再說生佛吧,他接到信的時候,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不知為什麽,那時候,咱們祖師爺就在旁邊,當下便提筆替生佛寫了封回信,內容我爹也不知道,反正呢,他的落款署名就是‘墮天’。”
這話講完,司徒慎也抬起頭,看著悠遠的深藍色星空,無限感慨地說:“那時候,‘墮天’和‘魔王’也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啊。”
“真是讓人向往的人物呢。自封為‘魔王’的少年與自命為‘墮天’的少年終有一天會狹路相逢吧。”唐謐雙手捧著臉歎道,有些遺憾為什麽沒有穿越到那個時代。
“那後來,為什麽……”豹山話還沒問完,便被張尉的呼喊打斷了,隻見他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仍然頂著滿頭滿身已經幹硬的褐色汙物,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小瓶說;“給,給。”
司徒慎接過瓶子,從裏麵倒出一粒鴿蛋大小的赤色丸藥,有些炫耀地說:“這可是蜀山的療傷聖藥‘九榮回天丹’。”說罷,把那藥丸送入了口中。就在此時,他看見張尉背後有一個灰色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如大鳥一樣從天而降,驚得一下子把整顆丸藥吞入喉中,堵住了呼吸。
那灰色身影一看司徒慎臉色瞬間轉做青白,身形前掠,刹那已到他身後,一揮袍袖,一掌擊在他背上,司徒慎隨即喉頭一動,藥丸滑落腹中,這一口氣才喘上來。
此時眾人已看清來者麵容滄桑冷峻,一隻眼睛泛著白花花的青光,正是禦劍堂殿監穆顯,馬上齊齊跪倒,同聲道:“見過殿監大人。”
穆顯負手而立並不說話,隻是冷冷地掃視眾人,一時間風雨欲來之勢驟生。
十五 青春
第一部 十五 青春
世界很安靜,就連夜風都不敢吹動樹葉。
唐謐想起了魯迅先生的名言: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
她選擇爆發。
“那個,穆殿監,事情是這樣的。”唐謐一咬牙,開了口,“前日晚上,張尉和我們從無惘峰玄天閣上完劍術課下來,張尉拿出他的寶貝珠子給我們看,結果不慎掉到青石階以外的林子裏。那時天色太黑,再加上我們幾個武功都不濟,不敢去找,便約了司徒慎和豹山今晚去幫忙找寶貝。”
穆顯看了一眼唐謐,唇角微動,終於開了口:“張尉,把你的寶貝給我瞧瞧。”
張尉跪在地上,從懷中掏出“沉荻”,舉過頭頂。穆顯拿起來,在眼前仔細把玩了一番,又交還給張尉,說:“的確是好寶貝,丟了怪可惜的。張尉,你是從哪裏得來這寶貝的?”
“回殿監,這是尉臨來蜀山的時候家母所給之物,說是家傳的護身之寶。”張尉低著頭回答,不敢去看穆顯,每每隻要想到被殿監大人泛著青光的那隻白眼掃到,他都會覺得心頭發涼。
“司徒慎,你那‘九榮回天丹’又是哪裏來的?”穆顯轉向司徒慎問。
“我爹給的。”司徒慎聲音很小,底氣不足。
“哼。”穆顯聲音未落已經出手,右手扣在司徒慎手腕上,左手把他的袍服領襟一拉,那胸口上猶如被鞭子抽出的紅色淤傷便露出半截,“這麽點小傷你就用‘九榮回天丹’來醫治,這蜀山療傷聖藥就剩一顆在你爹手裏,他能交給你?說實話,從你爹那裏偷來的吧。”
“是,殿監大人。”司徒慎把頭壓得很低,也改換成張尉他們那種很拘謹的口吻,“家父並不知情,是慎,嗯,擅自拿的。”
大概是穆顯覺得張尉和司徒慎說話太過小心,轉向還比較神態自若的唐謐問:“你們身上是什麽東西?遇見赤峰四翼蛇了對不對?”
“回殿監,是在林子裏遇見了有四個翅膀的蛇,莫不就是殿監說的赤峰四翼蛇?”唐謐抬起眼睛,正對上穆顯嚴厲的目光,但她逼著自己不能躲開,心裏給自己鼓著勁兒,怕他呢,姐姐我又不是十幾歲的小P孩。
穆顯看著直視著他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心裏有點訝異,這樣坦率的眼睛會說謊麽?隻是,這個小女孩,膽子不小呢。他向來不喜歡破壞規矩的劍童,可是這一次,不知為什麽,他不是很想追究這件事,說:“都起來吧,趕快回去洗一洗。既然林子裏出現了赤峰四翼蛇,以後絕對嚴禁擅自進入了,明天一早在禦劍堂的早會上,我也會跟所有劍童都說一遍,如果再有人以身試法,這一年的言行考績都別想要了。”
幾個人都覺得殿監的話餘音還在耳邊,可是起身時已看不到人影了,白芷薇舒了口氣,說:“唐謐,還屬你膽子大,我都嚇死了。”
“張尉,被人家跟了一路都不知道。”司徒慎抱怨著。
“你被殿監大人這樣武功的人跟了一路能發覺啊。”白芷薇瞪了他一樣。
“就是,說起來主意還是你出的。”唐謐說,這種時候她和白芷薇的槍口是一致對外的。
“不說了,不說了,怕了你們這兩個女人。”司徒慎懊惱著,甩開大步往前走。
可是人如果碰到一件倒黴的事,往往就會在短時間內碰到第二件,這是唐謐自己根據二十多年人生經曆總結出來的“倒黴事件連續發生定律。”
所以,在他們到達禦劍堂門口的時候,便看見梅苑司院秦嬤嬤和鬆苑的司院福伯站在門口等著了。
福伯是老好人一個,人很瘦,一個紅紅的酒糟鼻很是顯眼。因為好說話,男劍童們很多事情都找他通融。而女劍童這邊就沒那麽幸運,秦麽麽身形龐大,走起路來地動山搖,罵起人來如滔滔江水。此時她看見兩個女孩子頂著一身烏七八糟的髒東西走了過來,臉上的肥肉一抖,金鑼一樣聲音兜頭蓋臉砸過來:“我的老天爺,殿監還讓我們在這裏等著帶幾個劍童去清洗,看看,你們樣子還洗得出來麽?比掉到泥塘裏的猢猻還不如。你們兩個姑娘家,還要不要臉麵,跟著這幾個小王八羔子去哪裏胡混來者。”話落,她兩隻巨掌左右開弓,拎起唐謐和白芷薇的耳朵就往門裏麵帶。
唐謐和白芷薇都不敢出聲,她們知道,但凡再多說一句,就會招來十句以上的炮轟。便任由秦嬤嬤一路罵著:“女孩子家,自己不要臉麵,也要想著給家裏人留點臉麵啊,不給家裏人留麵子,還得給咱們蜀山留麵子啊,你們這德行,一路上要有多少人見了笑話咱們蜀山派,嗯?”
唐謐心裏嘀咕著:什麽人,一路上連個茄子都沒見著,倒是你這麽大喊大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好不容易被拽到浴池,秦嬤嬤也已經罵得盡興又過癮,唐謐和白芷薇飛快地跳進浴池,確定門外那個巨大的身影消失了,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唐謐憋了口氣,把自己沉入熱水裏,溫暖而柔軟的壓力從四麵八方湧來,沒過頭頂,將她緊緊包圍。真好,她想,就像在家裏的浴室一樣。這樣沒來由地想到家,眼淚就掉了下來,再融化進一池碧水中,消失無蹤。真好,她想,沒有人會看見我流淚。
唐謐從水中冒出來的時候,看到白芷薇露在水麵外的一臉沉思的小麵孔,便衝她笑了笑。白芷薇看見她從水裏鑽出頭來,指了指她的肩頭問:“唐謐,身上的這個傷口怎麽來的?”
“這個麽?”唐謐的手撫上那道從左側脖子下方鎖骨處一直延伸到腋下的傷痕說,“不記得了,很可怕吧,好像有人想一刀砍斷我的左手臂一樣。術宗宗主說,撿到我的時候,我就帶著這處重傷,要不是他救治,我早就死了。”
白芷薇看著那道猙獰的傷口不由吸了口涼氣,問道:“當時一定很疼吧?‘
唐謐搖搖頭:“還好。我清醒過來時,這傷口已經愈合了,所以也不覺得受了什麽罪。”
白芷薇這時好像想起什麽,起身來拉唐謐,說:“唐謐,這邊來,你來聽。”
白芷薇的這個動作,讓她的半截身體一下子露出水麵,她已經開始發育,小小的微微凸起的胸部,有少女才會有的精巧曲線,唐謐的臉不禁一紅,忍不住瞟了一眼自己平板板的前胸,心底裏暗自歎了口氣。
這浴池是禦劍堂最尾端的建築,實際上,它是一個巨大的露天溫泉,中間用矮牆隔開男女兩個部分,所以,男孩子那邊的聲音如果仔細聽還是可以聽清楚的。其中司徒慎響亮的聲音最為清晰,隻聽他說:“張尉,今年你攤上這麽兩個女魔頭,可真是夠倒黴的。那年咬咬牙跟我們闖過去多好,可惜你暈過去了。”
“我不覺得有什麽不好,她們拿我當朋友的。至於五殿大試,我娘說過,努力了就可以了,最後怎樣都沒關係。”這是張尉的聲音。
“那你不想當大將軍了?”司徒慎問。
“當然想,所以我在努力啊。”張尉答道。
“你也想當大將軍啊?”這低啞的聲音屬於已經開始變聲的豹山,“我也是,我的夢想也是當大將軍。”
“真的,太好了。”張尉遇到誌同道合的人,聲音中帶著興奮。
“你在蜀山不能學成,怎麽當呢?”司徒慎又問。
“那也要努力啊。比如你,不是要當蜀山派第一高手麽,可是現在你比不過桓瀾和慕容斐,你就不努力了麽?”張尉反問。
司徒慎一時沒了聲音,牆這邊的女孩子們對看了一眼,捂著嘴竊笑。唐謐在心中讚歎道;好你個大頭,把白芷薇殺人於無形的本事已經學會了。”
好一會兒,才聽到司徒慎在牆那邊低低地說了一句:“桓瀾,慕容斐,總有一天要打敗你們。”
白芷薇聽到這裏,轉過頭小聲對唐謐說:“唐謐,遇到你們真好。”
“嗯?怎麽了,想管我借錢直說。”唐謐最受不了別人對她舒發感情。
白芷薇“噗哧”一聲笑了,把她拉到遠離牆的一邊,說:“我啊,原來一直也沒什麽夢想。我來這裏,隻是因為我已經十二歲了。你知道,在我們那種家裏,十五歲成人行過及笄之禮就要嫁人了。所以,十二歲以後就開始有人上門提親什麽的。我很討厭這些,想著到蜀山來,至少可以躲到十五歲吧。再說女孩子家,隻有在蜀山這種地方學武的,不嫁人或晚嫁才沒人奇怪,這樣的話,我出了蜀山也可以拖很久才嫁人。你看,我原來就想這麽混在這裏的。”
“那現在呢?”唐謐問完,把半張臉埋到水裏,隻露出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俏皮地看著白芷薇。
“現在,我希望可以做一個讓人向往的人。”白芷薇說完,臉上掠過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趕緊補充了一句:“我不是說成為墮天大人那種了不起的人啦,我是說,至少,將來我的子孫後代說起他們的老祖母,會感歎,祖母那樣的人生,真是令人向往啊。如此而已。”
唐謐咕嚕嚕地在水裏吐出一段水泡,然後笑著猛地站起來,指著白芷薇說:“羞不羞,還說不想嫁人,連孫子都想好了。”
白芷薇臉一紅,撩起水向她潑過去,罵著:“死唐謐,沒個正經。”
唐謐也馬上撩水還擊,可是剛一抬胳臂,就覺得腋下生疼,忍不住叫了一聲。
白芷薇趕忙停下來,問道:“怎麽了?”
“我受傷了,這裏痛。”唐謐指著腋下說。
“怎麽痛?”白芷薇關心地問。
唐謐感覺了一下,說:“現在不疼了,但是這麽一抬手就疼。”
白芷薇看著唐謐指著的部位,一愣神,忽然就笑了,說:“唐謐,正常啊,開始要長了啊。”
唐謐一時頭腦沒轉過彎來,迷迷糊糊地問:“哪裏,哪裏要長了。”
白芷薇忍不住大笑起來,邊笑邊說:“胸部啊,你胸部要長了。”
唐謐一聽,臉上頓時燒起來,撲過去捂住白芷薇的嘴,壓低聲音說:“你小聲點,隔壁可都是男的。”
“嗯,嗯,嗯。”白芷薇點著頭,仍然忍不住笑,腳下一滑,帶著唐謐一起倒在了水裏。
溫熱的泉水刹那間包裹住唐謐的身體,那一瞬間,她有一種重回母體的錯覺。
青春期真的又重新開始了啊,她那時這樣想。
十六 違禁
第一部 十六 違禁
第二天,在全體劍童參加的例行早會上,禦劍堂殿監穆顯果然警告了所有劍童不得再擅自私下青石階,違者扣掉所有的言行成績。
早會散去以後,唐謐和白芷薇、張尉三人正往殿外走去,老遠就看見桓瀾抱著劍倚在門口等著他們,他的麵色不善,仿佛剛被人打劫了二百吊錢。
“桓瀾,早啊。”唐謐笑著打招呼。
桓瀾繃著一張臉點了點頭,說:“跟你們說一個事兒,屍王和灰衣人那事,以後你們別管了。”
“為什麽?”張尉一時摸不著頭腦。
桓瀾也不說話,轉身就走了。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剛才脫口而出的話變成了那樣。本來他是想問:怎麽你們昨天去了林子裏捉妖蛇也沒叫上我。可是看著那三個人走過來,他忽然覺得,自己隻是在那三個人的小圈子之外。這樣的念頭一從心裏生出來,便覺得很沒意思,什麽暗中調查之類的真是無聊透頂了。
他沒往前走幾步,袍袖便被人抓住了,回頭一看,還是張尉那小子。
“桓瀾,不是說好一起暗中調查的麽,你到底怎麽了?”張尉一臉不解。
“這件事很沒意義,查出來又怎麽樣?殿監會因此讓你通過五殿大試麽?張尉,你有那個時間多去練練功好不好。我今年還要過第五殿之試,也沒有那麽多閑工夫。”桓瀾擰著眉頭,甩開張尉拉扯他的手。
這時候,唐謐已經走了上來,擋在桓瀾的去路上,難得一臉認真的表情,道:“可能這件事比起練功來確實沒意義。可是,桓瀾,等有一天,我們都長大了,回憶起年少時候,印象最深刻的,感覺最快樂的,都是這些沒意義的事。你也不希望以後回憶起在蜀山這些年,就是每天在練功,練功,不斷地練功吧?”
桓瀾被唐謐這番老氣橫秋的話說得心裏一陣迷茫,這才發覺若是讓自己現在回憶一下在蜀山這兩年的生活,確實隻有練功,練功,不斷地練功。
唐謐看到桓瀾的神色有變,知道自己的話奏效了,立時變回一副笑眯眯的可愛麵孔,說:“桓瀾,咱們已經是朋友了啊,這件事,全當是朋友們一起解一道謎題,可好?你不知道,昨天沒有你,我們幾個多狼狽。再說,難道你不好奇事情背後的真相麽?”
“那,那好吧,不過以後有事記得叫我,你們幾個功夫這麽差,遇到危險能頂用麽?我先走了。”桓瀾的口氣還沒有軟下來,可是唐謐知道,自己這半拍馬屁,半拉攏,外加小小煽動一下好奇心的策略已經奏效了。
待到桓瀾走遠了,唐謐看著他的背影,心裏舒了口氣。她自然也知道,對這些實際上比自己小很多的少年耍心計並不磊落,可是,這些天接二連三的奇異經曆,讓她覺得自己麵前好像擺著一排倒扣在那裏的紙牌,每翻開看一張,多知道一點兒,似乎就離自己為什麽會流落到這個時空的原因更近了一步,也許,當每一張牌都翻過來的時候,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了。而桓瀾,是她目前在這個翻紙牌遊戲中可以找到的,有把握控製住的,最強幫手。
這天上經史課的時候,唐謐總是在不斷走神,好容易等到下課,她拉起白芷薇和和張尉就往信土殿跑去。
“唐謐,你慢一點兒,什麽事啊?”被唐謐一路拽著的白芷薇跟在她身後叫道。
“找慕容斐去,你們不覺得赤峰四翼蛇的事有什麽不對頭麽?”唐謐邊走邊說。
“哪裏不對頭了?”
“為什麽咱們昨天碰到的赤峰四翼蛇那麽強,司徒慎他們三個人都對付不了一個,慕容斐他一個人就能殺死一條,你們不覺得奇怪麽?”
“慕容斐的武功在禦劍堂可是數一數二的。”跟在後麵的張尉說。
唐謐搖搖頭:“這個我也想過了,桓瀾的武功我是見過的,要說他單打獨鬥強過司徒慎我相信,可是能強過豹山加司徒慎兩個人麽?我看未必。既然桓瀾和慕容斐的武功也就是在伯仲之間,怎麽就能那麽容易殺蛇取寶呢。我們應該再仔細問問慕容斐殺蛇的經過。”
說話間三人已經到了信土殿,正趕上劍童們下課,三三倆倆地從大殿裏走出來,其中一人正是桓瀾。
桓瀾和張尉差不多大,還沒有到男孩子發育最快的那個年齡,走在一群十四五歲的,已經開始迅猛抽拔身高的少年中間,顯得格外矮小。再加上他本來也不算合群,又氣質清冷,在人群中就更顯得孤寂。
“找我?”桓瀾問。
“嗯,也算是,還要等慕容斐。”張尉回答著,正看見慕容斐和一個女劍童談笑著走出來,忙招呼,“慕容斐,這邊,找你有事。”
慕容斐仍然是一副年紀雖小卻風姿翩翩的樣子,但不知為什麽,唐謐覺得男孩子小小年紀就氣質風度出落成這樣,讓人很有一種想扁他的欲望,大概是因為太過完美,容易引起人的破壞欲吧。
所以,當慕容斐彬彬有禮地開口問:“幾位同門,有何貴幹?”的時候,唐謐覺得實在沒辦法拿這種腔調和他對話,衝白芷薇使了個臉色。
白芷薇是從小受過禮儀訓練的,裝腔作勢起來也很有氣派,她微仰著尖尖的下頜,說:“慕容同門,多有打擾。此來是想詢問慕容同門一件事。”
“何事?”
“那個,不好意思,”唐謐聽得有些受不了,插進來說,“慕容斐,大家都是朋友,能正常說話麽?我們想問問你,那*****遇見的赤峰四翼蛇厲害不厲害?”
慕容斐很有涵養地笑了笑,問道:“你說要怎樣可以稱得上厲害呢?”
“嗯,朝你身上吐粘液了麽?”
“沒有。”
“對術法的防禦力很強麽?”
“一般。”
“行動敏捷,攻擊力很很強麽?”
“還好。”
“眼看要打不過你時,會喚來同伴幫忙麽?”
“不曾。”
“慕容斐,你和我們遇到的是同一種叫赤峰四翼蛇的妖物麽?”唐謐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慕容斐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說:“厲害與不厲害本來就是相對的,我覺得不厲害未必你們就覺得也不厲害。”
唐謐一愣,這才發現其實慕容斐也不是容易被欺負的小孩,心思一轉,說:“既然你這麽說,那咱們今天晚上一起去一趟林子,讓我們看看,我們對付不了的妖物你怎麽能輕易地就解決了,可好?”
話音剛落,張尉的聲音就橫插進來:“不可,殿監剛說過,不可再下青石階,否則全部言行成績都要扣掉。”
“那你別去好了,我和芷薇無所謂的,不被殿監看到就行了,你們兩個呢?”唐謐說著,看向桓瀾和慕容斐。
桓瀾本來就想捉赤峰四翼蛇,更何況昨天司徒慎他們狼狽回來的事情已經眾人皆知,他也確實想看看到底慕容斐有什麽本事,當下應道:“我去。”
慕容斐聽了一挑眉毛,說:“好,那天黑以後禦劍堂門口見,那時候殿監在梅苑和鬆苑巡查,應該沒問題。”
這件事四個人就這麽定了下來,隻有張尉還跟在唐謐和白芷薇後麵苦苦相勸:“唐謐,為什麽一定要搞清楚這件事呢?如果隻是被殿監發現,被扣分也就算了。那天,你也看到了赤峰四翼蛇是如何厲害的,要是你們出事了怎麽辦呢?”
唐謐停下腳步,很認真地看著張尉,說:“大頭,你不明白,現在對於我來說,蜀山任何一件我想不通的事都是很重要的事,都可能關係到我的未來。就像成績對你很重要一樣,蜀山隱藏的秘密對我也很重要,明白麽?我是在蜀山被術宗宗主撿到的,我自己已經完全沒有為什麽會在那裏的記憶。如果你丟了東西,至少還有去哪裏尋找的線索,可是,我曾經去了宗主揀到我的地方,那裏什麽都沒有,所以我都不知道從何處開始尋找。現在,我隻能從我身邊發生的一些奇異事情中尋找希望,可能最後每件事情都與我無關,但是,我現在也隻有這個辦法了,懂了麽?”
張尉一時間不能完全理解唐謐這麽長一段話,愣愣地看著她。
唐謐看著他搖搖頭,丟下一句:“放心,如果真被殿監發現了,我就說你以死相逼不讓我們去來著,絕對不牽連你。”說罷,便和白芷薇走了。
待到天黑下來,唐謐和白芷薇如約來到禦劍堂門口,卻看見三個男孩子已經等在那裏,其中腦袋大大的那個站在夜色中向她們揮了揮手,咧嘴一笑,潔白的牙齒在黑夜裏格外明顯。
“大頭?”唐謐和白芷薇同時低低呼了一聲。
“那個,我還是不放心啊。雖說我武功不好,多少也頂些用吧。”張尉笑嗬嗬地說,“再說,大家是朋友啊。對唐謐你很重要的事,我必須幫忙,要不,我心裏就不好受。”
“好,那一起去吧。可是大頭,萬一你被扣分了別哭鼻子。”唐謐說。
張尉隻是笑,也不再說什麽。
唐謐忽然覺得多了這麽個人心裏還蠻高興的,很奇怪啊,明明知道他是不頂用的,她這樣想。
十七 林遇
第一部 十七 林遇
有了前幾次的經驗,一行人快速穿過林地,進入了幻海森林。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殘雪。
景色雖好,但所有人都低著頭,仔細搜索著一叢叢野草和雜樹。唐謐心下打定主意,將來一定要專門來幻海欣賞一次夜景。
“好漂亮啊。”白芷薇讚歎的聲音響起。
眾人都尋聲看過去,隻見白芷薇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隻落在草葉上的蝴蝶。那蝴蝶仿佛水晶般透明,浸在銀白色的月光中,脆弱而單薄的雙翅輕輕忽扇著,月光便在透明的薄翅間流轉,華彩驟生,霓霞明滅。
“這種蝴蝶,好像湖那邊我見過更多。”張尉說。
“真漂亮,能抓一隻帶回去麽?”唐謐問。
“不好吧,這裏的很多花鳥魚蟲好像都隻能生活在這裏。”張尉回答。
兩個女孩聽了不約而同歎一口氣,無限留戀地又看了一眼那透明的蝴蝶,才低下頭繼續尋找赤峰四翼蛇的蹤跡。
唐謐找得有些煩了,看到不遠處有一塊半人高的大石頭,便跳上去,站在上麵四下張望,竟然發現不遠處還有幾塊差不多的石頭,好像是按照什麽規矩擺放出來的一般,覺得有些奇怪,於是招呼那幾個人過來看看。
“是某種陣法。”慕容斐從石頭上跳下來說。
桓瀾聽了也跳上去,仔細看了看那些石頭排布的情況,說:“是某種不完善的陣法,因為差得太多了,所以看不出是什麽陣。”
唐謐低頭看了看那石下生出的茵茵青苔,說:“好像這些石頭在這裏很久了,是古人的遺陣麽?”
“別說話,”仍然站在大石之上的桓瀾突然低下頭,小聲對下麵幾個人說:“我看見了,那邊有一隻。”
幾個人屏息縮手跟在桓瀾後麵,走了不遠,果然看見一叢矮樹下麵棲伏著一隻赤峰四翼蛇。那妖蛇同樣是異常機警,遠遠地已經發現了異動,隨即昂首吐信,警覺地看著他們。
唐謐看了一眼慕容斐,他會意地微微一笑,一個人仗劍走過去。那妖蛇見了,赤翼忽展,騰到半空。慕容斐在還未走近它時,突然停下腳步,手捏劍訣,破空一劃,低喝一聲:“破。”緊接著,長劍飛入鞘中,雙手結印,中指向天,道一聲:“天雷。”再以同樣的手印中指向地,短喝一聲:“地火。”
慕容斐的這幾個動作連接得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刹那間,一道白光先裹挾著低吼的雷鳴劈到那妖蛇身上,雷聲還未在耳邊消去,一條火龍拔地而起,直衝那妖蛇,頓時將那妖物淹沒於一片煌煌烈焰之中,火焰熄滅的時候,隻聽“撲通”一聲,那妖蛇便落到了地上。
唐謐見了,也不得不佩服,攻擊的方式不同,術法的威力不同,結果還真是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呢。
此時,慕容斐上前幾步,揮劍斬向赤峰四翼蛇頜下的紅色血瘤,他的劍奇快,看的人隻覺得劍虹一閃,劍鋒已到那妖蛇頜下,眾人都以為這妖蛇瞬間就要一命烏呼了,可是不想那妖蛇的反應也是出奇地快,竟然一口咬在劍鋒上,“叮”地一聲,猶如金石相擊的尖銳聲音貫穿眾人耳膜。慕容斐沒料到此時妖蛇還有抵擋之力,手上加力,向它的咽喉深處送劍。可是那妖蛇的咬合之力奇大無比,竟是半分也送不進去。他沉腕抽劍,妖蛇竟是配合地張開口,再次騰空而起,飛上了半空中。
隻見那妖蛇在空中一抖動,霎時妖光大盛,張尉知道它又要變了,在遠處叫道:“慕容斐小心。”餘音未消,那妖蛇已經變成了通身金色,在月下密林中爍爍生光。它身上唯一不是金色的地方,就是原先那個赤紅色的背峰,那裏雖然仍然鮮紅耀眼,卻泛著冷光,好似一塊巨大的寶石。
唐謐三人也從未見過這樣的赤峰四翼蛇,白芷薇蛾眉微蹙,說:“這才是赤峰四翼蛇最終的姿態吧。”
赤峰四翼蛇不再給慕容斐留任何施術法的時間,從天空中俯衝而下,如一道金色的閃電襲來,慕容斐揮劍抵擋,刹那間已是幾個回合。隻見他一隻長劍舞得密不透風,無論妖蛇的頭、尾、翼如何攻來,都被從容擋住。可是那變成金色的妖蛇卻仿佛成了金剛不壞之身,慕容斐銳利的劍鋒更本無法傷及它分毫。
那赤峰四翼蛇見連攻數次,均是無功而返,雙翅一振,鞭尾橫掃過來,慕容斐拿劍一擋,不料它這招卻是虛的,整個身子已經騰空而起,一回頭,數以百計尖利的碎石從它口中噴出,鋪天蓋地射向慕容斐。此時慕容斐根本沒時間以術法防禦,手中劍更是前招未盡,好在這一招本來也是防禦的招數,他順著劍勢把劍一蕩,劍回麵門前,快速急撥,撥開無數馬上要擊在臉上和前胸的礪石。
那些礪石都不過彈丸大小,密如飛蝗,慕容斐雖護得住重要部位,卻護不得全身。無數小石打在他的腿上,他身子一搖,咬著牙沒有倒下。這時候觀戰的眾人都看出來慕容斐已經落了下風,桓瀾躍步衝上去,就在那妖蛇第二次射出碎石的當兒,用風盾護助了慕容斐。
“慕容斐,傷勢如何?”他盯著空中的妖物,問了一句。
“不妨事。”慕容斐看了一下腿部,雖然衣褲被擊出了無數小洞,好在自己對術法的防禦力不算太差,筋骨並未傷到。
那赤峰四翼蛇在空中盤旋一圈,顯然是知道對手使出了防禦術法,仰天長嘯一聲。慕容斐和桓瀾隻覺得腳下的大地震動了一下,便從地上破土而出數十棵尖利的石筍,眼見就要刺穿他們,好在兩個人的反應都迅捷無比,瞬間提氣躍上半空,勘勘躲過這一擊。那妖蛇見兩人騰到了半空,猛然俯衝向地麵,就在觸到地麵的瞬間貼著地一個急轉,如箭一般從地麵撲向兩人。桓瀾趕忙兩手撤回,收掉風盾,抽劍和慕容斐合力抵擋。那妖蛇一見風盾撤了,在空中也不減速,蛇口大開,又一波礪石激射而出,它自己卻一擰身飛開了。好在這次那些礪石從下而上射來,慕容斐和桓瀾撥劍護住下盤要容易很多,才沒有向上一次慕容斐那麽狼狽。
這一回合下來,兩人剛才提的那一口氣用盡,落回地上,抬頭看向在空中盤旋的赤峰四翼蛇,隻見它蓄勢待發,儼然準備開始發動下一次攻擊。
張尉看到此處,把手伸向懷中,想掏出“沉荻”丟給那兩人解決他們的防禦壓力。唐謐看見了,一把按住他的手,厲聲道:“不可,一個已經這樣了,你想引來一群啊。”
“那怎麽辦?”張尉有些著急,“這妖物施起術法來什麽都不用準備,這麽下去,他們肯定要輸了。”
這時赤峰四翼蛇已經發起了新一輪攻擊,從天上呼嘯著衝下來。桓瀾和慕容斐交頭傷量了一句,慕容斐便提氣躍上空中揮劍迎擊那妖蛇,而桓瀾站在地上對它施破甲之術。隻見桓瀾術法施出的時候,慕容斐一劍正擊向赤峰四翼蛇抽來的鞭尾,劍光一閃,那妖蛇的半條尾巴被切了下去,它嚎叫著衝回天空,可是並未退卻,一個轉身又衝了下來。此時慕容斐剛剛落回地上,腳一點地身子再次騰起,桓瀾也幾乎同時躍起,兩人同時揮劍攻向那妖蛇。隻是令人奇怪的是,他倆人的劍再次擊到那妖蛇身上時,又像開始時一樣不能傷它分毫。
“啊,這麽快防禦力就恢複了,怎麽可能。”白芷薇驚呼了一聲。
這次,那妖蛇吃了一次虧,再不給兩人可以使術法的時間,利用自己靈活的身體與兩人進身纏鬥,稍有機會,就施出術法,迫使兩人中至少要有一個要罷劍防禦。
“不行,我得上去,讓他們有一個人能專心防禦。”張尉說著就要上去。
白芷薇拉了他一下,說:“不是這個問題,他們兩個人已經有一個專心防禦,另一個人攻擊了,多了你能增加多少攻擊力?”
唐謐看著那兩人越來越走劣勢的戰局,說:“我看幹脆完全放棄防守好了。”
白芷薇和張尉不解地看著她,隻見她指指林間無數從枝丫間垂下來的老藤說:“雖說咱們幾個的輕功不好,靠這些藤條也可以在空中晃悠幾圈吧。咱們幾個攀著藤條到空中去用劍砍它,讓他們兩個也跳到樹上去,避開那家夥從地上攻擊的術法,趁咱們三個在天上晃悠的時候,全力一擊,也許能成功。”
白芷薇和張尉都覺得這法子可行,三個人連忙跑過去,以不太強的輕功翻上較低矮的樹枝,各自找到一條軟藤係在腰間,雙腳用力一登樹枝,從三個方向揮劍刺向那在空中的赤峰四翼蛇。
唐謐在空中喊著:“桓瀾,慕容斐,上樹,上樹,我們纏住它,你們全力打死它。”
桓瀾和慕容斐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各自虛晃一招,縱身躍上兩棵大樹。此時那赤峰四翼蛇看到天上突然從三個方向飛來三個劍勢隻攻不守的敵人,仗著自己的防禦高,倒也不驚慌,挑準一個劍勢最雄渾的射出一波礪石,同時用尾巴和長翼迎擊另兩個。
那個劍勢最雄渾的就是張尉,他這一劍完全按照唐謐的要求,全力以赴,隻攻不守,因此完全無法再變回防守的招式,結結實實地挨了一頓亂石。若不是那軟藤是係在腰上的,他非要疼得從半空中掉下去不可。好在此時唐謐和白芷薇各自在空中和妖蛇過了一招,並未吃到什麽虧。
就在唐謐和那妖蛇錯身的一刹那,從兩棵樹上分別有兩道冰箭射出,一箭射在那妖蛇的腹上,一箭射在脖頸,不等那妖蛇發出嚎叫,兩棵樹上各有一條人影激射而出,劍芒一閃,兩柄泛著寒光的長劍同時刺入那赤峰四翼蛇頜下的小小血瘤。
一瞬間,水銀一樣的妖蛇血噴射而出,衝上幾丈高的空中,再如煙花一般在半空中綻放,化作無數在月光下閃爍明滅的銀白色小水滴,墜落,幻滅,把五個人籠罩在一片流光翻飛的銀色細雨之中。
五個人跳回地上,身上都因為落了蛇血閃閃發著光。
“大頭,怎麽樣?”唐謐焦慮地問。
“傷哪裏了?”白芷薇也趕了過來。
張尉一屁股坐在地上,答道著:“疼死我了,好像哪裏都傷到了。”
桓瀾和慕容斐也走了上來,仔細幫張尉檢查了一番,發現他渾身大大小小都是被礪石擊中的淤傷,卻沒有什麽流血的地方。慕容斐不禁說:“張尉,看不出來,防禦術法的能力還挺強的。”
“他那叫皮糙肉厚。”白芷薇一看張尉沒事,又恢複了常態。
“嘿嘿,平時苦練還是有回報的。”張尉很少被人讚揚,高興地咧著嘴直笑,一時也忘了疼。
“咱們看看都有什麽寶貝吧。”唐謐說,這麽重要的事,她怎麽能忘呢。
桓瀾回手一劍,挑開妖蛇屍體上那赤色的背峰,嘩啦啦,一堆東西掉了出來。
頓時眾人都是眼睛一亮,哎呀呀,撿到寶啦。
十八 異寶
第一部 十八 異寶
一陣疾風吹雲蔽月,五個小賊坐地分贓。
對古代異寶的鑒析也是蜀山禦劍堂的劍童們要涉獵的一門功課。這本是桓瀾和慕容斐這一級劍童才有的課程,不過這兩人,對於背記諸如哪個年代的青銅器刻什麽銘文,用什麽徽記,哪個年代的官窯上什麽釉彩,增什麽工藝都毫無興趣,再加之這門課與最後的大試毫無關係,兩人學起來更是毫不上心,所以此時,兩人看著麵前一堆異寶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個,看上去應該很貴重吧?”唐謐拿起一個線條渾圓的天藍釉小缽問慕容斐。
慕容斐接過來看看缽底的款識,隻見有“太平戊寅禦製”四個字,仔細思索了半晌,隻記得楚國上一代君王曾用過太平這個年號,想來這東西也不會超過二、三十年,便篤定地說:“這個是楚國太平年間的宮中禦用,東西雖好,可是年代隻有二、三十年,不會值很多錢。”
“噢,”唐謐略有些失望,不過她實在喜歡那小缽的造型,想了想說,“樣子真是可愛,雖然不怎麽值錢,還是分給我吧。”
那幾人自然沒有意義,特別是桓瀾和慕容斐,心思都放在尋找可以增強功力的寶貝上,哪有功夫理這些小鍋小碗。這兩個人幾乎同時發現了三顆沒什麽光澤的珠子,一顆白,一顆黑,一顆紅。
桓瀾拿起那幾顆珠子仔細看了看,隻見每顆珠子其實都不是純色,上麵都有不規則的,好像灑上去的小水滴一般的紅色圓點。整個珠子大約龍眼大小,質地既不透明也沒什麽光澤,可是拿在手裏自有一種溫潤的感覺傳到掌心,讓人憑空生出一種力量感。桓瀾想了想,說:“這會不會是傳說中的‘鰩珠’”
慕容斐聽了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喜色,這抹神色正好被唐謐捕捉到,她暗自好笑:畢竟還隻是個小P孩,平時再怎麽扮得高雅得體,喜怒不行於色,一見到好寶貝就破功了不是,隻是,這是什麽好東西呢?
隻聽慕容斐對桓瀾說:“剛才看那赤峰四翼蛇明明已經被你解去大半防禦之力,可是轉瞬就恢複了,可見它身上一定藏有可在戰鬥中快速恢複的寶貝,‘鰩珠’倒的確有這種作用。”
“要是‘鰩珠’的話,我也聽人講過,好像有恢複防禦力、內力、心力三種類別吧,那這三個顏色珠子分別都是恢複什麽用的?”張尉好奇地問。
那兩個人都未作聲,慕容斐佯裝在專心致誌地研究那三顆珠子沒有聽到,桓瀾以一貫的默不作聲來置身事外。
“別問了,他們兩個可能根本都搞不清楚。”白芷薇語意裏雖有三分逗趣的意思,卻似乎命中了要害。
“這個分給誰啊?”唐謐更關心這種問題。
“一人一個。”兩個人幾乎同時衝口而出,然後互相對視了一眼,唇角都衝對方勾起淡淡一抹笑意,卻不知是因為覺得英雄所見略同而微笑呢,還是因為互相察覺到對方的小心思而微笑。
“嗯?”剩下三個人疑惑的聲音。
“張尉,你、我和桓瀾一人一個。”慕容斐說,“既然也弄不清每個的作用,就一人隨意拿一個好了,你先挑吧。”
張尉看了看,便選了紅色的那一顆,慕容斐又很有風度地讓桓瀾再挑,桓瀾隨手拿了一個黑色的,慕容斐便把白色的放入了懷中。
此時白芷薇從剩下的東西中拿起一朵小小的白水晶蓮花說:“這個好漂亮,我就要這個。”
唐謐看了看,覺得那蓮花大小不過孩童拳頭上下,雖然雕得極其精致,栩栩如生,可是戴也不能戴,佩也不能佩,而且白水晶也算不上什麽特別值錢的東西,那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玩物,不由感歎大小姐還就是非一般地不務實啊。
唐謐自己再看了看地上的戰利品,發現其中有一把很漂亮的紅水晶小梳子,是那種女子經常插在發上的裝飾。那梳背上刻著精美的牡丹圖案,並且鑲著六顆完全一般大小的珍珠,這六顆珍珠顆顆粒大無暇,渾圓飽滿,想來一定價值不菲,便說:“這個也好漂亮,我想要這個。”
幾個男孩子對這些女子的東西自然不會發表什麽意見,隻是白芷薇卻改不了毒舌的習慣,對唐謐說:“唐謐,司徒慎不是說赤峰四翼蛇多是從墓穴中得的寶貝麽,這個東西可能原先插在某具女屍頭發上,你要它做什麽。”
唐謐聽了心中襲過一陣惡寒,拿著梳子的手一抖,險些將它掉在地上,可是再看看那六顆溫潤生光的珍珠,便決定反擊了,拿出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我怕誰的架勢,說:“那有什麽,你們選的還不可能也是那女屍的陪葬,你那蓮花可能是放她手上的,那三顆珠子可能是揣她懷裏的,對吧。”話落,亮出一個可愛單純的招牌笑容。
眾人一時都無言以對。
在剩下的寶物中,有二十來顆紅紅綠綠的寶石,五個人便平分了。還有一些瓷碟瓷杯之類的,雖然一看都是上好的窯品,可是除了唐謐之外,沒人感興趣,隻聽慕容斐頗為遺憾地說:“哎,每次都是這些東西,上次我獵到的那一條,除了那一個玉佩,也全是這些東西。”
“大家都不要也不能扔了啊,這麽辛苦得來的戰利品,那我全要了。”唐謐說,撕下一塊袍襟作包袱布,把沒人要的東西往裏麵放。這時,她才發現在這些亮閃閃的東西中還有一個毫不起眼的八角小宮燈。
“大家看看這是什麽。”她把那八角小宮燈托在手上拿給眾人看。
這小宮燈造型簡單,就是以烏木搭了架子再糊上羊皮,此外再無任何裝飾,大約隻有三寸高,好像是一件放在手上的小兒玩物,難怪在這濃雲遮月的夜裏,藏在這些寶貝中間沒被發現。慕容斐和桓瀾分別拿過去看了看,都沒發現什麽異處。好在慕容斐心細,發現燈裏還有小半截沒燃盡的蠟燭,便掏出火折子,把燈點上。
隨著那燈亮起來,眾人看見燈中竟然隱隱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片刻,那身影清晰起來,雖然小小的不過拇指高,卻是衣帶飄飄,裙裾微擺,儀態輕靈。因為太小了,她的眉目看不甚清,可是眾人卻沒來由地感覺那女子一定是相貌極美的。再過片刻,那女子玉臂伸展,蓮步輕移,開始翩翩起舞。
那女子的身姿婀娜,舞動起來由如驚鴻掠影,彩蝶舞風,但仔細琢磨起來,她的上身其實沒有太多動作,看上去似乎隻是隨意地跟著身體的律動在搖擺,可是下身的移動卻變化多端,難以捉摸。
桓瀾看了看慕容斐,略有遲疑地開了口:“你看,這像不像某種步法?”
慕容斐凝視著那舞動的身姿,很慎重地說:“若是的話,應該是極高深微妙的上乘武功。你看她每一步都看似隨意,可是都好像給自己留了無數條可進又可退的後路。她每一步的落腳都不紮實,好象踩在水麵上一樣,並不落定,就換了下一步,而且下一步的位置總是匪夷所思。若是真有個人用這種步法和我對打,這樣左躲右閃的,豈不是像滑不留手的泥鰍那樣難以對付?”
“什麽泥鰍,我看這倒像是淩波微步。”唐謐隨口就把《天龍八部》中的武功名字套用了過來。
“這名字起的好,你看這步法,確實意態逍遙,如仙子淩波。”白芷薇讚賞地說。
唐謐想起在《天龍八部》中段譽靠淩波微步保了好幾回性命,而自己現在的功夫比段譽還差,就鼓動大家說:“各位,咱們來學吧。”
“好是好,就是她動得太快了,慢一些就好了。”張尉瞅著那宮燈說。隨著他話音一落,那燈中女子好像聽懂了一樣,步履果真慢了下來。
張尉驚奇地睜大了眼睛,童心大起,試探著說:“再慢一點。”話落,那女子便又慢了一些,讓所有人不禁嘖嘖稱奇。
“如此看來,這寶貝該是那女屍用術法做出來傳授她的絕世武功的。”白芷薇打趣著說,仍然念念不忘剛才的女屍。
但是這次眾人卻都笑了,慕容斐邊笑邊熄掉那燈,說:“既然是大家一起發現的寶貝,那不如我們以後就一起晚上來練這淩波微步,如何?”
眾人自然都沒有異議,便當即把此事定了下來。
走在回去的路上時,唐謐才想起問慕容斐:“誒,你說這次的赤峰四翼蛇可比你上次見的厲害?”
慕容斐沉眉思索,道:“確實厲害很多,不過,如果想到它身上有三顆‘鰩珠’,便也不覺得太奇怪了。”
“僅是如此麽?”唐謐覺得並不盡然是這個原因,可是又沒有什麽站得住腳的理由。
“那要下次再打一條蛇試試才知道,不知道唐姑娘下次願不願意與斐同往啊?”慕容斐說到最後,口氣裏競帶了幾分調笑的味道。
“芝蘭玉樹之約,謐欣然往之。”唐謐把眼睛笑成彎彎兩道月牙,以更色迷迷的口吻回應。
那慕容斐畢竟還隻是十三、四歲的少年,哪裏見過這樣的小姑娘,一時麵上一紅,饒是平時風度好,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唐謐帶著勝利的微笑看了他一眼,甩開他大步向前走去,心裏暗自發笑:小P孩,讓你好麵子,不願意承認上次獵蛇得手是對手弱是吧,調笑姐姐我是吧,看見姐姐的厲害了吧。
這時候,白芷薇走到了她身邊,衝她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地小聲耳語道:“唐謐,我告訴你一件事。我們楚國皇室禁用藍色的瓷器。所以那個小缽不是我們的禦製之物,我倒記得大周朝也用過太平這個年號。唐謐,你那個小缽至少有五六百年以上的曆史哦,這下你發財啦。”
唐謐聽了,嘴角瞬間笑得彎到了眼睛下麵,哈哈哈,一不小心,發財了。
十九 邀約
第一部 十九 邀約
眾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了禦劍堂,桓瀾和慕容斐帶著張尉去療傷,唐謐則和白芷薇先行休息。
到了第二日夜裏,唐謐和白芷薇按照約定早早睡下,睡到昏沉之際,唐謐迷迷糊糊聽到後窗傳來“咚咚”的小石子撞擊之聲,揉了揉眼睛,披衣下床,看到白芷薇也已經起身了。
“子時到了麽?”唐謐問,睡得太久,聲音還是粘粘的。
“嗯,剛打過更。”白芷薇一邊說一邊推開了後窗。
兩個人趴在床邊一看,果然見著後牆上坐著一個人,黑黢黢地也看不清是誰,兩條腿掛在那裏晃啊晃地。那人看她們兩個探出頭來了,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夜裏格外顯眼,此人不是張大頭還能是誰?
兩個小姑娘翻出窗子,走到牆根下,唐謐提了一口氣縱身上躍,力道將盡的時候正好抓住張尉伸過來的手,一借力便翻過了後牆,在空中打了個旋兒,穩穩落在地上,當下心中頗為得意。緊跟著白芷薇和張尉也跳了下來,三個人便一同往浴池走去。
桓瀾和慕容斐已經等在了浴池前一小片空地的中央,見他們三人來了,便點上那盞八角小宮燈。須臾,那個在燈中舞動的女子便出現了。
桓瀾和慕容斐均是學武的奇才,他們自己一邊學,一邊教其他三人,居然也可以教得頭頭是道。再加上這武功走的是輕巧靈動,變化多端的路數,非常適合像唐謐和白芷薇這樣內力並不深厚,輕功也不是很好,但頭腦靈活的人來學。沒多久,這前幾步兩人走出來就已經有些神形兼備的味道了。而對於張尉來說,這武功就有些失於太過花哨,學起來進展也就慢些。後來那四個人幹脆就都過來指點他,你一句我一句,搞得他無所適從,滿頭大汗。
這時候,遠處的更鼓聲傳來,幾個人才發覺已經是四更天了,便匆匆道別,各自散去。
如此一連學了十來日,眼見著三月已盡,幾人都掌握了這套步法的要領,方才不再半夜裏爬起來學武。隻是幾人原本要調查的屍王與灰衣人的事情就此便被耽誤下來,再加上他們也沒有再找到什麽線索,或者理出更多頭緒,也隻能暫時作罷。唐謐對和慕容斐之前關於赤峰四翼蛇的爭執也沒有完全釋懷,可是好像也提不出足夠的懷疑論據,便也隻能先放在一邊。一時間,唐謐覺得,自己身邊曾經感覺醞釀著什麽不可思議事件的那種氛圍似乎消失了,世界一下子平靜了下來。
但是,她一閑下來,才發覺整個蜀山禦劍堂的空氣中似乎正在醞釀著什麽東西,好像有什麽在蠢蠢欲動。
當她再一次看見兩個眼波流轉的女劍童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終於忍不住拉住白芷薇問:“芷薇,你不覺得最近大家都神經兮兮的麽?”
“嗯?”白芷薇一愣,扭頭觀察了一下周圍的人,說:“噢,思春呢。”
唐謐聽了當場想暈倒在地上,心中責備自己把白芷薇給帶壞了,怎麽從她白大小姐嘴裏能吐出這種話來。
“芷薇,我是說正經的。”唐謐正色道,“你不覺得除了咱們兩個以外,大家都感覺有些不一樣麽?是不是咱們這幾日整天練功錯過了什麽大事情?”
“不是,是因為四月末彤管草就要紅了,在我們這裏紅色的彤管草是用來送給喜歡的人的,所以這幾天男的都要裝得文質彬彬,風流瀟灑,女的都要搞得柔情似水,溫良賢淑,不過是為了能到時候多收到一些彤管草罷了,虛偽得緊。”白芷薇很不以為然地說,小小年紀竟有種看破情事的滄桑。
唐謐這才明白原來是這個時空的情人節就要來了,雖然她自己對和一群小P孩過情人節毫無情趣,可是白芷薇這麽說卻讓她有些擔心,便勸道:“你這麽說就不對了,互相喜歡的人借助彤管草表達心意,這不是一件美事麽?”
“送了就一定是喜歡麽?我爹也送過給我娘呢。”白芷薇說完,眼光投向無盡的遠方,臉上浮起一個嘲諷的淡笑。
可是不管唐謐和白芷薇怎麽無視這個情人節,禦劍堂的廣大劍童們還是沉浸在彤管草即將轉紅的巨大喜悅中,於是,唐謐發現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似乎發生了些微妙的變化。比如,過去她們殿能被她呼來喚去的隻有張大頭一人,但現在,男劍童們似乎都表現出原意為女孩子跑跑腿的傾向。再比如,她們殿幾個女劍童平時練功都挺能吃苦,但現在,則是常會顯出不勝嬌弱的模樣。
最要注意的是,現在和異性說話時千萬不要讓人有遐想的餘地,比如唐謐那天無意問了她們殿一個男劍童一句:“哎,今天晚上你有事麽?”結果那男孩的臉“嗖”地就紅了,然後一整天都用一種閃躲的眼光偷偷瞄她,在看見唐謐距離他還有十丈遠時如看見老虎一樣拔腿就跑。
後來,唐謐很不解地問南宮香:“小香,我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麽?”
南宮香猶豫地說:“唐謐,你不知道,咱們殿的男劍童都怕你和白芷薇。”
“為什麽?我們對他們很凶麽?”唐謐一臉不解。
“那倒不是,但你們對張尉很凶啊。所以他們推測的唄。”南宮香的眼神裏有同情之色。
唐謐不由在心中慨歎:重新作人,也終究沒有成為人見人愛的一枝花啊。
就在這個敏感時期,唐謐竟然收到了慕容斐的信
事情發生在她們下午下課以後,唐謐一個人呆在屋子裏,有一隻小鳥飛了進來,她一看,那不過麻雀大的小鳥竟然是慕容斐的魂獸雙頭鷹。隻見那小東西雖然變小了,可是仍然精神得很,三下兩下跳到她麵前,把一個小紙條吐到她手上。唐謐展看來一看,隻見上麵寫著:今日二更禦劍堂正殿門前有事相商。
唐謐猜不到慕容斐神秘兮兮地找她有什麽事,正巧這時候白芷薇回來,便告訴了她。
白芷薇聽了一愣,伸手展開掌中一張小紙條說:“怪了,桓瀾約我今晚在浴池前的空地見。”
兩個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晚上便分頭赴約而去。
禦劍堂下鑰的時間是二更,一般這時候,劍童們都已經回到苑中,所以正殿早已沒有一個人。唐謐到的時候,慕容斐已經站在那裏等著她,見她來了便招手示意她跟自己走。
“什麽事啊?”唐謐跟著他邊走邊問。禦劍堂正殿前是一個很大的演武場,此時慕容斐正領著她往演武場的一個角落走去。
“這次獅戲想請你和我合作。”慕容斐看著唐謐很客氣地說。
“獅戲?”
“再有一個月,就是墮天的壽誕,每年那時候在信土殿修習的劍童都要挑兩個最強的出來表演雙獅奪珠,說是表演其實就是比試。今年是我和桓瀾,可是獅子是兩個人才能舞的,所以,我還要找一個扮獅尾的來幫忙,這個人,哪個殿的都可以。”慕容斐解釋道。
“那為什麽找我啊?我的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唐謐不解地問。
這時候,他們已經走到了演武場的角落,唐謐看到地上放著二十來個短短的小木樁。慕容斐指著那些小木樁說:“因為你合適啊,你看,咱們蜀山的獅戲是這樣比的。”
話落,慕容斐一抬手,那二十來個短木樁就漂浮到了大約兩尺高的半空中。他一縱身,腳點在一塊浮木上,那浮木立時就往下一沉,於是他馬上躍向另一塊浮木,那前一塊不再受力,便停止了下沉。可是他新踏上的這一塊又要下沉,他隻能再快速跳到另一塊。如此,慕容斐身形翻飛,把二十來塊浮木都走了一遍,才瀟灑地落回地上,再看一看那些半空中的浮木,每塊比最初大約也就下降了寸許。
慕容斐有些驕傲地看著自己的成果,說“到真正獅戲的時候,誰先搶到寶珠,或者先把對方逼得踩到已經落地的木樁上,誰就贏了。”
“那你應該找輕功好的人當幫手啊,以我的輕功,一腳踩上去,這木樁就落地了。”唐謐更加不解了。
穆容斐笑著搖搖頭,說:“到時候,二百個木樁升到一丈高的地方,打起來會很費時,光靠輕功的話,體力和內力消耗會很大,結果最後失敗的往往是因為步法錯亂,讓對方有了可乘之機。可是,咱們用淩波微步就不一樣,費力不大卻更加靈活輕巧。”
“原來如此。”唐謐恍然大悟,然後神秘地一笑,問:“你的對手,是桓瀾吧?”
“正是。”
唐謐搖搖頭,歎道:“哎,你們兩個啊,真是棋逢對手,動歪腦筋都往一處去。告訴你,桓瀾今晚約了芷薇。”
慕容斐微微一笑,說:“難怪今日殿判和我倆說完,他也出去喚出了魂獸。那麽,唐謐,你願意麽?”
唐謐想,要是芷薇也答應了桓瀾,我若也答應下來,這就是和她比試了。
慕容斐似乎看出了唐謐的心思,說:“不好奇麽,你和她誰更好些?”
唐謐確實感覺到心裏忽然有一種躍躍欲試的衝動,把目光投向遠處的禦劍堂正殿。那雄偉的大殿在銀白色的月光下仿佛通身發著光,莊嚴神聖得難以描摹。奇∨書∨網她記得殿監穆顯曾經在她們進入禦劍堂的第一天站在那裏說,蜀山禦劍堂是天下英雄少年匯聚的地方。
“好,我答應。”她說,目光仍停留在那月下生輝的古老建築上。
就在唐謐話落的瞬間,她指著大殿的門口驚得一時不能言語,慕容斐順著她的手指方向看去,隻見一個身穿灰衣的人影一閃,便進入大殿不見了。
二十 幻象
第一部 二十 幻象
慕容斐不太明白為什麽唐謐見了那灰色身影之後會如此驚詫,問道:“怎麽了?可能是殿監有事去大殿吧。”
唐謐一時不知是否該把灰衣人的事告訴慕容斐,便搪塞說:“噢,我就是覺得這麽晚了他出現在那裏有些奇怪。慕容斐,咱們明天開始好麽?。”
慕容斐也沒多想,點頭答應,兩人便一同往回走,唐謐一直等到和他分開了,才調轉頭,飛快地跑回正殿。她把門輕輕地推開一條縫,看見裏麵漆黑一片,一點燈火也沒有,似乎已經沒人了,便推門悄悄走了進去。
禦劍堂的正殿坐南朝北,是一座雄渾簡潔的巨大建築,地上鋪著光可鑒人的黑石磚,雪白四壁上嵌著雕有鏤空菱花格子的烏木窗,此時月光透過窗格射進來,在地上投下一格一格明暗交替的光影。正殿內除了前後左右十二根支撐穹頂的烏木柱子,就再無其它,偌大的殿堂,空空蕩蕩,一目了然。因為此處是劍童們早會的地方,所以在南牆下砌了一個三尺高的漢白玉台子,供殿監訓話之用。唐謐繞殿一周,沒有發現任何特別之出,便走到那個她從來沒有上去過的石台上。
石台上一樣空無一無,唐謐有些失望,低著頭,半搜索半無聊地從一塊磚跳到另一塊磚,忽然一塊磚上的一排小洞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蹲下去,仔細研究起來。
那是一排大約隻有三四寸長的小洞,確切來說並非圓形,而是扁圓的,每個洞和螞蟻洞差不多大,兩頭的略大些。唐謐數了數,中間的小洞有二十個,再加上兩頭的稍稍大些的洞,一共是二十二個。她疑惑地想:這台子上鑿這麽一排小洞有什麽用呢?要是有個銀針什麽的捅捅就好了。一想到這裏,她腦中靈光乎現,從懷裏掏出那日殺妖蛇時得到的紅色水晶小梳。伸出手指一點,那小梳子正好有二十個小梳齒和左右兩個大一些的梳齒,她心中立時一緊,把那梳子叉向地上的一排小孔,結果梳齒嚴絲合縫地完全沒入石中,隻留梳背露在外麵。唐謐還來不及多想,便覺得腳下的大地震動,扭頭一看,石台中間已經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條通往地下的石階,分明就是一個地下通道的入口。
唐謐拔下梳子,快步走到那入口前,看到有燈光從下麵射上來,一時猶豫到底該不該再下去一探究竟。她再看了看手中的小梳子,隻見它在光下晶瑩透亮,上麵嵌的珍珠瑩瑩生光,本來看上去應該是極美的,可能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她卻覺得這東西有些詭異,心中不解:怎麽它會是打開這地道的鑰匙呢?
她趴在入口處側耳聽了一會兒,沒有聽到下麵傳來任何聲音,便大起膽子,沿著台階往下走去,感覺大約下了三、四十級台階的樣子,便到了地下甬道,隻見甬道兩邊每隔一段就在牆上嵌入一個螢石球,剛才在上麵看到的燈光其實就是這些螢石發出的。她邁下最後一級台階,忽然覺得背後有些異樣,一回頭,看見身後的台階正在一節節退去,忽然害怕起來,轉頭就想往回跑,卻來不及了,那石階轉瞬已經消失無蹤,隻餘一麵石壁矗立在她眼前。
唐謐一下子有些慌了,心想不會被關在這裏麵了吧,趕忙四下裏尋找有沒有什麽機關,這才發現旁邊牆上也有一排和地上一樣的小洞,把梳子一插進去,通往地麵的台階又重現在她眼前。她此時才舒了一口氣,發覺身上已經細細密密地布了一層冷汗,不由嘲笑起自己來,人家冒險故事的主角都是一進入秘道什麽的就一往無前地往前衝,自己倒好,還沒怎樣,已經一身冷汗,虧自己從小自詡膽大包天,卻不知是自己的膽量退化了,還是那些冒險故事的主角們都神經粗大得遠非常人。
好在唐謐現在百分百確定了自己無意中得到的這把小梳子肯定是來去這地道的鑰匙,她想了想,決定繼續往前探一探。可是往前走了很久,她連一條岔路都沒有發現,一直出現在腳下的隻是綿延不斷的甬道,無論怎麽走,抬眼看去,眼前仍然隻有無盡的隧道蜿蜒向前。“無盡”這兩個字一出現在腦子裏,她心中突然一凜,才想到這地道很有可能是布下了術法的,自己這麽走下去,也許永遠也走不到頭,一直走一直走,走到累死在這裏,前麵還會是看不到頭的隧道。她不由得轉回頭,發現此時再看來路,竟然也如去路一樣,隻是沒有盡頭的甬道,一時之間,她感覺自己好像陷入了奇異的幻覺之中。
唐謐強迫自己深呼吸,鎮靜下來,閉上眼睛,想象著自己不過是在處理一項棘手的工作,按照自己習慣的思考方式開始分析問題。她想起閻殿判在講到幻術的時候說過,無論多厲害的幻術,隻不過是對眼睛的迷惑,隻要不被羈絆住心靈,就一定可以找到破解的方法。
所以,你要相信,這世界上沒有任何沒有盡頭東西,沒有無盡的光明,卻也沒有無盡的黑暗。她這樣想著,閉著眼睛,向來時的方向出發,伸出手指,觸在冰冷的石壁上。那石壁並不是很光滑,粗糙的肌理感透過指尖傳來,走著走著,她發覺其實每塊石頭的質地並不完全相同,有的似乎更平滑些,有的則更粗糙,隻是這種差異很微小,如果不是此時閉著眼睛,根本察覺不出這種微妙的變化。
原來眼睛真的很容易被迷惑,真實的世界裏,一花一草都是不一樣的存在,而我們卻看不出來。她這樣想著,才發覺自己已經觸到了這幻象世界裏的真實,心中一動,把所有的心力集中向指尖,漸漸地,她的手指好像變成了最敏銳的昆蟲觸角,石塊表麵微小的凹凸變化對她也猶如山峰與溝壑。她的頭腦似乎異常清明起來,那種在冥想中曾出現過的狀態再次降臨,她猛地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隧道,它明明還是原來的模樣,可是她卻從心裏明白,這次,她已經看到了不同的東西。
這一次,我看到了真正的隧道,它絕對不會是沒有盡頭的。她這樣想著,堅定地邁步前行。
唐謐發現每走一段,石壁上就會有一扇閉合的石門,石門上同樣會有一排小孔,她隨意挑了一兩扇門把小梳子插進去,發現那幾扇門都可以被打開。但是出於謹慎的考慮,她沒有走進任何一扇門,隻是沿著甬道一直往回走。
安靜的甬道中,隻有她的腳步聲和伴著她腳步的回聲踢踢踏踏地在回響。
走啊走,隧道的盡頭還沒有出現,她幾乎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了,開始後悔自己一個人闖進來,這時候,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剛開始往隧道深處探尋的時候沒有聽見過自己腳步的回聲啊,這回聲聽起來怎麽好象身後跟著一個人似的,想到這裏,她猛一回頭,正看到自己身後站著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小姑娘,衝著她眨了眨眼睛,微微笑了。
唐謐嚇得一聲驚呼,直直瞪著那個猶如鏡中自己的小姑娘,問道:“你是誰?”
那小姑娘並不說話,隻是把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唐謐發覺她似乎沒有敵意,便問:“你認識我麽?為什麽跟著我?”
那小姑娘仍是不說話,又指了指唐謐手中的小梳子。
唐謐有些明白過來,問:“你就是我,對不對?”
小姑娘搖了搖頭,一臉的無奈,終於開口說:“真是個遲鈍的家夥,我怎麽會被你呼喚出來呢?難道是巧合?”
“我又沒呼喚你,是你自己跑出來嚇人的。”唐謐仍然記得剛才自己被驚嚇到的情景。
“我是劍魂啊,那裏麵的劍魂。”那小姑娘指著唐謐手中的小梳子說。
“這是一把梳子啊?”唐謐更摸不著頭腦了。
“曾經是一把劍來著。”
“水晶劍?”
“晶鐵劍。”那小姑娘一臉鄙夷的神色,不耐煩地說:“算了算了,不說了,你根本配不上我,剛才不知道怎麽了,我竟然可以聽見你心裏的召喚。你心麵說好孤單啊,要是有人陪我一起走就好了,我就變成你的樣子陪你走嘍。哎,沒想到是這麽弱小的一個家夥,我走啦,以後不可能再見麵了,除非你變得很厲害很厲害,再見。”
“等等。”唐謐還想再問她幾句,她卻已經憑空消失了。
“喂,喂,再出來一下。”唐謐對著梳子喊,可是什麽也沒有發生。
她無奈地把梳子揣回懷裏,繼續往回走去。走著走著,她遠遠看見來時的石壁矗立在了隧道的盡頭,正要加快腳步前行,一股似曾相識的寒意突然襲上心頭,危險,有什麽危險,趕快離開,她的直覺在提醒她。於是她加快腳步,衝出了地道。
第二天早會的時候,唐謐睡眼朦朧地站在那裏聽著禦劍堂殿監穆顯的例行訓話。不知不覺,竟然困到站著就睡著了,訓話結束的時候,張尉拉了拉她,說:“醒醒,昨天沒睡好麽?”
唐謐打了個哈欠,答道:“嗯,很晚才睡。”
“白芷薇也是一臉沒睡醒的樣子,你們都幹什麽去了,嗬嗬,今天連殿監大人也不是精神很好呢。”張尉打趣地說。
唐謐聽了瞟了一眼正從石台上走下來的穆顯,果然覺得他略帶倦意,心中一動,迎上去亮出一個天真無邪的招牌笑容,說:“殿監,早。”
穆顯點了點頭。
她又說:“殿監好像有些疲累,是不是太操心我們,晚上沒有睡好?”
穆顯看了看她,覺得這小丫頭一派純真,甚是可愛,便半真半假地說:“確實沒睡好,你們少出亂子就能睡好了。”
“一定一定。”唐謐笑著回答。
唐謐說完,蹦跳著跑開,雖然很不合理數,穆顯卻也沒在意,含笑看著殿內的劍童紛紛散去,迎接又一個蜀山禦劍堂平靜的一天。
二十一 彤管
第一部 二十一 彤管
蜀山的四月是特別的季節。
對於整個蜀山派來說,因為四月三十是蜀山派祖師爺的壽誕,準備天壽日的慶典便是一年一度的大事。雖然平日裏的蜀山安靜清幽,少有外人,但到了這時候,便知道了為什麽會叫蜀山派為天下第一門派。原來蜀山開派百年以來,無數弟子或榮顯於廟堂或聞達於江湖,時至今日,各國的社稷重臣往往曾修習於蜀山,而江湖上很多名門大派的武功淵源也出自蜀山。故此,天壽日這天,上山拜祭的賓客眾多,而宴席中的獅戲便是酬賓娛客的重頭戲。
唐謐聽明白了以後,拖著發沉的腦袋想:原來一不留神,咱也進了這個世界的哈佛了。然後忽然想到什麽,問:“桓瀾,當初一發現這淩波微步的時候,你就已經謀劃著獅戲上用了吧?”
桓瀾點了點頭,說:“不過,正好你們也在,而且確實有些天分,否則光我一個人學了也是沒用。”
“可惜,你的對手也在,如今你也不見得有什麽優勢。”白芷薇說。
“要不,我幫你一把,給慕容斐拉拉後腿,如何?”唐謐開玩笑說。
“不用,棋逢對手才是人生樂事。”桓瀾很嚴肅地回答,根本沒聽出來那不過是一句玩笑。
唐謐覺得無趣,便轉了話題:“昨夜二更以後我看見一個灰衣人進入了正殿,沒看清麵孔,但今日殿監大人麵色疲憊,卻又不知為何。”
“你的意思是,又要懷疑殿監大人了麽?”張尉問,他雖然敬畏殿監穆顯,卻從心裏並不希望穆顯會和什麽不好的事情有關。
“嗯,暫時是這樣。當然,昨晚那人就算是殿監,也不能說那日幻海裏的灰衣人也是他。隻是,若是殿監大人的話,那麽晚了去正殿幹什麽呢?還有,我發現了一個重大秘密,”唐謐說到這裏故意一頓,大眼睛閃了閃,“正殿的石台下有一個地道。”
桓瀾聽了,忍不住笑道:“我以為是什麽秘密,那個我也知道啊,那是通向禦劍堂地宮唯一的入口,將來你們便在裏麵的劍室進行第二殿大試。”
唐謐一聽,覺得頗沒麵子,問道:“那是誰都可以進去的麽?”
“自然不是,隻有殿監和掌門各有一把鑰匙。”
唐謐聽到這裏一愣,心裏打了個突,手不由按在了胸口下方,透過衣物可以摸到那裏有一個硬硬的東西,那是蜀山禦劍堂地宮的第三把鑰匙。
“唐謐,發什麽呆呢?”張尉把手伸到她眼前搖了搖。
唐謐回過神,一時心思難定,不知道這事該不該和這幾個小孩子說,正巧抬眼對上桓瀾清冷的麵孔,便搪塞說:“我在想,桓瀾,你怎麽沒邀請我當獅尾呢?”話落,她笑眯眯地看著桓瀾,等待著他尷尬的表情。
果然,桓瀾窘迫地說:“因,因為你武功比白芷薇差。”
說完,他找了個借口匆匆走了,直到遠離了那幾個人,才舒了口氣。說實話,他也不明白為什麽,初遇這兩個小姑娘時,他便覺得她們有些讓人頭疼,特別是唐謐,他總覺得有些害怕她,為什麽呢,自己會害怕一個小姑娘?
對於禦劍堂的劍童們來說,四月的特殊之處在於,不知道哪一天,山中的彤管草便會轉紅了。此間風俗,紅色的彤管草是男女之間表達心意之物,而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蜀山劍童們中有了這樣一個迷信,若是把這年第一株變紅的彤管草送給心怡之人,必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所以,本來每年大家這時候沒事都會越過青石階,到林子裏溜達溜達,看看能不能采到第一株變紅的彤管草。這時候,本來殿監大人都是睜一支眼閉一支眼的,可是,都怪你們,今年是絕對監禁擅自走出結界了。”南宮香噘嘴埋怨著。
“怎麽怪到我們頭上來了?”白芷薇有些不滿,把手中的藥杵搗得當當響。
“現在誰不知道你們捉赤峰四翼蛇不成,反倒被殿監捉回來的事啊。”南宮香說。
唐謐本來想問這是誰說的,轉念一想,可能那晚被秦嬤嬤拎著耳朵穿過禦劍堂的時候就盡人皆知了吧,便笑著說:“小香,不會是你想采這第一株轉紅的彤管草吧?”
南宮香臉一紅,說:“才不是,我才不信那一套。”
“真的麽,我還想如果是的話,我就幫你采去呢,我不怕受罰。”唐謐繼續逗她。
“哎,我想送的那人喜歡的是咱們禦劍堂第一美女,我送了也沒用。”南宮香低著頭小聲說,手中的藥杵畫著惆悵的小圓圈。
唐謐自然知道南宮香這一定是口是心非,心想:如果可能也許偶然碰巧我唐謐看到這第一株轉紅的彤管草,一定送給你。
“唐謐,藥磨得不夠碎。”殿判莫七傷的聲音橫插進來。
唐謐趕緊低頭做出使勁兒搗藥的姿態,偷偷斜眼瞟了一眼莫七傷,見那老頭的眉眼還算和氣,才放下了心。她們統共隻有一年的草藥課,她一直有意給這個神醫老頭留下好印象,想著以後萬一中個奇毒什麽的也好有人醫治。隻是,莫七傷這個神醫是不是很難求,她並不知道,神醫難求這個觀念,完全是她通過對無數本武俠小說的研讀豎立起來的。
下了藥草課,莫七傷叫住她說:“唐謐,宗主叫你去見見他。”
唐謐覺得有些奇怪,自己來無憂峰上草藥課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怎麽今天顧青城想起來見自己了呢?當下讓白芷薇和張尉等一下,便往術宗宗主居住的長明閣走去。
長明閣是無憂峰上最高的建築,也不過是一幢二層的小樓,像無憂峰上的其他所有建築一樣,精巧繁複,機關重重。因此,莫七傷在劍童們第一天來上課時就警告過所有人不可亂走,也不能偏離大路,而唐謐卻知道通往顧青城所在庭院的小路。
她推開青竹門,眼中映入一方草木扶疏的雅致院落,院中一人背對著她負手而立,那身影修長挺拔,正是蜀山的傳奇人物,術宗宗主顧青城。
關於顧青城的事,唐謐多是從白芷薇和張尉那裏聽到的,據說他如今也不過三十歲,兩年以前接任術宗宗主之位,成為蜀山百多年來最年輕的宗主。
顧青城轉過身,對唐謐點了點頭,溫和地微笑。雖然唐謐明知道會看見一個蕭蕭如月下蒼鬆的俊雅人物,仍然由衷地為他舉手投足間的風度心折,大抵活著便成為傳奇的人物都會如此讓人心生仰慕吧。
“唐謐,在禦劍堂過得如何?”顧青城親切地問。
“很好啊,學到很多東西,吃得也好,還交到了朋友。”唐謐笑著答道,明知道對方身份尊貴,她卻很自然地沒用平日對殿監和殿判門說話時那種口氣。
顧青城似乎也喜歡她這樣親近隨意的態度,又問:“身上的傷口沒再疼過了吧?過去的事可想起了些?”
“沒有疼過,已經全好了。隻是,過去的事還是一點也不知道。”唐謐想起這事心中有一點難過,口氣裏也不自覺帶上些撒嬌的意味。
“沒關係,時間長了總會想起來的。就算想不起來,隻要你好好在蜀山修習,將來一樣前途無量。”顧青城安慰她說,當真是和藹可親得如兄如父。
這時候,唐謐忽然瞟見顧青城身後的草叢中有一株半尺來高的小草,樣子猶如沒有葉片的細小竹子,通身紅得耀眼,便指著它問:“宗主,那是什麽草?”
顧青城看了一眼,說:“那就是彤管草啊,唐謐,你不知道麽?”
唐謐高興地雀躍起來,說:“太好了,這是第一株轉紅的彤管草,宗主,可以給我麽?”
顧青看著這個麵孔粉雕玉琢,眼中流光四溢的小姑娘,饒有興趣地問:“可以,你不是想送給什麽人吧?”
“不是,不是,我覺得第一個看到特別有運氣,別人找都找不到,我隨便一眼就看見了,我想把它拿回去夾在書裏晾幹了做幸運草戴在身邊。”唐謐怕說是要送人便要不來了,故意說得理直氣壯,底氣十足。
顧青城笑了,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一回手,把那株彤管草折下來,遞到她手裏。然後他又問了唐謐幾句近況便叫她趕快下山了。
唐謐和白芷薇、張尉三人往山下走去,她有些顯擺地把彤管草拿在手中搖來搖去,說:“可惜,要是不送給小香的話,應該拿到禦劍堂賣去。”
話沒說完,不知從哪裏突然鑽出個人來攔在了三人麵前,問道:“小姑娘,你這彤管草多少錢賣?”
三個人俱是一愣,奇怪自己也算有些武功的人了,這個人怎麽可能毫無生息地出現在自己眼前,完全無從查覺?
張尉一看那人並非蜀山門人打扮,立時上前一步,擋在兩個女孩子前麵,正色道:“對不起,我們是說著玩兒的,不賣。”
唐謐和白芷薇站在張尉身後打量來人,隻見他相貌雖年輕卻有一頭銀白的華發,五官雖俊美卻眼若桃花眉角含春,一看就不像個正經人。那一身墨色袍服看似普通,卻隱隱生出雍雅的暗光,分明是及其昂貴的材質。
那人手中持一柄紙扇,見兩個小姑娘在偷偷打量他,便故意嘩地一聲把扇子打開,雪白扇麵上鬥大一個遒勁有力的“色”字便躍入她倆人眼中。
唐謐和白芷薇不由往後退了半步,盯著那個“色”字,緊張地想:“莫不是遇到了傳說中的采花大盜了麽?
那人見了兩個小姑娘緊張的表情,哈哈大笑起來,扇子一翻,露出背麵另一個鬥大的字來,卻是同樣濃墨重彩的一個“月”字。
兩人發覺受了戲弄,氣得臉色通紅,唐謐瞪著他說:“沒聽見說不賣了麽,你是什麽人,跑到我們蜀山來撒野。”
那人收了笑,說:“蕭無極這個溫吞水教出來的徒弟卻都是暴脾氣,真是有意思。”
蕭無極是蜀山派掌門的名諱,張尉聽他叫得如此不敬,怒道:“你,竟然對掌門無理,直呼名諱。”
那人滿不在乎地說:“怎麽樣,天下可有師父不能叫徒弟名字的道理麽?”
於是,三個人再次受到了沉重的打擊,盯著麵前這個張狂的銀發男子,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二十二 朋友
第一部 二十二 朋友
唐謐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奇異的男子,心裏暗自思量:若說他的麵貌,就算往老裏猜,也就是三十七八的樣子。自然,有的人相貌就是顯得年輕些,那麽就算他實際上四十來歲好了,這樣的年紀,最多是和掌門人同齡吧,怎麽會是他的師父呢?可是,這個人的頭發已經全白了,若不是年紀很大,怎麽會一頭華發呢?難道,所謂武功高到一定境界,就會鶴發童顏是確有其事麽?
那男子看到三個人迷茫疑惑地看著自己,卻也不想再多解釋什麽,盡量放平口氣說:“小娃娃,我也不想為難你們,我來無憂峰就是想找最先紅的彤管草,既然被你們先拿到了,你們又想賣掉,說個價錢好了,多少我都給。”
可是雖然那人自己覺得口氣已經很和氣了,卻不知他的不羈狂放早已深入骨髓,那語氣在別人聽來,仍是一付勢在必得,不容回拒的架勢。再加上,他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更確切地說,是兩個巨大的錯誤,就是:第一,管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叫小娃娃,第二,管無奈被壓縮回青春期的成年人叫小娃娃。所以,那三個“小娃娃”無一例外地以挑戰式地表情看著他,幾乎是同時說:“不賣。”
那人大概是沒想到第二次還是被回絕得如此幹脆,眉毛有些訝異地一挑,倒也沒生氣,笑著問:“為什麽,你們中間可是誰有喜歡的人了麽,想要送給人家是不是?”
三個少年互相看了看,然後張尉很誠實地回答:“沒有。隻是因為我們的一個朋友有喜歡的人了,我們想送給她幫個忙。”
“哦,那怎樣才能把這個給我呢?”他又問。
“怎樣也不行,這對我們的朋友很重要。”張尉斷然拒絕道。
那人看著這個模樣虎頭虎腦的少年,發覺要對付如此實心眼的孩子還真是麻煩,若是硬搶道也容易,隻是看來這三個人也就是禦劍堂的劍童,自己怎麽好意思下手呢,轉念之間,心生一計,衝張尉問道:“那我問你,如果,你有兩個朋友,這彤管草對兩個人都很重要,他們都想要,你會給誰呢?”
“如果真的都很重要,又不能把彤管草掰成兩半,隻能誰都不給了。”張尉說到這裏,想了想,覺得不對,又說,“不行,這樣就誰都幫不到了,要不,讓他們先到先得好了。”
“好,我謝尚今日就和你們交個朋友,小兄弟,既然我先到,可否讓我先得呢?”那謝尚話落,便微笑著把手伸到了唐謐麵前。
唐謐自然沒有這麽好欺負,她歪著頭,笑眯眯地問:“謝大哥,交朋友當然可以,隻怕你貴人多忘事,將來記不得我們幾個小朋友,不如給我們個信物如何?”
謝尚倒也爽利,說:“好。”當下就解了扇墜要給她。
白芷薇卻忽然出手一擋,長眉一挑,說:“信物這東西,也不可靠,不如再發個誓吧。今日我們幾個人結為朋友,若是將來你有違朋友之義,那麽收到你彤管草之人就……”
謝尚聽到這裏已經怒了,袍袖一揮,白芷薇重重坐在了石階上,隻聽他說:“小娃娃,別不識好歹,若不是看在你們年紀小,也算是後輩,哪裏跟你們費這麽多工夫。”
白芷薇站起來,倒也沒驚慌,口氣平和地說:“哪裏費了你什麽功夫,不過是假意和我們交朋友,算計我們的東西罷了。拿個扇墜子敷衍我們,將來你不認也可以啊。你男子漢大丈夫,不如明刀明槍來搶好了,也比來這一套強得多。”
謝尚沒想到眼前這小女孩年紀不大卻如此犀利,心中一股火氣壓不住就要往上竄,卻聽那個男孩說:“白芷薇,也別說得謝大哥如此不堪。”然後,那男孩轉頭又對他說:“謝大哥,我叫張尉,這是我同組的白芷薇和唐謐,我們現在都在智木殿修習。我看謝大哥像是真的很需要這彤管草,那就送給你吧。本來大家交朋友,必是胸懷意趣相投,情之所至才好。什麽信物毒誓之類的,讓朋友之意假於外物反倒虛了,我看都不必了。”
謝尚看這少年話說得真誠坦蕩,回想自己剛才那番心思,反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自己平生也是自詡落拓不羈之人,今日隻因一番心思都放在了那彤管草上,竟然比個孩子還不如,當下說:“好,多謝,你這小朋友我是交定了。”
這時候,仍然在一旁笑眯眯的唐謐才又開了口,說:“謝大哥,這彤管草給你,可是,能不能請你答應小妹一件事呢?”
“你說說是什麽事?”
唐謐伸手一指張尉說:“指點指點他武功。”
“好,待我辦完事便來。”謝尚想都沒想便答應了。
待到謝尚消失不見了,張尉才說:“白芷薇,我知道你剛才是好意,可是那樣未免太小家子氣。再說,他要真生氣出了手怎麽辦?”
卻不想白芷薇和唐謐相視一笑,唐謐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說:“芷薇,你看看,張尉和咱們兩個真是絕配。”
張尉一愣有些沒聽明白,唐謐也不再理他,拉著白芷薇就往山下走,張尉隻好跟在他們後頭聽著兩個人有一搭無一搭地聊天。
“你是怎麽覺得他一定武功了得的?”
“嗯,敢那麽直呼掌門人姓名的,應該不會差吧。”
“你膽子挺大啊,真的要打你了呢?”
“不會,既然開始就不明搶,總不會是大惡人,多少也要顧及身份。再說,還有張大頭呢,怎麽會打到我。倒是你,怎麽算到他一定會答應呢?”
“嗬嗬,他那麽想要彤管草,剛一得到能不高興麽?再說,誰叫大頭那麽可愛呢,他能拒絕麽?”
張尉跟在後麵插不上話,似乎永遠是這樣,那兩個人的思路他總是跟不上,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忽然覺得很快活,真的是很快活呢。
此後的日子,唐謐和白芷薇因為即要練習獅戲又要完成功課,所以變得很忙碌。張尉便有些孤單了,好在他習慣了晚上一個人獨自練功,倒也不覺得寂寞。這天晚上,他一個人正在智木殿後牆腳下練劍,忽聽耳邊有人說:“小兄弟,別來無恙啊。”
張尉扭頭一看,隻見一身黑衣雪發的謝尚正站在自己麵前,此時月華如練,而他站在月光之下,整個人便也微微生光,隻是神色淡然,不複那日初見的風流意氣,到有幾分人伴孤月同寂寞的寥落。
“謝大哥,你來了。彤管草可送給了你喜歡的人?”張尉高興地說。
謝尚神色一暗,道:“此事不提也罷,小兄弟,我今日是來指點你武功的。天壽日馬上就要到了,到時候這山上的人太多,而我這人不喜歡熱鬧,所以明日我提前拜祭了墮天大人就會離開。來,把蜀山回風劍法先給我練一遍。”
張尉聽了,明白謝尚大概此行不順,便也不再多說話,認認真真地把回風劍法舞了一遍。謝尚看完之後,皺著眉頭說:“教你劍法的殿判是哪一個?”
“是宣殿判。”
“宣怡是她這一輩一等一的高手,怎麽教出你這樣的劍法來。”謝尚話說得毫不客氣。
好在張尉被打擊慣了,倒也不覺得怎樣,大大方方地問:“謝大哥,小弟這劍法有什麽錯處直說就好了。”
“宣怡她是如何說你的。”
“宣殿判說,我的三力始終不能統合,心不禦劍,力不達心。”
“說得不錯,那她又是如何幫你糾正的?”
“宣殿判說,這種問題是因為我的心力太弱,所以她一直教導我加強心力的訓練。”
兩人說到這裏,謝尚臉上浮現出沉思的表情,好一會兒才說:“一般說來,是這樣,那你加強心力的訓練之後,進境如何?”
張尉咬住唇,猶豫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一般張開口,說:“謝大哥,我不知道什麽是心力,完全沒有感覺。”這話說完,他覺得耳邊似乎仍然能聽到當年第一次這樣說的時候,周圍曾響起的那一片笑聲。
謝尚卻沒有笑,臉上反倒略過一絲疑惑,然後打開手中的折扇,開始一下一下扇著。
張尉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謝尚,漸漸地,他發現空中開始有淡粉色的桃花瓣飄落下來。哪裏來的桃花?他想,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置身於滿天飛舞的桃花包圍之中,而謝尚早已不知去向。
空中落英繽紛,時而疾舞如狂蜂浪蝶,時而輕揚如三月飛絮。有一個瞬間,張尉覺得,那鋪天蓋地旋轉飄飛的花瓣似乎想告訴他一些什麽,但是最終,他隻看見桃花,淡粉色的桃花。
他忽然明白,這是幻覺,開到如此繁華的桃花,在天地間網織著一場大熱鬧,可是終究也不過隻是桃花而已。是桃花就會敗去,他這樣想著,歎了口氣。
世界在他的歎息聲中恢複了原貌,謝尚站在與他咫尺的地方,神情有些高深莫測。
“小兄弟,你剛才看見了些什麽?”謝尚直視著張尉,不容他的眼光有半點閃避。
“桃花,隻有桃花,嗯,有一瞬我覺得桃花想告訴我一些什麽,可是,我最後什麽也沒明白,還是隻看見了桃花,謝大哥,你剛才施幻術了,對麽?”張尉坦白地說。
謝尚點點頭,說:“是桃花障,每個人都會看到些什麽,我是說,除了桃花以外的東西。”說到這裏,他麵露惑色,不由伸出手,修長有力的手指點在張尉的心口處,繼續道:“這裏明明很敏銳啊,既然感覺到桃花想告訴你一些什麽,為什麽最後還是隻看見了桃花呢?”
“因為畢竟隻是桃花啊。”張尉回答,他同樣疑惑地看著謝尚,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
謝尚聽了,移開手指,笑了笑,解釋道:“如果是你的倆兩個朋友,她們一定會看到許多其它東西,然後,若她們心力足夠強,便可以破除這種幻覺,若不夠強,就會沉淪於這種幻覺。不隻是她們,世上大多數人都應該如此,隻不過心力越強破除幻覺的速度越快罷了。而你,自始至終隻看見桃花,這樣的人,我沒見過,隻聽說過一個。”
“誰?”張尉忍不住脫口而出。
謝尚把頭轉向遠處靜臥在黑夜裏的蜀山,薄唇微動:“墮天大人。”
張尉一愣,一時間不能完全明白這答案背後的含義。
謝尚轉回臉看向他說:“我的意思是,也許,你有一顆很強大,很堅定,很純潔的心。”然後他把手搭到張尉的手腕上,張尉便感覺到有一股細若遊絲的真氣進入了他的體內,在他的五髒六腑,四肢百骸間遊走不停。半晌,謝尚再次麵有疑色地問:“你在哪個殿修習?練了幾年?”
“智木殿,練了兩年,都,嗯,都沒考過。”張尉囁嚅道。
“練兩年內力就可以如此,你一定相當刻苦吧?”
“是,每天早晚都不敢放鬆修習。”
“可惜,”謝尚放開他的手,說:“可惜你三力不能統合,終是無用。就好像一個細嘴大茶壺,裏麵裝滿了餃子,卻倒不出來。”
“那大哥說該怎麽辦呢?”張尉頭一次聽到有人這麽說他,而不是什麽資質魯鈍,心裏隱隱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希望和喜悅,卻又夾雜著憂慮。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狀況,你其實不適合和許多人一起被教導,應該有人單獨教導你,那樣或許你會成為不世出的高手,你願意離開蜀山跟我走麽?”謝尚問道。
張尉心中一動,可是隨後許多人許多事如潮水一般湧上了心頭,他沉默片刻,終於說:“不,謝謝大哥好意,可是我想留在蜀山。”
謝尚看著夜色中少年的堅定麵孔,明白他心中一定有他的堅持和執著,也不多問,說:“那好吧,隨你。我可以暫時想一些補救的法子,比如一些能稍微彌補你不足的武功套路,可是這些都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三力不能統合的問題不除,終將難成大器。”
張尉聽了,恭敬地深施一禮,謝道:“多謝謝大哥,如此已是感激不盡了。”
謝尚伸手相扶,臉上帶著耐人尋味的笑容,說:“別謝我,要謝就謝你那兩個狡猾的朋友吧。若沒有她們,我謝尚怎麽能輕意答應指點別人武功。”
“原來,謝大哥都明白。”
謝尚仰天大笑:“剛答應下來那一刻不明白,可是轉頭一想就明白了。”然後,他很鄭重地看著張尉說:“不過,我那時隻準備指點你一晚,就算不食言了。今日,我卻決定多教你幾日,那卻不是因為她們。”
張尉忽然覺得,謝尚那雙盯著自己的眼睛深邃如海,仿佛穿透自己,看到了很遙遠的地方,他聽到他說:“我隻是想,將來有一天,我‘銀狐’謝尚也許會以和張尉你稱兄道弟為榮。”
多天以後,張尉找到一個機會,把白芷薇和唐謐拉到一個僻靜的地方,以最誠懇和認真的態度,對她們兩個說:“謝尚這些天晚上都在指點我,我想謝謝你們兩個,要不是你們兩個使的計策,他不會教我的。”
唐謐正準備回去補眠,但仍舊嚴肅地拍了拍張尉的肩膀,耐心地說:“大頭,你也太高看我們兩個了,我們又不是神仙,都沒有互相商量一下,哪裏能就訂出什麽計策來了。不過是我們比較心思機敏,懂得根據情況因勢利導,順水推舟罷了,你,千萬不要太崇拜我們啊。”
白芷薇則是歎了口氣,說:“朋友呢,不用說話,就有默契,那點小事,哪用得著定計謀。你,還真是笨得可以。”
說罷,兩個人便分頭匆匆走了。隻留下張尉站在那裏苦思:那麽我,到底和她們是不是朋友呢?怎麽我就和她們不能默契到一處去呢?
二十三 巨頭
第一部 二十三 巨頭
離天壽日還有兩三天,蜀山已經熱鬧得不象話了,唐謐這樣想著,才發覺自己其實遠非自己以為的那樣愛熱鬧。
據說臨近的富源鎮已經住滿了人,山上蜀山派但凡能用來招待客人的房子也都已經騰出來待客,青石路上經常有上上下下的陌生人,有的江湖豪俠之氣甚重,有的看上去卻文質彬彬如一介書生。
非但如此,禦劍堂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騷擾,這夜,唐謐和慕容斐練完獅戲正往回走,忽然覺得頭上似有夜鳥掠過,兩個人抬頭四顧,隻見夜空深廣浩瀚,月明星稀,卻連半隻鳥的影子也沒看見。這時候,他們聽到信土殿的依稀有兩人交談的聲音傳來。
唐謐和白芷薇對看了一眼,便悄悄挨近信土殿,躲到殿側一棵千年翠柏下麵偷聽。說是偷聽,其實並不確切。隻因那兩人根本沒有小聲說話,雖然不至於是在扯著嗓子大聲嚷嚷,但是聲音也十分肆無忌憚。
隻聽一個沉厚溫軟的女聲在說:“原來你也是好多年沒回來,我也是今年突發奇想才回來看看。”
這女聲十分特別,並不如尋常女子的聲音那般清亮婉轉,而是低沉沙滑,讓唐謐想起絲絨滑過肌膚的感覺。
隨著那女子話落,空氣中便有辛甜的酒香飄過來,然後是一個男子雄厚的聲音響起來:“銀狐離開蜀山之後,這裏便全都是一些無趣的人物,回來還有什麽意思。”
“是啊,當年我們在這裏的時候,誰能想到,有朝一日,蕭無極和穆顯竟然會灰袍加身呢。”那女子說,感懷之中隱隱有一分不屑。
“穆顯也就罷了,畢竟禦劍堂是教導劍童的地方,那樣四方周正的性子也還算合適。你看那蕭無極,為人迂腐又謹小慎微,除了武功好還有什麽可取之處?”那男子這樣說,似乎頗不服氣。
那女子就笑了:“哈哈,可惜人家武功就是強到讓你沒話說。”然後她歎了口氣,感慨地繼續道:“蕭無極,穆顯,司徒明,穆晃,還有那個小毛孩顧青城,當年誰能想到這就是未來的蜀山五巨頭呢?哎,你看這一代一代的,真是風雲變換啊!”
這時候,忽然傳來“砰”地一聲悶響,似乎是酒壇之類的東西砸到地上破碎的聲音,接著就聽到那男子說:“走吧,穆顯看到這個,就知道我們來請他喝過酒了,也不知道這家夥現在是不是‘三杯倒’了。”
“好吧,走。”那女子的聲音一頓,接著說:“喂,偷聽的小鬼,出來吧。”
唐謐和慕容斐俱是一楞,然後乖乖地從樹後走出來,抬眼向殿頂看去,隻見遠遠的一男一女在黑夜裏也看不很清楚容貌,但兩個人臨風玉立,袍袖輕揚,那樣的身姿氣度一看便知絕非等閑之輩。
隻聽那女子說:“你看看,你看看,又是一對偷跑出來贈彤管草的小鬼吧。唉,又讓人想起當年那些事來。”說罷,她身形前掠,如巨鳥一般飛下殿頂,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男子呼嘯著跟在他身後,隻聽見他的聲音回蕩在夜空裏:“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說者無意,可是提起彤管草這件事還是讓唐謐有些不悅。雖然她並無意於誰,但是在這轟轟烈烈的送草季節裏,被別人送草就是一種對個人魅力和受歡迎程度的認可。而到目前為止,唐謐沒有收到過一棵小草。無論如何,這還是小小地傷到了她的虛榮心。自然,相貌漂亮如白芷薇也沒有收到過一棵小草。唐謐認為,如果隻是從容貌來說,白芷薇並不比禦劍堂第一美女,也就是義金殿的嶽大美女嶽南芙差,那為什麽會差別這麽大呢?人家可是一捆一捆地把草往回抱啊。
唐謐想到這裏,看了看走在自己身邊的慕容斐,心想:這人估計也是收草收到手抽筋的主兒。於是問道:“誒,你一定收到很多小紅草吧。”
慕容斐笑著搖了一搖頭:“肯定沒你想得那麽多。”
“怎麽會。”
“前幾年還多些,現在很少了,因為我也不回贈別人,人家還送我幹什麽。”
唐謐用半開玩笑半洞悉事情的口氣說:“你不回贈別人,是因為不想為某一個人得罪很多人吧?”
慕容斐聽了,臉色略微尷尬,道:“原來你是這麽看我的。”
“不是麽,你這個人總是彬彬有禮,每個人都不得罪,誰都說你人好。”
“你還不是一樣,八麵玲瓏的。”
唐謐雙手一攤,有些莫可奈何地說:“即使如此,也沒有人送我半根小草啊。”
慕容斐笑著搖搖頭,道:“這個和得不得罪人沒關係。我猜,白芷薇也沒有收到吧?”
唐謐點了點頭。
“你們兩個麽,看上去都太過聰明。你就顯得詭計多端,她就顯得尖銳犀利,而男人都不喜歡太過聰明的女人。”慕容斐坦率地說。
唐謐心裏暗笑:你個小P孩,才多大啊你,跟我男人女人的。她昂起頭,衝著比她高出一個腦袋的慕容斐說:“錯,小男孩才害怕聰明的女人,真正的男人隻會喜歡聰明的女人。越強大的男人就會喜歡越聰明的女人。”
慕容斐聽了這話,臉上顯出訝異之色,然後他轉而一笑,道:“這樣吧,若是等到彤管草敗了都沒有人送你們兩個,我就送給你們。畢竟女孩子不比男孩子,連一支也收不到總有些不好意思。”
唐謐發現這時兩人已經走到了要分手的地方,說:“不用不用,我們兩個臉皮厚得很,哪會覺得不好意思。”說罷衝慕容斐擺擺手,蹦跳著向梅苑跑去。隻聽見身後他的聲音在回響:“唐謐,明天早起啊,一早就要上無量峰重陽殿作準備。”
翌日,唐謐第一次登上了蜀山派掌門人所在的無量峰重陽殿,和白芷薇、桓瀾、慕容斐四人在獅戲開始之前見到了如今的蜀山五巨頭。
掌門人蕭無極是個四十來歲蠟黃臉中等個的中年男子。唐謐覺得對於像蜀山派這樣一個江湖第一大門派來說,蕭無極的外貌有些過於平庸了,好在那雙眼睛精光內斂,整個人的氣質也沉穩厚重,無論如何,也算很有一派掌門的風範。
另一個她從沒見過的人,就是司徒慎的老爹,氣宗宗主司徒明。他年紀和穆顯、蕭無極他們應該差不多大,但顯得年輕很多。唐謐認為這人不愧是出身於研修養精蓄銳之道的氣宗,隻見他麵色紅潤,胸前飄灑著精心保養過的五縷長髯,再加上身著氣宗的月白色袍服,整個人看上去確實一派仙風道骨。
這五人之中,顧青城和穆顯見了給桓瀾、慕容斐當獅尾的唐謐和白芷薇,都略略現出驚訝的神色,不過也沒有多說什麽。穆顯讓他們四個分別拜見了掌門和各位宗主之後,說:“今日賓客眾多,就連清源寺這次也派了玄智大師帶著弟子來拜賀了,你們幾個可要竭盡全力演好,讓他們看看我們蜀山禦劍堂的孩子如何了得。”
慕容斐代大家答道:“定不辜負掌門、殿監和各位宗主的期望。”
蕭無極這時緩緩開口說:“你和桓瀾的名字,我們在山上也都聽說過。希望今日的獅戲不但可以讓賓客盡興,也可以讓天下武林看一看我們蜀山這一輩最出色的弟子究竟是什麽樣子。好了,下去準備吧。”
四人應了,便向殿後走去。
走得遠了,唐謐覺得仍有人在看他們,一回頭,遙遙還能看見五個人站在那裏,麵目已經模糊,隻有通過那不同顏色的袍服可以分別出是誰。
但是,灰色有兩個呢,她這樣想著,心中模模糊糊地覺得似乎有什麽重要的東西隱藏在其中。
二十四 獅戲
第一部 二十四 獅戲
桓瀾和慕容斐換好了戲服,站在重陽殿後的一個角院裏等著女孩子們出來,兩個人像平時一樣,除了禮貌上的寒暄,便不再有多餘的話可說。
重陽殿外的喧嘩人聲穿過空曠的殿堂飄入角院,嗡嗡隆隆地有些不真實。兩個人明明知道,也許此時,這些聲音無非是在談論著蜀山景色或者旅途見聞這種無關緊要的和話題,但是,落在自己的耳朵裏,那片無意義的嘈雜竟然有些像戰場上的鼓點,一聲一聲敲擊到血液裏,振得血脈噴張。
有一個瞬間,兩個各自埋頭擦拭自己獅頭的少年似乎都感覺到了什麽,幾乎是同時抬起頭,看向對方,同樣清澈的眼睛在四月的陽光下明亮異常,雙瞳中對勝利的渴望一覽無餘,透明耀眼。於是,兩個人都笑了,慕容斐說:“桓瀾,這好像是第一次正式的比試。”
“嗯,可惜不是一對一。”
“能調教出好的獅尾也是本事啊,不過,還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單獨一戰。”
“嗯,總有一日吧。”
這時候,兩個女孩子換好了戲服走出來。唐謐扮的是金獅,黃衣黃褲上塗著一道道裝飾的金粉,在日光下金光閃閃,再加上她個子不高衣褲又肥大,她覺得自己活像一個行走的金元寶。而扮銀獅的白芷薇就相對好一點,白衣白褲上塗著銀粉,明明滅滅地閃爍著,勉強讓唐謐想到蹦上岸的小銀魚。
“慕容斐,早知道要穿這麽難看的衣服,打死我也不答應你。”唐謐雙手叉腰,氣哼哼地說。
慕容斐一臉無辜,問道:“難看麽,我怎麽不覺得,桓瀾你說呢?”
桓瀾認真地打量並思索著,這才發覺自己對女孩子怎樣打扮才算漂亮沒什麽概念,不過,在這麽明媚的暖陽下,他看到猶如驕陽與霽月的兩個少女,也會覺得心中舒暢,便說:“很好看啊。”
唐謐無奈地搖搖頭,暗道:真是不可救藥的怪異審美觀。
白芷薇拉了一把唐謐,笑著說:“走啦,上場。趕快用那個獅子把你遮起來,免得被人看見嫁不出去。”
四人來到重陽殿,扒開門縫往外一瞧,隻見重陽殿前的空場四周已經鋪好座席,大約是比較重要的賓客都坐在靠前的席上,後排則是蜀山弟子和禦劍堂的劍童。掌門和殿監等背對著他們,坐在重陽殿飛簷下的高台之上。這時候,殿監穆顯感覺到了身後的異樣,轉回頭來看見身後的門縫裏露出幾對眼睛,低聲問:“好了?”
“好了。”慕容斐小聲回答。
穆顯用眼睛示意他們到側門去,然後側頭對蕭無極悄聲說了幾句,蕭無極便站起身,舉起麵前的酒樽,朗聲道:“蕭某敬各位貴客一杯,感謝各位遠道而來拜祭墮天大人。我蜀山禦劍堂的劍童特為各位排演了獅戲作為席間娛樂,希望各位看得盡興。”
蕭無極話落,將樽中酒一飲而盡,然後衝著空場中央一揮袍袖,那空場地上本來立著二百個短木樁,此時便齊齊飛上一丈來高的半空,懸浮在了空中。緊接著,一陣密集的鑼鼓點響起,一金一銀兩隻獅子從重陽殿的正門搖頭晃腦走了出來。
穆顯見慕容斐和桓瀾扮的兩隻獅子走了出來,便把身旁的一隻烏木匣打開,匣中放著一隻小西瓜般大小的銀色寶珠,珠上纏著混金線的紅色纓絡。那寶珠球好像有生命一樣,隻待匣蓋一開,便一飛衝天,停在天空中兩百根浮木的上方,輕輕抖動著。眾人隻見那寶珠在陽光之下射出七彩霓光,球上的金紅雙色纓絡隨風搖擺,金光粼動,光華燦爛如初升新日。
慕容斐從獅頭中看著寶珠,低聲對唐謐說:“那寶珠是個妖物,被施了術法的纓絡捆住,隻能在浮木上空活動,可是卻狡猾得緊,很難抓住,待會兒一定要精力集中。”
“放心。”唐謐答道。
地上金銀二獅一見寶珠被放出,遍如兩道離弦飛箭般騰空而起,直撲那寶珠,各自張開大口要去銜它。可是那寶珠仿佛長著眼睛一樣,就在兩隻獅子馬上要咬住它的瞬間,一下子向天空拔起三尺多高,躲開了兩隻巨口。此時兩個獅子險些撞在在一起,卻見兩個扮獅頭的少年腳下步伐一錯,各自輕點一塊浮木,兩個獅頭一左一右堪堪搓身而過。雖然兩個獅頭躲開了,可是被獅頭力量帶過去的兩個獅尾卻沒有了躲閃的空間,眼看扮獅尾的兩人就要撞到一起,那銀獅尾腳下一步踩實,那金獅尾便會意地一腳落在銀獅尾的身上,借力從空中翻過銀獅尾。隻是這樣一來,銀獅尾腳下的浮木受力過重,忽地一下往地上墜去,那銀獅尾腳下失去憑借,身子一歪也要落下去。好在那扮銀獅頭的反應快,往前疾走兩步,讓那獅尾借著疾走之力向前一躍,找回了平衡。
席間眾人大多不是第一次看蜀山劍童表演獅戲,隻是過去兩隻獅子剛一出場都是互相遊走試探,從不像此次這兩隻般上場就拚盡全力,一副一決雌雄的架勢。於是眾人都提起百倍興趣,看看這兩隻獅子到底能舞出什麽花樣。這越看下去眾人便越是驚歎,隻見這兩隻獅子在浮木上翻飛戲鬥,你爭我奪了足有一柱香的時間,按理說,這些浮木一受力就會下落一些,往日戲鬥了這麽久,原本飄在一丈高空中的浮木大多數都已經被踩得隻浮在三尺來高的地方,可是這次這些浮木竟還飄在五六尺的高空,不免讓人猜想這四個扮獅少年的輕功究竟有多高。
再看了一會兒,便更是叫人覺得訝異。隻見這四人鬥了這麽長時間,仍然毫無疲憊之態,兀自爭得激烈。眾人自然知道這浮木獅戲全憑蜀山派的內力淳厚,輕功底子紮實,才能長時間在幾乎借不到什麽力的浮木上相鬥,可是小小劍童,內力到底有限,能夠堅持兩柱香的時間已經堪稱同輩中的高手。但這四人怎麽著鬥了三炷香的時間,還是如此精力旺盛,沒有半點蘼敗之勢。
席間之人也多是高手,很多人已經發現這四人的步法甚是精妙絕倫,點踏踢踩之間,身形交錯,移位換影讓人目不暇接,便推測正是因為這身法異常輕靈,才讓四人不用耗費很多內力便可以在浮木上行走自如。眾人中多數在蜀山修習過,或者與蜀山派有武學淵源,見這身法陌生,便猜測可能是蜀山派又創出了什麽新功夫,眼光不免投向蜀山派的五大巨頭,隻見那五人竟都是一水的麵無表情,波瀾不驚。
此時,隻見金獅和銀獅幾乎同時捉到了那四處飄飛的寶珠,兩張大嘴各咬住一半,死死不放。可是他們腳下的浮木不能讓他們長時間借力,於是,兩隻獅子便以那寶珠為圓心,旋轉奔跑起來。更確切地說,是兩個獅尾在奔跑,而兩個獅頭在一邊奔跑一邊你踢我踏,互相攻擊。這樣僵持了半晌仍是不分勝負,看得席間眾人叫好之聲此起彼伏。
這時,隻見禦劍堂殿監穆顯忽然站起身來,炮袖一揚,那寶珠“嗖”地一聲從兩隻獅口中間飛出,落回了烏木匣中。兩隻獅子口中失球,便往一處撞去,好在兩人機敏,一個往左一個往右,身子一翻,帶著獅尾翩翩落到地上。那扮獅的四人這時解去行頭,露出四張紅彤彤的青春麵龐,眾來客倒未覺得怎樣,卻聽到劍童中間有人發出驚呼:“竟然是智木殿的人。”
穆顯仍然是慣常的嚴肅神情,口氣平和地說:“獅戲本是娛客的,沒必要一定爭出勝負,今日眾位難得看得如此盡興,你們兩對就算平手吧。”
話落,席間走出一個身披紅色袈裟的白眉老和尚,正是清源寺的玄智大師,隻見他微微施禮,道:“老納今日確實是眼界大開,沒想到蜀山派如今門風如此開放,弟子們學得如此取巧的武功。”
穆顯毫不動色,回道:“這不過是孩子們為了招待客人編排的遊戲,有些取巧也是他們想盡力取悅諸位貴客,和蜀山的門風扯不上關係,大師言重了。”
那玄智大師倒也不糾纏,隻是意味深長地說:“如此就好,確實讓老納看了出好戲。老納還要恭喜殿監和掌門,蜀山後輩之中有如此了得的少年,真是可喜可賀。”
席間眾人大多也知道清源寺的蜀山派之間微妙的關係,但大家多是維護蜀山派的,便紛紛有人出來攪混水,隻聽有的說:“是啊,當真是英雄出少年。”又有人說:“咱們蜀山派可真是後繼有人啊。”
在這一片起起落落的讚譽聲中,穆顯衝慕容斐他們四個示意了一下,於是四人會意地拱手拜謝眾人,便往殿後走去。
剛進入側門,有一個雜役追了上來,對四人說:“幾位稍等,掌門人有吩咐,叫幾位不要離開,先在後麵廂房候著,一會兒掌門人有話要問各位。”
那雜役說完走了,留下四人麵麵相覷。
“好像有什麽事情不對勁兒啊。”唐謐說。
“大概是咱們用了非蜀山的功夫,掌門人有些不高興吧。”慕容斐想了想答道。
“隻是如此的話,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咱們蜀山派不是一直鼓勵弟子不要因循守舊,要多吸收其他門派的長處麽?這好像是墮天大人的遺訓吧。”白芷薇說。
“是啊,還能有什麽事呢?連勝負都不讓我們分出來。”唐謐說到這裏,看了看那三個人,隻見他們臉上多少也有些遺憾。
桓瀾眉頭微蹙,說:“從來沒聽說過獅戲平局結束過,一定是有什麽問題。”
“是啊,確實有問題。”一個冷厲的聲音插進來,四人回頭一看,隻見劍宗宗主穆晃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一身黑衣矗立在重陽殿的陰影中,讓人不寒而栗。
隻聽到他冷冷地問:“說說吧,是誰交給你們邪魔的武功來著?”
二十五 懲罰
第一部 二十五 懲罰
四個少年聽到穆晃用仄仄的聲音說出“邪魔的武功”幾個字,心中都是一驚,唐謐立時給慕容斐遞了個眼色,示意他負責全權解釋。
慕容斐會意地點點頭,道:“回宗主,如上次那玉佩一樣,是我等從赤峰四翼蛇身上得到的一件異寶,這淩波微步就是那異寶所載武功。”
“哼,淩波微步,虧你們想得出這名字。你們偷學邪魔的武功,可知罪麽?還不給我跪下。”穆晃的聲音穿過重陽殿的陰影,直刺入少年們的耳膜,四個人懾於他的威儀,想都沒想,齊齊跪下。
唐謐覺得那聲音裏惱怒之意甚重,心裏一陣不安,正想辯解一番,就聽到另一個溫和的聲音說:“穆宗主,不必如此吧,他們畢竟還是孩子,待到掌門來問清楚了再做懲處也不遲。”這聲音她是熟悉的,抬頭一看,果然看見術宗宗主顧青城已經走進了重陽殿。在他身後,重陽殿巨大的烏木門被推向兩側,陽光與春風一擁而入。
隻聽顧青城又說:“掌門不是說了讓你們去後麵候著麽,還在這裏呆著幹什麽。過來,跟我走。”
四人跟在顧青城身後,走入一間廂房,唐謐見穆晃已經完全看不見了,求救般地叫了一聲:“顧宗主……”
顧青城搖搖頭,示意她噤聲,看了看四個少年,口氣平和地說:“一會兒掌門來了,半點假話都不可說,隻要你們沒有撒謊,他不會像穆宗主那樣嚴厲。若是到時候要求救,便向穆殿監求救,他是可以名正言順保護你們的人。”說完,他便轉身離去了,留下一室忐忑與寂靜。
很久也不見有人再來,四個人倒也有時間冷靜地分析了一下情勢,討論來討論去,覺得還是按照顧青城所說的實話實說最好,反正不知者不怪,錯處總不會大過天去,但是這事務必咬定隻有四人參與,切末再把張尉牽連進去。
又等了一段時候,有雜役送了完飯過來,直到晚飯撤下去了,蕭無極才和穆顯及三位宗主來到了廂房。唐謐偷偷瞟了一眼,發現蕭無極並沒有想象中的滿臉怒氣,又想起方才顧青城的話,心中總算踏實了些。隻見蕭無極落座以後,看了看坐在他左右的另外四位蜀山大人物,似乎是想確定一下每個人的態度,才開口問道:“桓瀾,慕容斐,你們誰來說說是怎麽一回事兒吧。”
這種時候,自然是口齒伶俐一些的慕容斐負責解釋,他恭敬地深施一禮,然後說:“回掌門。此事原於我等在林中獵到一隻赤峰四翼蛇,蛇腹中藏有一個小兒玩物般的宮燈。我等因為好奇,點燃了那燈,燈中便出現一女子在舞蹈,細看時發覺是一種武功,且很適於獅戲,便起名淩波微步,幾人一同修習。”
蕭無極聽了,眉峰微沉,道:“那燈如今在何處?”
“回掌門,那燈由斐保管,現置於禦劍堂。”
“叫你的魂獸把他取來。”蕭無極說。
慕容斐聽了,左手一抬,低聲喚出他的雙頭鷹,那鳥兒便如銀劍一樣飛出窗外,消失不見。
蕭無極看著逝去的魂獸若有所思,半晌才說:“慕容斐,你和桓瀾的名字,我在山上也有耳聞,以你們的武藝,不學魔王的武功也可以將這獅戲演得精彩漂亮,說一說,到底是怎麽想的。”
慕容斐沉吟了一下,道:“回掌門,斐如此說,似是在狡辯。可是,當時我等看到燈中女子的武功,並未覺得如何邪氣,反倒翩翩若仙女淩波起舞。加之墮天大人曾有遺訓,教導蜀山弟子要博采眾長,不可因循守舊,故而起了修習之念,全然不知這是魔王的武功。”
“哼,你也知道是狡辯。根本就是你們貪念太大,才會逃不過邪魔的誘惑。那麽取巧的武功,你們怎會想不到是邪魔的武功。”穆晃仍然是不讓分毫的嚴厲口吻。
唐謐已經忍耐穆晃很久了,此時見蕭無極的態度如此,又想到還有顧青城這個後盾,腦袋一揚,對蕭無極說:“掌門,我們不過是禦劍堂的劍童,看不出這武功來路難道不正常麽?再者說,一會兒掌門看了那燈就知道了,那燈中女子舞得甚是好看,卻沒有半點妖裏妖氣,煙視媚行的姿態,憑什麽我們就要認定她是和邪魔有關呢?”
此話一出,唐謐看到麵前五人都是麵色微變,穆晃臉色更是陰沉,蕭無極卻沒有容他再說,先開了口:“既然你們不知道,也不妨多講一些給你們聽。你們看到的浮木,是以蜀山術法‘浮空術’讓其漂浮在空中的,隻因這浮木受力即會下墜,受力越大下墜越多,所以,當年墮天大人曾在這些浮木之上與魔王比拚輕功和內力。結果自然是墮天大人勝了,可是,沒過多久,魔王重新來挑戰,卻與墮天大人不分勝負。想必你們也知道輕功和內力不可能這麽快提升,那這是為什麽呢?”
“是因為魔王想出了淩波微步這功夫麽?”唐謐脫口而出。
“是這功夫沒錯,不過名字叫魔羅舞。”蕭無極說到此處,看向桓瀾,道:“桓瀾,你母親每日誦經,‘魔羅’兩字你可知道是什麽意思?”
桓瀾想了想說:“回掌門,瀾記得是擾亂,破壞之意,但並不確定。”
蕭無極略點了一下頭,道:“對,或者說是能擾亂、破壞佛家修行的天人。魔王給自己創造的武功起這麽一個名字,最重要的一層意思是,這樣的武功是偷機取巧的武功,是捷徑。不必花很多時間和精力放在輕功和內力的修習之上,似乎也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這才是真正魅惑人心,擾亂修行的所在啊,相比之下,皮相的媚態又算什麽誘惑與幹擾呢。你們幾個想想,你們自己不能抗拒的誘惑究竟是什麽。”
四個少年聽了,一時沉默不語,蕭無極也不再說話,屋子裏一時安靜得隻剩下低不可聞的呼吸聲,忽然一陣拍打翅膀的聲音打破了這樣的寧靜,原來是慕容斐的雙頭鷹已經叼著那盞小小的八角宮燈回來了。隻見它飛落到慕容斐身前,把宮燈往地上一放,便在慕容斐揚手之際消失了。
慕容斐把那八角宮燈捧到蕭無極麵前,蕭無極拿起來仔細看了看,又遞給另外四人傳看了一陣,他才問道:“大家怎麽認為,我看似乎這不是魔王的東西。”
一直沒說過話的司徒明這時開口說:“是啊,既沒有魔血的痕跡也沒有魔王的標記。”
“慕容斐,點上燈看看。”蕭無極命道。
慕容斐依言點上燈,須臾,眾人便看到一個輕靈明麗的女子在灼灼的燈火中開始翩翩起舞。過了一會兒,蕭無極身旁的顧青城側過頭來征詢他的意見說:“掌門,此物還是速速毀去吧。”
蕭無極點了點頭,袍袖輕揚,掌風一掃,那燈便碎成了七八瓣,之後他看向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穆顯道:“穆殿監,事情既然搞清楚了,劍童如何懲處還是由你來定吧。”
蜀山的人都知道,穆顯雖然平時嚴厲,但實際上是很護著劍童的,此時蕭無極讓穆顯決定如何懲處,便暗示了不願太過嚴厲對待幾人,穆顯自然明白這意思,道:“這幾個劍童誤學魔羅舞隻是一個錯處,另一個錯處是不顧禁令私下青石階,我看,就扣去他們一年的全部言行成績作為懲戒吧。”
想來,這恐怕是四個少年能想到的最輕的處罰了,幾人心中不免都是一鬆。唐謐看了一眼一直最是凶巴巴的劍宗宗主,發現他雖然麵有不悅之色,卻也沒有出聲反對,正暗自慶幸,卻聽蕭無極說:“那好,就這麽辦。不過,除了你們四人之外,可還有其他劍童也學了這武功?”
“沒有。”四個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大概是這聲音太過齊整,蕭無極和穆顯都皺了皺眉頭。隻聽穆顯說:“同組的劍童也沒有麽學麽?”
唐謐和白芷薇知道這話是對她們兩個說的,因為桓瀾和慕容斐這一殿的劍童已經不再分組修行,唐謐抬起眼睛,眼光毫不閃避眾人,肯定地回答:“沒有。”
“那就把他叫來問問。”半天沒有發言的劍宗宗主穆晃突然這樣說。
其他人也沒理由否決,便叫了仆役去傳喚張尉。
不一會兒,張尉走了進來,唐謐趕忙回頭衝他使了個眼色。可是張尉隻看到唐謐眉毛挑挑,眼睛瞪瞪,完全不明所以。他走到站在最外邊的白芷薇身旁,向麵前坐著的五人施過禮,便垂手站著等待問話,卻發覺白芷薇的身子微微動了動,她寬大的袍袖就蓋在了自己的袍袖前,然後,一隻冰涼的小手就探入了自己的袖中,抓住自己的手,微濕的指端劃過自己的手掌,微微有些發癢,原來竟是在自己的手掌上寫下了一個“否”字。
此時,隻聽殿監穆顯問道:“張尉,你可和他們一起學過這燈中邪魔的武功。”
張尉一聽,明白了白芷薇和唐謐是要叫他否認,便推測那兩人可能已經替他先否認了一回,於是說:“回殿監,尉不曾學過。”隻是他從未說過謊話,這一開口,總是少了一分篤定。
話落,張尉聽到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給劍童們分組就是要劍童們互助、互愛、互相監督。你說說,現在你同組兩人欺瞞於你,私下青石階,又偷練邪魔的武功,犯了蜀山十戒中的哪一戒?”
張尉知道這把冰寒聲音的主人是傳說中蜀山最嚴厲之人——劍宗宗主穆晃,也知道他指的是唐謐和白芷薇犯了蜀山十戒中“不可背信欺友”這一戒,而犯任何一戒的罪名都可以被逐出蜀山,心下一時不知如何解釋,偷眼去看一向伶牙俐齒的白芷薇和唐謐,隻見她們兩個此時也是沉著臉,緊抿嘴唇,不發一言。
張尉見此情景,心下一橫,想著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唐謐他們騙自己,就朗聲道:“她們並沒有欺瞞我,我和他們一起去抓的蛇,那燈中的舞蹈我也看過,隻不過我資質魯頓,看了十遍也記不住,故此才沒有學。”
這是張尉有生以來第二次說謊,不想卻歪打正著,謊話中一半真一半假,讓他說得理直氣壯毫不心虛,讓別人也挑不到什麽不合情理的錯處,竟是無意中達到了編謊話的上上境界。
穆晃見他如此說,也不好再說什麽,便轉頭對穆顯說:“看來,你要多罰一個人了,又出了一個私下青石階的小鬼。”
待到唐謐他們五人走出了重陽殿,天色已經一片漆黑。唐謐扭頭看看沒人,才罵了一句:“黑烏鴉,差點著了你的道,想轟我們出蜀山,想得美。”
別人還沒接話,就聽見她身後有人說:“唐謐,你等一下再走。”
她嚇得一回頭,看見顧青城竟然神出鬼沒地站在了他們身後,心中不免有一點惱怒地想:怎麽這裏的人輕功都好得跟鬼一樣,有一天,老娘的輕功要比鬼還像鬼。
“宗主,找我有事?”她迅速換上一臉天真問。
“對,叫你朋友先走吧。”顧青城點點頭。
唐謐別過那四人,安靜地等著顧青城發話,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顧青城看起來有些不一樣,但究竟是哪裏不一樣,她又難以描摹,這個人,看上去太過完美,麵目便有些模糊不清,遙不可及。
“穆宗主這個人,不要再得罪他。”顧青城終於開口說,“上一次你們飛上玄天閣,我已經替你們求過情,此人個性狠戾,最恨任何與魔王有關的東西,你一次一次出事偏都與他最恨的東西有關,以後可要小心。”
唐謐點點頭,心裏覺得有一陣暖意襲來,聲音也乖巧柔和許多,揚起臉笑著說:“宗主放心,我一定不再讓宗主擔心。”
顧青城倒是一愣,眼前的小女孩從來都是看上去天真可愛,實際上則水潑不進,我行我素,從沒有像今天這般溫順如小貓的模樣,不禁伸出手,撫了撫她的頭說:“以後遇到事情要告訴我,別老自作主張,怎麽說也是我救了你吧。你在這裏無親無故的,總要有個人照應。”
“好,一定。”
唐謐看著顧青城離去的背影,隻覺得他袍袖翻飛,步履生風,自有說不出的瀟灑氣度。這才發覺自己竟然有花癡的危險,便敲了敲腦袋,罵道:清醒,清醒,你還真以為有長腿叔叔啊。
隻是“啊”字還沒感歎出來,她便覺得眼前一花,一個墨綠色的身影已經出現在眼前,一隻白皙的手疾電般刺過來,點在她的啞穴上,封住了她所有的聲音。
不等她看清那人麵孔,那人已經把她夾在腋下騰身躍上屋頂。她隻聽到那人說:“別怕,不會傷害你。”
這聲音如此特別,低沉沙滑,讓唐謐想起絲絨滑過肌膚的感覺。
是她,一定是她,唐謐心中這樣叫著。
二十六 偷聽
第一部 二十六 偷聽
那女子並沒有認出唐謐,想來一天前在禦劍堂偷聽他們聊天的兩個小鬼她必定未曾放在心上。而唐謐上一次並未看清她的麵孔,這一次,被她夾在腋下,也隻能看到她彎出一道美好弧線的下頜。
唐謐發現那女子的輕功甚好,身負一人仍能如夜梟掠空般在屋頂上無聲無息地起起落落。即便如此,她也隻是在屋頂上遠遠地跟著顧青城,似乎很是忌憚顧青城的武功,怕被他發現的模樣。眼看顧青城又走回了當時審問唐謐他們的那間廂房,那女子便縱身跟過去,可是仍不敢靠得太近,隻是輕輕落在離那廂房屋頂稍有段距離的屋頂上,然後開始屏息凝神,偷聽裏麵幾人的談話。
在這樣的距離唐謐幾乎什麽也聽不到,她試著調動真氣,匯聚於雙耳,隱隱約約,斷斷續續,總算捉到了隻言片語。
……
“……赤峰四翼蛇……”這是蕭無極的聲音。
“……禁令……再查清楚……”這是穆顯在回答。
“……墮天之轉世已死……清除所有魔血繼承者……”穆皇在說這話的時候顯得有些激動,聲音比別人響亮很多。而唐謐發覺,這話一傳來,那製住自己的女子似乎身子一震,顯然是聽到的消息太過震驚所致。
唐謐見她如此反映,不由得仔細琢磨起自己聽到的那幾個斷句,一時間便走了神,等到再回神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那屋中幾人又講到了哪裏。隻見不一會兒,屋中幾人魚貫而出,原來是已經散了。
待到所有的人都走得遠了,那女子才夾著唐謐離開屋頂,一陣急奔之後,在一處密林裏停了下來。她把唐謐放到地上,玉指在唐謐眼前一晃,便解開了她的穴道,而後,笑著說:“怎麽樣,怕我麽?”
唐謐此時終於看清了那女子的樣貌,心中不由得一慌。隻見她一張白皙的瓜子臉上紋滿了纏繞彎曲的黑色藤蔓,在月色之中,那些繪得栩栩如生的藤蔓糾結扭曲,仿佛有生命一樣。可是那女子的眼睛卻甚是嫵媚動人,顧盼間攝魂奪魄,讓人說不出這樣一張麵孔究竟是美還是醜來。
“不怕,你挺好看的。”唐謐自然知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的道理。
那女子聽了,輕輕一笑,道:“我知道。我是說,你是不是怕我要對你怎麽樣?”
“開頭有點怕,可是自打姐姐你說不會傷害我的時候就不怕了。”唐謐繼續不露聲色地拍著馬屁。
那女子果然笑得更開心,道:“你是他們剛才說的哪一個?”
唐謐這才知道那幾人議論過他們,便說:“我叫唐謐,姐姐,你說那些大人無聊不無聊,竟然背後嚼幾個小孩子的舌根。”
那女子並沒有聽出唐謐有意在套她的話,說:“噢,你就是他們說最機靈的那個小丫頭。嗯,你們幾個膽子夠大的,竟然明目張膽在掌門和殿監麵前扯謊。可惜,朋友沒包庇住,還一起被罰。要不是掌門和殿監有意放你們一馬,憑這欺師一條就可以逐出蜀山了。”
“嗯,除了那黑,不,劍宗宗主以外,其他幾位都是好人呢。”唐謐說。
那女子卻冷哼了一聲,道:“誰知道,好人未必寫在臉上。在這蜀山,永遠隻有表麵的平靜。”
“姐姐為什麽這麽說呢?”唐謐忽閃著好奇的大眼睛問。
“因為蜀山的力量太大了。你知道,當年墮天大人開創蜀山派是為了對付魔王的。這事還要從墮天大人帶著三國聯軍殺入趙國皇宮說起。據說那時候魔王最終不敵墮天,可是卻留了一道殺手鐧,就是當墮天大人殺死魔王的時候,魔王的血便一飛衝天,然後天空中就降下了血雨,這些血雨落在整個皇宮內外數萬人的身上,這些人便成為了魔血的繼承者。可是這些人,並不是每個人都會成為魔王,必須要有天時地利的配合才可以。而且,這血統會代代相傳,哪一代哪一人碰到合適的機緣,便會因這血統激發心中的魔性。”
“這麽可怕,那當時墮天大人就該殺了這幾萬人啊。”
那女子聽了,玩味地打量著唐謐,目光明滅,問:“若是你,你會麽?那幾萬人,有趙國皇宮裏最低賤的奴隸,有三國聯軍中與墮天大人一起浴血奮戰的將軍和士兵,甚至還有各國王族,你說,若是你是墮天大人,你怎麽辦?”
唐謐被問得心中一片茫然,這時候,她才第一次發覺,墮天或者魔王這樣的人都仿佛站在很高的地方,他們目光所及,心中所想遠非自己可以揣度,從來自詡聰明的自己竟是第一次發現,自己不過也就是有一個聰明的高級白領的心智。
那女子見她不答話,也是在意料之中,便說:“據說魔王看到血雨落下的時候,對墮天大人說:‘你定然狠不下心殺死這幾萬人,就算現在你用什麽術法製住我的血,但總有一天,你會死去,而最後勝利的還會是我。’確實,魔王太了解墮天大人,墮天大人不會殺死這些沾染了魔血的人,於是,他創立了蜀山派來應對。”
“他是想,當魔血萬一被激發的時候,集合蜀山弟子的力量來對付新的魔王麽?”唐謐問。
那女子搖搖頭,道:“不隻是這麽簡單。你看,我們蜀山的弟子通過五殿大試後可以在蜀山再修習三年,之後便去留由人了。那些離開的,分散到各國,不論是從政從軍還是闖蕩江湖,漸漸都成為各國舉足輕重的人物。可是他們都受過同樣的教導,就算資質有所差異,但也不會是天壤之別,如此,便再也不會出現百餘年前隻有魔王和墮天兩個人天縱奇才的局麵,各國都有同樣優秀的人才,他們之間便可以相互製衡,就算出現一個人想如當年的魔王一樣血洗天下,也會有無數有同樣才華的人來對抗他,這便是為何這百多年來,四國之間雖然摩擦不斷,卻再沒有巨大戰事的原因之一。”
“原來,蜀山弟子是各國製衡的關鍵所在。”唐謐說,心中暗道:原來萬人敬仰的墮天大人就是一個高等教育的普及工作者啊。
“是,所以你看,咱們蜀山派從來沒有什麽不傳之武功,因為墮天大人認為武功和才智的高下,從來不由一兩樣獨門秘技決定。故此,墮天大人把自己所會的盡數傳給他的三大弟子,而這三人各自最擅長一項,便是如今三宗的由來。墮天大人自己曾經說過,如果不是天下人資質差別甚大,他倒希望天下人皆來蜀山修習。這也是為什麽,對於蜀山來說,最重要的是禦劍堂和那些懂得如何教導出人才的殿判。”那女子說到這裏,忽然發覺有點不對,美目一掃唐謐,道:“我怎麽和你講了這麽多話,我抓你來是要問話的。”
唐謐馬上擺出可愛的笑容說:“因為姐姐是大好人,看我什麽都不懂,所以耐心教導我啊,姐姐,聽你說話,你也是咱們蜀山的人呢,為什麽不來當殿判呢,就憑姐姐這武功和耐心,一定比我們現在的殿判強百倍。”
那女子一聽這話,突然神色就變了,臉上的藤蔓紋身跟著表情的變化扭動著,像蜿蜒爬行的黑色毒蛇。隻聽她冷冷地說:“少拍馬屁了,你隻說,你這魔羅舞是誰教你的。”
唐謐剛想說實話,心思一轉,想到這女子剛才一定聽到很多事情,就算沒聽全,也會比自己知道的多,自己要再多套出些話來才好。打定這主意,她便不講那個沒什麽意思的實話,改口道:“這是一個灰衣蒙麵人教給我們幾個的,我們也不知道他是誰,隻是每晚跟他學罷了,他說這是讓我們演好獅戲的捷徑,沒想到卻是在害我們。”
那女子一聽這話,竟然有些激動得不能自持,急切地問道:“他現在哪裏?”
“不知道,我們都是晚上在約定的地方見麵啊。”唐謐搪塞說。
“約在哪裏見麵?”那女子馬上追問。
“在禦劍堂正殿廣場的角落。”唐謐被問得急了,脫口而出便是自己和慕容斐練習的地方。
“走,帶我去。”那女子說完,抓住唐謐的胳臂就要走。
“姐姐,姐姐,鎮靜,鎮靜。現在去他也不在啊。”唐謐被她抓得胳臂生疼,叫喚著。
“那也要去看看。”那女子這樣說,就算是糾纏的紋身也掩藏不住那一臉的迫切。
可是,就在唐謐以為她又要倒黴地被那女子夾在胳臂下的時候,那女子卻抽出腰中佩劍,說:“輕功太慢了,咱們禦劍飛行過去。”話落,她把手中那把泛著隱隱紫光的寶劍往半空一扔,隻見那劍就漂浮在了離地三尺高的地方,之後,她拉著唐謐,一縱身,兩人便雙雙站在了劍上。
唐謐覺得腳下的劍微微一抖,自己便和劍一起飛上了高空。也說不好那劍究竟飛得多快,她隻覺得夜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往地麵看去,山峰溝壑在月光下明暗錯落,點點飛瀑幽潭如隕落的天星般散布其間,銀光粼動,不由得感歎道:“原來這禦劍術真能飛這麽高這麽快啊。姐姐,你好厲害。教我們禦劍術的殿判也就能飛三尺高,她說整個蜀山能飛起來的也沒有幾個,很多人一輩子也飛不起來。”
唐謐這次倒不是有意拍馬屁,但是卻讓那女子聽在耳中甚是舒服,答道:“自然,放眼蜀山恐怕也就蕭無極他們幾人能如此吧。”
唐謐見她情緒比剛才穩定了些,試探著問:“姐姐,那個墮天轉世是怎麽死的?”
不想那女子聽了身子一抖,腳下的劍也急速抖動了一下,隻聽她厲聲說:“胡說什麽,你剛才聽到了什麽。”
“沒什麽,就是‘墮天之轉世已死’這幾個字,穆宗主說得太響亮了。”唐謐道。
“切不可胡言亂語,這話怎麽能隨便亂說,穆晃說的是‘如果墮天之轉世已死’,那是個假設。”那女子如是說,可是唐謐卻覺得似乎並不可信。
此時,兩人已到了禦劍堂上空,那女子帶著唐謐落到正殿的空場上,唐謐便隻好帶她來到自己和慕容斐練習的那個角落,好在那裏還擺放著他們平時練習用的斷木樁,倒是也不會讓那女子生疑。
那女子似乎想要尋找什麽蛛絲馬跡,在這個陰暗的角落裏徘徊搜尋良久,終於一無所獲,有些失望地抬起頭,看向遠處的大殿。唐謐站在她身旁,也順著她的目光一陣發愣,正想開口再探聽些什麽。隻聽那女子低呼一聲:“是他。”拉起唐謐就向大殿飛撲過去。
唐謐跟著她望向大殿,隻見一個灰色的身影已經閃入殿門。
唐謐暗中驚詫不已:神啊,你真的讓灰衣人出現了啊。
二十七 端倪
第一部 二十七 端倪
那女子拽著唐謐衝入殿門的時候,正看見一條灰色的背影走下通往地宮的甬道。
“穆顯,你站住。”那女子脫口而出。
灰色的背影一頓,並沒有停下,而是快速地鑽入甬道,待他一消失,洞門隨即開始緩緩閉合。那女子一看趕不過去了,把劍鞘抬手擲向洞口,隻聽“砰”地一聲,劍鞘被洞門卡住,終於沒有完全閉合。
兩個人趕過去,唐謐忽然發現有什麽不對,說:“姐姐,下麵怎麽黑漆漆一片,沒有光透上來,這裏麵不是因為有螢石,所以總是亮堂堂的麽。”
那女子冷哼一聲:“是術法‘光之障’,看來真是個老朋友,不想讓我看見麵孔竟然使出這一招。你在這裏等著,別讓門關上了,我去會會他。”
說罷,那女子扒開門翻身躍入甬道,失了蹤影。唐謐依言把劍鞘仍然卡在洞口,自己坐到一邊,雙手托著臉,腦海中仍是剛才那女子低喝的一聲:“穆顯。”
灰衣人是殿監麽?她曾經也這樣懷疑過,可是,第一次見到灰衣人的時候,很多人看到穆殿監那時在禦劍堂內。再者說,在蜀山,灰色是多麽顯眼的顏色啊,換作自己是殿監,若是真去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搞一件別的衣服不好麽?想到這裏,唐謐有些懷疑那女子是不是隻看到一個灰色背影就妄下判斷,這個想法一生出來,她忽然覺得腦中白光一閃,一巴掌拍在大腿上,低低叫了一聲:“是,也許有人就想要這麽誤導別人。”
可是再轉念一想,又覺得做這事的人未免思慮不足,穆殿監晚上在禦劍堂巡視這事有多少人可以證明啊,就算我們有所懷疑,一詢問還不就把這事和穆殿監撇清關係了麽?那麽……今天早上在重陽殿看見的那並立的兩個灰色身影再次躍上她的心頭,那麽,會不會是有人要誤導我們,讓我們以為灰衣人是掌門呢?
唐謐想到這裏,下意識地抬起臉望向殿外,這才發現外麵不知何時已經是漆黑一片不見月光了,一道白慘慘的閃電毫無預兆地劃過夜空,接著,低低的悶雷聲滾過,不一會兒,便僻劈啪啪地下起雨來。
唐謐側耳聽了聽甬道裏麵的動靜,卻發現在一片鋪天蓋地的雨聲中根本什麽也聽不清楚,心裏不由有些擔憂起那女子。現在想一想,那女子雖然武功甚高,可是卻沒什麽心眼兒,雖然脾氣有點喜怒不定,可是卻算不上討厭,無論如何,還是不要出事才好。
又過了一會兒,唐謐忽然感覺地下有些異動,忙拉開洞門,黑暗中一股血腥之氣迎麵撲來,緊接著,一個人躥上來,叫了一聲:“小丫頭,快走。”
這聲音太過特別,唐謐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女子,忙問:“姐姐,你受傷了?”
“不妨事,咱們快走。”那女子說完這話,身子一晃,轟然傾倒下來。唐謐趕忙扶住她,片刻不敢耽誤,架著她逃出了正殿,往自己在梅苑的住處奔去。
好在此時外麵大雨瓢潑,這一路上未曾遇到一個人。隻是可憐了白芷薇,這麽一個冷靜的人,在一開門看到一個渾身血汙,滿臉藤蔓刺青,全身滴滴答答往下淌水的怪物時,也忍不住驚叫了一聲。
唐謐一步跨上去捂住她的嘴,低聲說:“別出聲,當心仇家聽見。”
白芷薇快速地恢複了鎮靜,幫唐謐把那女子扶近來,關上門,替她換上幹衣服,再扶到床上,然後走到櫃櫥中拿出兩個小瓷瓶,說:“大嬸……”
白芷薇這話還沒說完,那女子口中便吐出一口鮮血,唐謐暗叫不好,說:“芷薇,你看你這句大嬸叫得,把人家叫吐血了吧,快叫姐姐。”
那女子牽一牽唇角,勉強笑了笑,說:“可有人追來。”
“姐姐放心,沒人追來,外麵雨那麽大,就算想追也看不見蹤跡了。”唐謐說。
白芷薇把小瓷瓶遞給她,想叫姐姐卻仍覺得有些別扭,就直接說:“這個是我們上草藥課的時候學著配的血傷寧和益氣丸,你看看你敢不敢吃,反正我們自己是不敢吃。”
那女子接過瓷瓶打開聞了聞,便把幾粒藥吞入腹中,又問道:“教你們草藥的可還是莫七傷?”
“是。”
“那麻煩你們幫我一下,見到他時跟他講一聲,就說‘玉麵’向他求一粒‘九榮回天丹’,他一定會給的,我這傷,隻有靠那藥才能快速恢複,否則要拖上很久。”
唐謐本想告訴她全蜀山最後一粒‘九榮回天丹’已經被司徒慎那廝用來治了小小一處皮外傷,想想還是算了,免得她受不住打擊再次吐血,就說:“好,明天我們就有草藥課,我跟他講去。”
接著,唐謐又問:“姐姐,你這是被那灰衣人打傷的麽?可認出他是誰?是穆殿監麽?”
玉麵閉上眼睛,正準備開始運氣療傷,道:“不知道,可是武功如此的人,全蜀山不會有幾個。不過,我隻是吃虧在不熟悉那地道,這才被他偷襲得手。你知道,那地宮中,有的門要用鑰匙打開,有的一推就開,那人來去這麽熟悉自如,有又鑰匙,不是穆顯就是蕭無極。”
“說不定別人也有鑰匙啊。”唐謐說著,不禁摸了摸懷揣中的那把小梳子。
玉麵似乎不願再傷神思考,說:“不管怎樣,我知道他是幹什麽去的了。他是去偷‘六音笛’的。好了,我要運功療傷,有什麽話明天再問。”
唐謐和白芷薇見玉麵不再答話,便擠到剩下的一張床上一起睡,唐謐簡單講了經過,白芷薇輕聲感歎道:“唐謐,真服了你,她最多也就能叫夫人吧,這姐姐你怎麽叫得出口。”
唐謐嘿嘿一笑,說:“過去我一同事,管三十歲以上的女人都叫姐姐,三十以下的全叫妹妹,結果混得風生水起。”
“同事?”
“嗯,就是像咱們這關係一樣,一起做事情的人。”
“噢,唐謐,咱們同事張尉今天被扣了全部言行成績,你說他還有可能通過大試麽?我今天下山的時候都不敢和他說話。”白芷薇這樣問,話落,卻發現唐謐已經累得睡著了。
翌日清晨,唐謐在去早會的路上,把自己昨天晚上的推測講給了白芷薇。白芷薇聽後,蛾眉微蹙,想了想,說:“這麽猜測的話,我倒有一事想不通了。你且說說,那人誤導我們這些人有什麽用呢?”
這話問得唐謐一愣,是啊,我們幾個不過是小小的蜀山劍童,誤導我們有什麽用呢?這個問題困在她心上,整個早會便渾渾噩噩地混了過去。待到白芷薇再叫她的時候,卻發現早會已經結束,而他們三個和桓瀾、慕容斐則被留下來問話。
問話倒也沒什麽,無非是讓大家講講遇見赤峰四翼蛇時的情況,因為赤峰四翼蛇並不是蜀山常見的妖物,如此反複出現,穆殿監想仔細調查一番。這幾人剛剛受了罰,也不敢再造次,老老實實地講了幾次遇蛇的經過。唐謐站在一邊一言不發,聽到慕容斐講起看見赤峰四翼蛇穿過青石階,還有桓瀾講起看見過一個灰衣人和屍王這幾處他們覺得疑點重重的地方時,她有意留心穆殿監的表情,卻隻看見一派平靜之色,完全難以探知他心中所想。唐謐心中忽然有一個念頭閃過,好容易等到問話結束,她拉著白芷薇就往外走。
“芷薇,你之前問我的問題,我想到一種解釋。也許,那人並非想誤導我們,而隻是借我們之口把這事告訴給殿監,他可能是想誤導殿監。”
白芷薇順著這個思路一想,道:“如果按你這麽說,這個人就應該已經預料到我們總有一天會被殿監叫來問赤峰四翼蛇這件事才對。那麽,我們就會把諸如[奇+書*網QISuu.cOm]結界被打開過,遇見過灰衣人這些事都告訴殿監,而殿監會想,有能力打開接界,再把它恢複回去的人是誰?穿灰衣的人是誰?這樣,就如你所說,最容易想到的就是掌門了。這麽想倒是聽起來合情理,可是,讓殿監懷疑掌門有什麽意義呢?”
“殿監和掌門算是咱們蜀山地位最尊崇的兩人吧,也許是想讓一個對付另一個。”唐謐有些隨意地大膽推測。
“會不會和馬上要開始的比武有關?掌門人每十年比武選出,日期是天壽日之後的第五天。”白芷薇道。
比武的事唐謐也聽說過,不過因為那是“山上”的事,山下的禦劍堂完全不會參與其中,所以也並不是很關心,但現在白芷薇這麽一說,她才覺得這可不是除了天壽日以外蜀山派重要的大事麽,有什麽陰謀詭計和這事相關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便說:“嗯,估計是這樣,說不定是有人覬覦蜀山派掌門的位子。”
白芷薇聽了,沒有馬上搭話,她自然一直認為唐謐是很聰明的,隻是唐謐這種喜歡大膽想象和假設的思考方式與她的思考習慣有些差異,對於她來說,沒有任何抓在手中的實實在在的憑據,沒有一個嚴密的推斷過程,她便難以讓自己信服。想了好一會兒,她才說:“唐謐,我怎麽覺得這麽想似乎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呢。”
唐謐和白芷薇相處了這麽些時日,自然明白這小女孩是天生的理性主義者,而自己這番全部建立在假設上的推論肯定沒辦法讓她信服,但是自己直覺以為這種思考方向是正確的,於是說:“容我再想想。”
這時,兩人身後傳來一陣清咳聲,原來是張尉已經跟在她們身後走了許久。唐謐這才想起來自己昨夜朦朧睡去時聽到白芷薇講的那番話,心中一陣過意不去,隻是心思玲瓏如她,也一時間不知道該講什麽才好,於是衝他笑了笑,便再無話可說。
三個人頭一次幾乎是一路沉默地走上了術宗所在的無憂峰,進入藥堂,唐謐看見莫七傷身邊沒有人,雖然知道沒用,還是秉著受人隻托終人之事的做人原則,就走過去悄聲對他說:“莫殿判,那個,‘玉麵’托我向您求一粒‘九榮回天丹’。”
莫七傷一愣,捋了捋兩撇花白的八字胡,說:“你跟她說,不是我不給,是全用完了。不過,如果今日能夠捉到活參的話,再配置一些也不難,那其他八味藥,藥堂都是有的。”
唐謐有些好奇地問:“活參是什麽?”
莫七傷故作神秘地笑著說:“好玩兒的東西,今天就是讓你們來玩兒這個的。”
後來,當唐謐在樹林中被迫唱著歌走了一個時辰以後,她才知道自己是被莫七傷騙了。
原來活參是一種接近妖物的人參,每十五年成熟一次,成熟的時候會在樹林裏東遊西蕩。它們非常膽小,一有風吹草動就會遁入土中消失不見,故此極難采到。而唯一吸引它們的就是童音唱出的清脆歌聲,所以,每過十五年,還沒有進入變聲期的智木殿劍童們便被叫來捉活參。
剛開始的時候,眾劍童都覺得很好玩,在莫七傷發給每人一個遇到危險可以報警用的煙花後便四散而去。一會兒工夫,滿山遍野都是愉悅響亮的童謠聲。
唐謐和白芷薇走了一段,對她說:“芷薇,你唱吧,我不會這裏的歌。”
白芷薇頓了頓,說:“好,那我唱了。”
唐謐見她朱唇微動,一段歌聲輕輕飄出,然後,這歌曲的調子便由東開始走向北,再由北走向南,由南走向西,最終又回到了北。
原來,命運是公平的,唐謐聽著這走南闖北的歌聲想,漂亮聰明如白芷薇,竟然五音不全,唱歌走調,唐謐啊,從此你不要自怨自艾了。
“芷薇,莫殿判說,人多了活參不會出來,我們還是分頭找吧。”唐謐為了盡快完成任務,決定離開白芷薇。
可是,一個時辰以後,她開始追悔莫及。
原來,不知為什麽,她把所知道的兒童歌曲都唱了一遍,也沒見到一株活參蹦出來。難不成,活參不喜歡聽我們那世界的兒童歌曲麽?唐謐這樣想著,如果連白芷薇那樣的歌聲最終都能吸引到一個活參粉絲的話,我空手而歸豈不是很沒麵子?
想到這裏,唐謐決定改換風格,在腦海中搜索了一遍,大聲唱道:“洗刷刷,洗刷刷,,哦,哦……”
就在她狠狠地唱道:“請你拿了我的給我送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這一句的時候,忽聽背後傳來一陣詭異的嬰兒般唧唧咯咯的笑聲。扭頭一看,果然看見一個手掌大小,樣貌猶如沒睜開眼的嬰兒一樣,白胖白胖的人參。隻見它頭頂頂著一簇綠葉,四肢看上去如雪白的藕節一般,此時正咯咯笑著跟隨著唐謐的歌聲搖頭晃腦。
唐謐心中甚喜,一邊繼續唱著一邊走近它,隨後出其不意一把抓住它頭頂的綠葉,就在她高興得想要大叫的時候,突然覺得身後有掌風襲來,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被擊倒在地上。
在最後的意識消失前,她感覺到有人從她手中拿走了活參,她摸索著掏出煙火,用盡最後的意識和力量,拉開煙火上的繩撚,看到一團紅色的火焰衝上天空,終於支持不住,昏了過去。
二十八 郎意
第一部 二十八 郎意
唐謐迷迷糊糊地聞到一陣陣藥香,想睜開眼睛卻覺得眼皮發沉,腦袋裏嗡嗡作響。看來是腦震蕩了,她想。這樣又躺了一會兒,她終於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藥室後麵庫房內的一張軟塌上,四周都是一排排落地頂天的烏木藥櫃,每個櫃子都嵌著一個個小抽屜,抽屜上鑲著黃銅獸頭環,並用金筆寫著“首烏”、“白芷”、“血傷寧”、“歸元丹”這樣的小字。
一個熟悉的紅色身影正抱著厚厚一疊絹冊,在這些藥櫃間走來走去,拉開這個抽屜點一點,又拉開那個抽屜看一看,不知不覺間步子走得急了,又要爬高上低的,便使出了輕身功夫來,那步態靈動如山間雀躍奔跑的小鹿,輕盈似溪上悠遊戲水的仙子,卻是已經被嚴令禁止的魔羅舞。
“我說神仙妹妹,你那個武功犯戒了。”唐謐有氣無力,哼哼唧唧地說。
“不妨事,反正這裏也沒別人。”白芷薇說,伸手抹掉鼻尖上凝著的汗珠。
“你到底在幹什麽呢?”唐謐又問。
“還不是因為大家都出去找你了,結果藥庫看守鬆懈,被盜賊進來偷了。莫殿判叫我在這裏核對藥材,看看都被偷走了些什麽。”白芷薇邊答邊繼續幹活。接著她又問道:“你怎麽樣了,出了什麽事?還難受麽?”
“自然難受,腦袋暈沉沉的。你說怎麽這麽巧,我也碰到強盜了,那家夥打暈了我,偷走了我的活參。”唐謐抱怨著。
白芷薇停下手頭的事兒,有些訝異地看著唐謐,問:“你找到活參了?大家找了一天都沒找到,怎麽給你找到了。可你還給弄丟了,害我們明天還要去找。”
“神仙妹妹,你可真是涼薄啊,我剛才說話的重點是我被強盜打了,你怎麽就知道活參,活參。”唐謐生氣地噘起了嘴。
白芷薇被她說得趕緊賠不是,然後才想起很重要的一件事來,道:“怎麽你被搶,藥庫也被搶,這些盜賊好像都約好了一般。”
唐謐此時腦袋發昏,沒有辦法完成這麽艱巨的推理工作,便問:“藥庫的事莫殿判怎麽說?”
“在那裏大罵那些等著觀禮掌門人比武的客人是小人,竟敢偷盜自家師門。可我覺得,這幾日山上因為天壽日亂哄哄的,賓客中更是魚龍混雜,若是有人偷藥,倒是也講得通。可是,加上你遇到的事,這件事未免拿捏得就有些太恰到好處了。”白芷薇說完,又開始繼續清點藥材。
“哎,芷薇,你被莫殿判無情利用了。”唐謐說,她覺得莫七傷純粹是在利用白芷薇記憶力好,條理性強,心思又細密的特點來幹一些本來該由雜役幹的工作。
白芷薇頭也沒回,邊幹邊說:“我是自願的,出了偷藥這事,殿判讓我們都下山去,可我想陪著你,就留下來整理藥庫。”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有噔噔噔的腳步聲,不用猜,全蜀山除了雜役以外,但凡會輕功的人隻有一個有這麽轟轟烈烈的腳步聲。唐謐躺在那裏看也不看,說:“大頭,你也沒走麽?”
“給你弄藥,怎麽走。”張尉說著,端過來一隻朱漆托盤,盤中放著一碗黑不見底的湯藥,還有一盤棕色的藥膏。
唐謐還未離近那藥碗,就聞到一股極苦的味道,便開始皺著鼻子耍賴道:“啊,大頭,你終於要下手了,我哪裏對不起你了,不就是連累你被扣分了麽,你放過我吧,我承認我對不起你,我一定努力,讓咱們今年一次過兩試。好不好,放過我吧,別讓我喝那個東西。”
張尉端著盤子被唐謐一副潑皮無賴的樣子逗得嗬嗬笑了一陣,這才發現原來這是自昨天出了魔羅舞那事以後,唐謐第一次正麵提起這件事,他自己正不知道如何開口化解三人間因為這事造成的尷尬,便順水推舟地說:“行行,我原諒你,你把‘凝神湯’喝了我就原諒你。”
唐謐聽了翻身一骨碌做起來,笑著說:“那好,我喝。”
唐謐喝完藥,張尉就把她的發釵拔下來,三千烏絲瀑布般流瀉下來。唐謐身子一僵,問:“幹,幹什麽?”
張尉是心中明澈,完全不懂男女之事的少年,坦然地回答:“給你上藥啊,頭上腫了大包呢。”
“噢。”唐謐這才覺得自己不純潔,掩飾著說:“那你輕一點。”
張尉答應著,右手拿起一個小竹板挑起一塊藥膏,左手撥開唐謐腦後的一縷頭發,小心翼翼地塗上去。唐謐隻覺得頭皮上清清涼涼的很舒服,一直舒服到了心裏去。
塗好藥,張尉便過去幫白芷薇清點藥材,而唐謐則半躺在軟榻上,遠遠地看著那個兩個人。
那個藍衫少年因為身量還沒有開始抽拔,腦袋就顯得特別大,並且舉手投足都被這樣的身材比例幹擾,呈現出一種笨拙之態。那個紅衣少女卻已經開始如雨後的幼竹般向著天空生長,細瘦的身姿帶著一點清冷的竹韻。可是唐謐相信,笨拙的少年終會成為擁有寬厚肩膀的男子漢,清冷的少女終會絢爛耀眼得讓人不敢逼視。
而那時候我在哪裏呢?她這樣想著,忽然有些傷感,雖然明知道終將離開。
下山的時候,唐謐告訴了張尉自己關於灰衣人的推測。沒想到不等張尉說什麽,白芷薇就先提出了反對意見,她說:“我覺得,第一次見的灰衣人你可以說不是穆殿監,因為大家看到他在禦劍堂。但是後來幾次,你就不能這麽說。現在,你所有的推測都先認定穆殿監是可信任的,這樣可能會犯錯誤。”
“這是我的直覺啊,有時候人是需要直覺的。”唐謐相當不服氣。
“按你的推測,這可是會出大事的。這麽重大的事,怎麽能光憑直覺相信一個人?”白芷薇一點也不讓步。
“我當初也是憑直覺和你做朋友的啊,有錯麽?”唐謐反將一軍。
白芷薇有些生氣了,道:“唐謐你狡辯。”
“我也覺得能信任穆殿監啊,這樣憑感覺去相信一個人不正常麽?”張尉終於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不想白芷薇感覺到成為了少數派後,言辭就有些激烈:“那你們怎麽不接著憑感覺猜誰是幕後黑手啊,這個人這麽辛辛苦苦,就為了讓咱們幾個當傳聲筒?你還不如說讓全禦劍堂的劍童都當傳聲筒來得聳人聽聞,這可能麽?”
“怎麽不可能,大眾是最容易被操縱和愚弄的,有時候,騙一群人比騙一個人更容易。”唐謐跟她針鋒相對,心道:小丫頭,姐姐當年是幹哪一行的啊,我通過媒體放消息的時候你還吃奶呢。
“哼,說得很厲害呢。”白芷薇不是那麽容易被說服的人,她反問道:“那你倒說說,咱們碰到的這些事裏,哪個和大眾有關來著。”
“比如……”唐謐被一下子問住了,這段時間以來,好像都是他們幾個人在這裏神秘兮兮地調查來調查去,和大眾如何扯得上關係,可是,她也是不輕易低頭的人,她搜索了一下記憶,忽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說:“比如,南宮香她們就說過,全禦劍堂都知道咱們飛上玄天閣被罰的事。因此,才有那麽多人問慕容斐赤峰四翼蛇的事。這才有好勝如司徒慎的,也想去找寶物。”
“佩服,佩服,按照你這次的推測,這個幕後之人的目的就是為了通過大眾推動司徒慎去殺赤峰四翼蛇,對吧,原來這就是要發生的大事啊。”白芷薇口氣裏有諷刺的意味。
“我……”唐謐被堵得啞口無言。
張尉看兩個人僵住,很想此時出來打個圓場,可是卻不知道說什麽,隻好眼睜睜看著剛恢複不久的和諧氣氛又轉變成了一路沉默。
待到唐謐和白芷薇回到梅苑,發覺玉麵已經睡下了。兩個人也不多說話,安靜地各自洗漱,吹燈上床。本來是一個人睡的床,躺著兩個人就有些擠,她們胳臂碰著胳臂,呼吸抵著呼吸,卻不知如何先向對方開口。忽然,窗欞上傳來小石子“咚咚”地敲擊聲,兩個人對看一眼,沒說話,雙雙披衣起身。
推開窗戶一看,隻見後牆頭上坐著一個大頭少年,兩條腿掛在那裏晃啊晃地,咧嘴一笑,亮出一口招牌白牙。
“上來。”少年低聲招呼道。
唐謐和白芷薇翻身躍上去,一左一右坐在那少年身邊。
“什麽事?”
那少年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兩人一看,竟是兩株鮮紅的彤管草。隻聽那少年說:“我想,也沒人送你們。”
“切,誰要你可憐,滾下去。”唐謐說。
“不是,就是有人送你們,我也還是想送你們。”少年慌張地解釋。
“快滾,你知道送這個是什麽意思麽”白芷薇說。
“送喜歡的人啊,我喜歡你們啊。”少年誠懇地說,“其實,我想說得是,我被扣掉言行考績的事,我從來就沒怪過你們。嗯,今年,今年其實是我在蜀山最開心的一年。”
“那好,姐姐我要了。”唐謐笑著伸手拿過一株彤管草。
“我也要了,我是可憐你。”白芷薇接過另一株。
少年笑著翻下牆頭,衝著牆上的兩個少女說:“你們也和好吧。”
“快走吧你,真事兒多。”牆頭上的兩個少女幾乎是同時說出這句話,然後便相視而笑了。
少年走了幾步,忽聽牆頭上的一個少女說:“張尉,我今天說的話是認真的,咱們今年爭取一次過兩試,桓瀾行,咱們怎麽就不行呢。”
少年衝她使勁兒點點頭,說:“好,再見。”便奔跑進了夜色中。
可是這一夜,注定不得平靜。唐謐和白芷薇剛要睡下,又聽見有小石子在急促地敲打窗子。這一次,牆頭依舊是張大頭,隻是臉上滿是焦急之色。
“唐謐,白芷薇,出事了。”他說,“和我同屋的司徒慎不見了。”
“那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他,他帶著一幫人偷偷去抓赤峰四翼蛇了。”
唐謐和白芷薇一聽,驚疑地互相望著,難道,這真的就是將要發生的大事麽?
二十九 陷阱
第一部 二十九 陷阱
張尉把一本書遞過來,白芷薇拿起想看看,這才發現今日是初一,天上原是沒有月亮的。雖然星光大盛,但那樣的點點光芒畢竟無法看清書上的小字。
張尉指著那書說:“我早就該想到司徒慎得了這書中丟掉的那幾頁後會這樣幹。”
“這話怎麽說?”唐謐問。
張尉點了個火折子,說:“前些天司徒慎說揀到了這書中掉落的幾頁,正好有一頁是講赤峰四翼蛇的,你自己看看吧。”
白芷薇借著火光,看到那書正是《妖螭集》,其間夾著的幾張散頁中,果然有一頁與赤峰四翼蛇有關,隻見上麵寫著:“彼之赤峰四翼蛇,逢朔月則妖力喪,故眾蛇皆千裏奔襲,群聚幻海以求庇護。”
唐謐抬頭看了眼無月的天空,說:“今天就是朔月,按這書上說的,今兒可不就是捉拿妖蛇的最好時機?而且,還是一大堆沒用的妖蛇聚在一起。”
“是啊,司徒慎當時看見了這一頁很是高興,我就勸他,此事已經是明令禁止的了,再說,靠法寶增強功力畢竟是投機取巧的捷徑,還是算了吧。”張尉說。
“司徒慎那家夥心心念念要超過桓瀾,要當蜀山第一,如何能聽你的勸告。”唐謐道。
這時候,忽聽一直沒有說話的白芷薇道:“不對,這書是騙人的。”
那兩個人一愣,齊齊看向白芷薇,她眉梢輕挑,道:“沒錯,幻海最出名的地方是它可以保護棲息其中的各種生靈,粗粗想來,這書裏寫得沒錯。可是妖草的保護力到了夜晚就消失了,喪失妖力的赤峰四翼蛇在夜裏躲進去,有什麽用?”
“你是說,這書上寫得不對?”張尉疑惑地問。
“我是說,有兩種可能,一是書上寫錯了,二是有人故意假造了這頁書,誘使司徒慎今夜去幻海。”白芷薇說著,把那幾章落頁遞給唐謐,續道:“若是第二種可能,那做這事之人可是費了很大一番功夫。”
唐謐接過那幾頁,借著火光細看,隻見這記載著赤峰四翼蛇的一頁和其他的書頁不論是紙張的質地,新舊程度,還是字體都完全一致,頁側還有似乎是被細線拉破的痕跡,讓人立時聯想到是紙張從書中脫落時,被訂書的細線所損。
“若是假造的,這麽費心思,不但是要誘使司徒慎去,還是要這事毫無把柄啊。要是出了什麽事的話,追查下來,隻能說司徒慎誤信了一本有誤的書。”唐謐邊說邊思索著,這世界的書極為精貴,都是人手抄寫,若是這一本是蜀山唯一的一本,甚至是天下間唯一的孤本,那真的就是死無對證了。
“別說那麽多了,既然你們兩個都認為可能是陷阱了,趕快去截住他們。”張尉說著滅了火折子,帶頭往禦劍堂外跑。
“等等,咱們幾個恐怕不行,叫幾個幫手去。”唐謐說。
“叫誰?”
這時候,唐謐能想到的,最頂用的,隻兩個人。
看著那兩個人揉著惺忪睡眼,被張尉從鬆苑帶出來的時候,唐謐忽然覺得心底一抽,好像隱約抓到了什麽,卻無從開口。
直到四個人施出輕功,在山路上疾行的時候,她仍然沉默不語,腦海裏漂浮著無數記憶的碎片。那些碎片好像拚圖一樣,似乎有什麽線索可以將它們拚湊在一起,又仿佛尚缺最重要的幾片,讓人始終無法看清全貌。
今夜下山時和白芷薇的爭吵再次浮現在她眼前。那時候,我是怎麽七拚八湊這些事情來著,唐謐想著,是了,我是說有人可能操控著禦劍堂的眾人,或者說,用眾人的輿論在影響著某個人,當時是有些瞎說了,可是現在想來,這樣的事未嚐不可能啊,自己當年是幹什麽工作的啊,用一些手段技巧影響大眾,然後……
她開始試著把每一件事用這樣的思路連接在一起,心中突然一派明澈,“啊”地大叫了一聲。
“唐謐,怎麽了?”白芷薇停下腳步關切地問,那三個人也站定看著唐謐。
唐謐平了平呼吸,看看桓瀾和慕容斐,說:“你們聽著,我現在這樣來把咱們遇到事情梳理一遍,你們看看對不對。”
“有一個人,他打開了青石階上的結界,就是為了讓一隻赤峰四翼蛇竄過去,這樣,正巧走過的慕容斐就可以看到,並且最終得了一件寶物。這個人知道,慕容斐和桓瀾一直是暗暗比試的,所以,總有一天,桓瀾會發現慕容斐因為寶物變厲害了,因此也會去找赤峰四翼蛇,而且,我想,就算桓瀾沒發現慕容斐因為寶物變厲害這件事,這個人也會像讓慕容斐發現赤峰四翼蛇一樣,想辦法讓桓瀾‘正巧’遇見一條,得到個什麽寶物。”
“你的意思是,有個人一直謀劃,不論以什麽方式,總之是要讓我和桓瀾都遇見赤峰四翼蛇,並且得到寶物對麽?”慕容斐聽得直皺眉。
“是。”
“為什麽?”
“因為他知道,你和桓瀾是禦劍堂最受矚目的兩人,而且,你們一直在暗中較量,如果得到了可以增強功力的寶物,依你們兩個的心性,一定會找機會比試的,你們說呢?”唐謐看著兩個人問。
慕容斐挑挑眉毛,微微笑了笑。桓瀾不置可否地一聳肩,也沒有回答。
唐謐接著道:“隻要你們比試了,我想,甚至不比試,隻是在有其他人在的場合顯露了因為寶物而武功大進,那個人的目的就達到了。因為,關於你們兩個的事,無論是什麽都會很快傳遍禦劍堂。而他的目的,就是讓大家都去議論你們因為寶物而變得如何如何厲害。而你們看,現在,不論中間的過程如何,他的這個目的已經完全達成了。”
“那他這麽做,是為什麽?”慕容斐雙手環抱於胸,不解地問。
“因為你們對大眾有影響力啊。”唐謐說完,發覺自己用了工作術語,就解釋道:“因為,禦劍堂的很多劍童都希望像你們一樣強,甚至超越你們,比如,司徒慎就是其中一個,今天和他一起去抓赤峰四翼蛇的其他人可能也是。而他的真正目的,就是鼓動他們在今夜去抓赤峰四翼蛇,所以,司徒慎才會‘恰巧’撿到指點他於朔月之夜抓妖蛇的落頁。而這件事最妙的地方就是,如果今天出了什麽事,沒有任何確鑿證據證明這是一個陰謀。因為整件事中,沒有任何人是被誰教唆了而去做了什麽,看起來,全都是每個人自願為之。”
白芷薇聽到這裏,輕輕呼了口氣,謹慎地說:“如果按照你的想法,謀劃這個事的人必定極了解禦劍堂,並且極了解桓瀾、慕容斐、司徒慎他們的個性,那這個人最可能是……”
白芷薇沒有說下去,眼睛看著唐謐和張尉。張尉卻鐵定地搖搖頭,固執地說:“我還是相信他,了解禦劍堂的人也有很多。”
桓瀾和慕容斐並不知道那三人今夜曾爭吵過什麽,但是隱約也猜到他們意指何人。桓瀾想了想,問:“唐謐,那灰衣人你又怎麽解釋呢?”
唐謐雙手一攤,說:“現在還解釋不了,不過,有一處說不通的事已經可以解釋了。咱們不是覺得上次一起遇到的赤峰四翼蛇,還有我們幾人和司徒慎遇見的,都比慕容斐遇見的那隻厲害很多麽?我想,那是因為,慕容斐你遇到的那隻,是有人專門為你準備的,一定被做過手腳,讓你可以順利得到寶物。而司徒慎上次去的時間,不是那人希望他去的時間,我們那次去,也是他計劃以外的變數,所以,我們遇到的都是沒做過手腳的,就厲害許多。”
“甚至,那人如果很了解司徒慎的話,會故意讓司徒慎遇見厲害的,這樣,才會激起司徒慎不殺赤峰四翼蛇不罷休的執念。”白芷薇順著唐謐的思路說。
“按你這麽猜,這個人,還是個可以操縱妖物的人啊。讓它們出現就出現,讓它們消失就消失。這個人……”慕容斐講到這裏,看了看另外幾人,道:“不會單單就是為了引誘一群蜀山劍童在今夜進入幻海捉赤峰四翼蛇吧,他設這個陷阱,又是為了什麽?”
“不知道,這恐怕隻有去了才知道。”唐謐說完,看了看在無月之夜中顯得更加神秘幽暗的密林,心中忽然升起一絲恐懼,在那些目光無法穿透的黑色樹影中,也許隱藏著猙獰的野獸,也許隱藏著嗜血的妖物,而且,一定隱藏著黑暗的心靈,他像暗夜裏織網的毒蜘蛛,已經悄無聲息地布下了陷阱,靜靜等待著獵物的光臨。而我們,我們幾個貿然跑去的家夥究竟是他意想不到的變數,還是已經考慮在內的獵物?她想到這裏,身子不由得顫抖起來。
她的手忽然被一隻溫暖而堅定的手握住,那隻手十分幹燥,上麵布滿硬硬的老繭。那手的主人說:“走吧,大家在一起呢。”
唐謐歎了口氣,恢複了調侃的口氣,說:“大頭,你知道麽,人愚則勇。一個人心裏有恐懼,隻表明她思慮周密,考慮到各種危險的可能性。”
大頭的少年隻是嘿嘿笑著不說話,眼睛明亮得像墜入了天上的星鬥。他拉起她,開始發足在青石階上奔跑。
夜風吹來,奔跑中的少年們衣袂飛揚,碎發拂麵。腳下的青石階延綿不絕,引領著他們走向未知的黑暗。
膽怯麽?麵對未知與黑暗,誰都多少會有點兒吧,但是,大家在一起呢,唐謐這樣想著,之後仍然很實際地問:“大頭,確定“沉荻”在身上不?”
三十 妖蝶
第一部 三十 妖蝶
五個少年走到幻海森林的小湖邊時,每個人都被眼前所見的異景震驚得無法言語。
隻見濃鬱的夜色中,滿天滿地都是流光溢彩,仿佛銀河墜落,霓霞翻湧。仔細再看,這鋪天蓋地的明滅流光竟然是月餘前幾個人在這林中見過的漂亮蝴蝶,隻是當時不過一兩隻,而此時,萬千蝴蝶齊聚湖岸,或在空中隨風翻飛,或在草間枝頭展翼小憩,便造就了這光華流瀉如水晶塵埃沉浮於天地間的奇景。
“啊,看那裏。”白芷薇指著遠處湖邊上說。
眾人隨著她的手指忘過去,隻見那裏有一堆一堆的蝴蝶停在地上,那些成堆的蝴蝶已經不再透明無色,而是變成了紅寶石般妖異奪目的血色。轉瞬之間,這些血紅的蝴蝶嘩啦啦振翅而飛,露出了隱藏在無數蝶翼之下的——屍體。
屍體,是屍體麽?每個少年都驚懼地睜大眼睛想要看個仔細,可是那些血色的蝴蝶剛剛飛起來,空中便有透明的蝴蝶蜂擁落下,重重疊疊,疊疊重重的透明薄翼相互交疊覆蓋,將一切湮沒於一片虛幻。然後,那些透明的蝴蝶也漸漸變成了耀目的赤色,再次飛起。
唐謐這次已經有所準備,就在那些赤蝶騰空而起的瞬間,她將祝寧送給她的暗器擲過去。頓時那裏銀光四射,驚起群蝶亂舞。
“地上是司徒慎他們。”眼尖的白芷薇道,“看不出來死沒死。”
此時驚飛的蝴蝶已經趨於平靜,張尉見了,趕忙掏出“沉荻”道:“快走。”
四個人仗著“沉荻”光芒的掩護衝入蝶群之中,這才發現地上竟是橫七八豎躺了十來個人。“沉荻”的光芒隻有一丈見方,有幾個人難免無法被光芒庇護,刹那已經被蝴蝶再次淹沒。張尉見了,把“沉荻”往地上一放,說:“唐謐你和白芷薇把這些人往中間聚攏,我們三個把那幾人拽進來。”
話落,三個少年互相看了一眼,慕容斐故作輕鬆地說:“這些蝴蝶落在人身上,不能用術法或者劍來驅趕,隻能靠人手了,我們倒是可以比試一下誰比較皮糙肉厚。”
張尉笑笑也不搭話,走出“沉荻”的光暈。刹那間,那些在空中飛舞的蝴蝶好像聞到血腥的饑狼,俯衝而下,直撲張尉,他則早有準備地揮劍抵擋。他的劍招經過謝尚指點,舞將起來,密不透風,雖然仍然不如桓瀾甚至唐謐他們那樣行雲流水,卻也不再滯納笨拙。眼見他走到一人身邊,伸出空著的那隻手,驅趕落在那人身上的蝴蝶。此時便有蝴蝶飛起來,叮在他的手上,他隻覺得手上微微有些麻癢,也不在意,抓住地上那人的領襟就往“沉荻”的光暈中拖。桓瀾見了,依樣也去拖另一人,而慕容斐看看張尉和桓瀾被那蝴蝶叮過之後,也沒什麽異樣,便也走出去拖人。
三兩次之後,幾人總算把所有的人都集中到了“沉荻”的光暈之中,暫時可以喘息一下。唐謐數了數,竟然有十二個人,不禁感歎司徒慎這人還真是無私,找寶貝這種事也願意與人分享,隻是這麽多不知死活的人,怎麽弄回去呢?
桓瀾把手搭在一個人的脈門上,眉峰微沉,停了片刻說:“沒死,但是這種狀態真是奇怪。”
慕容斐也抓住一個人的手腕,兩指扣在那人的脈門上,道:“似乎是三力都到了最低點,可是僅剩的那一點力量卻足夠維持他不死,真是奇怪。”
他們兩個接著把剩下幾人的脈都探查了一遍,結果每個人都是如此,雖然沒死,卻命懸一線,停留在瀕死的邊緣。
唐謐看著這些人,覺得他們的神色沉靜,好像睡著了一般。忽然想起兒時看過的生物書,說:“我小時候見過黃蜂把針刺入青蟲的身體以麻痹它們,讓青蟲不死卻呈現一種假死的昏迷狀態,然後,黃蜂會把這些青蟲當長期的食物,在它們身上產卵,讓幼蟲孵化出來也把青蟲當食物。你們說,這奇怪的蝴蝶,會不會也是如此?”
張尉聽了,拍拍腦袋說:“黃蜂蜇菜青蟲這事,我小時候也見過,我爹也是這麽說的。”
白芷薇和桓瀾、慕容斐三人卻聽著覺得稀罕,白芷薇不確定地問唐謐:“你是說,他們也被這些蝴蝶變成了假死的狀態,然後作為食物長期食用?”
唐謐點點頭,說:“嗯。”然後又唯恐天下不亂地加了一句:“在他們身上產卵了也說不定。”
白芷薇被惡心得一哆嗦,向後一側身,正撞到張尉身上,隻聽張尉莫名其妙地說:“爹,你來了。”
白芷薇一愣,扭頭看見張尉正盯著唐謐,神情有些激動,麵色微微潮紅。
唐謐伸出手在張尉麵前一晃,問:“大頭,你是在和我說話麽?”
張尉伸出手,死死抓住唐謐的手,眼中如有潮水洶湧,急切地說:“爹,你是接到禦劍堂收我為劍童的信了麽?爹,你高興麽?爹,你的病可好些了?爹,你是不是怪我兩年沒回家看你啊?爹,孩兒今年一定回去。孩兒其實很想念爹娘,隻是覺得一試未過,無顏見爹娘。爹,爹你為什麽哭了啊?”
唐謐抹了把眼睛裏掉出來的液體,說:“芷薇,點他睡穴。”
白芷薇和唐謐把張尉放倒在地上,白芷薇問:“這是不是因為他被蝴蝶叮過了?”
“似乎是,可能被叮得厲害了就麻痹如假死,被輕微一叮就產生幻覺吧。”唐謐推測道,這時才想起另外還有兩個人可能也被蝴蝶叮過了,扭頭一看,隻見那兩個人倒是乖乖地坐在地上聊天,心下舒了口氣了,可是走過去一看,才發現有些古怪。
隻見桓瀾眼神空洞地盯著前方說:“不可能的,你無法超越我。不過是追隨我的背影罷了。”
而慕容斐也是一樣的眼中無神,答道:“你不明白,必須成為強者,不夠強大,就沒有價值。”
桓瀾又回答:“桓瀾啊,你不要這麽一直抬頭仰視著我,會很辛苦。你去讓你母親笑一笑吧,她笑起來真是很美。”
慕容斐則說:“即使他昏庸無能也要追隨他麽?這是愚忠!愚忠!”
唐謐這才發現,這兩個人完全在各自說各自的,並且,也許是在扮演著別的什麽人,或者重複著記憶裏什麽難忘的片斷。怎麽辦呢?也點睡穴麽?她正要伸出手指,白芷薇忽然一拉她,指著她頭頂說:“唐謐,你看。”
唐謐這才發現,“沉荻”那半球型的庇護他們的光暈上已經爬滿了大大小小的透明蝴蝶,現在看起來,他們好像處在一個水晶雕成的透明罩子中一樣。此時離那些蝴蝶近了,唐謐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蝴蝶伸出長長的口器,附著在光暈上,一動一動地不知在做什麽。她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地上的“沉荻”,發現它中央的那簇亮光,正在一點點暗淡下去。
白芷薇也注意到了,焦慮地說:“‘沉荻’好像挺不住多久了。”
唐謐撿起掉在地上的暗器“螺旋槳”,重新裝入銀珠,上好弦,把它發上天空,頓時,隨著它射出的銀彈炸開,或傷或驚,打飛了許多爬在光暈上的蝴蝶,可是隨即就有新的蝴蝶飛上來堵住那些空位,繼續伸出蛇信一樣的口器在那裏顫動著。
唐謐接住掉下來的“螺旋槳”,再裝彈,再發上天,一次,兩次,不斷有蝴蝶被打死,卻不斷有蝴蝶再衝上來,無懼無惘,赴死般壓在那光暈上。
“唐謐別發了。”白芷薇按住她正在裝彈的手,“沒用的。”
“那怎麽辦呢?”唐謐心頭掠過一絲絕望,頹然坐到地上。
“我們想辦法求救吧,趁著“沉荻”還能堅持一會兒。“白芷薇說,她的麵色有些蒼白,咬著嘴唇,似乎下了很大決心,說:“我們兩個帶著‘沉荻’跑出去,找人來救他們。如果真如你所說,他們可能不會馬上死,隻是當一段時間食物而已。”
唐謐看著白芷薇,愣了片刻,搖搖頭,說:“我不敢,我怕我們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死了,誰知道他們能禁得住多長時間。”
白芷薇垂下頭,濃密的眼睫擋住了眼光,說:“你覺得我這麽說心狠麽,可是,這是最有可能救大家的法子,好過一起在這裏等死,你知道,我們必須有人去求救。”
唐謐忽然想起來什麽,叫道:“魂獸,魂獸可以去求救啊。”
白芷薇看著麵色一動,看向坐在地上那兩個自言自語的家夥,說:“他們這樣子,能喚出魂獸來麽?”
“且試試吧。”唐謐說著,走過去,對桓瀾道,“喂,你既然這麽厲害,有沒有魂獸啊?”
“自然有。”
“叫出來給我們看看吧,你旁邊那人剛叫出來過,厲害得緊呢。”
桓瀾指了指心房的位置說:“就在這裏,你自己看好了。”
唐謐無奈地搖搖頭,心想這小P孩腦子是不正常了。這時候,她忽然感覺桓瀾把她的頭一攬,自己的臉一下子就貼在了他的胸口上,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透過衣物傳了過來。
“看到了麽?”他問,“很強裝的小家夥吧。”
唐謐氣憤地想:。我要是有白晶晶或者紫霞的本事,非跳進去把你的破鳥拉出來遛遛。
這時候,白芷薇還在火上澆油地說:“唐謐,你試試,看看你能不能把他的魂獸喚出來。”
唐謐一把將桓瀾推倒在地上,跳起來反問白芷薇:“小姐,有點常識好不好,魂獸是別人能叫出來的麽?”然後她踢了桓瀾一腳,指著白芷薇說:“喂,小子,你看看,這是我的魂獸,漂亮吧,有本事把你的也叫出來比試比試。”
桓瀾無神的眼睛看了看白芷薇,說:“很漂亮。”然後一揚左手,低喚道:“煥雷。”那隻黑色的巨鳥便出現在他身後,隻聽他接著說:“可是,沒有我的漂亮。”
唐謐一看煥雷被召喚出來了,也不知道這家夥是不是像它的主人一樣神誌不清,就對它說:“煥雷,我們遇到危險了,需要你送求救信,要不大家都會死在這裏,你明白麽?”
黑色的巨鳥眨了眨金色的眼睛,稍停片刻,竟然雙膝跪下,做出了完全服從的姿勢。唐謐心中一喜,撕下一條袍服,把手指在劍鋒上一劃,用血水寫了“蝶襲速救幻海”六個字,然後將布條綁到煥雷腿上。這時候,她的心裏一猶豫,抬頭問白芷薇:“向穆殿監求救,好麽?”
白芷薇看著唐謐,微微笑著說:“好,唐謐,我相信你的直覺。”
三十一 解迷
第一部 三十一 解迷
唐謐和白芷薇因為實在受不了意識不清的桓瀾和慕容斐在那裏唧唧歪歪,絮絮叨叨,也不知是在講自己的事還是在講別人的事,於是幹脆也點了那兩人的睡穴。
世界忽然安靜了下來,唯餘成千上萬隻蝴蝶煽動翅膀的聲音,沙沙沙沙,仿佛寧靜的夏日微風拂過枝頭,油綠的葉片在輕輕摩擦。唐謐對這聲音的印象,來自於學生時代每個夏日的期末考試,每當自己遇到實在答不出的難題,停下筆,腦中一片空白的時候,教室外風過葉搖的聲音便會飄進耳中。
細細碎碎,單調而寂靜的聲音,記錄著時間一點一點在流逝。
唐謐坐在地上,眼睛盯著一點點暗淡下去的“沉荻”,也不知道煥雷已經離開了多久,開口道:“對不起,芷薇,其實我知道比起讓魂獸去報信,你那法子讓大家獲救的可能性更大。這魂獸一放出去,其他的就都是變數了。可是,我沒有那樣的勇氣。我是說,如果萬一我們回來見到一堆屍體之後,去承擔那種後果的勇氣。那樣年少的孤勇,我已經沒有了。”
坐在唐謐身邊的白芷薇沒有馬上搭話,即使早熟如她,也不能完全理解唐謐這番話。隻是“孤勇”兩個字卻印在了她的心上。仔細想想,她才發現,自己是真的完全沒有去想唐謐所謂的萬一,似乎事情隻有自己以為的那個結果,所以才會如此孤勇吧。
唐謐見她沒說話,繼續道:“還有,我也知道,這個背後搞陰謀的人不但應該熟悉禦劍堂,而且,也有機會不引人注意地出入禦劍堂,要不,司徒慎怎麽能恰好撿到那幾張落頁呢?可是我就是覺得,殿監那樣的人,怎麽會……”
白芷薇打斷了她,拉了拉她的手,說:“唐謐,從我記事起,我母親就不斷告誡我,人,特別是女人,切不可感情用事,她這一生,不過隻感情用事過一次,就遺憾終生。就是到現在,我也堅信這話是對的。可是,我卻願意相信你和大頭的直覺。”
唐謐看著她笑了笑,說:“我明白。”然後,她倒出所有的小銀彈,看了看籠罩著她們的蝴蝶,道:“我把這些都射完,然後,以你我現在的力量,還可以每人施兩三次術法。等這些都做完了,如果還沒有等到人來救我們,我們就帶著“沉荻”跑,上無憂峰找顧宗主,或許,他是可信任的。你放心,現在還不是絕境。”
兩個人坐在地上,看著那被叫做“螺旋槳”的小東西一次次升上天空,銀光四射,煙火般在空中綻放。每次,都會有數十隻透明的蝴蝶被擊落,那個瞬間,那些蝴蝶看上去是那麽脆弱,一如她們第一次在這林中見到的模樣。可是轉瞬,便會有數十隻蝴蝶再衝上來,繼續把她們罩得密不透風。
當最後一次銀彈射出之後,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沒說話,站起身,各自雙手結印,盯著仿若萬年冰川凝結成的蝴蝶穹頂,射出火球。刹那間,穹頂被燒穿了一個大洞,數百隻蝴蝶在火焰中掙紮,墜落。隨即,又有潮水般的蝴蝶從天而降,堵在那個大洞上,就仿佛那裏從未曾有過一個洞。
終於,當兩個人感覺到再沒有一點可以發動術法的心力時,唐謐拿起了已經相當暗淡的“沉荻”,說:“走吧,如果關於黃蜂與青蟲的事真的也適合這些蝴蝶,他們一時半會兒可能死不了。”
可是真的要走了,白芷薇卻覺得有些舉步艱難,一咬牙,不去看地上那些人,抓住唐謐的手,正要抬步。突然之間,她看見整個布滿蝴蝶的穹頂開始燃燒起來,她和唐謐兩個人仿佛站在鋪滿耀眼火燒雲的天空之下,隻是那天空是這樣低,那火燒雲是這樣熾熱。她看見火光映在唐謐小小的粉白麵孔上,那雙大眼睛裏也有火焰在躍動著,燃燒著。那樣的神情,讓她忽然很想擁抱她。
等到火焰漸漸熄滅,她們看見周圍竟然站了十來個人,其中除了穆殿監和蕭掌門,還有三位宗主,以及莫殿判、閻殿判和其他幾位不認識的蜀山派中人。
隻見穆殿一閃身,已經走到兩人麵前,關切地問:“你們兩個如何?”
“一點兒沒事,隻是不知他們如何。”唐謐指著地上衡七八豎躺著的一堆劍童,焦慮地說。
穆顯彎下腰,仔細檢查著那些劍童,其他人也走過來一同探查,好一會兒,他直起身,和蕭無極交換了一下眼色,對唐謐和白芷薇說:“都沒有死,掌門他們會把這些劍童送到無憂峰醫治,你們兩個跟我來,我有話要問你們。”
唐謐和白芷薇跟在穆顯身後走在下山的青石階上,感覺到他顯然在壓製自己的怒意,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你們說說,這是怎麽回事兒,我的禁令完全當耳旁風了嗎?”
“不是,殿監,我們是趕來阻止司徒慎他們入幻海抓赤峰四翼蛇的,隻是已經晚了。”唐謐解釋道。
“為什麽不先來告訴我?”他仍然怒意未平。
“因為,當時我們覺得這事我們幾人能解決。”
穆顯冷哼了一聲說:“即使是一條赤峰四翼蛇,你們劍童三四人也難以匹敵,更何況是上萬隻采食日的幻蝶,那是連我都不能獨自對付的妖物。”
唐謐聽到這裏,心頭一動,問道:“殿監,幻蝶和采食日是怎麽回事?”
“幻蝶是一種妖物,在千年以上的林中常會見到。平日裏是無害的,每年隻在五月初一采食一次,這一日便叫做采食日。它們在叮人的時候可以放出毒液,這毒液少則製幻,多則讓人的三力都凝滯於瀕死的邊緣,然後,它們就可以長期吸食這些人的精氣,直到這些人真正的燈枯油盡。這幻海中雖有此蝶,可是這麽多年都是以林中獸類為食,從沒見過有如你們這麽膽大的,三番五次進入幻海,就憑著有“沉荻”是不是,把它給我。”
聽到這裏,唐謐和白芷薇互相看了一眼,會意一笑,並沒有馬上交出“沉荻”。白芷薇打岔道:“殿監,他們沒事吧?”
“沒死,隻是現在沒有了幻蝶每次吸食時放出的毒液,必須趕緊救醒才行,否則兩日不醒,就真死了。”
唐謐仍然想不通,那個背後搞陰謀的人如此費力,一定要把這麽多劍童送給幻蝶做食物,究竟是何意呢?隻聽這時候白芷薇又問:“那要怎麽治他們呢?”
“唯有‘九榮回天丹’了,隻是不知道你們今天白天抓到幾隻活參,不過,一隻應該也就夠了。”
唐謐忽然覺得心裏一沉,她幾乎看到那些曾經漂浮在她腦海中的拚圖就要合攏了,有些抑製不住激動地問:“殿監,‘九榮回天丹’除了活參,還需要哪八味藥?”
“雪蓮,靈芝,地蛭,魚珠,黃芪,蟬蛻,蠑螈,紫草,你問這做什麽?‘沉荻’呢,別打岔。”穆顯回過頭來嚴厲地看著這兩個小姑娘說。
唐謐就像沒看到他的眼神一樣,兀自轉頭問白芷薇:“芷薇,白天丟的藥裏可有這八味?”
白芷薇稍稍思索,道:“都有。”
唐謐幾乎感覺到就要抓住最後一片拚圖了,抑製住興奮,問:“殿監,今日沒有抓住活參,他們還有救麽?”
穆顯一聽這話,臉色大變,頓時忘了沒收“沉荻”的事,停住腳步,問道:“一隻也沒有麽?”
“一隻也沒有。”
穆顯聽了,不再多說,轉身就向山上走去。
“殿監,怎麽了,他們怎麽辦?”唐謐跟在他後麵問。
“有救,隻有運功救他們了。有這樣功力的,整個蜀山隻有我和掌門、還有幾位宗主他們了,其他人的功力,救一個還勉強,那麽多孩子,不可能。”穆顯邊走邊簡單地解釋道。
唐謐一聽顧不上尊卑,一把拉住他的袍袖,說:“殿監,殿監先聽我說,這件事有詐,完全是有人謀劃好的,我猜測,他的目的可能就是讓你們耗費功力救人,以謀他途。”
穆顯站在那裏,臉露惑色,道:“唐謐,你說清楚一點。”
唐謐順了順思路,道:“我們以為,有人故意引誘司徒慎和其他劍童於幻蝶的采食日進入幻海,之後,因為‘九榮回天丹’沒有活參無法配置,就必須要殿監你們出手救人。殿監可能還不知道,今日藥庫被偷,丟了很多藥,也包括殿監說的那八味。還有,其實,我抓到活參了,隻是被人打暈,把它又搶走了。”
穆顯聽到這裏,眉頭深蹙,問道:“引誘司徒慎他們入幻海又是怎麽回事?”
唐謐簡單把自己的推測講了出來,穆顯聽後,眉頭更緊,麵色凝重,半晌才說:“唐謐,按你所說,如果這些毫無關聯的事情可以按照這個思路連在一起,那麽這個人也就已經算準了,我們就算發現是如此,也必定要出手救人。所以,你們兩個先和我一起上無憂峰,我和掌門要救人,還要準備發生什麽不測,現在山上閑雜人等太多,我們必須小心行事。等我方便時,會找人護送你們回禦劍堂,禦劍堂也一樣要做好防備,以防萬一有什麽事情發生。”
唐謐和白芷薇點點頭,互相看了看,都發覺對方臉上有那麽一點點不確定的神色。
真的是這樣麽?這個推測完全正確麽?唐謐自己並沒有白分白的把握。
三十二 釋疑
第一部 三十二 釋疑
因為太過疲累,唐謐這一覺睡得黑甜,醒來時有些不知此身所在,異鄉異客,原來就是這般感覺。
屋子裏隻有她一個人,走出去,才發覺晨光稀薄,想來是天天早起練功,生物鍾已經不允許她再睡懶覺。門前樹下站著兩個穿靛青色長衫的少年,談笑正歡,沒有注意到她走出來。柔和的淡金色晨曦籠在兩個少年的臉上,並不是很耀眼,卻讓那兩張麵孔有種難言的生動。
這時從那樹上傳來一聲:“早。”她抬眼看去,隻見虯枝縱橫的參天古樹上,還有一個少年抱劍立於一節粗枝之上,明暗交錯的樹影淹沒了他的半張麵孔,唯有眼睛明亮清澈如流泉。
真好,她忽然這樣想,大家都安然無恙,蜀山的清晨還是這樣平靜。這才發現原來在這時空,自己也已經有了想要守護的東西。
樹下的兩個少年聞聲轉過臉來,其中大頭的那個馬上笑著跑過來,說:“唐謐你起來啦,我們在等你呢,昨天謝謝你救了我們幾個。”
另一個少年也跟在他身後,溫和地笑著說:“可不是要多謝你們兩個,據說昨天相當凶險。”
樹上的那個此時也落到了她麵前,隻不過感謝的話都被別人說完,站在那裏不知再說些什麽。
唐謐笑眯眯地搖搖頭,說:“不謝,不謝,隻要你們今生今世記得姐姐我的救命之恩,一有機會就肝腦塗地,湧泉相報便可。”這時她才想起其他人來,便問:“司徒慎他們如何了?”
“他們中毒太深,要靠殿監和掌門他們運功排毒,此時還關在長明閣呢。”
“那芷薇呢?”
三個少年都要了搖頭。
最後他們幾個在藥庫裏找到了白芷薇,隻見她正抱著厚厚的絹冊坐在藥櫃旁的地上,眼神無焦,似乎想什麽想得入了神。
唐謐蹦過去,彎下腰,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神仙妹妹,魂歸來兮。”
白芷薇被她逗得“撲哧”一樂,把絹冊往她懷裏一塞,跳起來,道:“妖精姐姐,我看這次你錯了。”
唐謐沒有馬上明白過來,歪著腦袋問:“神仙妹妹此話怎講啊?”
白芷薇看了眼那三人,對她說:“你不覺著按照你的推斷,這搶活參和偷藥的事有些講不通麽?”
“怎麽不通?”
“你看,活參是難得之物,假若這人如你所說,是為了不讓咱們配成‘九榮回天丹’,逼殿監他們運功救人,那麽隻要搶了你的活參就可以了。咱們一日兩日內,很難再捉到第二隻,而且,殿監也不會冒那個險等上一兩日再救人。那麽,他為什麽還要冒險來藥庫偷藥呢?似乎,這樣有些多此一舉,白白擔了風險。”白芷薇說完,把唐謐包著的絹冊拿過來,打開一處指著說:“這是第一個講不通的地方。第二個講不通的地方是,你看其他八味藥,也都是相當難得之物,比如雪蓮,是三十年雪蓮,再如地蛭,是百年地蛭。此人既然能進入藥庫,隻要把其中一樣全部偷走,一兩天之內咱們想找齊也是不易,他又何必再搶活參呢?”
唐謐聽了,凝神不語,半晌想不出答案。倒是站在她身邊的張尉直衝衝地來了一句:“那他就不是為了不讓咱們配‘九榮回天丹’唄,這裏再重新想想好了。”
於是幾人幹脆坐重又坐回地上,唐謐先講了一遍自己的思路,然後便讓剩下幾人說說意見。隻是幾個人都覺得,把這些看上去不相關的事按這個方式組合在一起,除了解釋不通白芷薇的疑問外,似乎很是說得過去。
自然,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唐謐的推測完全是錯誤的。
說這話的是桓瀾,唐謐聽了立刻炸鍋,指著他的鼻子說:“你這是對我智慧的侮辱。你倒說說,還能有什麽可能?”
現在的桓瀾已經習慣了凶巴巴的唐謐,再不會如那時棧道初遇般和她計較,神清氣定地說:“灰衣人呢,他的事怎麽沒解釋進來?”
唐謐一時無言以對,瞪了桓瀾一眼,頭一次發覺竟然在這個裝酷的小P孩麵前落了下風,正苦思如何解答,忽聽白芷薇叫道:“哎呀,她別給餓死了。”
唐謐自然明白芷薇在說兩人房子中躺著的玉麵,她們還是昨日清早來這裏上草藥課前給她留了一些清粥小菜,後來晚上回去見她睡著,也不知道怎麽樣了,吃了什麽。結果這一晚上折騰,倒是把她給忘了。
於是兩人趕忙起身,匆匆往山下奔去,張尉跟在她們身後叫著:“喂,你們兩個,今天的課不上了麽?”可那兩個人連頭也沒回,不一會兒,紅色的衣袍便隱在山中的蒼茫晨霧,消失不見了。
張尉看著兩人消失的地方,笑著搖了搖頭,忽然覺得有什麽壓在心上的東西掉了下來,心想:就這樣好了,反正言行考績已經被得無分可扣。如若今年仍然大試不過,也要和大家一起呆在這裏。天下的路,也不見得隻有蜀山這條可以走,可意氣相投的朋友卻是難得,以後我要再這樣計較分數,便要被那兩個人笑話了。
唐謐和白芷薇回到屋中,看見玉麵正安靜地在塌上打坐運功,都舒了口氣,躡手躡腳地剛要退出去給她找點吃的,就聽到她氣哼哼的聲音傳過來:“丫頭,想要把我餓死在這裏是不是。”
唐謐馬上笑著湊過去,說:“姐姐,實在是因為這昨天發生了太多事情,我們結果昨晚都睡在無憂峰上了,這不,一早起來就下來看姐姐。你稍等,我們馬上給你弄吃的去。”
待到玉麵吃過了東西,心情似乎好了許多,唐謐看著她,覺得連她滿臉的藤蔓刺青也舒展開了,心想此人若不是有點喜怒不定,其實心性倒也簡單。於是問道:“姐姐,傷勢如何了?”
“死倒是死不了,隻是沒有‘九榮回天丹’的話,調養起來要慢很多。莫七傷給你們了麽?”玉麵問道。
“沒給,倒不是他不給,是沒有了。這幾日是活參出沒的日子,我們劍童天天要到山上找呢,姐姐不要著急,再等等。”唐謐答道。
這時候,一旁的白芷薇想到了什麽,先別別扭扭地叫了聲“姐姐”,再問道:“要是湊齊了‘九榮回天丹’所需的九味藥,你自己能製麽?你也應該是在禦劍堂學過草藥的吧?”
“當然製不出來,那一年的草藥課學得都是最粗淺的醫理藥方,我後來就拜在劍宗門下了,不再學什麽醫藥,若是術宗門下的人,還有些可能。”
白芷薇和唐謐聽了,互換了一下眼色。唐謐問道:“姐姐,那天地宮遇見的灰衣人可被你打傷了。”
“沒有,可惜他武功太高就也露了馬腳,這蜀山上下,能和我一較高下的,除了你們殿監,隻有蕭無極他們三四人。”
這時候唐謐想起曾聽見她在信土殿頂上議論過蜀山的幾位重要人物,便問道:“姐姐,你和掌門,各位宗主都認識吧,他們都是什麽樣的人呢?”
玉麵略略沉吟,長睫毛下的烏黑眸子一陣明滅,自言自語道說:“什麽樣的人呢?我若是知道,也不會是如今這樣子了。你說天地間還有比我更傻的人麽?就算被人害了,都不知道究竟是被誰害的。”說到這裏,她忽然仰天長笑起來,那笑聲仄仄如夜梟,震得窗子咯咯直響,唐謐和白芷薇二人隻覺得胸中氣血翻湧,趕忙運功抵禦。
好在玉麵隻是情之所至,並非要傷及兩人,發現她們麵色有變,就停了下來,這才發覺自己剛才一時動了真氣,現在本來受了內傷的身體情勢也更加糟糕。可她就是這麽個人,從來任性逞強慣了,強忍著上湧的血氣,說:“你們兩個小丫頭,想知道什麽,是不是近日蜀山發生了什麽事,快說。”
唐謐和白芷薇看不出來玉麵傷勢有異,隻覺得此人受了傷武功還如此了得,又說不好是敵是友,還是小心應對為妙。於是唐謐一臉天真地問:“姐姐,為何這麽問呢?我不過就是隨口問問。”
玉麵沒有繼續答話,閉目運了一會兒功,才緩緩開口道:“你們不說也無妨,不知道也無妨,隻是從今往後蜀山一定會有大變化。初五就是掌門人比武之日,我多年未回蜀山,此來就是想看個熱鬧,沒想到,也許能碰到個大熱鬧。”說到此處,她張開眼睛,看了看兩人,說:“我看你們兩個也是心地純良的孩子,如果發生什麽事情,就去向你們殿監求救吧,在蜀山,就算是掌門人,你們殿監也可以挾製他幾分的。”
唐謐心想她一定是那夜在重陽殿聽到了什麽,或者在地宮知道了什麽,便繼續套話說:“是麽,看來姐姐和殿監肯定是很熟了。”
“嗯,說來,那兄弟兩個也不容易。我給你講過的魔血的事情,普通老百姓知道的並不清楚,傳到民間,這事不知道怎麽就變成了雙胞胎的孩子是魔王轉世,特別是穆顯還天生有一隻白眼,所以,他們兩個從小吃的苦可是不少,這就是為什麽穆晃極恨任何與魔王有關的事情。”玉麵說到這裏,已經有些撐不住了,閉上眼睛,繼續運功療傷。
唐謐看再問不出什麽,心想反正她一時半會兒走不了,就拉著白芷薇走出屋來,問道:“你是覺得,偷藥的人是為了自己製‘九榮回天丹’?”
“嗯,若是隻為不讓咱們配藥,不必偷走九樣。”白芷薇點了點頭。
“我剛才也是這樣想,然後我想,誰需要療傷呢?如果不是那日地宮下的灰衣人,還有什麽人?可是後來,玉麵提到掌門那三四人,我就突然想到,也許,不是為了療傷呢,比如說,為了恢複功力。”
白芷薇聽到這裏,麵色一動:“你是說,那人是除了殿監以外的另外那四人之一。”
“是,你想,這個陰謀中,時間拿捏得多好啊。如果逼迫殿監他們救人的事發生在初四,殿監他們隻有一天恢複的時間,那麽就算滿蜀山都是等著看比武的賓客,也會以什麽理由推遲比武吧?可是,如今還有三天才比武,三天之內,那樣的高手,應該可以恢複得七七八八了吧,所以,比武不會因此拖延。可是,如果此人熟知他幾個對手的實力,算準他們絕不可能完全恢複,而他隻要比他們多恢複了哪怕一成,高手過招,這就是勝負的關鍵所在了。”唐謐說到這裏,不知道從哪裏來了一股信心,看向遠處的蜀山說:“你看吧,如果搞陰謀的人如我之前猜測是想趁殿監他們施救後功力減弱再有所圖謀,今天就是最佳的時機。而如果,是為了掌門之位,那麽,這後麵幾天,一定會非常平靜的。”
白芷薇看著一臉篤定的唐謐,忽然想,這丫頭,真是有本事,每次都能把猜測的事情講的好像真有其事一般,到底哪裏來的這種自信呢?
三十三 比武
第一部 三十三 比武
穆顯站在鬆苑和梅苑交界的碎石甬道前想:是不是所有曾經在蜀山禦劍堂居住過的人都會像自己一樣喜愛這裏的清晨呢?空氣裏有晨露清濕的味道,雜役們掃地發出的沙沙聲有一種特別的輕快節奏,早起的少年男女們麵孔閃閃發光,朱紅色和靛青色的袍袖在行走間輕揚,好像隨時可以振翅而飛的雛鳥。
這時候,有三個劍童走到他麵前,兩女一男,眼神明澈。為首那個是個嬌俏明朗的小姑娘,她衝他行了個禮,神情鄭重地說:“穆殿監,謐四日前所說之事可能推斷有誤。謐如今以為,那陰謀之人應該是覬覦掌門之位,故此偷了‘九榮回天丹’的九味藥配藥自服,以求比其他相爭之人多恢複幾成功力。殿監,若是此等奸佞之人計謀得逞,做了蜀山掌門,恐怕是蜀山的大患。”
穆顯知道這丫頭向來隨便,今天這麽鄭重其事,隻怕是深思熟慮過的。隻是她所說之事太過重大,而且,就如上次一樣,完全是推斷,並無憑據,沉吟半晌,正色道:“唐謐,你所說之事我自會留意,今日比武,也會有所安排。隻是此事事關重大,又毫無憑據,你們三人切不可再向任何人提及,否則,便是犯了蜀山戒律中譏誹妄言之罪。”
三人聽後,乖乖答應下來,一臉恭順。
穆顯見了,放了幾分心,這才思慮沉重地轉身離去。
待到穆顯走得遠了,白芷薇才搖了搖頭說:“你看,我就說殿監也沒有辦法。難不成讓他在比武之後說誰今日必武得勝誰就是在背後搞了陰謀的小人?”
“即使如此,也不可不說,讓那種心術不正的小人這麽輕鬆就做了蜀山掌門。再怎麽說,讓殿監有所防備也是好的。”張尉認真地說。
“算了,我們上無量峰去吧。”唐謐說著,帶頭往前走去,續道,“且看看究竟是誰有這麽大能耐,讓人就是看破了他的計策也抓不到半點把柄。”
上得無量峰,三人才發現重陽殿前已經熱鬧非凡了,那些自天壽日後滯留在山上的賓客們,此時正圍坐在殿前廣場四周的席塌之上,交頭接耳,拭目以待當今蜀山頂尖高手間的較量。
幾天前,唐謐和白芷薇曾經表演過獅戲的廣場上已經搭起了一丈高的擂台,如同大多數比武一樣,認輸或者被打下擂台就算輸了。
“你猜這一次會是誰當上掌門呢?”
“仍然是蕭無極吧,十年前他的武功已經登峰造極,三位宗主雖然也非等閑,終究要遜上一籌。”
這樣的議論傳入唐謐的耳朵裏,她不禁笑了笑,心中有些期盼趕快看到結局。
劍童的位置仍然被安排在賓客後麵,好在三人看見了早到一些的慕容斐坐在了不錯的位置,便走了過去。此時唐謐不經意一抬頭,看見不遠處的古樹上坐著那個喜歡上樹的少年,便笑著走過去,身形騰起,輕盈地落到那枝丫上,坐在他旁邊。
“桓瀾找的位置不錯啊。”唐謐用胳臂肘捅了捅他說道。
桓瀾瞥了她一眼,往旁邊挪了兩下屁股,與她稍微保持一點距離,說:“又用魔羅舞,當心把你哄出蜀山。”
“切,我家神仙妹妹連晾衣服都使魔羅舞,又怎樣。魔是在心中的,心中無魔,魔王的武功便可以隨便用。”唐謐不屑地說。
這時候,樹下的眾人一陣騷動,兩人向重陽殿看去,才發覺殿監與掌門和各位綜主已經來到了殿前。
穆顯簡單講了幾句開場的客套話,便把雜役捧上的一支紅木簽筒拿過來,依次走到準備比武的四人麵前讓他們各抽一簽,結果是第一場由顧青城對蕭無極,第二場由穆晃對司徒明。
“你是說,贏的那人就是背後搗鬼之人?”桓瀾看著重陽殿的方向,卻在和唐謐說話。
“嗯。”唐謐也看著那裏。隻見顧青城縱身躍上擂台,下落時似故意多提了一口氣,那修長的身形便如飛絮舞風般飄然落下,無聲無息地立在了擂台上。而蕭無極則幹脆許多,身形一晃,灰色的身影已站在了擂台的另一邊。
“你猜這一場誰會贏?”她問。
“嗯,正常的話,掌門勝算大。”桓瀾說這話的時候,雷台上藏藍和灰色的兩道身影已經拔劍出招,劍鋒相抵,發出激越的鳴響。
“為什麽?”
“因為掌門出自劍宗。術宗的人近身比武總是比較吃虧。施術法的人,就算功力再高也需要一點時間,這一點時間裏,他既無法進攻,也無法防守,可是高手近身相博,這一點時間也許就定輸贏了。你知道,蜀山百餘年來隻有過一位術宗出身的掌門。”桓瀾解釋道。
“啊。”唐謐發現蕭無極竟然使的是蜀山回風劍法,不由得小小驚歎了一聲。那樣平凡無奇的劍法,被蕭無極使將出來,竟然大開大合,攻防有度。開時長劍破空,若濃雲密布,不露寸光,合時劍芒突現,若雷霆萬鈞,疾電裂空。
“照你的說法,那人應該也不是掌門嘍,因為他想讓殿監誤以為此事和掌門有關。”桓瀾一邊看一邊問。
“自然。”
“那他為什麽要誤導殿監呢?”桓瀾覺得想不明白,扭過頭來看著唐謐問。
“因為……”唐謐發現桓瀾在看他,便伸手把他的臉撥回去,說:“快看,快看,精彩得我都快喘不上氣來了。桓瀾你這種時候別看著我講話,我從小被教導說話時要看著對方的眼睛,你一看我,我就忍不住看你,這時候你看著我講話,不是存心讓我看不成比武麽?”
“哦。”桓瀾聽了,挺著脖子,不敢再扭過頭去,可是他覺得心裏有一個很大的疑問想問唐謐:為什麽我一看你,你就忍不住看我呢?但想想又覺得這話問出口哪裏似乎不對,於是心中反反複複一陣,才發現擂台上那兩人已經又過了十來招。
“你想,設此計謀的人思慮如此縝密,會不會想到,劍童們出事的話,殿監一定會調查呢?”唐謐的眼睛緊盯著擂台,但仍分出一半心思來解答。
“應該會吧。”
“那麽,第一,他可能擔心殿監會發現什麽他想不到的蛛絲馬跡。第二,他可能希望有一些什麽東西來幹擾殿監的判斷。第三,他可能本來就是想把此事嫁禍掌門,要知道,蜀山隻有殿監可以挾製掌門。總之呢,不論他想到了我說的這三種可能中的哪一種,他扮成灰衣人,把事情誤導向掌門,都能至少把水攪得更混,甚至達到什麽目的。”唐謐解釋完,問道:“顧青城使的是什麽劍法?”
“蜀山分雲劍法。”
“我得學這個,漂亮得一塌糊塗。”唐謐說。她想:大概不止是自己,正在觀看比武的所有人一定都會這麽想。隻見顧青城那柄閃著烏光的古劍起落撥刺間猶如分花拂柳,明明是輸贏一線間的惡鬥,卻因為那樣意態風流的劍法而顯出一種虛幻的感覺。
突然之間,顧青城在一劍架開蕭無極之後,竟然找到了一個刹那即逝的空隙,引身向後,略略遠離蕭無極,給自己尋到一瞬施出術法的時間,未持劍的左手中指一彈,低喝一聲:“蓮火。”
一顆燃燒的蓮花在他的指尖烈烈綻放,緋紅霓金,絢爛耀目。頃刻間,那巨大的千瓣蓮花已經將蕭無極包裹其中。
擂台下的眾人幾乎同時“啊。”地驚歎了一聲。誰都知道,這場比試,隻要給顧青城找到施出術法的時機,他便贏了。隻因這比武不可攜帶任何寶物,蕭無極如若要抵禦術法,必須也施出防禦之術,可是施術的速度蕭無極絕不可能比顧青城還快,術法的力量也絕不可能比顧青城還大。所以顧青城這一擊,就算不會一擊必勝,也會重創蕭無極,這樣,後麵幾招之內,他便應該取勝了。
可是就在蓮火淹沒了蕭無極的同時,一道白光衝出那團火焰,直撲顧青城,原來竟是蕭無極放出了手中的寶劍。
“禦劍術。”桓瀾低低說了一聲。
因為這飛劍幾乎是在顧青城施出術法的同時攻到了他麵前,顧青城正處於所謂施術之時無法進攻也無法防守的那個短暫時間,手提寶劍,根本不及舉劍相擋,隻得向後閃退了一步。可那支飛劍猶如有生命一樣,繼續急急攻向顧青城,不給他片刻喘息回手的機會,兩三劍已經把他逼退至擂台邊上。隻見顧青城又避過一劍的時候,已是無路可退,一腳踩空,落下了擂台。
顧青城在空中一旋身,瀟灑地落在地上,並沒有太多狼狽之態,拱手對擂台上的蕭無極說:“掌門的禦劍術登峰造極,青城甘拜下風。”
再看蕭無極,此時包圍著他的火焰已經消失無蹤,而他卻毫發無傷地站在那裏,渾身上下連一絲被火燒過的痕跡也沒有。
唐謐看著蕭無極步履有些沉滯地走下擂台。不解地問道:“怎麽回事?”
“蓮火不是真的火,那是幻火,是攻擊這裏的。”桓瀾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說,“所以你可以明白掌門的武功有多高了。那禦劍術也是靠心力與劍中的劍魂溝通,讓劍魂操縱劍去攻擊,掌門在被幻術攻擊的情況下,還能此心力控製飛劍,當真深不可測。”
兩人講話的當兒,劍宗宗主穆晃和氣宗宗主司徒明已經站在了擂台上。唐謐眯起眼睛看向那兩人,口氣篤定地說:“其實,不用看最後一場了,這兩個人之中,誰勝了,誰就應該是那個在背後搞陰謀的小人,應該也就是蜀山未來的掌門了。”
桓瀾聽了,遠遠望著擂台上的兩人,隻見一白一黑,對比分明,心想:竟然就是這兩人中的一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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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家昨天投票,我的票數總算趕上收藏了:),希望大家多收藏,多投票。也感謝大家的指正,另外我錯字有點多,我有空上來修改。
三十四 變故
第一部 三十四 變故
唐謐對氣宗之人的印象主要來自於教授她內功與輕功的殿判李巡,他大約和氣宗宗主司徒明年紀相仿,永遠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讓唐謐想起大學校園裏謙和而睿智的教授。
而如今站在擂台之上的司徒明,一樣也是這般溫和從容的氣質,不帶半點殺氣,仿佛站在鬆濤雲海之間,而不是高手對決的擂台
“氣宗最是講究養精蓄銳之道,不知道武功如何?”唐謐問桓瀾。
“氣宗出了很多自成一派的武學宗師,在禦劍術上和劍宗分庭抗禮,”桓瀾答道。這說話之間,擂台上的黑白二人身影交錯,已經過了三招。
唐謐因為被穆晃訓過兩回,心裏有一點點記仇。可是她卻也不得不承認,擂台上的黑色身影當真將一把劍舞得出神入化,眼疾如她,也隻能看到劍光靈動,劍影翻飛,卻說不清究竟都是些什麽招式。
“桓瀾,穆宗主用的是什麽劍法?”唐謐不由得問。
桓瀾也一直聚精會神地看著擂台上的對決,眉頭微攏,說:“似乎什麽劍法都不是,可是每一招又都是蜀山劍法,莫非是已經將蜀山劍法全部融會貫通了麽?”
但是唐謐發現,兩人打著打著,距離已經越來越拉開,便問道:“怎麽兩人好像離得遠了呢?”
“司徒宗主的劍氣太強,一點點在逼開穆宗主,若是進身相搏,天下大概沒有幾人能勝得了穆宗主吧。”桓瀾答道。[最愛小說網Jar電子書下載樂園—QiSuu.Com]
唐謐瞪著眼睛仔細想看出來那所謂的劍氣在哪裏,可是卻隻瞧出來司徒明劍法沉穩老辣,於是又問道:“劍氣是像防禦術法一樣,看不見不見也摸不著麽?”
桓瀾耐心地解釋道:“自然不是,防禦術法對穆宗主是無用的,他的劍名叫破甲,是天下第一的破除防禦之術的名劍。劍氣是內力凝於劍上,由劍而發的無形力量,其實穆宗主和司徒宗主的劍氣都很強,隻是,司徒宗主的內力應該更深厚綿長,這樣長時間下去,恐怕形勢會對司徒宗主有利。”
漸漸地,擂台上的兩人已經越鬥越險,越鬥越烈,起初比武時還可以聽到席間有人在小聲點評,此時,擂台之下早已鴉雀無聲,唯有台上兩人長劍相擊的金鳴之聲和著袍服翻飛的獵獵之聲。桓瀾和唐謐也忘記了說話,完全被穆晃那精妙的劍法攝去了心神。
眼見著兩人在膠著中,慢慢又被穆晃占了上風,司徒明的劍勢雖然雄渾不減,速度卻慢了下來。唐謐忍不住說:“看來,是穆宗主要勝了。”
桓瀾搖搖頭說:“不一定,若是再鬥一段仍然不分勝負,司徒宗主的內力強於穆宗主,便要開始占上風了。”
果然,擂台上的穆顯似乎加快了出招的速度和力度,想要在幾招之內決出勝負,一時間劍虹舞如龍,劍氣動四方。然而五招一過,司徒明雖處於守勢卻仍未被攻破,穆顯忽然縱身後撤,跳出圈外,劍飛入鞘,拱手道:“司徒宗主的內功以臻化境,穆某佩服,自愧不如。”
此話一出,唐謐和桓瀾幾乎同時看向對方,眼中均是難以置信之色。
唐謐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說:“倒是啊,那麽了解司徒慎的人還有誰呢。隻是,為了掌門之位,竟然連自己的兒子也不顧。”
桓瀾歎了口氣,道:“反正這事他肯定算計著殿監他們會施救,所以才有此一招吧。”
“可是事情總有個萬一啊,若是有什麽變數,他不怕傷及自己的兒子麽?”唐謐說著,忽然想起了那個雖然有些好勝莽撞,但也頗大方豪氣的司徒慎,歎道:“哎,司徒慎到時候可能還會為他爹成為掌門高興得飛上了天呢。”
這時候,兩人發現坐在樹下不遠處的白芷薇、張尉和慕容斐三人正扭頭看向他們,臉上一樣寫著對結果的驚詫與對成人世界的失望。
第三場對決等了很久才開始,待到那一白一灰兩人站在了擂台之上,唐謐感覺到一種熱切而急躁的情緒似乎在台下的眾人間蔓延,眾多的竊竊私語匯集在一起,傳到樹上便隻剩下嗡嗡嗡的一種聲音。
萬眾矚目的蜀山掌門就要誕生了,可是唐謐忽然卻覺得有些意興闌珊。這樣的人當了掌門又會怎樣呢?有什麽證據能夠扳倒他呢?她雙眉緊鎖,苦苦思索著。
等到唐謐將注意力轉向擂台的時候,蕭無極和司徒明已經過了十來招。這兩人的劍法都相當沉穩,隻是蕭無極似乎更剛猛一些,而司徒明則偏陰柔一些。
“司徒宗主的劍法看上去綿軟,實則綿裏藏針,劍氣甚強。你看掌門的劍峰往往避過司徒宗主的劍峰,就是為了避過那劍氣。”桓瀾在一旁解釋著,可是唐謐的心思已經有些飄離了比武,敷衍著點著頭。
就在她又開始走神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大而沉的聲響從擂台上傳過來,抬眼一看,隻見蕭無極與司徒明的兩把劍已經一同飛上了天空。
“怎麽回事兒?”她急忙拽了拽的袍袖桓瀾,問道。
桓瀾把他的袖子從唐謐手中拽出來,道:“兩支劍上所凝的內力都太強,剛才兩劍相抵,劍上聚力太大,如若他們不鬆手,兩柄劍可能就毀了。”
唐謐隻見此時兩劍飛上半空,但仍如有人操縱一般在空中翻飛相鬥,而擂台上的兩人,握劍之手雖是空的,卻仍然如持劍般揮舞,隻是無劍之手卻在不停地變換著手印,便又故意拽了拽桓瀾的袍袖問:“這是禦劍術,對吧?”
桓瀾看了她一眼,果然又把袖子拽了出來,說:“嗯。”
唐謐已經無心觀戰,便壞笑著問:“桓瀾,我的魂獸漂亮不?”
桓瀾一聽,明白她指的是什麽。原來那夜他中了幻蝶之毒神誌雖不清,可發生了什麽他腦海中還是有印象的,隻是那印象尤如醉酒之後的記憶,模糊而不真實,似有似無,唐謐她們不提,他自然全當那就是幻覺,此時被她這麽一問,他隻覺得無處躲藏,恨不得馬上跳下樹去。
可桓瀾終究是沒有挪動一下,生硬地扭過頭去不看唐謐,冷冷地說:“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唐謐“嘿嘿”奸笑兩聲,四下環顧,正想再找點什麽事逗一逗這喜歡裝酷的小P孩,就聽見樹下眾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驚呼:“啊。”
“大家都沒想到會是……”她把臉轉向擂台,話未說完,愣在了那裏。
擂台上蕭無極和司徒明兩人相對而立,蕭無極的劍已入鞘,而司徒明的劍則躺在擂台上。隻見司徒明一拱手,道:“掌門的禦劍術出神入化,明絕非敵手。”話落,他一揮手,那柄被擊落在地的劍飛入了他的劍鞘。
樹下的眾人一下子沸騰起來,歡呼與恭賀之聲交匯成一片嘈雜的海洋,而唐謐被淹沒在其中,一時間完全無法思考。
怎麽會是這個結果?完全不合邏輯?到底什麽地方出錯了?她自問卻無法自答。
“你,覺得會是掌門麽?似乎說不通啊。”桓瀾問道,一樣地滿臉惑色。
唐謐看到地上歡慶湧動的人群中,有三個凝立不動的少年,也正有些迷茫地望向自己,更遠的地方,在重陽殿的陰影之下,有一個灰色身影巍然矗立,似乎也無法融入這歡樂的氣氛之中。
“唐謐,你別拍腦袋了,都拍了一路了,當心把腦仁兒拍出來。”白芷薇說著,拉住唐謐的一隻手。
“我想不明白啊,到底哪裏出錯了呢?掌門武功明明已經高出其他人,為什麽這麽做?”唐謐道。
“那就不是掌門做的唄。”張尉說。
“不是他是誰?你說啊”唐謐沒好氣地說。
“唐謐,可能,整個事情並不是你推測的那般。”慕容斐陪著小心說。
“哪裏錯了,你說。”唐謐此時被巨大的挫敗感包圍著,心情已經差到了極點,煩躁得像一隻一點就爆的小爆竹。
“也許就是掌門,他可能因為什麽原因,覺得沒有勝算,才這麽做的。”桓瀾道。
“那是什麽原因讓他覺得沒有勝算,你說。”
眾人一陣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張尉囁嚅地開了口,道:“那個,唐謐,我要是說的不對,你別衝我叫喚,成不?”
“說,說,說,別婆婆媽媽的。”
“那個,我覺得有一處,如果是我的話,我不會那麽去做。但是,我沒有你們心思玲瓏,所以,我不知道,你和白芷薇是不是會那麽做。如果你們會那麽做,那我就說得不對,因為我想那人應該是像你們一樣聰明的。”
“你到底要說什麽啊,大頭,你簡直像唐僧一樣。”唐謐忍不住還是叫喚了。
“唐僧是誰?”張尉不解地問。
唐謐看著一臉認真的張尉,覺得腦袋都大了,一把抱住白芷薇,叫道:“啊,芷薇,你殺了我吧,我不想死在大頭的手上啊。”
白芷薇鳳目一瞪,指著張尉的鼻子說:“大頭,有話直說,恕你無罪。”
“噢,你看,按唐謐所說,那人繞這麽個圈子鼓動劍童,就是不想落把柄,也不想讓人把這事和比武相聯係,這樣,他因此登上掌門之位也就不會有人懷疑。如果真這麽想的話,若是我,我就不去偷藥和活參了。因為,那樣的話,就算多偷出好幾種藥可以掩蓋究竟要哪幾種,可是活參同時被偷,不還是很容易讓人想到九榮回天丹麽?這時隻要一核對丟的藥,很容易就讓人懷疑啊。”張尉說到這裏,偷偷瞟了眼唐謐,看到她聽得聚精會神,便舒了口氣,說:“換做我,可能會想個更簡單,更不容易被察覺的發子。
“什麽法子?”那幾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
“九榮回天丹雖然是恢複功力的靈藥,可是既然還有三四天才比武,其他的靈藥就算恢複得慢一些,未必不能達到效果。既然此事是很早就開始謀劃的,換做我,就先去尋找其他的療傷靈藥備用,幹什麽要再費那麽多心思謀劃偷藥製藥的事?”張尉說到這裏看了看大家,道:“我覺得這樣更容易,更不容易被人懷疑,卻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得簡單了。”
那四人仔細思索著張尉的話,才發覺,這事情原來他們真的還沒有想通透啊。
三十五 同誌
第一部 三十五 同誌
張尉覺得,自從掌門人比武之後,唐謐這丫頭的氣焰低了不少。過去他心裏一直有些奇怪,你說那麽個小毛丫頭,怎麽老是那麽神氣,好像別人都是一群小毛孩兒一樣。而現在,她似乎沉靜下來,更願意去傾聽別人,雖然在傾聽的時候大眼睛裏仍然會不時閃過一道狡黠的光,但是無論如何,這樣的唐謐,比先前可愛了許多。
有一天的黃昏,他看見唐謐一個人坐在智木殿的台階上,燦金的夕陽籠在她的臉上身上,整個人淡淡發著光,恍惚間,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他走過去,坐在她身邊,問:“唐謐,還在想比武那件事麽?”
唐謐的目光看向極遠的地方,語氣略有些寥落地說:“沒有,那件事我想不明白,隻好暫時先放下了。我隻是在想,我過去,怎麽說也是一個人才啊,現在算是什麽呢?大頭啊,現在我是個半文盲呢,一半的字不認識,到時候筆試怎麽能滿分通過呢。”
張尉心裏一暖,雖然並不明白“半文盲”是什麽意思,卻知道她是仍然想著要和自己一次過兩試這件事。原來,根據禦劍堂的課業安排,智木殿與接下來的仁火殿都是修習同樣的功課,隻是程度加深而已。所以,禦劍堂允許有能力的劍童同時參考兩試,不過,條件卻相當苛刻。首先一條,就是在第一試也就是智木殿之試的筆試中要得到滿分。而第二條則是在武試那天必須快速通過第一試,因為兩試的考場同時開放,開放時間隻有一個時辰,時間一過,考場便自行關閉了。
“唐謐,其實……”張尉想說點什麽寬慰一下唐謐。
唐謐一擺手製止他,神色鄭重地說:“你可千萬別說瀉氣的話,這是咱們早就訂好的,大頭同誌。”
“好,那咱們就拚了,反正還有五個來月的時間,什麽事還都沒定論呢。”張尉說著,一時覺得有股豪氣蕩胸,然後,忽然想起了什麽,問:“唐謐,‘同誌’是什麽意思?”
“同誌啊,就是有共同誌向的人啊,咱們現在不就是共同向著一次過兩試這偉大的誌向共同前進麽,所以叫同誌。”唐謐笑著解釋道。
“不叫同事了麽?”白芷薇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來到了他們身後,俏生生地站在那裏,麵露疑惑地問。
“不叫了,改叫同誌,這說明感情深啊。”唐謐說著跳起來,雙手握住白芷薇,飽含深情地說:“白芷薇同誌,幫助唐謐同誌識字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白芷薇被逗得咯咯直笑,說:“成,唐謐同誌。”
張尉看著那兩個人,不由得也笑了起來,可是轉眼,心中又有些愁事襲了上來。
待到唐謐和白芷薇發現張尉有些不對,已經是月餘之後的事了。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因為天壽日和掌門人比武而鬧哄哄的蜀山又逐漸恢複了平靜,在她們房中養傷的玉麵也突然不辭而別,而那些似乎有些不尋常的事冒了個頭便又沒有了。比如,趕在活參出沒的日子結束前,一直捉不到的活參終於被捉到了幾隻,又比如,據說一直讓劍童們惦記著的赤峰四翼蛇已經完完全全消失了。
唐謐對這些事情不再發表任何意見,表麵看起來,她似乎是被打擊到了,但她自己知道,與其說是被打擊了,不如說是感到了做為一個十來歲少年存在於這個異世界的渺小。她有時候也會覺得迷茫,到底為什麽,命運會讓她出現在這個時空呢?到底自己忘記了些什麽重要的事情?
而日子似乎是真的平靜了,唐謐開始努力學習這個時空類似小篆一樣的方塊字,開始認真對待像兵法和文選這樣枯燥的課業,為筆試做著準備。
好在筆試方麵,她們認識一個高手,就是曾經一次通過智木殿與仁火殿考試的慕容斐。根據禦劍堂的不可靠小道消息,此人筆試從來都是滿分,最擅長猜測殿判的出題意圖。不過當唐謐和白芷薇去向他本人求證的時候,他隻是故作高深地不置可否,臉上掛著一貫的完美笑容。
但慕容斐還是答應了輔導她們筆試的科目,特別是令唐謐最為頭疼的文選。原來此時空在周分裂為百餘個諸侯國後,也出現了孔老莊孟諸子百家,各家曆來都是以一家之言傳道授業,唯有蜀山派的創始人墮天將百家之言篩選歸納為厚厚一本文選,分上中下三冊讓劍童們研習。諸子百家言論各異,哪怕針對同一件事看法也千差萬別,故此唐謐學起來十分頭大。不隻是她,強記之才如白芷薇也說:“治世之道,一二足以,何必百家。”
結果這話招來了慕容斐的強烈反對,他說:“我沒入蜀山之前一直不知道為何人人都說蜀山之人文武雙全,有治世濟國之才。可一看這兼百家之長的文選,就明白了為何蜀山之人可以如此眼界開闊,不拘一格。”
唐謐連連點頭稱是,不敢得罪請來的這位活菩薩,不過心中也確實佩服這位墮天大人,在講究門派血統傳承的封建時代,如此人物和胸懷,當真讓人懷想連篇。
張尉的問題,兩人直到與他同屋的司徒慎找過來才知道。那天司徒慎跑來問她們:“你們跟張尉說了什麽,現在他成天晚上不睡覺,打坐到天亮,如此下去鐵人也吃不消。問他也不說,隻說是和你們有什麽約定。”
唐謐一想,肯定是和大試有關,便問:“司徒慎,你和張尉當年一組參加智木殿之試來著對吧?他為何沒有過呢?”
司徒慎想了想說:“不知道,我們進入考場的時候,眼前出現的是沙漠。當時我和桓瀾都看見有人土遁過來準備襲擊我們,可是他卻站在那裏無動於衷,像個傻子一樣,然後就暈了。結果,我和桓瀾隻好把他的敵人也解決掉。後來問他怎麽回事兒,他又不說。”
唐謐一想,肯定是和大試有關,便問:“司徒慎,你和張尉當年一組參加智木殿之試來著對吧?他為何沒有過呢?”
司徒慎想了想說:“不知道,我們進入考場的時候,出現的是沙漠。當時我和桓瀾都看見有人土遁過來準備襲擊我們,可是他卻站在那裏無動於衷,像個傻子一樣,然後就暈了。最後,我和桓瀾隻好也把他的敵人也解決掉。後來問他怎麽回事兒,他又不說。要不你們問問。”
唐謐和白芷薇知道張尉這個人有時候是很死心眼兒的,真要認準了什麽事情,想要說動便難了,隻好晚上把他叫出來試試看。
待到月光透進了泛黃的窗紙,窗欞上傳來小石子敲擊的“咚咚“聲,兩人推開窗子一看,隻見白璧黑瓦的牆頭上,張尉正笑吟吟地坐在那裏。
那兩人躍出窗子,旋身跳上牆頭,分坐在張尉左右,還沒來得及說話,張尉卻先開了口:“嗯,我有些事想將給你們兩個聽。”
“請講,大頭同誌。”
張尉眼光略沉,似乎想了想從何講起,然後說:“謝尚曾經希望單獨教導我,他說,我不適合於大家一起在蜀山學習。”
張尉講到這裏,無意掃了掃身邊的兩個人,發現那兩人的小臉都緊繃著,眼睛閃亮,忽然覺得心中一暖,繼續道:“可是,我沒有答應他。因為,我爹爹此生最大的希望就是我能從蜀山出師,成為名震天下的大將軍。”
“切,我還以為要說舍不得我跟神仙妹妹呢。”唐謐說著,身子往後一仰,道:“白自作多情了。”
“真笨啊你,跟著謝尚那樣的人修習,還怕成不了大將軍麽?”白芝薇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腦袋,道:“沒見過這麽死心眼兒的了。”
張尉“嘿嘿”笑了笑,沒接那兩人的話,問道:“白芷薇,你知道魏國大將軍沈牧的事吧?”
白芷薇點點頭說:“嗯,名將啊,以十八歲的少年之姿成為魏國大將軍,多次大破北方的匈奴,讓匈奴十多年不敢接近魏境,魏國因此才休養生息,成為強國。”
“沈大將軍就是蜀山門人。我爹爹是他帳下傳令兵,沈牧被奸臣所害之後,我爹爹便離開軍中,可是他心中仍然不能忘懷當年在沈大將軍馬前效力的日子,一直希望我能像沈大將軍一樣,十八歲出師蜀山,一鳴驚人,成為他那樣的名將。”張尉說到這裏,歎了口氣:“我爹身體這些年來一直不好,這些年唯有我被禦劍堂錄取這件事能讓他高興一下,我娘在信上說,他那時知道了禦劍堂的信送到了鎮上,便等不及再由人帶回村裏,硬撐著有病的身子讓我娘和他一起去鎮上取信。”
白芷薇和唐謐聽了對望一眼,想起那日張尉被幻蝶所毒之後的一番話,未免覺得有些替他難過。張尉卻是沒有察覺,繼續說:“所以,當時謝尚說願意教我,我就想,我要的,不單是一身本領,還有能從蜀山這裏堂堂正正地出師。再者說,同樣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別人可以做到為什麽我做不到呢?我倒是不信這個邪了。”
“可是,謝尚為何說你不適合?”白芷薇問道。
張尉沉默了一會兒,思索著說還是不說。他本是心懷寬廣的少年,隻是這件事卻已經成了他的心結,雖然他從不肯承認自己的資質要比別人差,可是此事卻明明意味著他與別人是如此不同。好一會兒,他終於下定決心,濃眉一抬,道:“因為我完全沒有辦法感覺到心力,如果強行發動心力,便會暈過去。而且,我看不到幻像,這兩件事,我一直在努力,可是始終無法做到。”
唐謐和白芷薇這才明白為什麽張尉總是考不過去。原來,第一試的考場就在智木殿中,考試時,眾位殿判會合力在殿中製造出幻象,劍童們因此會看到不同的景觀和敵人,然後必須想辦法取勝。此時,殿判們則躲在一旁,根據每個劍童的表現給處分數。而像張尉這樣看不見敵人,以動不動,而且還會暈過去的,自然是一分也得不到。
隻是知道了緣由,似乎也沒什麽用,唐謐問道:“我見你劍法好了很多,不用心力怎能如此心到劍到?”
“這是因為謝大哥教了我許多手腕上施力的小招式,用這些不引人注意的小招式將回風劍法的大招式連接在一起,就可以避免因為心力不到,不能以心禦劍所帶來的凝滯之感,劍法看上去便流暢很多。”張尉答道。
“這銀狐,根本是個偷懶的騙子,如此明明是治標不治本。”白芷薇低低罵了一句。
張尉有些沮喪地低下頭,沉吟片刻,抬起頭,決絕地說:“算了,反正我再努力一次,若是這次還不成,我就離開蜀山,天下也並非隻有這一條路可以走的,也不是所有的將軍都是蜀山出的。資質一事,原非人力可為,隻要我已盡全力,問心無愧,也不會覺得無顏於爹娘。”
唐謐聽了,在一旁拍了拍張尉的肩膀,笑著問:“大頭同誌,我問你,你是不是堅定地知道自己將來要去做什麽?”
“是啊。”
“遇到困難也不會改變目標?”
“不會。”
“那恭喜你,你的資質沒問題,並且,我認為,你是個天才。”
“嗯?”張尉有些不解地看著唐謐,不明白這小丫頭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隻見唐謐忽然老氣橫秋地說:“我想,大多數人並不真正知道自己想要去做什麽,所以容易改變也不夠堅定。而天才則絕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因此遇到困難也不會動搖,最終總能得嚐所願。明白了麽,大頭,你是個天才。”
張尉聽了,隻覺得熱血沸騰,自有豪氣胸中生。而白芷薇此時卻一盆冷水澆下來,說:“得了,唐謐同誌,別捧他了,這能解決問題麽。”
唐謐搖搖頭道:“不能,說實話我想不出辦法,可是,咱們不還認識一位在五殿大試中所向披靡的大仙麽,也許他能有什麽辦法。”
白芷薇笑道:“噢,你是說桓瀾同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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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收藏和投票的筒子們。
特別感謝給我提出意見的燕回閃筒子,總之總之,閑某繼續努力。
三十六 密語
第一部 三十六 密語
桓瀾同誌一臉無奈地坐在在智木殿的台階上,努力思索了老半天之後,他給出的答案仍然是:“沒辦法。”三個字。
“我們幫他殺敵不行麽?讓他在那裏隨便揮幾下劍就好。”唐謐問。
“不可能,殿判都在旁邊,隻不過你身在幻象之中看不見罷了。這是要按照每個人的表現給分的,你們幫他殺,他還不是一分沒有。”
“可是,咱們禦劍堂不是講求一組人的合作麽,我們三人合作不可以麽?”白芷薇問。
“可以是可以,但是他總要做點什麽,不能毫無用處地呆在那裏。”
“那可不可以,我們告訴他敵人在哪裏?”唐謐又問。
“能不能用暗器給他指點方位?我們先放出飛刀,把那個幻象中的敵人紮成滿身是刀的刺蝟,大頭就可以照著那些刀砍過去。”白芷薇提了一個更凶悍一些的建議。
桓瀾聽了,搖搖頭,道:“第一,那些敵人不是你們想的那麽不堪一擊。第二,那些飛刀在你們看來是紮到敵人身上去了,敵人也受了傷,但實則全部掉在地上,隻是你們身在虛幻之中,無法察覺罷了。第三,如果你們不斷指點張尉,在一旁觀看的殿判們一樣會給他低分。而且,你們也要強到能夠分神出來指點他啊。”
唐謐和白芷薇聽了,一時在想不出什麽辦法,不免看了看一直坐在他們身旁不說話的張尉,卻見他麵色平和,也不見有多憂心忡忡,似乎真的是想開了。
而此時桓瀾忽然腦中靈光一現,道:“不過,也許可以用符紙做標記。”
“符紙落不到地上去麽?”白芷薇問。
“一般的自然不行,但是有一種符叫‘斷虛’符,是專門用來破除幻象的,可以縛在幻象之上。這符本來是用來除去幻象的,可是以你們的功力,幾位殿判共同造出的幻象根本不能被你們放出的符紙去除,但張尉看到那符紙,便可以知道敵人的位置了。寫這符不算太難,我可以教你們。”桓瀾答道。
“這辦法倒是還行,不過,大頭隻能看到一張符,還是很困難啊,我們就不能提醒一句兩句的麽?”唐謐仍然覺得把一個飄在空中的符紙當做假想敵對張尉來說難度還是很大。
“把符縛到敵人手上會好些吧。提醒一兩句自然可以,可是以兩句有用麽?”桓瀾反問道。
“嗯,要不,我們使用殿判他們聽不懂的密語怎麽樣?”唐謐眨著大眼睛,頗為自己這個突發奇想感到得意。
“密語?”三個人一同看像她。
“對,我會一種,我來教你們。比如,上就是up,下就是down,前就是front,後就是back。”
“上是阿伯?”張尉一臉惑色。
“下是蕩?”白芷薇發音到還準確。
“對,對,我教你們。”唐謐說著,拿起身邊的一顆小石子,寫出幾個字母,繼續道:“以後,這就是咱們之間的密語了,隻有咱們知道,怎麽樣。”
那三個少年看著唐謐拿起小石子在石階上劃出淺淺的白色痕跡,聽到石子摩擦著石階,發出細細的沙沙聲,然後,一連串好像符咒一般的奇異文字便出現在眼前。
“這寫得是什麽?”白芷薇問。
那是淡白色的印記:Winnersneverquit,quittersneverwin.
唐謐把石子丟開,拍了拍手上的灰土,笑著說:“勝利者永不放棄,放棄者永不勝利。”
在那一瞬,這些首尾相連的文字,猶如擁有神奇的魔力一般,深深吸引住了三個少年的心。
“這是我們之間的密語,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我們知道哦。”
這時候,六月已至,草長鶯飛,少年們猶如準備在秋天結出果實的植物一樣,開始努力吸取著養分。轉眼間,時光流逝,長夏褪盡,蜀山的蟬鳴漸漸隱去,漫山遍野的綠色開始轉成深深淺淺,層層疊疊的黃色和橙色,五殿大試的日子終於來臨。
那天清晨,唐謐和白芷薇走出梅苑的時候,看到張尉已經抱著劍等在了那裏。秋日的陽光格外透明,打在少年微笑的臉上,他說:“早。”
“早。”兩個人一同回答。
沒走多遠,迎麵遇見了慕容斐,他背著劍,正準備參加第五殿之試,瞧見三人走過來,笑著問:“怎麽樣,筆試滿分了吧。”
“可不是,昨天的卷子,和你猜測的十有八九差不多呢。”唐謐笑著說:“再加上慕容公子平日的教導有方,不得滿分還真過意不去。”
“不客氣,那斐就等著幾位師弟師妹了。”慕容斐說完,衝他們擺擺手便走了。
“你未必就能成得了我們師兄。”白芷薇衝著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慕容斐聽了,沒回頭,朗聲笑了起來。那三個人站在那裏,也止不住哈哈地笑,忽聽有人淡淡地問了一句:“都準備好了?”
三個人一回頭,便見到同樣負劍身後的桓瀾。
“準備好了,桓瀾,多謝你平日的指點。”張尉道。
“那我走了。”桓瀾往前走了幾步,想起什麽又回頭道:“那個密語也不要說太多了,殿判們不是傻子,就算不知道你們說什麽,也會起疑心的。”
唐謐笑著擺了擺手,道:“別擔心,我們已經幫張尉想出了一個殺手鐧,實在不敵的時候就用這招殺手鐧,保證過關。”
等三人到了智木殿,才發現其他的劍童已經差不多到齊了。智木殿的門口矗立著藍、黑、白三條人影,正是閻楷之、宣怡和李巡三位殿判,他們麵前的橫著一條長案,正好擋住了殿門,長案上放著一支烏木簽筒,裏麵鮮紅的竹簽隻剩了最後一支。宣怡拿出來簽,遞給他們,有些憂慮地看了一眼張尉,說:“你們來晚了些,隻剩這一支了。”
三人接過來一看,隻見上麵赫然刻著一個“丙”字,知道是倒數第二組,不免都舒了口氣,心想隻要不是最後一組,便有足夠的時間再去考第二殿之試。
唐謐玩笑著說:“你看我們三個和‘丙’字多麽有緣,當年分組時也抽到這一簽,運氣真是好得沒話說。”
宣怡看到三個人臉上輕鬆的模樣,歎了口氣說:“張尉,每次穆殿監巡視考場的時候,大約會在考到丙組的時候到智木殿,殿監有時候會因為想考量一下劍童的實力,而忽然出手,你們要有所準備。”
那三人一聽,明白宣殿判的意思是,這一組的難度可能會突然增加,神色便都是一緊。
一旁的李巡見他們臉色有變,安慰道:“無妨,穆殿監也隻是想試試劍童的身手,並非為難劍童。”
閻楷之拍了拍張尉的腦袋說:“這一年,張尉長進很多,沒什麽可擔心的。”
三人聽了,這才稍稍放下心,走到一邊靜靜地等待。
前麵兩組進行得似乎非常順利,不到半個時辰,乙組南宮香已經蹦蹦跳跳地跑出了智木殿,一臉喜色地對他們說:“看你們的了。”
唐謐往遠處張望了一下,沒看到穆顯的身影,便拉了白芷薇快步往殿內走,道:“快些,最好趕在殿監來之前考完。”
三個人進入殿內,身後的殿門忽然砰地一聲閉攏,背後一片明亮的陽光頓時消失無蹤。唐謐隻覺得眼前一黑,沒等眼睛適應了黑暗,整個空間又再次明亮起來,一座怪石嶙峋,石筍錯落聳立的石林已經將他們包圍。
白芷薇低頭看了眼地麵,發現是白金色的沙地,想起桓瀾說過沙地最容易有敵人靠土遁的方式襲擊過來,便對張尉說:“大頭,是沙地和石林,敵人可能會從地下出來。”
張尉點了點頭,可是在他的眼中,隻看到與往常一模一樣的智木殿,隻是所有的窗子全部被擋上,整個大殿黑漆漆的一片,隻有在大殿的盡頭,三位殿監盤腿端坐在那裏,他們身邊,是一支幽幽燃燒的小油燈,明明滅滅的火光看上去有些脆弱,似乎一陣風就會將它吹滅。
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這樣的場景,他已經見過了兩次,每當身邊的同伴開始揮劍殺敵的時候,他隻能束手無策地站在那裏。那種時候,他總會覺得突然離所有人都很遙遠,在鋪天蓋地的黑暗中,隻有自己一個人,以及如影隨形又無法擺脫的無力感。
但是這一次,身邊的兩個人明明也置身於與他完全不同的世界裏,他卻覺得有某種奇異的東西把他們連接在了一起。是密語麽?這世界上隻有我們知道的語言,他這樣想著。
白芷薇和唐謐按照早先的安排走在張尉的身前,構成一個三角型的陣型,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的動靜。不一會兒,白芷薇看到遠處的沙地略略有些下陷,遍伸手向懷裏掏出“斷虛”符,攥在手中。唐謐提著劍,用餘光瞟了眼白芷薇,知道一向眼尖的她一定是已經發現敵人了,便說:“Enemyahead.”
張尉聽了,把劍橫在胸前,警覺地注視著前方。
與此同時,白芷薇看到那下陷的小小沙坑正在緩緩地向著他們移動,當距離他們還有大約一丈遠的時候,那小沙坑停止了移動,略略停頓了一下,突然,白金色的細沙像噴泉一樣從暴湧而出,伴著白沙噴湧,三個蒙麵黑衣人從地下一躍而出,在空中高高騰起,揮劍劈了過來。
此時唐謐已經橫出一劍去阻擋三個黑衣人的第一擊,白芷薇趁著這時間,手臂輕揚,一連放出六道“斷虛”符,準確地附著在那三個黑衣人的手臂上。張尉立刻在黑暗中看到了在半空中飄蕩的六道符紙,便說:“Icanseethem.”
那兩個人聽了,知道張尉已經可以辨出敵人的位置,於是提劍一人纏住一個黑衣人,漏過去一個留給張尉。
張尉隻見昏暗中有兩張符紙朝自己衝了過來,知道這便是他的敵人了,雖然不知道對方用了什麽招式,他出手便是蜀山回風劍法中最有威力的一劍“風掃千軍”。按照他們的計劃,雖然張尉看不到對方的招式,可是這一招很是霸道,如果用上十成十的體力加內力從正麵攻過去,對方必定迫於他的劍氣正麵迎擊抵擋,並且,這抵擋的一招一定會很實,因此很難馬上變招。可是張尉從謝尚那裏學會了手腕上的小招式,可以在擊向敵人的時候快速變招,從側麵反腕一劍,這一劍,則務必要又快又狠,最好能一劍就將敵人置於死地。總之,張尉既然看不見,就必須快刀斬亂麻。
張尉第一劍攜著風聲擊出,見那兩道符紙的位置果然是要死守的位置,隨即手腕一翻,一劍向這看不見的敵人的腰部刺去。他的劍刺向虛空,也不知道得手了沒有,翻手快速地又補了一劍。
這時隻聽唐謐那裏邊打邊說:“Bingo.”
張尉心中不由一喜,嗬嗬,幹掉了第一個。
三十七 王牌
第一部 三十七 王牌
隱藏在幻象之中的宣怡、閻楷之和李巡三人看到張尉手刃了第一個敵人,都不免有些出乎意料之外。這個少年他們已經教導了將近三年,若說努力用功,恐怕他比一般劍童要努力用功上十倍,隻是每每到了最後殿試這一關,他總是一上場便傻站在那裏,然後就暈倒在地上,事後問他怎麽回事,那少年卻隻是倔強地緊閉著雙唇。
三人中隻有宣怡對這情形多少有些準備,隻因她在教導張尉劍術的時發現他的劍法不再像過去一樣凝滯。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她以為這孩子終於開了竅,知道如何以心禦劍,可是再仔細一看,便知道另有蹊蹺。原來,他隻不過是在劍招間加入了小小的連招。宣怡不知道這些小把戲是誰教給他的,可是心裏一軟,竟然沒有點破他。她自然看得出,這些小招是專門為蜀山回風劍法設計的,所以就算因此把這套劍法舞得行雲流水一般,再換一套劍法,便是沒用了。可是,她卻從心裏希望這眼光明澈的少年可以通過殿試,猶豫再三,終究是什麽也沒說出口。
而教導術法的閻楷之和教導禦劍術的李巡則最是頭痛這個少年,隻覺得他的心就好像被包裹在重重鐵壁中一樣,無論如何,也釋放不出力量。此時,閻楷之有些疑惑地看向宣怡,問道:“張尉打得這麽沒章法,一上來就是不留退路的全力一擊,這不像是你教出來的啊。”
宣怡頓了一下,她明白閻楷之的意思是說,如果這不是他們製造出來的幻象,而是不知武功深淺的敵人,如此一擊,若是不能一舉製敵,便沒有還手的後力了。而殿試是考量劍童應敵的整體能力,張尉這麽打,即使殺掉了敵人,也算是落了下乘。
“這孩子,能這樣就算好了,我倒覺得這樣比較適合他,不見得所有人都是一個章法。”宣怡替張尉開脫說。
閻楷之無所謂地笑了笑,說:“倒也是。”
這時候,三個人都感覺到了幻象之外的異動,便把心神抽離幻象,看向殿門處,果然發現殿監穆顯已經到了。
穆顯衝三個人點了點頭,沿著殿牆走到他們身邊盤膝坐下,把心神也沉入幻象之中,卻看見張尉直直地立在那裏,而隻有唐謐和白芷薇各自在與一個敵人纏鬥。
“怎麽回事,張尉在幹什麽?”他問道。
“他剛剛已經殺掉了他的敵人。”宣怡解釋道。
“哦?”穆顯也有一點點吃驚,轉而又問:“那為什麽不幫助一組之人去,木樁子一樣站在那裏。”
宣怡立刻道:“這兩個小姑娘不需要他幫的,她們是這一殿劍童中劍法最好的兩個。”話落,幻象中的唐謐和白芷薇已經結果了自己的敵人,宣怡不禁也跟著舒了口氣。
穆顯點點頭,不再說話,繼續凝神看了起來。
此時身處幻象之中的唐謐和白芷薇正環視四周,搜尋著後續的敵人。然而石林中一派寂靜,隻有微風偶爾吹過,輕輕揚起地上的白沙。兩人明白,這是在考驗他們搜索敵人的能力,便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唐謐故意用很大的聲音說:“張尉,你在原地防備,芷薇,你在這附近搜索,我往前麵高處去看看。”
白芷薇自然明白唐謐的意思,隻是讓張尉站在原地不動未免顯得奇怪,可是讓他來回亂走,他看不見幻象,不知道哪個位置上有石筍立在那裏,豈不是很容易就露出馬腳,於是小聲說:“張尉,leftfivesteps,rightsevensteps,frontninesteps,backeightsteps.”
張尉點點頭,知道這就是他可以安全遊走的範圍,超出這個範圍,應該會有幻象中的障礙物,而白芷薇和唐謐的意思,就是讓他在這片安全區域內裝模作樣地巡視。於是,他把劍提在手上,大腦袋左轉右轉,假裝四處搜索的樣子,按照白芷薇的提示來回踱著步子。
隻是張尉跟著白芷薇和唐謐混了這麽久,裝模作樣的功夫還是沒有學到家,白芷薇見他拎著劍東看一眼,西瞅一下,那虛頭虛腦的樣子,與其說像是在搜索防備敵人,不如說更像個在鬧市中四處找機會下手的小賊,忍不住噗哧笑出來,搖搖頭,走入周圍的石林開始尋找敵人。
而唐謐則走得更遠些,躍上一支高聳的石筍,居高臨下,四處觀望。這時,她看見張尉周圍的石筍似乎有些不尋常,不由得眼睛眨了一下,睜大了再想看個仔細,卻發現有幾顆石筍已經變換了位置,她心下駭然,明白原來是敵人正幻化偽裝成石筍的模樣在緩緩地靠近張尉,便大聲招呼白芷薇:“芷薇,敵人幻化成石筍在靠近張尉。”
白芷薇聽了趕快掏出“斷虛”符,可是她自己正處在密密叢叢的石林之中,和唐謐的觀察位置完全不同,隻能看見高低錯落,深灰淺灰的大小石筍環立於身前身後,難以辨別哪一個是悄然變換了位置的敵人。她略一思索,急急退出石林,護到張尉身旁,低聲對他說:“Enemyclose.”
然後,她迅速地把“斷虛”符重新放回懷中,雙手合掌,將兩小指置於掌中,做天鼓雷音如來手印,舉高至頭頂,低喝一聲:“天雷。”隻見以她的身體為中心,一圈藍色的環形閃電疾速地向四周擴展出去,擊到四周的石筍上。那些細小的石筍立時便被雷擊折斷,粗大的則晃了晃,仍然挺立在那裏,而有三支石筍在受到攻擊的刹那就變成了三個蒙麵的黑衣人,揮劍向白芷薇和張尉功過去。
此時遠處的唐謐已經趕了回來,掏出懷中的“斷虛”符射向那三個黑衣人的手臂,可是她急奔過來,出手有些不穩,力道也拿捏得不準,離她最遠的那個正攻向張尉的黑衣人竟然沒有被符紙射中,眼看著張尉看不到這個敵人,已經揮劍向另一個被符紙射中的黑衣人攻去,而白芷薇也被敵人纏上了,唐謐焦急之中使出魔羅舞的步伐,勘勘趕在那攻擊張尉的黑衣人劍落之前架住了他的劍。
唐謐擋住黑衣人這一劍,揪住的心這才落下,發現竟是出了一身冷汗,隻是情勢來不及她多想,便又與黑衣人打作了一團。
穆顯看到這裏,微微出蹙眉,道:“這三個劍童的戰法很奇怪啊。”
一旁的三位殿判明白他的意思是張尉不去迎擊攻擊他的敵人,而攻向去襲擊唐謐的敵人。那唐謐則大老遠地跑過來,先匆忙放出“斷虛”符。
教授他們兵法的閻楷之打圓場道:“這三個劍童兵法學得不錯,這可能是他們自己琢磨出的古怪戰法。”
“竟然放出‘斷虛’符,他們難道以為憑他們的力量能破壞掉你們三人造出的幻象?”穆顯又說。
負責符法課的李巡趕忙解釋道:“那三個人的確是想嚐試一下,當時問了我很多關於這道符的問題,我看他們少年心性,試一試也未嚐不可。”
穆顯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卻伸出一隻手,緊緊握拳,再展開的時候,手裏便燃燒著一團小小的火球,他輕輕一吹,那火球便四散開來,變成一顆顆小火星,向著三個少年飛過去。
唐謐,白芷薇和張尉消滅掉自己的敵人後互相看了一眼,幾乎是同時笑著說了一句:“Enemyclear.”
就在這時候,唐謐和白芷為看到一群好像蜂群一樣的小火星從遠處飛了過來,那兩個人一時間有點蒙,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照理說,這時候是該用術法的,可是那群小火星越散越開,飛到他們三人進前的時候,已經散布在了整個空間裏。他們所學過的術法中,沒有一個可以同時攻擊上下左右四麵八方的敵人,該怎麽辦呢?
唐謐看那些小火星懸浮在空中,並沒有主動發起攻擊,忽然明白過來,這是有人在考量他們如何用術法來防禦呢。他們如今,隻學過風盾這一項防禦術法,而且由於心力還不夠,每個人隻能防住一麵,並且也不能堅持很長時間。現如今,要是想防住這漫天的小火星,必定是需要三個人在三個方向各自使出風盾才行,隻是張尉完全施不出術法,這可如何是好?
唐謐想到這裏,一咬牙,對白芷薇說:“芷薇,我們兩個張開風盾。”然後,她又轉向張尉說:“大頭,沒辦法了,出黑桃Ace。”
張尉雖然看不到那個幻象的世界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他知道,唐謐講過在一種叫做紙牌的遊戲中,最後一張王牌就叫做黑桃Ace,這是決定最後勝負的一張牌,考前他們約定,如果最後沒有辦法,便使用被叫做黑桃Ace的這一招。
張尉點了點頭,眼睛鎮靜地看向遠處那盞明滅的小油燈,壓低聲音道:“front,fiftysteps.”
唐謐和白芷薇聽了,站到張尉的正前方,再次與他構成一個三角形,然後施出風盾,擋在前麵。
果然,風盾一張開,那些懸浮在空中小火星就好像得到了命令一樣飛撲下來。唐謐和白芷薇把風盾迎向前,和身後的張尉開始一起發足往前疾奔,也不管防禦不到的地方有多少小火星射了下來。
唐謐隻覺得每一顆小火星打在臉上,便有一種輕微的灼燒之感,她隻好在心理一遍一遍提醒自己:假的假的,隻是幻覺,破不了相。
當她們跑到石筍堵住去路的地方時,兩個人忽然停下,身後的張尉猛地拔出劍,一躍而起,像一支騰空的小鷹一樣向前撲去。
宣怡正奇怪這三個人在幹什麽,便見到張尉已經躍到自己進前,一劍抵在她的胸口上,聲音沉沉地道:“看見你們了。”然後,不等她反應過來,張尉就撤回了劍,恭敬地持劍立於一旁,道:“宣殿判,尉得罪了。”
刹那間,圍繞著唐謐和白芷薇的所有幻象全部消失一空,黑暗中,兩人眼前隻剩下在一盞昏黃的油燈前目瞪口呆的三位殿判和殿監穆顯。
唐謐立時換上她的招牌笑容,微微歪著頭問道:“請問,這樣可以過關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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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劍魂
第一部 三十八 劍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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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顯覺得自己執掌禦劍堂這些年來,是遇到一些異事,然而沒有一件比眼下這件更不可思議。
三個在智木殿修習了不滿一年的劍童竟然可以看破三位殿判共同製造出來的幻象,而且,可以絲毫不被幻象所幹擾,找到隱藏在幻象中的施法之人,這件事,跟任何人去說,都會被以為是荒謬的奇談吧。
可是,這件事確實發生了,那個叫張尉的少年,猶如從天而降一般將劍鋒指向毫無防備的宣怡,確切地說,是根本沒打算防備的宣怡,然後說:“我看見你們了。”
那少年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淡定,甚至帶著幾分禮貌,仿佛破除掉蜀山三位高手製造出來的幻象是那麽稀鬆平常的一件事。但是,即使是三個當年的顧青城或者是三個如今的桓瀾,也不可能做到這件事吧?穆顯想到這裏,忍不住打量起眼前的三個人,臉頰通紅,眼沉星子,躍動的燈火映在三張青春的臉龐上,為那一張張麵孔塗抹上燃燒般的神采,
這樣英姿勃發的少年啊,他從心底裏歎了一句,不知該立時講些什麽才好。
唐謐看到昏暗的燈光下穆顯那張充滿疑惑的麵孔,心中有一點點得意。前些天他們三人討論這一招的時候就料定,殿判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三個劍童可以破掉幻象,可是,他們就是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張尉由於看不到幻想,故而從頭到尾都知道殿判他們在什麽地方。而他們要想過關,就必須在這幾人腦中還是一片震驚和混亂的時候,趕快得到肯定的答複。於是她馬上又問了一句:“請問,我們把幻象破除掉了,是不是可以過關呢。”
穆顯和三位殿判交換了一下眼神,問道:“張尉,你來說說,你們是怎麽看出來殿判藏在什麽地方的?”
張尉按照他們三人早先商量好的應對之詞,恭敬地回答道:“回殿監,那就是一種感覺。”
穆顯聽到這個老實的少年居然說出這麽一句玄而又玄的答案,鼻子差點氣歪了,知道再問也是無用,便說:“照理說,是可以過關了。隻是,我並不相信你們的力量可以破除三位殿判製造的幻象。聽說你們三人的筆試考了滿分,有意連考兩試,可如果這一試你們是依靠什麽投機取巧的方法蒙混過關,而實則並不具備通過第二試的實力,你們知道會有什麽後果麽?”
三個少年搖了搖頭。
“那以後就在沒有機會參加任何大試了。”穆顯無波無瀾地吐出這樣一句。
三人聽了俱是一愣,隻因穆顯所說的和他們打探來的消息實在是相差得太遠。之前他們做準備,自然是要搞清楚第二試也就是仁火殿之試要考量些什麽,難度如何。結果,出乎意料的是,所有他們認識的並且已經通過仁火殿之試的人都告訴他們,這一試相當地簡單,並且似乎還沒聽說過有人此試不過。
那一試,隻是讓劍童們在劍室找到一把認同他的寶劍而已。
原來,蜀山之人所用的劍並非一般的寶劍,而是由那些大鑄劍師們耗費心血神思,采擷日月精華所鑄,故而每柄劍中都附有一個劍魂。這劍魂若是認定了他的主人,便會與這主人心神相通,從而做到真正的人劍合一。劍的主人每次勝利之後,劍魂都會更加強大一些,而劍魂越強大,禦劍術的力量也就越強大。一把劍認定了它的主人之後,便會永生相隨於主人身邊,若是劍的主人身亡,這劍便會重新飛回禦劍堂地宮的劍室之中,安靜地等待著下一個主人的到來。
而蜀山的劍童們為了進一步的修習,每個人都必須找到一把認同他的劍,從此以後,人在劍在,人亡劍亡。
唐謐他們三人被告知,這個選劍的過程十分簡單,就是一個人走進劍室,在一排排寶劍中憑著自己的感覺和喜好挑出一把來,然後等待那劍中的劍魂出來和你相見,隻要劍魂願意見你,就表示它認同你為新的主人。
“隻要是蜀山的人,都會找到自己的劍。”那時候桓瀾口氣稀鬆平常地這樣說,。
穆顯看到三人臉上露出不置信的表情,大約也可以猜到他們心中所思,解釋道:“你們可能沒聽說過有人選不到劍,對不對?那隻是因為,劍童們修習了兩年以後,一般都具備了能被劍魂認可的實力。而如桓瀾這樣一次通過兩試的劍童,我們同意他去考第二試,不僅是因為他滿足了連考兩試的條件,還因為我們根據他在第一試的表現,可以判斷出他已具備讓劍魂認可的實力。而你們,我無法判斷。”
“請問殿監,挑不到劍又怎樣呢?”唐謐問道。
“不被認可,就沒有資格再留在蜀山,每個人隻有一次機會,這是蜀山百餘年來立下的規矩。”穆顯說到這裏,眼光變得有些淩厲,掃向三個少年,忽然轉了話題,道:“你們知道幻象是如何傷人的麽?”
唐謐被他犀利的眼光掃到,不覺想後退了一步,答道:“回殿監,幻象本身並不傷人,但是身處幻象之人被迷惑了心智,會自以為受到傷害。比如被幻火所殺之人,身上沒有灼燒的痕跡,可是身體卻呈現被燒死之人才有的形態。”
穆顯點了點頭,緩緩地說:“明白就好,我希望你們沒有被自己心中的幻象所迷惑。你們自己選擇吧,如果,你們自己覺得有能夠得到劍魂認可的實力,就跟我來。”
唐謐覺得穆殿監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眼光似乎又掃到了自己,特別是那隻明明應該看不見的白眼,仿若射出了可以穿透人心的光,那一瞬間,她忽然就想退縮了。她幾乎厭惡起自己來,每到這種需要勇氣來決斷的時候,她總是習慣性地多慮,須臾之間,她腦中略過數個問題,自己不被劍魂認同怎麽辦?離開蜀山怎麽生活?張尉要是不被認同又怎麽辦?這樣是不是反而害了他?
然而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忽聽身邊響起白芷薇的聲音:“回殿監,我們一定要試一試,要不,怎麽知道我們有沒有被心中的幻象所迷惑呢?”
那聲音是這樣清透而一往無前,唐謐不禁在心裏感歎,這才是真正的少年的回答啊。
三個人跟著穆顯來到正殿,看見一位不認識的黑衣殿判正站在地宮的入口處,見他們來了,迎上前向穆顯略施一禮,道:“殿監,仁火殿的劍童剛剛都通過了大試,還有一會兒功夫劍室就會自行關閉了。”
穆顯點了點頭,對他說:“宗巒,這三個劍童要加考仁火殿之試。”然後,轉而對唐謐他們三人說:“快去吧,劍室的鑰匙隻有掌門人才有,他打開以後一個時辰就會自行關閉了,我希望你們三個人都可以過關。”
三人被叫做宗巒的殿判引至地宮的劍室門口,麵前的一道石門被輕輕推開,三人便看見一個小小的石屋,屋中空無一物,隻有對麵牆上嵌著一道緊閉的赤鐵門,門上左右各有兩隻銜環的黃銅門獸。
“裏麵那道赤鐵門通入劍室,上麵施了術法,有人站到麵前就會打開,一次進一個人,你們商量好誰先來,其餘的在小石屋裏等著。”宗巒說完以後便轉身離開了。
石屋的門緩緩閉合,張尉看了看唐謐和白芷薇,說:“讓我先來吧,我如果都能被認可,你們兩個就不用擔心了。”
“大頭,如果萬一不成,你別怪……”唐謐想說“你別怪我”,可是話到嘴邊,她才發現自己怎麽是如此沒有擔當的一個人,當真是有些惱恨自己了,心中一橫,道:“不成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到時候姐姐陪著你闖江湖去。”
“就是,你要是不成,我們倆也不進去挑什麽劍了,咱們三個就離開蜀山,結伴當無名無派的遊俠去。”白芷薇也如是說。
張尉聽了,臉上忍不住泛起笑意,道:“那好得緊。不過,我原來雖然不說,但一直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看不到幻象,是一件不好的事。可是,今天我突然明白其實這樣也不錯。”然後,他把手放在心口上,神色沉靜而堅定,道:“我覺得,我這裏一點也不弱,會得到認同的,我有這樣的實力,你們放心。”
話落,張尉走到那扇赤鐵門前,但見門環兀自輕搖,那門便分向兩側。張尉看見裏麵一室通明,卻什麽也看不真切,隻覺得有什麽力量好像在牽引著自己一樣,不自覺地便邁步向前走去。
來到劍室之內,他才發覺所謂劍室其實並不是小小一間屋室,而是差不多半個禦劍堂正殿大小的一間石屋,石屋中間有一個巨大的方形深坑,這一室的光亮,就是由這坑中所發。他走到深坑邊緣,發現這深坑的四壁被鑿出了一個個整齊排列的凹槽,每個槽中都安靜地臥著一柄隱隱生光的寶劍,而這些微弱的光匯聚在一處,使整個坑中看起來仿若隱藏了一枚巨大的寶石一般,靈光瑩瑩。
張尉發現每一麵的坑壁邊緣都有一道陡峭的狹窄石梯向下延伸,他正尋思著是否要沿著石梯走下去,就發覺有一個閃著光的圓盤從坑底升了上來,定睛一看,原來竟是一支金色的蓮花座。
那蓮花座轉瞬飄到了張尉麵前,他一躍到上麵站穩,蓮花座就開始緩慢地沿著坑壁向下飄去。張尉看到一把把寶劍從眼前掠過,每每想要伸手去拿的時候,腳下的蓮花座就仿佛得到命令一般停下來,可是,他卻總覺得有些遲疑,心中感到好像有什麽不對,一次次收回了手。
漸漸地,蓮花座已經越來越接近坑底,而張尉還是沒有做出抉擇。這時候,他忽然有些明白過來,那些找到認同自己的劍的人,一定是憑借心力感應到了與自己命運相連的劍,而他,則毫無這樣的感覺。思及此處,張尉的心猛地一沉,然而未等他再多想些什麽,他的眼光掃到不遠處的一把古劍,就在那一眼之間,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宿命的強烈召喚。在那樣仿若前世今生,血脈相連般的牽引之下,他毫不遲疑地伸出了手。
三十九 血影
第一部 三十九 血影
這是一柄黯淡無光的烏鞘劍,比一般的劍要大上兩三圈,大約就是所謂的巨劍。黃銅的護手和劍柄倒是被磨得閃閃發亮,讓人不由懷想當年究竟是誰人曾手握此劍,仗劍江湖。
張尉深吸了一口氣,右手緊握住劍柄將劍向鞘外一抽,忽見白光一閃,青鋒驟現,竟有寒意撲麵而來。張尉在心底讚了一聲好劍,再一抬眼,已經看到一個和自己麵貌相似的少年站在了眼前。
“你是劍魂麽?”張尉迫不及待地問。
那和張尉一模一樣的少年愛搭不理地挑挑眉毛,權當作回答。
“這麽說,你認同我是新的主人了?”張尉按耐不住興奮問道。
“就算是吧。”那少年臉上掛著不耐煩地表情,說:“我這也是受人之托,隻是沒想到,是這麽一個遲鈍的小子,我說,怎麽感覺不到你的心力呢?你的內力和體力似乎都很強啊,這是怎麽回事?”
“這,我也不知道。”張尉訕訕地笑著。他還想再問些什麽,那少年已經失了耐性,一揮手,消失無蹤。
等在赤鐵門外的唐謐和白芷薇看到張尉抱著柄劍走了出來,歡叫著跑上前去,圍住他同聲問道:“什麽劍?什麽劍?”
張尉笑嗬嗬地把劍抽出來,隻見劍身上刻著“沉風”兩個字。白芷薇伸出細長的手指,劃過那兩個字,輕輕念道:“‘沉風’,倒是和你的‘沉荻’寶珠象兄弟兩個的名字。”
“可不是,本想多問問,那劍魂就不見了,一幅傲慢的樣子。”張尉答道。
唐謐想起自己見過的那個劍魂,便說:“就是,這些劍魂似乎都高傲得很。”然後她一拍白芷薇的肩膀,道:“行了行了,趕快進去吧,時間可不多了。”
白芷薇幾乎是被唐謐推進了那扇赤鐵門,她隻覺得眼前一亮,下意識地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的時候,一支金色的蓮花座已經停在了她的腳邊上,她略略思索,站了上去,任憑那蓮花座載著她沉入坑中。
有一瞬間,她忽然覺得那些安靜地躺在石槽中的寶劍好像並非是劍,而是一段段令人神往的歲月經年。滄海桑田,乾坤鬥轉,這些劍不論曾經陪伴過過怎樣輝煌瑰麗的人生,如今卻都回到這裏,等待命運再一次開始輪轉。
就在她若有所思的時候,心裏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在呼喚她,她抬眼看去,發現麵前的兩個石槽中分別躺著兩把不同的劍。左手的那一柄有著銀白色的劍鞘,看上去頗為纖巧,鞘上雕著繁複的祥雲紋。右邊的那一柄略略長一些,有著很特別的玉青色劍鞘,那劍鞘猶如玉色的大理石製成一般,有青白交互暈染的天然紋路,似乎能看出什麽圖案,又似乎什麽都不是。
白芷薇覺得心裏忽生出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兩把劍,她可以取走任何一把。到底是挑哪一把呢,她在心中思索半晌,仍是沒有答案,於是從懷中掏出一枚銅錢拋向天空,然後伸出手接住那急速墜落的小東西,張開手掌看了看,微微一笑,拿起左邊的銀白色寶劍。
在劍鞘上那些交疊的祥雲之間,她看見“霧隱”兩個字,心中不由得想:你好啊,“霧隱”劍,你說命運有時候是多麽奇妙的東西,我們就這樣在一起了。“
“哎,這麽重要的事情竟然仍銅錢決定,這次的主人真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半空橫生出這樣一句聲音嬌滴滴的慨歎,引得白芷薇不免抬頭看過去。
隻見一個和自己完全一樣的小姑娘正漂浮在半空中,便問道:“你就是劍魂麽?你原來的主人是誰?”
那小姑娘搖搖頭,道:“這個不能說,因為這與你無關,”
“不說算了,我也不過是想知道我究竟是從誰那裏得到了傳承。”
“那你就錯了,在上一個主人死去的時候,我們劍魂的力量也會消失,所以,你什麽傳承也沒有得到。我是新生的,就像你一樣,是嶄新而獨一無二的,所以才有無限可能。”
白芷薇聽了這話,不覺心有所動,卻又一時抓不住那一掠而過心頭的思緒。
我麽?有無限可能的,嶄新的,獨一無二的,我。她在心頭反複排列著這幾個詞,半晌意馳神迷。
等到白芷薇走出那扇赤鐵門,迎頭便被唐謐抱住。隻聽唐謐一疊聲地問:“什麽劍?什麽劍?”
白芷薇笑著掙脫唐謐的熊抱,抬手抽劍出鞘,道:“霧隱劍。”
唐謐和張尉一見那劍,不免訝異地倒吸了口氣,隻因那劍幾乎是完全透明的,仿如用純淨的寒冰打磨而成,劍鋒一動,便有冷光漾出,寒意徹骨。好在唐謐如今已知道這世界有一種叫做“晶鐵”的東西,不會再無知地說出“水晶劍”這三個字,問道:“是晶鐵劍麽?”
“我想是吧,幾乎透明的晶鐵,真是很少見。”白芷薇說,臉上有掩不住的笑意。
唐謐見白芷薇這麽個什麽也看不上的家夥竟高興成這樣,便明白這定是難得的好劍了,心下好生羨慕,衝那兩個人擺了擺手說:“成了,別顯擺了,姐姐我去了,我去了啊。”
待她走進劍室,猛然發覺懷中的晶鐵梳子竟然在隱隱發熱,心中暗想:是不是梳子中的劍魂發覺進入自家的大本營了,在那裏興奮呢?也不知道那個傲慢的劍魂看見別人都還是連亮閃閃的寶劍,隻有它變成了一把梳子,會不會無地自容。想到這裏,她惡作劇般地把那把梳子從懷中掏出來,說:“那,見見你的兄弟姐妹,大叔大嬸吧。”
誰想到那把紅色的晶鐵梳子一被掏出來,立時變得灼熱無比,唐謐知覺得手上一燙,下意識地一鬆手,便見那梳子化作一道紅光飛向了坑底。此時,金色的蓮花座已經飄到了她的麵前,她想也沒多想,縱身跳到蓮花座上,命令道:“快追上它。”
不過蓮花座卻根本不聽她的指揮,徑自載著她開始在劍坑中不急不徐地巡遊。而唐謐不知為什麽,隻覺得心中毛躁得很,那些躺在石槽中的劍竟是一把也入不了眼,心中唯覺得那把梳子才是頂頂重要的。須臾功夫,蓮花座已經飄到了坑低,唐謐慌忙跳下去,四處搜尋那把紅色的晶鐵梳,最後,她總算是在一個角落裏最底層的石槽內看到了那把梳子,隻見它正靜靜地躺在一柄寶劍的旁邊。
那把劍立時吸引了唐謐的注意,它看上去比一般的劍略短小一些,劍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隻是在劍鞘和劍柄上蒙著赤色的蟒皮,那蟒皮顏色紅若赤霞,上麵有蟒皮特有的凹凸暗紋,一看就是難得的貴重之物。唐謐不由得伸出手,拿起劍仔細把玩,這才發現黃銅的護手上刻著小巧的“未霜”兩個字。她試著拔了一下劍,沒想到劍就離了鞘,露出仿若紅水晶製成的纖巧劍身,她這才知道原來“未霜”是一把紅色的晶鐵劍。
梳子也是紅色的晶鐵啊,會不會與“未霜”是一對呢?或者“未霜”本就是雙劍,隻是有人把其中一把拿去鑄成了梳子?唐謐瞎想了一下,才發覺竟然沒有劍魂出來,她不免心下狐疑:不是說,隻要劍能出鞘,就表示被劍魂認可了麽?我拔出來這麽些時間了,怎麽半個魂也不出來?我這樣算是被認可了麽?
這時候,她忽聽坑頂上傳來似乎是什麽東西落地聲音,接著又聽見張尉洪亮的嗓音飄了下來:“唐謐,好了沒有,宗殿判來催了。”
“來了,來了。”唐謐答應著,匆匆跳上蓮花座。
來到坑頂的時候,她特意四下看了看,隻見這劍室之內除了劍坑外,空一無,哪裏會有什麽發出響聲的東西掉下來,便覺得大約是自己聽錯了,抬腿出了赤鐵門。
張尉和白芷薇看到唐謐也抱著把劍笑眯眯地走了出來,兩個人興奮得一擁而上,白芷薇一把將劍搶過來,說:“我看看,呀,很漂亮啊。”
“真是很漂亮,就是小了些,不過挺適合你。”張尉讚歎著,也忍不出伸手去觸一觸那微生暗光的赤蟒皮劍柄。
“劍麽,能用就行,最重要是咱們三人都過關了。大頭,恭喜你。”唐謐說這話的時候,盡量把眼角笑彎,以掩飾心中的忐忑。
張尉摸摸後腦勺,臉上掛著喜滋滋的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要謝謝你們。不過,其實我最高興的是咱們三人一起過關了。”。
“嗯,嗯,咱們快走吧,宗殿判不是來催過了麽。”唐謐搪塞著,對自己這樣算不算過關心中實在是沒底。
三人才出了石門,唐謐忽然“啊”地叫了一聲,一拍腦袋,道:“忘了忘了,我的梳子還留在裏麵呢。”
“快去拿。就要關門了。”白芷薇催道。
唐謐轉身就往裏麵衝,一推開赤鐵門,劈頭蓋臉就撞到一個什麽東西上麵,還沒等她搞清楚出了什麽事,便聽見“丁丁咣咣”什麽東西掉落地上的聲音。待她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是撞到了一個男子身上,那人此時正慌張地彎腰在地上著撿東西。
地上散落著五六個比拳頭略小的透明琉璃球,每個琉璃球中都盛著半滿的紅色透明液體。此時,有幾個被撞得遠的,還在地上滴溜溜地旋轉,而唐謐腳邊不遠處的地上,躺著兩個大約是被剛才相撞的力量弄碎了的琉璃球,緋紅的透明液體正汩汩地從碎裂的罅隙中流出,象極了傷口中湧出的鮮血。空氣裏,有淡淡的血腥味彌漫開來。
“你是什麽人,在這裏幹什麽?”唐謐手按佩劍,厲聲質問道。
那男子匆匆拾起最後一個完好的琉璃球,放入懷中,惡狠狠地罵道:“死丫頭,弄壞了‘血影琉璃’,你拿命來賠吧。”
唐謐此時仔細打量那男子,覺得他有些麵熟,再看他穿著蜀山仆役的袍服,便毫不示弱地說:“哼,這‘血影琉璃’是你的麽,你一個蜀山仆役怎麽能進入劍室,分明是來偷東西的。”
那男子往後退了半步,眉眼一低,臉上有一晃而過的心虛表情,然後,馬上轉成狠厲的神情,瞪著眼說:“仆役又怎麽樣,我李三從今日起,便要是江湖留名的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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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嗬,李三好久不出場了,大家還記得人家麽?不過不記得也沒關係,不影響什麽。
哪位好心人告訴我一下,為什麽我文章裏打的英文顯示出來沒有空格?
受九尾貓妖的起發,我想在本文討論區發個帖子,搜集一下所有出場人物的人氣。因為第一部快完結了,我看看這些人誰人氣不足,讓他在第二部消失,壞笑ing。每人選五個,隻要有名字的都可以選,有興趣的就去玩兒玩兒吧。
四十 驚變
第一部 四十 驚變
唐謐以最快的速度分析了一下麵前這個自稱是李三之人所說的話。
一般來講,如果一個人說“仆役又怎麽樣”,那他大約有百分之七八十可能就是個仆役。而一個人如果在說“今日起便要是江湖留名的人物了”之前,還要加上“我李三”這個名號,那他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可能就真的是叫李三。
隻是仆役李三為何覺得自己可以江湖留名呢?唐謐想到這裏,不免多看了幾眼李三懷中那顯得鼓鼓囊囊的地方,難道是因為這叫做“血影琉璃”的東西麽?
“要江湖留名也不能偷東西,快把‘血影琉璃’放下,要不本姑娘就不客氣了。”唐謐見李三看上去似乎也不是什麽混江湖的油滑人物,繼續威脅道:“你以為蜀山派能容你偷了蜀山的東西到江湖上揚名立萬兒麽,趕快放下,饒你一條生路。”
李三臉上的肌肉一抽,似乎是有些被嚇唬到了,然而隨即又露出決絕的神色,說:“哼,蜀山派被蕭無極和穆顯這樣迂腐又食古不化的人掌管,早就沒辦法再擔當匡扶江湖正義的責任了,如今我是替天下蒼生來取這‘血影琉璃’。”
唐謐聽李三說這話時,竟有三分背書的痕跡,似乎是被什麽人教導出來的樣子,心中更是疑惑,她依稀記得在什麽地方也聽過有人議論掌門他們迂腐,便有意套一套話,聲音稍微緩和,帶著些天真無知的口氣問道:“大叔,我問你,就算你拿了‘血影琉璃’又有什麽本事匡扶正義,這天下又出了什麽事要大叔你不惜自毀清白去偷東西呢?”
李聽了這話似乎心有所感,道:“我何須什麽本事,隻要是有血性的男兒就足夠了。小丫頭,你可知道這一百多年來,一代一代,魔血已經蔓延到不知多少人的身上,這世上隻有透過‘血影琉璃’才可以看出來誰是魔血延續的妖孽,可是蕭無極他們竟然把‘血影琉璃’藏在這裏,我看他們簡直就是和邪魔一夥兒的。我李三這是替天行道,為了除去邪魔的餘孽,這點兒清白算什麽,將來世人知道我的苦心,都要佩服我李三的俠義,稱我一聲李大俠。”
唐謐聽了,覺得有什麽不對,忙問:“大叔你什麽意思,你是說透過這‘血影琉璃’看出誰是魔血的後代,就要除掉誰麽?那不是要殺掉數十萬人?而且,大人小孩,男女老少都不放過?這就是你的俠義所為?”
李三聽了,仍舊一副正以凜然的樣子,道:“那又怎麽樣,不如此,對這些邪魔心存善念,就是在縱惡。小丫頭,你快快讓開,我看你年紀小,不明事理,不想出手傷你。”
唐謐搖搖頭,明白麵前之人已經完全被洗腦,根本無法溝通,正色道:“我不會讓你過去的。且不說身上流有魔血的這些人從未做過什麽壞事,據我所知,若是沒有機緣,這些人身上的魔性根本不會被激發,完全會像普通人一般生老病死。你這麽做,與隨便殺死路上的無辜之人有什麽分別?我看真正的邪魔就是你。”
李三聽到唐謐罵他是邪魔,怒氣頓生,厲聲說:“好,你不讓開別怪我不客氣。”話落,他揮掌便向唐謐攻去。
唐謐躲開了他的第一掌,順勢拔出‘未霜’劍,回手斜刺過去。不曾想李三的身手甚為敏捷,側身躲過這一劍,一個旋身,略略後撤,抽出藏在腰帶間的軟劍。
唐謐見他腰帶上藏著極其難得的軟劍,雖然隻出手一招半勢,卻分明是蜀山的路子,心中的疑惑更盛,橫劍當胸,質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如何會蜀山的功夫?”
李三冷笑一聲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叫李三。墮天大人說了,蜀山的功夫天下人皆可習得,我為何不能會。別以為你是蜀山劍童就瞧不起人。”
正在這時候,赤鐵門突然開了,原來是一直等在外麵的張尉和白芷薇見唐謐還不出來,擔心有什麽意外,便進來找她。兩人一看唐謐正橫劍和一個陌生人對峙,二話沒說,抽出佩劍,護到唐謐身側。
張尉問道:“唐謐,怎麽回事?”
“此人要偷了咱們蜀山的東西出去殺人,決不能放他出去,數十萬人的性命就掌握在他手裏。”唐謐簡單地說。
張尉聽了,濃眉微沉,劍峰向敵,道:“好,這樣的話,拚死也不能放他出去。”
唐謐眼盯著李三,對張尉和白芷薇說:“也不知此人武功深淺,咱們隻要纏住他就好,過一會兒,殿判他們看我們還未出去,一定會進來尋人。”
李三聽了,麵露焦色,三個蜀山劍童已經不好對付,若是禦劍堂的殿判到了,自己哪裏還有逃脫的指望,於是心一橫,小聲念起一段符咒。
三個少年隻見李三在嘟囔了一句什麽之後,所有裸露出的皮膚上都出現了高高鼓起的青色血管,好像蜿蜒爬行在皮膚上的青色細蛇。他那張本來平庸的麵孔,此時因為突起的血管縱橫交錯,變得猙獰無比,而左右兩邊的太陽穴上不知為何竟各出現一個金色的漩渦狀印記,仿佛是被什麽人繪在上麵一般。
“怎麽還沒挑好劍?劍室很快就要自行關閉了。嗯?人呢?”三人身後傳來守在地宮門口的殿判宗巒的聲音,緊接著,赤鐵門再次被打開,宗巒已經走了進來。
唐謐心中甚喜,隻是正在對敵,不敢回頭。白芷薇則轉過身,跨前一步迎上去,著急地說:“宗殿判,此人要偷我們蜀山的東西出去作惡。”
宗巒有些驚訝地看著麵前的場麵,隨即明白過來,溫和地對白芷薇:“沒關係,我來處理。”這話才出口,他已經一掌擊出,重重地打在白芷薇的胸口上,白芷薇從口中噴出一口鮮血,小小的身體便象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了出去,然後“咚”一聲摔在地上,沒有了聲息。
唐謐用眼角瞟到白芷薇摔了出去,躺在地上不知死活,心中驚懼不已,握劍的手止不住地抖動著,想要跑過去看白芷薇,又不敢輕易移動步伐,給對麵蓄勢待發的李三可乘之機,隻得緊咬牙關,強定心神,盯住對麵的敵人,可是眼睛裏卻有濕熱的淚水溢了出來。
“殿判,你,為什麽?”張尉心中也是既驚又怒,回轉身,與唐謐背對背,將劍鋒指向那間殿判,大聲質問,可是心中恨意太甚,話已說不連貫。
宗巒卻毫不理會這兩個劍童,向前走了兩步,麵無表情地對李三說:“你趕快出去,這裏有我,一會兒關門時穆顯一定會來巡查,碰見就麻煩了。”
李三自己也沒料到會生出如此突變,於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量一劍劈向唐謐,料想這小丫頭一定不敢硬接此招,隻要她側身避招,自己便奪路而逃。誰知唐謐死心眼兒起來竟然也是十頭牛拉不回來的,她明明發覺李三此時的劍氣猶如排山倒海般傾壓過來,這一劍自己絕對是難以力敵的,可是心中卻想著決不能放走這些害死芷薇的家夥,一定要拖到穆殿監趕來,於是將全部內力凝聚於持劍之手,硬生生扛住了這一劍。
尖利的金鳴之聲在密閉的劍室內回響,唐謐之覺得胸中血氣翻湧,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此時張尉也已經和宗巒鬥到了一處,他無暇去看唐謐出了什麽事,但嘴上卻喊著:“唐謐,我擋住殿判,你別放走那家夥。”
李三見一劍把唐謐震坐到了地上,順勢把她一腳踢開,衝出赤鐵門。唐謐聽著張尉的叫喊,一咬牙,忍住湧到喉頭的血氣,翻身爬起就追,然而第一步剛邁出,她便覺得腳下發虛,向前栽去。這時候,一道紅光從劍坑中激射而出,正打在她的前胸之上,她隻覺得心口一暖,翻湧的血氣竟然平息了許多,一個踉蹌,卻沒有真的摔到下來。她一摸胸口,原來是那把精鐵梳子已經飛了回來,也沒多想,拔腿就往外追。
宗巒因為是殿判的緣故,對這些孩子們多少有些下不了手,他本來隻打算放李三出去之後,自己就逃離蜀山,故而出招的時候處處留情,隻是想纏住張尉而已。誰知這兩個劍童就像池塘裏的王八一樣,咬住了就不鬆口。他眼見著那個娃娃似的小姑娘被打倒在地上,顯然是受了內傷,竟然爬起來就去追李三,而自己這邊廂,又被這個濃眉大眼的少年粘得脫不開身。
宗巒覺自己心中也暗暗奇怪,這個劍童怎麽會有如此深厚的內力。當時張尉第一劍攻去的時候,宗巒與他雙劍一對,便覺得這個劍童內力不弱,可是他以為這隻不過是那個劍童一時逞強將全部內力灌注於劍端,這一劍之後便不會再如此強勢了。誰知道,張尉後麵的每一劍力道都是如此沉厚,仿佛體內有源源不絕的內力一般。非但如此,這套蜀山回風劍法被張尉這個練了三年此劍法又經過謝尚指點的劍童使將出來,純熟流暢,幾招之內,竟然不落下風。
此時,宗巒眼看著唐謐就要跑出去了,一狠心,痛下殺招,全力震開張尉的一擊,放出手中飛劍,直刺向唐謐。張尉一見宗巒震開自己後便用禦劍術去殺唐謐,想也沒想,便放出手中劍去攔截。可是禦劍術是要依靠心力駕馭的,張尉在情急之下施出禦劍術,隻覺得心中好像有什麽力量要噴湧而出,整個心房如要被撕裂揉碎一般地疼痛,眼前一黑,就像當年參加智木殿大試一樣就要暈過去。絕對不能暈過去,他這樣想著,揮手一掌重重扇在自己臉上。這一掌扇得張尉自己眼冒金星,口角流血,可神誌卻又被打了回來,終是沒有倒下去。
此時,張尉再去看唐謐,隻見她在門口處剛剛險險避過第一劍,那飛劍在空中調轉過來又刺出第二劍。張尉忙撿起腳邊上自己那把根本沒飛出去的“沉風”劍,挺身而上,揮劍攔住飛劍,大聲叫道:“唐謐,你快追,我給你擋著。”
宗巒見已經攔不住唐謐了,索興收回飛劍,決定先解決掉礙手礙腳的張尉。這一次他毫不留情,完全以對敵的方式與張尉相鬥,兩三招之後,張尉已經處於略勢。宗巒瞟了一眼赤鐵門,發現那門的紅色正在慢慢退去,轉而變成烏黑的顏色。他知道,這意味著劍室馬上就要自行關閉了,於是長劍一揮,逼退張尉半步,身形一轉一縱,衝出了劍室,幾乎在同一時刻,鐵門轟然閉合,完全變成了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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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真相
第一部 四十一 真相
唐謐追出劍室的時候,正看見李三的背影正沿著甬道疾奔,她提起一口氣想施出輕功,才發現內息不穩,隨即改換成對內力要求不高的魔羅舞。果然,這邪魔創造出來的武功就是輕快,隻要用上一點點內力,再配合步伐身形的變化,唐謐已經可以疾走如飛。
眼見著就要追上了,她抽出劍,提氣向前一躍,直刺李三的背心。那李三大約是跑得慌張,再加上唐謐並沒有像八點檔電視劇裏的俠客們一樣,追敵的時候先要驚天動地大喊一聲:“哪裏走!”而隻是無聲無息地快速接近他,這刺向他背心的一劍他竟是毫無防備。唐謐眼看著自己就要得手,腦中一個念頭一閃而過:這一劍下去,我就是要殺人了。她心思這樣一轉,這手竟是下不去了,劍鋒一偏,刺到了李三的左臂之上。
李三被一劍刺中,心下也是大驚,身子向前一撲,左腳點地,右腳一旋,轉回身來抽出軟劍擋開唐謐的“未霜”。唐謐知道眼前這個血管暴起的家夥自己硬碰硬絕非敵手,便隻是借著魔羅舞靈活的步伐與他周旋,期望拖得一時半刻,等得到穆顯前來巡察。
好在這甬道並不算窄小,大約能並行五六人,再加上唐謐這魔羅舞的功夫是被慕容斐在二十來塊浮木這樣局促的空間中特訓出來的,雖然李三的功夫遠勝於她,卻被她纏得緊緊的不容脫身。
就在兩人纏鬥之際,唐謐忽生背後有寒意襲來的感覺,她雖然沒有任何對敵的經驗,此時憑著直覺也知道這是有兵器刺來,想躲已經來不及了,身子一矮,便覺得有利物砍在了左邊的肩胛骨上。那一瞬間,唐謐倒是不覺得疼痛,隻有冰冷鋒利的東西切入血肉之中的異樣感覺,之後才有一陣劇痛傳來。偷襲者見一劍未擊中要害,拔劍再刺,唐謐就勢往前麵地上一滾,持劍的右手一撐地,狼狽地站了起來,把“未霜”往胸前一橫,怒視著麵前的敵人。
此時她麵前站著兩個敵人,一個是李三,另一個則是剛剛趕來就出手偷襲她的宗巒。唐謐一見是宗巒,一時間忘了痛,叱道:“大頭呢,你難道把他也殺了,你根本不配做殿判。”
宗巒年輕的麵孔上現出猙獰之色,並未回答唐謐的問題,冷冷地說:“我就說你們看上去眼熟呢,原來果真是練邪魔武功的那幾個小孩。上次你們幾個已經壞了我們一次好事,這次又偏生突跑出來加試,把事情弄得一團糟,這便是自己撞上來尋死了。”
唐謐腦子裏隻想著張尉可能也遭遇不測了,腦中混亂一片,卻沒有想明白在哪裏壞了誰的好事,恨恨地說:“你們如此妄殺無辜才是邪魔所為。反正我的朋友都被你們殺死了,我如今一個人也沒什麽可怕的,今*****們要想出去,就踏過我的屍體吧。”
宗巒冷哼一聲,道:“放心,本來也不準備讓你活著出去。”話畢,他的劍已出手。
唐謐本就受了內傷,與李三相鬥已是勉強為之,此刻又加上肩上的傷口疼痛難忍,血流不止,整個人便有些站立不穩,眼看著宗巒一劍將至,她抬劍去抵擋,心中卻知道不過是無用的掙紮罷了,擋與不擋的區別隻是早一劍還是晚一劍死而已。可是,她的劍並未如預期的那樣與宗巒交鋒,一支銀白色的飛劍竟然先她一步擋住了宗巒這一擊。唐謐一見這支劍,心中大喜,回身叫道:“殿監。”
隻見她身後的甬道盡頭,一個身穿灰袍的身影正揮動右臂,隔空禦劍,那樣風霜的麵容,以及一隻泛著冷光的白眼,除了禦劍堂殿監穆顯還能是誰。唐謐聽見他說:“唐謐,快退到我身後來。”
她聞言剛要過去,李三的軟劍已經功來,不等她去抵擋,那正與宗巒周旋的飛劍竟然飛過來幫她攔了這一劍。這一刹那,宗巒看到機會,放出手中的飛劍,直射已經沒有兵器護身的穆顯。穆顯左手一抬,空氣中似乎出現了一道無形的牆壁,那飛到他麵前的劍便半寸也難以再前進了。
宗巒並不死心,加大心力禦劍,希望可以突破穆顯的術法防禦,誰料他的飛劍如凝滯在空中一般,分毫不動,而自己的心中卻已經猶如翻江倒海般紛亂難止。宗巒這時終於明白自己遠非穆顯的對手,一縱身,撲向正朝穆顯跑去的唐謐,向著她的後頸一掌劈下去。
穆顯見狀,隻得收去防禦術,側身避過因為防禦術消失而激射過來的飛劍,縱身去護唐謐,同時右手在空中一招,喚回自己的飛劍。宗巒早就料到穆顯一定會去護劍童,衝李三大喝一聲:“你還不快跑。”
李三見把自己打得焦頭爛額的飛劍猛然離去,還沒回過神來,聽此斷喝,如夢初醒,拔腿就跑。而此時穆顯已經趕到,一劍迫開了宗巒,與他鬥到一處。唐謐眼看穆顯無法分身,強提一口氣,集中心力,放出飛劍隨即腿一軟,撲倒在了地上。
禦劍術本是相當難學的一項本領,唐謐他們這些劍童的禦劍術,確切地說還隻是停留在像扔飛鏢一樣扔寶劍的水平,若是在應敵之時,原是根本派不上用場的。可是此時,李三急於逃走,對唐謐這扔過來的一劍竟是沒有避開,那“未霜”本就是鋒利無比的名劍,這一劍力道雖不大,卻深深刺入李三的膝蓋,隻聽“撲通”一聲,他已經摔倒在了地上。
宗巒見此情景,明白大勢已去,再與穆顯拚下去絕無勝算可能,於是使出憑生所學,強攻穆顯幾招,逼退他半步,再一招虛功過去,實則身形一縱,躍出戰局,向地宮的出口方向逃去。
穆顯沒有去追宗巒,而是趕過去先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唐謐,幫她點穴止血,再送入一道真氣,為她平複內息。唐謐覺得身體略適,指著前麵那個拖著殘腿,扶著牆在艱難往前挪動的身影說:“殿監,別放跑那人,他身上有‘血影琉璃’。”
穆顯聽了,神色微變,扶唐謐靠牆坐下後,便過去一把揪出李三的後脖領子。李三雖受重傷,可是力量卻仍大得驚人,猛一掙紮,隻聽“刺啦”一聲,他身後片的衣服竟被穆顯斯了下來一大塊,整個人則向前一撲,又摔在了地上。
穆顯隨即將長劍指向地上的李三,厲聲問道:“說,你叫什麽名字,誰讓你來偷‘血影琉璃’的?”
李三撇了撇嘴,道:“我叫李三,沒人叫我來,我自己願意。”
“殿監,他會蜀山的功夫。”唐謐在一旁說。
穆顯聽了一皺眉,質問道:“你是從哪裏學來的蜀山功夫。”
“自己學的,我每天打掃禦劍堂,看劍童們練武,看多了就會了。”
這時候,一個聲音插了進來:“大哥,出什麽事了?這是誰?”
穆顯抬眼一看,甬道的盡頭佇立一人,正是與自己有一樣麵孔的雙胞弟弟穆晃,便說:“是個來偷‘血影琉璃’的,似乎是禦劍堂的仆役。”
說話間,穆晃已經到了唐謐和穆顯的近前,微微彎腰打量著李三,然後轉身對穆顯說:“我知道此人是誰。”
“哦?是誰?”穆顯略覺訝異,問道。
“他是……”穆晃這句話沒說完,突然出手,一掌重重擊在穆顯的胸口,隻見穆顯的身體如枯葉一般飄向後去,再輕輕站落在了地上,。
唐謐見此情景,驚訝得連聲音也發不出來,直愣愣看著那互相怒視的兩人,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那兩人,一灰一黑,有著完全一樣的麵孔和震怒表情,俱是半晌不語。
“沒想到,你真的會對我下手。”穆顯終於開口。
“我也沒想到,你竟然會防備我。”穆晃說,淡笑著搖搖頭,續道:“可惜,就算你已經運好了氣準備抵禦我,這一掌也還是傷到你了。”
“是,我以為你不會下如此重手,是我看錯了你。”穆顯說到這裏,臉上泛起一片潮紅,似乎是內息有些不穩。
“本來是不會,可我終究是忌憚你的武功,我怕出手輕了,以後便沒有機會。”穆晃說完,轉而問道:“你為何疑心我?從何時開始?你倒真是深藏不露啊。”
“你如此苦心布局,行事又小心謹慎,我怎麽會一早就看破。隻可惜……”穆顯說到這裏,故意停頓下來,多耽擱一時半刻來調整內息。
穆晃見他一陣不語,沉眉問道:“可惜什麽?”
“可惜我太了解你。”穆顯看了看倚牆而坐的唐謐,對形勢略作估計,道:“這些孩子提醒我的時候,我的確沒想明白那些事後麵隱藏著怎樣的目的。就算今日見到這個偷‘血影琉璃’的家夥,我也沒有立時把他和數月以前的事想到一起,可是你卻在這時候出現了。晃啊,這世上最想得到‘血影琉璃’的人,大約就是你吧。”
穆晃麵色一動,道:“既然你猜到了,為何不先出手。”
穆顯眼光有些暗淡,似乎是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說:“因為隻是猜測,我希望猜錯了。”然後,他頓了頓,才繼續說:“我心裏總是記得你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大約七八歲吧,我們因為被認為是邪魔的後代,結果有人放出一條黑獵狗咬我們,我當時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緊緊把你抱在懷裏,替你擋住那隻狗。當時你在我懷裏哭著說,大哥,我一定要替你報仇。可是後來,我們在山上看見那黑狗被獵兔夾夾住,你走過去,放掉了它。我原以為,在你的心底裏,仍然有那樣一顆赤子之心。”
穆晃聽到這段經年舊事,神色也微微緩和,可是口氣依然凜冽,道:“我放了那隻黑狗,隻是因為,我知道,報仇的對象,應該是他的主人。而最後,我也放過了它的主人,那隻是因為,當我有足夠力量的時候,那人在我眼裏已經微小如塵芥,不值得動手。”
話落,穆晃緩步走向那張長著與他一般麵容,留著相同血液,仿若水中倒影的灰衣男子,口氣裏帶著淡淡的惋惜,道:“顯啊,我最不希望與你走到這般地步,可是,你擋在了我的路上。”
四十二 算盡
第一部 四十二 算盡
唐謐不知道此時穆顯的傷勢究竟如何,可她明白,能多拖一時便也是好的,於是大聲問道:“宗主,我知道我是該死的,可是讓我死個明白成不成呢?”
穆晃停下腳步,眼尾掃了一樣唐謐,轉而問穆顯:“你剛才說,這些孩子提醒你來著,提醒你堤防我麽?”
“不是,他們提醒我,赤峰四翼蛇的事情,還有劍童們被幻蝶襲擊的事情,以及藥庫被偷這些事情,都是有人蓄意謀劃。不過,終究是你棋高一著,我始終沒有猜出究竟那幕後之人是誰。”穆顯也有意拖延時間,問道:“這件事,你已經準備很長時間了吧。”
“不算太久,記得麽,有一次你跟我喝酒聊天時講起來‘六音笛’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功用,就是不但可以操控妖物,對半妖也有作用,能讓它們睡去或者醒來。就是那時候,我開始謀劃這件事的。”
唐謐聽到“六音笛”三個字,想起玉麵曾經說過,灰衣人便是去偷“六音笛”的。後來她也問過玉麵“六音笛”是幹什麽用的,玉麵回答說:“大音有五,宮商角徵羽,而這第六音,便是妖物們才能聽到的聲音,所以‘六音笛’是操控妖物的笛子。”當時唐謐聽了,心中十分不解,隻因她立時就想到那灰衣人偷笛,可能是為了操控赤峰四翼蛇,可是偷笛那日是天壽日的晚上,那日之前赤峰四翼蛇已經出現過多次,這就有些解釋不通了。而現如今,她看著這兩張相似的麵孔,把那些缺失的線索補上以後,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赫然在目了。
“原來如此,”她大聲說:“穆宗主想得到劍室中所藏的‘血影琉璃’,可是打開劍室的鑰匙隻有掌門才有,所以你就謀劃要得到掌門之位。但你自知武功不敵蕭掌門,此時偏巧知道了‘六音笛’對半妖的作用,於是你便借著殿監不會對你防備,而殿監又是喝酒‘三杯倒’的人,多次灌醉殿監,偷出他的地宮鑰匙,取走‘六音笛’。開始,你偷笛是為了操控赤峰四翼蛇,讓桓瀾他們得到寶物,最終引得其他劍童於朔月之日進入幻海被妖蝶所傷。而你遇到玉麵那次偷笛,則是為了在身為半妖的活參成熟之日,讓它們再次睡去,這樣就配不出九榮回天丹了,掌門他們便隻好運功救人。到了比武時候,你因為有所準備,功力比別人恢複得多,便可以輕易得到掌門之位,拿到劍室的鑰匙。”
穆晃聽了唐謐的一番話,臉上現出玩味的神情,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起她來,道:“當真是聰明的小丫頭,我原以為這事情被你們攪得一團糟,不過是意外罷了,沒想到,你能想明白這些事情。看來,我錯在低估了你們這些小小劍童呢,說說,你還看出來些什麽?”
唐謐心中仍是不明白,自己怎麽攪和了穆晃的計劃,也不知道為什麽最後他會放棄爭奪掌門之位,但是他發現穆晃已經停下了腳步,頗有興趣地看著她,於是,絞盡腦汁想再多說些什麽拖延時間,便說:“我知道,你之所以不敢真正把‘六音笛’拿走,一定是因為你知道穆殿監有檢查地宮藏寶的習慣,並且,如果他知道了赤峰四翼蛇的事,萬一疑心有人故意縱蛇,也會察看‘六音笛’是否無恙。而你,安排這計謀,最希望的就是萬事看起來自然而然,抓不出半點把柄證據,所以,你隻好多次拿了笛子再放回來,並且身穿灰衣,就算黑夜裏不小心被人看見,多數人也隻會以為是穆殿監,對不對?”
穆晃聽了,不由得走進唐謐一步,神色喜怒難辨,責問道:“你究竟是哪裏來的小丫頭。”
唐謐心中暗道:姑奶奶我是穿越來的,你懂什麽叫穿越麽,古代大叔。口中說:“不記得了,被顧宗主從山裏撿來的。”
穆晃聽了,哈哈大笑起來,道:“若是果真如此,當真是天意不讓晃成事啊。”接著,他看了一眼穆顯,道:“你們心中一定奇怪,為什麽我放棄了爭奪掌門之位吧。”
“是,為什麽呢?害得我當時以為自己什麽地方想錯了。”唐謐道:“反正橫豎也是一死,讓我死前搞個明白吧。”
“好,就讓你搞個明白,你們學兵法的時候,顧楷之有沒有跟你們講過為什麽天下沒有長勝將軍?”
“因為就是算無遺策,也終有掌握不了的變數。”
“是啊,變數。”穆晃略略感歎,道:“第一個變數是,我沒有料到那些赤峰四翼蛇之中,竟然有一隻帶著魔羅舞燈,也沒料到你們剛剛在赤峰四翼蛇那裏吃了大虧,還會那麽快不顧禁令再去。結果,本來我希望赤峰四翼蛇之事除了吸引劍童以外,不要引起你們殿監之外的人太多注意。可是被你們在獅戲中一施出魔羅舞,赤峰四翼蛇這件事變成了被掌門他們矚目的大事,這樣,將來一連串的事情他們便很有可能生疑。”
唐謐聽到這裏總算明白怎麽攪了局,心想穆晃要是因此氣惱我,把我一掌幹掉,當真是死得冤枉。
“第二個變數,說起來也可以說是我的失算。我原本想慫恿司圖慎偷出他爹的九榮回天丹後,李三可以方便偷出來。誰知司圖慎莽撞至此,隨隨便便就把它吃了。結果,天壽日那天李三趁禦劍堂無人去偷九榮回天丹,發現竟然沒有了。小丫頭,你說的並不全對,天壽日晚上我取走‘六音笛’,一是為了讓活參暫時不要出現,二是為了找一個落單的劍童,在他找參的地方再喚醒附近的活參,然後,活參被他的歌聲引出,我就能拿去配藥了。可惜,這完全是不得已而為之,如此搶參偷藥,實在是太過顯眼。所以我思前想後,覺得難免已經惹人生疑,終是放棄了。”穆晃說到此處,轉向穆顯問:“你說,我的顧慮對不對?你是不是在掌門人比武之時已經防備了?”
穆顯點了點頭,道:“不錯,雖然不知道是誰為了什麽在搗鬼,可是我當時已經有所布置。隻是你做得確實漂亮,故意讓桓瀾看見灰衣之人,所以我見到比武結果,著實對掌門有所疑慮。”
穆晃顯然已經對唐謐失去了興趣,繼續對穆顯說:“好在我最終說服了宗巒,否則,真應該殺了這幾個劍童泄憤。你看,多可惜啊,如果不是這些事,我的謀劃可以順利實現,現在我們也不會如此。”
穆顯斷然答道:“你錯了,終究會如此。就算你順利地以掌門的身份拿到‘血影琉璃’,我也不會允許你隨意殺戮。你明明知道,墮天大人就算製出了可以鑒別魔血後代的‘血影琉璃’,最終還是把它封存起來,就是不願做無畏的屠殺。你這麽做,難道不是又一個魔王。不要拿除惡揚善這樣的事當作聚集自己勢力的幌子,這讓你看上去偽善得可笑。”
穆晃此生最恨魔王,聽得此言,勃然大怒,道:“你和蕭無極就抱著這些迂腐的陳詞濫調吧,你明明親眼看見墮天的轉世已經死了,兩年過去了,你還在期望什麽?你應該看見了吧,青石階上的結界變弱了,如今你我都可以打開它。還有,你感覺不到麽,這地宮的力量也變弱了,其實所有墮天留下的力量都在變弱。你不明白麽,再這樣下去,這個世界就要變了。今時今日,我必須這麽做,就算是你,如果要擋在我麵前,也隻有死路一條。”
話落,穆晃的劍已出鞘,以山呼海嘯之勢直刺向那張與他幾乎毫無二致的麵孔。
這是唐謐有生以來第二次看到高手相鬥。和這一次比起來,掌門人比武之時的對決簡直就像是一場炫耀而點到即止的表演。她看著那兩個人在甬道並不寬敞的空間內閃轉騰挪,劍鋒相抵,隻覺得有蕭蕭的殺氣四溢而出,才明白原來性命相拚的高手決鬥是如此模樣。每一招攻出的時候都淩厲得仿佛不留退路,要一招製敵,可是一旦被防住,那犀利到看似沒有回旋餘地的攻擊便會在轉瞬間變出後招來,或攻或防,毫不凝滯。
就在唐謐被麵前兩大高手的性命對決迷去心神的時候,她無意間瞟見那個一直瑟縮在牆角的一團身影有所異動,心道不好,趕忙高聲大叫:“殿監,小心。”
隻是此話已晚,幾乎是隨著她的喊叫聲消失,李三的軟劍已經刺入穆顯的腹中。隻見那張布滿張牙舞爪的凸起血管的臉上泛出一個獻媚的笑容,對穆晃道:“宗主,我……”
穆晃不等李三說完,一掌扇在他的臉上,李三當下摔坐在地上,一口鮮血伴著兩顆牙齒從口中噴出。穆晃暴怒的叫囂聲在甬道裏回響著:“你怎麽敢傷他,你怎麽敢傷他。”
李三坐在地上瑟縮地向後退去,喃喃地解釋道:“我,我想幫宗主。”
穆晃怒氣未消,微微抖動的長劍指向李三的胸口,厲聲道:“你是什麽人,你連在顯麵前拿劍的資格都沒有,這世上,唯有我可以殺他。”這時候,他看見李三的胸前有一大片濕跡,隻因襯著深棕色的仆役袍服,並不明顯,便將劍尖頂在李三胸前鼓鼓囊囊的地方,質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兒,‘血影琉璃’呢?”
李三一低頭,這才發現胸前的大片濕跡,慌慌張張地從懷中掏出一支琉璃球,發現一道裂痕清晰地蜿蜒在透明的球麵上,裏麵的紅色液體正在滴滴答答地從裂縫中滲出。他麵露惶恐之色,趕忙又拿出一支,果然也是如此,一連取出五支,竟是一支完好的也沒有。李三知道再看也是無用,仰起頭,囁嚅道:“宗,宗主,我,我被他們弄摔了兩回,我,我……”
李三閉上眼睛,以為穆晃不是要一掌打下來,就是要一劍送入他的胸膛,誰知卻聽見穆晃仰天大笑的聲音激蕩在甬道之中,久不平息。
半晌,穆晃止住笑聲,望向那坐在地上的灰衣人,道:“你說,我算到盡處,奈何天不顧我,莫非這天下真的要變了麽?”
說罷,穆晃舉劍做勢要向李三砍去,道:“讓他給你陪葬吧,也算對你有個交待。”
此時,穆顯已經點穴止血,可是被傷及要害,仍是不敢動彈,隻是低低地說道:“何必如此,你明明知道,他活不過一時半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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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歲,就要寫完第一部了,周末送上大結局。然後盡快開始第二部,大家多多收藏,投票吧。
四十三 終結
第一部 四十三 終結
這幾天越寫越黑暗,血腥了,檢討一下。好在“終結”這張之後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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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受了重傷,穆顯的聲音越發低沉,可是在這樣空間局促的甬道裏,每一個人仍然可以聽得清清楚楚。那緩慢的,間或有些停頓的聲音說道:“那太陽穴上的金色印記是什麽?是邪魔的術法吧,據說魔王曾經用一種術法,讓一個人一生的力量可以在短時間內爆發,然後就會快速死去,就是這個吧。”
穆顯說這話的時候並未看向任何人,閉著眼睛,仿佛在養神一般,可是李三已經止不住顫抖起來,他忽然一改唯唯諾諾的姿態,盯住穆晃,大聲責問道:“宗主,不是說這個是讓我增加功力的術法麽?”
穆晃此時索性收了劍,看著李三,唇角掛著似有似無的譏諷笑容,道:“沒錯,是增加了你的功力,不是麽?否則,你的那一招半試,連這些劍童的對手都不是。”
“可是,快速死去是怎麽回事。”李三的聲音有些嘶啞。
“世上之事,有失就有得,沒有平白得來的力量。如果要怪,就怪你自己無用吧,我施術之時不是告誡過你,這是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才可以使用的麽?
唐謐在這時候看見李三的眼中有異樣的光一閃,心中一動,忽然明白了在這時候穆殿監說出此事就是為了挑撥離間,而眼前的李三已經是他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便大聲說:“別胡說了,你施出術法就是為了怕他萬一遇敵,難以抵擋。對你來說,他隻要能保得‘血影琉璃’一時半刻就足夠了,他根本就是你可以隨時丟棄的棋子。什麽讓他江湖揚名立萬兒,根本就是在利用他的鬼話。”
李三聽到此處,不知是哪裏來的力量,竟然拖著傷腿,從地上一躍而起,撲向穆晃。
穆晃揮劍擋開了李三攻來的第一劍,懶得再解釋,手腕一轉,一劍便向李三攻去。那李三的劍法與穆晃相差何止千裏,可是此時他的力量奇大無比,又完全是一幅同歸於盡的架勢,連三招之內,穆晃竟沒有輕易取了他的性命。
唐謐在一旁看的心急,悄悄挪到穆顯身邊說:“殿監,李三似乎沒有勝算啊。”
穆顯睜開合著的雙眼,平靜地說:“盡力而已,之後就是天命了。”
唐謐聽了,心中一沉,那樣真切的死亡臨近的氣息沒頂而至。她仍記得自己剛剛曾頗為英勇地說:“踏過我的屍體吧。”可是那時候,她因為想到白芷薇和大頭已經死了,整個人仿若在燃燒一樣。死,似乎也不過就是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刹那痛快而已。而此時,當她已經沉靜下來,近在眼前的死亡,隻能安靜等待的死亡,在她麵前展開巨大的黑色羽翼,讓她的心在窒息中顫抖不已。
這時候,一股她熟悉的寒意襲過心頭。
危險,有什麽危險,趕快離開,就像前兩次出現這種感覺的時候一樣,她的直覺這樣警告著她。
她惶恐地抬頭看向正在對決的兩人,正瞧見穆晃的長劍劃過李三的咽喉,緋色的鮮血激射而出,在空中劃了一道殘豔的弧。李三的身體轟然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著,然後開始迅速地萎縮,最終變成了一具黑色的幹癟屍體,靜靜躺在寬大的棕色袍子裏。
可是,唐謐根本來不及恐懼,那熟悉的殺意再次更加真切地降臨。她下意識地看向不遠處,隻見一個巨大的身影站在甬道裏。那是一個無頭的武將,身上披著殘缺的盔甲,渾身傷痕。
“屍王。”她低叫一聲,慌忙向穆顯問道:“殿監,屍王怎麽會在這裏?”
這妖物的出現似乎也在穆顯的意料之外,他略略思索,答道:“地宮並非是墮天大人所建,而是先人遺跡,它遠比你想象的要大許多倍,其中有許多我們未到過的地方可能藏有妖物。墮天大人隻是把禦劍堂下麵這一塊用術法保護起來,再在牆上鑲螢石照明。可如今,你知道,墮天留下的力量都在變弱,這妖物可能就是這樣跑過來的。”
唐謐想起第一次出現這種危險的感覺是在術法課上,便懷疑那時這妖物就正好在智木殿附近的地下遊蕩,便說:“它大概在這裏已經遊蕩很久了。”
“為何如此說?”
唐謐覺得,這就有些解釋不清了,含糊地答道:“感覺吧。”
此時,隻見穆晃劍指屍王,道:“魔將屍王,哼,如今這樣的妖物也能進入地宮了,你們還抱著墮天大人的遺訓不放,簡直是可笑。”
那屍王明明是沒有眼睛耳朵的妖物,卻好像聽懂了一樣,轉向穆晃,定了定身,便如泰山壓頂一般撲了過去。
唐謐目不轉睛地盯著鬥到一處的屍王和穆晃,第一次在一場比試中不知道該希望哪一方贏得勝利,而且,看情形,的確也無法判斷出究竟誰可能獲勝。唐謐覺得,眼前的這個屍王比自己記憶裏那個在幻海中所見的屍王要厲害上不隻十倍,在她剛見到屍王時,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是:那個屍王怎麽又到這裏來了。可是如今看著這妖物與穆晃相鬥時那驚人的氣勢和力量,就算自己對數月以前的事印象再怎麽模糊,她仍可以確定,那時遇見的屍王絕非是如此凶猛的妖物。
“唐謐,你還能動麽?”穆顯一邊盯著戰局,一邊低聲問到。
“能。”
“你悄悄過去,撿起你的劍,做好準備。我現在無法動武,可是仍有一點施出術法的力量。我們先靜待時機,這次必須一擊即中。”
唐謐跪在地上,一點點爬向自己那把插入了李三膝蓋,此刻被他扔在地上的“未霜”。當終於把劍拿到手裏的時候,她對自己說:“這一次,不論是殺人還是殺妖,一定要下手。”
等她再抬眼觀看戰局的時候,赫然發現,剛剛僵持的局麵,竟然漸漸轉變成穆晃處於劣勢。唐謐知道,穆晃身為劍宗宗主,劍法之淩厲天下恐怕沒有人可以出其左右,而且她記得聽桓瀾說過,穆晃的佩劍“破甲”是難得的至寶,可以自行攻破防禦之術,所以她暗自以為這一戰,穆晃更可能勝出。誰知道,穆顯鋒利的長劍坎在屍王的雙臂上,竟然對那妖物毫發無上。
穆晃因為“破甲”可破除防禦之術,劍路從來霸道至極,喜歡以攻為守。每每逼得與他對敵之人因為不能依靠防禦之術,隻得單純以劍防禦,而以劍對劍,勝算便總是穆晃多些。可是今日遇到的屍王,卻是防禦力強悍到極致的妖物,穆晃的劍非但無法傷及它,反倒被這妖物完全隻攻不守的打法弄得越來越被動。
唐謐邊看邊想:這可能是穆宗主第一次防招多於守招的對決吧。他的長處完全被壓製,這一回真是遇到克星了。想到這裏,她便想起很久以前與白芷薇他們在書中見過,屍王是破甲之術的克星。如此看來,真是老天爺安排了一個穆晃的克星等在這裏啊。當這個念頭掠過她心頭的時候,她不知為何,覺得哪裏有什麽不對,可是眼前的激鬥正酣,未曾繼續深想什麽,便被那生死一線的對決攝去了心神。
隻見時間拖得越久,穆晃的劣勢就越明顯,他的衣衫已有兩處被屍王撕破,身上也已經有多處中拳。唐謐禁不住看向穆顯,心道:殿監也一定看出敗跡了吧,他在想些什麽呢?可是,穆顯的麵孔猶如平靜的海洋,即使在海底深處暗流奔湧,海麵上依然平靜無瀾。
在三百多招之後,決定性的時刻終於來臨。
已經露出疲態的穆晃一招防守沒有到位,屍王的巨拳橫掃而至,“嘭”地一聲重擊在他的頭顱之上,那頭顱頃刻間飛離了他的身體,撞在甬道的石壁上,再滾落到地上,滴溜溜地轉著圈。鮮紅的血液刹那從斷頸處噴薄而出,如緋雨驟瀉,撒落在地上。
那個黑色的身影倒下了。
屍王轉過身來對著唐謐,她忽然覺得,這個沒有麵孔的妖物如果有表情的話,一定是用及其憎恨的眼睛在盯著她,她心中寒意驟升,不由得退後了幾步。
“唐謐,殺死屍王隻有一個辦法,它並非沒有臉,而是以乳為眼,以臍為口。一會兒它跪下不動的時候,你一劍刺入它的臍中,再將它攔腰截為兩段。”唐謐聽到穆顯這樣大聲對她說。
她這才發現,原來仔細看,屍王破碎的鎧甲下麵,的確在雙乳和肚臍的位置有很小的開口,被碎甲半遮半掩著,看不甚清楚。隻是她心裏奇怪:為什麽一會兒屍王會跪下不動呢?
她有些不解地看向穆顯,卻見他閉上眼睛,口中默念著什麽,之後,他的張麵孔竟然開始一點點變化,轉眼之間,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美貌女子的模樣。
唐謐幾乎看得愣了,不是因為她第一次見到變身術,也不是因為那幻化出的女子有多麽美豔,而是因為那女子就是很久以前他們從赤峰四翼蛇得到的宮燈中的女子。雖然,那燈中女子的容貌並不清晰,但是,她可以肯定,那樣的輪廓,特別是那樣的風致,一定就是那個女子,隻可能是那個女子。
鎧甲相碰的聲音傳來,唐謐扭過臉,隻見那屍王推金山,倒玉柱,轟然跪倒在地。
唐謐來不及多想,揮劍刺出,直入毫無防備的屍王臍中,再快速地左右分劍,將那妖物由中間一分為二。屍王的上半身搖了搖,如玉山崩塌般重重地摔在地上,而下半身仍然直挺挺地跪在那裏,保持著充滿敬意的姿勢。
天下無敵的魔將屍王,沒有一聲哀號,安靜地超脫了紅塵。
唐謐緩了半晌,才不確定地輕聲問道:“殿監,她是……”
已經變回本來模樣的穆顯看著她,神情鄭重地點點頭,道:“是的,她是魔王,趙國的第十八代君王,華璿。”
唐謐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喃喃地道:“那,那墮天大人他,他殺女人。”
穆顯沒有看她,而是毫無表情地盯著那落在地上,與他有著完全一樣容貌的頭顱,以平靜的口吻回答:“不是,是殺敵人。”
那語音是不露絲毫感情的,可是,一絲寒意卻滲透到唐謐的心底,她順著穆顯的眼光,看向那地上的頭顱,剛剛曾經一閃而過的模糊念頭漸漸清晰起來,她問道:“殿監,天下間有幾個屍王?”
穆顯看看她,有些不明白她何出此問,答道:“魔將屍王是天下至霸至強的妖物,自然隻有一個。”
“殿監,妖物會不會生病什麽的,總之,因為什麽原因變得很弱?”她眨著眼睛,故作天真地問。
穆顯不明白唐謐為何毫無關聯地又問了另一個問題,但還是耐心地說:“會因為被印封了力量而變弱,生病倒是從未聽說過。”
“哦,懂了。”唐謐垂下長睫毛,不再說話。
有一件事情,她終於可以肯定。
很早以前,他們在幻海中見到的屍王,此時就倒在她的麵前。
另一件事情,她仍然無法肯定。
似乎有人,把正巧可以克製穆晃的屍王有意放在了地宮之中,就像是放入一把專門等待穆晃的屠刀。
有這種可能麽?唐謐想,會不會使我太多慮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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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峰四翼蛇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第一部基本就完結了。至於未解開的謎團,嗬嗬,那是以後的故事了。明日還有一個小小的尾聲,就全部完結了,大家不是想知道小白和大頭在小黑屋裏幹什麽呢,嗬嗬,明天就知道了,壞笑ing
有人說時間太久,前麵忘了,幫大家回憶一下,要是還想不起來,隻能重看了。
1,李三第一次出場,第一章第一個人物。
2,屍王第一次出場,第六章,之後幾人去書閣找屍王的資料,出一串事,書中關鍵頁被毀。
3,六音笛,第二十六章,玉麵簡單提及。
4,破甲劍,第三十四章,桓瀾略微解釋。
5,小唐兩次感覺到危險,分別是第十一章和二十章
暫時,我就想起這麽多啦。
四十四 尾聲
第一部 四十四 尾聲
嘿嘿,想知道小黑屋裏發生了什麽?無良作者就是不告訴你,請盡情發揮無敵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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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室的門被重新打開的刹那,唐謐有一些退縮,並沒有第一個走進去。隨著莫七傷步入了劍室,她聽見裏麵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莫殿判,唐謐呢?她怎麽樣了。”
唐謐的心“咚”地一跳,衝了進去,叫著:“大頭,大頭。”
她看見白芷薇和張尉正盤腿坐在地上,張尉雙掌抵在白芷薇的背心,正在為她運功療傷。白芷薇的小小麵孔蒼白得駭人,雙目緊緊閉著。唐謐見了輕聲問道:“芷薇怎樣了?”
白芷薇牽動了一下唇角,終是沒有說出話來。莫七傷把手搭在她的脈搏上,半是對著唐謐,半是對著他身後的蕭無極說:“沒有性命之憂。”
唐謐和張尉幾乎同時舒了口氣,互相看看對方,嗬嗬地笑了起來。
蕭無極看見那樣明朗燦爛的笑容,唇角也不禁泛起笑意,道:“這兩個女娃娃一定要上術宗那裏養傷了,暫時回不了家。”
唐謐這才想起來,今日禦劍堂五殿大試全部結束後,劍童們就要放春假了。春假是為了讓劍童們能回家與家人共渡春節而設的,隻是由於交通並不便利,騎馬或者乘馬車,耗費月餘在歸家的路上實數平常,所以,春假的時間是四個多月,讓劍童們趕在天氣還未寒冷的十月啟程,再於天氣開始轉暖的三月歸來。
唐謐本來就沒有家可回,春假這件事隻能讓她徒增傷感,想到有人陪她留在這裏反倒有些高興,道:“那倒沒什麽。”
“那我陪你們吧。”張尉說。
唐謐笑眯眯地說:“不用了,有爹在這裏陪娘就行了。”
張尉眨巴著懵懂的眼睛看著她,完全沒有聽懂是怎麽回事。唐謐看著他呆頭呆腦的樣子,忍不住前仰後合地大笑了起來,直笑到牽動了剛剛簡單包紮過的傷口,才喘息著說:“那個,大頭,以後別隨便叫我爹哈。”
這時候,張尉終於想起來數月前幻海中自己種了幻蝶之毒時的情景,氣惱得漲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莫七傷看著眼前這一雙小兒女,也覺得有趣,不經意一瞟那三人身邊的佩劍,禁不住“啊”了一聲,低低對身邊的蕭無極說:“掌門,你看。”
蕭無極順著莫七傷的目光看去,神色微動,眉頭不自覺地一攏。
“風霜雨雪霧,全部都現世了啊。”莫七傷用幾乎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
蕭無極也不知道聽到了沒有,但見他換上嚴肅而平靜的神色,鄭重地對那三個少年說:“你們聽好,今日之事,事關重大,切忌不可再對其他人提起半個字,懂麽?”
蕭無極冷不防的這樣一句,讓唐謐和張尉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齊聲道:“謹遵掌門之命。”
在養傷的日子裏,唐謐過得分外愜意。不但顧青城專門派了個仆役來給她和白芷薇使喚,而且,還多了張尉這樣一個鞍前馬後隨叫隨到的忠仆。其實,唐謐和白芷薇知道張尉兩年沒有歸家,他在魏國的家離蜀山路徒也不算近,本是叫他快些回去的。隻是那小子執意要留下來,說是萬一需要他用內力幫她們倆療傷可怎麽辦呢。說起來,這也是張尉的一樁美事,經此一役,張尉終於知道那次他從赤峰四翼蛇那裏得到的紅色“鰩珠”原來是恢複內力的異寶。再加上他不知給了鬆苑的司院福伯什麽好處,竟然提前得到了繡有金色的木與火紋樣的劍童袍服,整天穿著它四處溜達,臉上掛著美滋滋的笑容。
有一日,神仙妹妹終於受不了站在那裏撫摸著領襟上繡花傻笑的張大頭了,眉毛一挑,道:“大頭,你是娶了媳婦,還是抱了兒子?”
張尉一臉糊塗,說:“都沒有啊。”
“那你就不要成天咧嘴傻笑,多容易讓人誤會。”
“嘿嘿,嘿嘿。”張尉摸著領襟上的金色繡花,笑著沒有回答。他心裏想:取媳婦和抱兒子能比這還快活麽。
大約半月有餘,唐謐和白芷薇的傷好了七七八八,張尉才放心地踏上回家的路途。唐謐正要開始謀劃傷好了,白芷薇回家去以後,自己該怎麽辦,顧青城便來看她了。
“唐謐,傷好以後你準備做些什麽去?”他溫和地問道。
這次受傷讓唐謐清楚地知道顧青城對自己是比別人多幾分疼愛的,便半開玩笑半撒嬌地說:“我是孤兒啊,無家可歸,要不,宗主帶我去江湖看看吧。”
顧青城聽了,淡淡一笑,道:“可以,等你好了帶你下山去走走。”
唐謐聽了,拍手雀躍,喜不自勝,在心中大喊:“江湖,我來啦。”
轉頭回到屋中,唐謐看到白芷微正蹙眉看了這一封信,便問道:“誰給你來信了,家裏?”
白芷薇歎了口氣,放下信,道:“可不是,竟然都知道我在這裏受傷了,真是神通廣大。催我回去呢。哎,在這裏呆久了,真是越發不想回去。”
“往好處想想,你爹娘可能是想你了。”
“算了吧,無非是為了那些事。真不知道,回去了還能不能回來。”白芷薇臉上有難掩的鬱色。
唐謐看著眼前那張明麗的麵孔,猛然發現數月之間,白芷薇已經全然脫離了幼女的稚氣,完全蛻變成少女的纖秀模樣。這才想起來過了年,白芷薇就到這裏女子可以說媒的年齡,便明白她在擔心什麽,於是很意氣地說:“別擔心,我陪你回家去,保證你回得去,出得來。”
白芷薇看著唐謐露出狡黠笑容的粉嫩臉蛋,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角輕揚,道:“好,我信你。”
自然,後來唐謐每每想到自己因為一時意氣用事,放棄了和顧青城遊曆江湖的大好機會便追悔莫及,可她還是如約和白芷薇踏上去往楚國的旅程。
因為蜀山位於四國中魏、趙、齊三國的交界處,所以她們必須穿過趙國,才能進入最南端的楚國。唐謐和白芷薇坐在馬車裏,看著車窗外的風景經漸漸由山野鄉村,變成了人群熙攘的市鎮。當馬車在擁擠的人流中緩緩前行的時候,一個念頭忽然浮上唐謐的心頭:如今,這世界上唯一個可以確定身上沒有魔血的人便隻有我了,難道這和我來到這個世界有什麽關係麽?
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中,她思索著這個問題,猜測著未來會有什麽不可思異的事情發生,眼皮逐漸發沉。
車內寂靜無聲,車外人聲喧嘩,兩個少女在馬車緩慢的搖擺節奏中都昏昏睡了過去,而馬車仍然在繼續前行,載著她們走向不可預知的未來。
(第一部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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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歲,終於完成了自己的第一篇完整的小說,感謝大家的陪伴,一起慶祝吧!!!
最近要是看到前麵章節更新,那是我在修改,第二部會過幾天開始連載。
第二部會從小唐陪小白回家攪和相親開始,重要的第四主角將登場。大家報名參演的角色也會陸續安排(伏地魔除外,實在不知道怎麽安排,寫個番外好啦)。目前還缺小白將要相親的王孫公子數名,有願意報名的到討論區角色申請置頂貼留言。另外誰還想露一臉,也從速去那裏報名,本周三結束。再晚就影響我構思了。
還有,番外大家想看誰的?我想不出來給誰寫番外。
結束語與第二部預告
第一部 結束語與第二部預告
寫了這個故事,才發現自己是一個很囉嗦的人,十五萬字的故事講完,怎麽好像剛開了個局?心裏好像還有很多故事想往外倒,眼睛好像看到遙遠的未來,一群少年有無限可能的未來
在Q群裏被問到第二部的計劃,想來也應該和大家講講。第二部目前在準備詳細大綱,其實,粗略的計劃是有的,但沒辦法動筆,我是寫不出詳細大綱就不知道該怎麽寫的人,必須先計劃好每一章寫什麽,然後再往裏麵填具體內容。所以大家稍等,計劃從下周開始繼續連載第二部。
第二部會有些什麽故事呢?
開端是放假這四個月小唐去攪和小白的相親,實際上,我計劃這是一段有點初入江湖感覺的楚國之旅,應該會遇到一些有趣的人和事。(其間大頭會露臉麽,還在構思中)
然後回到蜀山。開始第三殿的修習。
第三殿是特殊的,大家記得第一部裏說,很多劍童從第三殿開始屢考不過吧,所以,第三殿擁擠著很多留級生,大都是些古怪有趣的人物,一定會和主角們擦出火花。
還有就是要去清源寺比武,小唐他們應該是作為候補選手入選了,當然,中間過程複雜,會有很多事情發生。
其他的,還在努力構思ing
關於大家都很關心的感情問題。
第二部感情的思路是:混亂的戀愛初體驗。
根據以上思路:大頭的春天要來了,小唐的春天要來了,小白的春天也要來了。大家的春天都要來了。
總之,站在蜀山的中心呼喚愛吧!!!!!!
關於隱藏的陰謀詭計和BOSS,還有大家都在猜測的轉世問題。
黑暗是一定還存在的,在這個故事裏,我希望,黑暗就是巨大的舞台背景,世界可能是黑暗的,但站在舞台中心的少年應該是閃亮的。就像我們自己的世界可能是灰色的,但赤子之心隻要還沒有消失,心中便總有一個部分是柔軟而清澈的。
而BOSS和轉世這兩件事,不多說了,大家跟著我的思路慢慢看吧。
最後,講一下即將在第二部出場的主角。為啥這麽晚呢?是因為閑某筆力不夠,不知道此人在第一部如何安排,所以,這個已經設定好的人物隻好推遲出場了。希望大家會喜歡他。
最後,謝謝大家給了我這麽多好主意,大家報名的角色,我都在根據劇情考慮,當然,劇情是天,如果安排不進去,希望大家可以理解。另外,也可能根據需要改動大家的設定,總之,我們都要為故事服務。有一些特別有趣的,但又放不到故事裏的,大家可以自己寫一個番外什麽的,比如我就想寫KOOB說的那個伏地魔的,想讓他遇見少年時代穆家兄弟的,準備惡搞一下,不過暫時沒時間,先放一下。
大概就是這樣。
其實,希望看這個故事的時候,你有時候會微笑,這就很好了。
《蜀山劍俠們的青春期》(第一部)by閑掛銀鉤——代“出喝酒”發
所有跟帖:
• 《蜀山劍俠們的青春期》(第二部)by閑掛銀鉤 -意隨風行- ♀ (510045 bytes) () 07/08/2009 postreply 09:36:51
• 《蜀山劍俠們的青春期》(第三部 完結)by閑掛銀鉤 -意隨風行- ♀ (376024 bytes) () 07/08/2009 postreply 09:38:57
• 不喜歡這個結局,有別的結局嗎 -米兒~- ♀ (0 bytes) () 07/08/2009 postreply 10:56:19
• 說實話,我還沒看完呢:),不過風評還是很不錯的,其它結局嘛,看來得找找番外才知道了…… -意隨風行- ♀ (92 bytes) () 07/08/2009 postreply 18:02:56
• 文章開頭比結尾好看,後麵的YY有點故弄玄虛,結局有點差強人意 -Catte- ♀ (0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7:00:05
• 同意。女主是在不討喜。 -天涯宅女- ♀ (0 bytes) () 07/12/2009 postreply 04:44:58
• 第一部看了個開頭,感覺是劍仙版哈利波特,不知道後麵會怎麽樣 -鴿蛋圓子- ♀ (0 bytes) () 07/08/2009 postreply 17:39: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