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 作者:樁樁 (完結加番外)

來源: 寂寞一城 2009-04-17 09:50:31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78007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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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
  作者:樁樁

  楔子

  月黑風高殺人夜。
  李林踩下了刹車,握緊了方向盤。山上華宅裏的少爺有個很奇怪的習慣,喜歡每天晚上十點騎著山地車鍛煉身體。李林的任務就是製造一起車禍。
  車禍之所以叫車禍,是車闖了禍,不是開車的人。所以就算被捉住,也隻是交通肇事罪。更何況,照計劃,他不打算逃。不給這個計劃留下任何一個疑點,讓人懷疑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謀殺。
  一切都很正常。計劃也滴水不漏。李林事先和朋友吃飯喝酒,然後開著車回半山的家。家也是在半年前就置下的。
  一個喝了酒回家的人意外撞上了外出鍛煉身體的少爺,很正常。
  等了五分鍾,李林發動了車,往山上駛去。一分都不會差,連他開車回家所需的時間都算好了。
  所以李林照計劃撞上了騎山地車的少爺,看著山地車與少爺一起飛到了二十米開外。他下車確認了少爺的死亡,用極驚恐慌亂的聲音報了案。
  照原計劃,就是賠償與坐牢兩種選擇。山頂華宅裏的主人不要幾十萬的賠償,就隻能讓法院判李林三年至五年的刑。
  接下任務時李林仔細想過,用三至五年還了一個人情不虧。他沒有想到的是他欠了人情的兄弟此時不想讓他還人情了,想要他的命。
  李林死於獄中的一次群毆。以他的身手不會是兩幫人群毆時死掉的那個,可是站在他身後的又一兄弟溫柔地送了他一刀與一句話:“做兄弟的讓你走好。”
  獄警如警匪片裏演的一樣姍姍來遲。李林抽搐著身體眼睛看著窗戶裏的小塊天空,冷笑道為了義氣而死太虧了,也許當時搖頭說不要錢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這個下場。他的兄弟不相信他分錢不要,僅僅為了還一個人情。
  他很好奇地走在黃泉路上,覺得與走在大街上沒什麽兩樣,隻不過綠化帶變成了一片血紅的花。
  李林問了好幾個目不表情的遊魂,無人搭理他。這就是人間與鬼獄的區別,人間總有熱心人詳細地回答他的問題。李林很好奇這種鮮豔的花,突然想,這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彼岸花吧?想起曾經想求婚的某個女友看小言故事對彼岸花比紅玫瑰還癡迷,李林默默地欣賞了會兒,伸手摘下了一朵小心別在了衣襟上。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很像新郎倌。然後很意外看到某魂的臉在抽動。
  沒等他排到孟婆麵前接過一碗湯喝,就被維持秩序講文明的鬼差與高素質的某魂看似無意實則故意地踢進了無定河。李林想罵娘,想了想人都死了還爭這口氣實在沒勁,放鬆自己沉進了河底。
  安國西陲邊境的山脈中,正值秋天,癡癡望向山穀的六歲男孩眼中突然有了生命。像腳下不遠處的五彩湖泊一樣在陽光下流光溢彩。
  李林歎了口氣,連裝白癡的心情都沒了。因為他聽到身旁守衛說:“傻子也無所謂,這小模樣不送牡丹院可惜了。”
  牡丹院,這模樣,還能去幹什麽?所以李林拍拍屁股站了起來,用六歲孩子的天真笑容望著守衛:“這是哪裏?”
  他當然知道這是哪裏,看著一大群小屁孩子呀嘿呀嘿地練拳腳,電影裏邊某某幫派從小培養忠心小狗的場景就展現在眼前。他可不想再做殺手。前世做得太累了。
  與做殺手比,送妓院做小倌比,殺手似乎還是好點。於是李林清醒了。
  嫩白的小手拿著雪亮的刀,他揮了揮,身體各部位還達不到那個要求。卻找回了點前世的感覺,這讓他很滿意。
  三個月,李林同別的小孩一起在空曠的地方打架。三個月後,他的衣服上別著100的編號。與一百名孩子一起走進編號十的木樓。開始相互殘殺。
  進樓的瞬間,李林悲哀地想起了前世獄中鬥毆的場景。他又笑了笑,這一世身邊再無兄弟能從背後捅他一刀了。

第一卷

  牡丹花下死

  雪後初霽。山穀中鋪滿淡淡的陽光。銀白世界中唯林梢隱隱現出一抹青黛,這種水墨神韻多少會勾起一些詩意。
  “江山,如畫。”李言年披著藏青色的披風坐在簷下,銀狸毛在頸邊一圈襯得人越發的豐神俊朗。
  他的聲音很淡,淡而溫柔。像極了雪地上那抹陽光。
  “回稟執事,十座樓一共出來了十七人。一號樓一人,二號樓兩人,三號樓兩人……十號樓五人。”一黑衣漢子恭聲回報。
  李言年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訝意。目光輕飄飄地從站在院子裏的十七人身上掃過。緩緩站直了身,順手把手中的暖爐遞出。
  李二趕緊接過去,小心捧在手中。手心驟然傳來的熱度讓他舒服得想歎氣。臉上神情依然謙卑恭順。腰微微彎著,也不知道是長年養成的習慣還是怎麽的,他整個人似乎就從來沒有挺直過腰杆,那雙細長的眼睛也顯出幾分鬼祟,偷偷瞟向院子裏站著的人。出來十七人,今年的差事看來沒問題了,明兒就可以離開這裏。李二想起府中的俏婢熱酒,這時節正好賞雪品梅吟詩,一顆心早飛向了穀外。
  地上的雪還沒掃開,站著的十七人衣衫襤褸,分明還是七八歲大的孩子,身上還帶著傷,血滴落下來,腳下的雪染出淡淡的粉紅色。眼睛裏透出一股子疲憊,一種興奮,在李執事冷漠的目光中又多了幾分莫名的怯意。
  “能從一千人中活著出來,都是爺了。”李言年站立片刻後才似感歎似滿意地吐出一句。
  這句話一說出來,院子裏的人都鬆了口氣。那十七個孩子也不例外,竟有兩人一屁股就坐在了雪地裏。
  李言年瞟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那兩人,瞬間四周衝出幾條大漢將他們架了起來。孩子的臉霎時變得雪一樣白,目光驚恐。
  歎了口氣,李言年揮了揮手。“送牡丹院!”
  那兩個孩子眼睛失去了光彩,哭了出來:“執事饒了我!”
  剩下的十五個孩子大氣也不敢出,小身子發著顫卻越發挺得直了。生怕一個不謹慎丟了小命事小,被送去牡丹院就慘了。
  在穀裏呆了一年,黑衣守衛說起牡丹院時手中的鞭子都變得溫柔,絕對不肯落在人臉上。曾經有人還沒熬到進樓就被送去了牡丹院,當時守衛們就停了鞭,還請了穀裏醫術最高明的回魂師傅來瞧傷,猥瑣地笑著說等小爺過了十二歲生日就去賀生。99就對李林說:“我寧可被張屠夫殺,也好過落在逛牡丹院的守衛手中。”
  “沒有張屠夫,難道要吃帶毛豬?”
  李林喃喃的自語讓99頓起親切之心:“你也認識張屠夫?”
  然而之後不管99如何回憶曾經的過往,再沒從李林哪裏勾出多餘的親切感。99也不灰心,畢竟在一個樓裏一百名孩子中,隻有李林能認識張屠夫。99覺得他有義務保護這個白癡弟弟。
  “都說過了,能從一千人中活著出來,都是爺了。”李言年又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說說,十號樓怎麽會出來五個?”
  “執事,他們……”答話的黑衣守衛才一遲疑就看到李言年溫和的眼神,一哆嗦說話再不猶豫,“他們趁九號樓的相互殺疲了,去撿了個現成便宜。”
  “哦,誰領的頭?”李言年眉梢微動,目光也移到了最邊上的五個孩子身上。都是一般的清秀小模樣,心裏有點讚歎,嘴裏吐出的話卻帶了絲寒意。
  三個小孩子低著頭不肯說話,目光卻瞟向99。這讓李林很踟躇。依他的判斷,李言年不會殺這個領頭的。但是會如何處置就說不清楚了。
  照理說不該讓一個八歲的孩子替他背黑鍋,該他站出來的時候了。可是李林想,還是緩緩。畢竟出頭鳥始終不符合他想隱藏實力的想法,他不想將來被派往最危險的地方執行最危險的任務。以他前世對殺手的了解,頂尖高手總是死得最快。不是身手不好,而是危險任務接得太多了。他計算著招供的時間,要恰到好處地表現害怕,還得勇敢地站出去。
  麵對揮著刀衝著他和99兩人砍過來的三個孩子,他無意地提醒了下99,讓他帶著樓裏的五個孩子殺到九號樓黑吃黑。
  李言年笑了:“知道為什麽要你們一百人相互廝殺每天取一條性命完成任務麽?”不待回答,他接著說了下去,“對敵人一絲同情,就是對自己殘忍。好罷,給你們一個機會,供出領頭的人,別的人爺不殺。”
  “是我!”99聲音發顫,卻搶在李林準備招供之前邁出了一步。他依稀記得,當他在樓裏護著李林與另三個孩子惡狼般對峙著時,耳邊輕輕響起一個聲音,溫柔……而又冷酷,“去殺九樓的人”。99現在寧願相信是自己的潛意識在引導自己,而不是那個他一直保護著的白癡弟弟。
  李林很吃驚地看著99,再一次提醒自己別記著這個情,雖然這個八歲大的孩子此時的形象足以令他仰視。
  李言年眉皺了皺,李二已弓身上前輕聲提醒道:“爺,今年……”
  “好一個黑吃黑,九號樓的不是枉死了麽?”李言年眉頭舒展,嘴裏說著雲淡風清的話,“送回十號樓,明日出樓之人才算過關!”
  李二倒吸一口涼氣,有點琢磨不透自家主子的心思。這群孩子每一百人住一棟樓,連日相互殘殺,一棟樓裏才走出幾個來,都算是精英良材了,方才廢了兩個,這回送進樓去,沒準又會損失幾個,著實讓人舍不得。
  “回執事,是我。”李林心裏歎息,上前兩步輕聲回答,“我出的主意,能出來不容易,都,不想再回去了。”
  李言年看著下方跪著的李林,有些詫異他說話時平靜的語氣。“真的是你嗎?”
  99和李林同時答了聲:“是我!”
  “好一個兄弟情深!知道什麽是兄弟麽?兄弟往往是最容易出賣自己的人,記住爺的話。究竟是誰?”
  99急著開口,李林攔住了他:“其實是我。我出的主意,他領的頭。”
  “哦?方才怎麽不認?”
  “怕死!”李林回答得異常幹脆。
  “怕死,是啊,是人就會怕死。”李言年輕聲感歎了一句。“這會兒不怕死了麽?”
  “執事不會殺我,最多,像方才那二人般送去牡丹院。”
  李言年興趣甚濃地瞧著他,直呼他的編號:“100,你知道牡丹院是什麽地方?”他本並不以為六歲的孩子能完全明白,卻因李林一直平靜的聲音發出了疑問。
  李林揚起了臉,滿帶血汙的麵容上一雙眸子晶石般閃亮,眼睛裏沒有一絲害怕,反而帶著一股子戲謔的味道答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李言年怔了怔,咀嚼了幾遍這句話,驀然大笑起來:“哈哈!沒想到今年出了個彩!有意思!有意思!”
  說完竟拂袖去了。院子裏的人麵麵相覷。李二也抱著暖爐神采飛揚地尾隨李言年進了房。
  四周的黑衣大漢這才長長地吐了口氣,99怒道:“你是想我倆都死麽?”
  李林撓了撓頭天真地笑了:“明明是我告訴你的嘛。”
  99怒道:“你就是一個傻子!明明是隨口一說,你哪裏會有這心思?!”
  見他生氣,李林憨憨地笑了:“我餓了。”
  99這才轉過臉來,對著李林怒目以視:“瞧你那張臉,進了牡丹院有你好果子吃!”
  李林摸了摸臉不禁苦笑。這張臉,難怪是傻子的時候都能進牡丹院發揮餘熱。
  99發作完了拉著李林昂首挺胸走出院子,院門口的黑衣守衛都抱拳行禮笑道:“恭喜小爺過關了。”
  99哼了聲不理,李林又笑了:“以後還仗各位大叔多照拂。”
  他跟在99身後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當時你不怕死麽?”
  99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最多送牡丹院罷了。”
  李林心裏頓時放下塊石頭,不用欠人情了。

  刺客之名

  李林換了身簇新的衣裳跟著守衛來到李言年的住處。走在他前麵的守衛自從看到小樓後腳步便放得輕了,李林默想,這位李執事有能力坦然收集上千名孩子再冷眼瞧著他們在幾天內死去,偏生臉上神情不顯山不顯水的,有這份狠勁,難怪守衛們害怕。
  麵前的小樓像座吊腳樓,依山而建,重山穿鬥式建築。李林觀察了下地勢,這裏能觀山穀全景,這位李執事看起來漫不經心,實則喜歡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他對李言年又下了重判斷。
  李二掀起厚棉簾讓李林進去,弓著背老實地站在李言年的身邊。
  一股暖洋洋的熱氣撲來,又帶著一絲香味,李林一嗅便知道是火盆中放了桔皮散發出來的味道,這位李執事懂得享受。李林斂了眼中的精明。走進去一言不發老老實實地跪在李言年身前。
  李言年端著杯酒淡漠地瞅著他。
  是該直視還是低頭?李林心思轉動,堅持了一小會兒,在合理的時間低下了頭,以此示弱。
  李言年盯了他良久,看到李林終於低下頭輕顫的身體目光慢慢變得柔和。淡淡地問道:“怎麽想出這個法子的?”
  “樓裏就我們五個了,不夠分。規矩是每人要殺一個人,沒說不能殺別的樓裏的人。”
  李林低著頭老實地回答。心裏暗罵穀中的人變態。送進樓時每個孩子都知道第二天要提個人頭交任務,樓裏一百個小孩都瘋了似的。隻一晚工夫,就相互捅刀子死了一半以上,不死受傷的第二晚當然也活不了。
  都是祖國的花朵啊,從小就這樣學著相互捅刀子殺人才能生存,長大了還了得?但是如果要在生與死之間選擇,他沒道理讓別人對他辣手催花。於是,在無數雙或怯懦或害怕或惡狠狠的孩子中,他活了下來。且沒有殺過一個孩子。99的功夫不知是家傳還是怎的,比別的孩子高出一籌。在他幾句言語點撥下,護著他走出了樓。
  “你清醒之前還是個白癡!”李言年瞟了眼桌上薄薄的紙。上麵幾行字便記錄了李林所有的事情。
  他想起了那句詩,好奇之心大起,語氣更溫柔,眼中露出刀鋒般的光芒。:“記得來山穀之前的事?”
  “記不得了。”李林老實的回答。他隻知道醒來後就到了山穀,是有人送他來的,一個模糊飄渺的背影,並且時常在他耳邊說悄悄話他沒搭理的影子。
  李言年有點遺憾。他一直以為下屬找一千多名七八歲的男孩難度有點大,所以連白癡也找回來充數。
  在近一年的訓練中李林就呆呆地看著別人練功夫。留了他八九個月見他還是傻樣子,想著隻要小模樣可以,送去牡丹院也算有點用處。沒想到在進樓前三個月他清醒了。所以是最晚一個加入這批人的訓練中,編號也成了100號,十號樓的第一百個孩子。
  一個比其它人訓練得少,功夫明顯不如人的小孩,在殘忍的廝殺中活了下來,而且策劃了黑吃黑,從白癡到膽大的策劃到那句詩,李言年不想對李林感興趣都不行。
  李言年不再言語,沉悶的空氣壓在屋子裏,李林感覺到一種強大的壓力襲來。他不是隻有六歲的記憶,他前世是個殺手。所以他隻能把身體挺得再直一點,再發點顫讓李執事瞧出他的恐懼。努力裝出一副想掙表現又害怕的模樣。
  洗幹淨臉的李林讓李言年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那張臉似曾相識。他看了眼李二,李二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李言年心頭一鬆,微微一笑,收了身上的氣勢。李林感覺身上的壓力一鬆,暗自感歎,真有武林高手存在!
  “你們樓的五個人名字分別是星魂月魄虹衣鷹羽日光,你選一個吧!”
  專諸之刺王僚也,慧星襲月;聶政之刺韓愧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蒼鷹擊於殿上……刺客的名字帶著刺客的影子,聽起來風光,全是過眼煙雲都沒好下場。他不想做其中任何一個。但是由得他選麽?選,不喜歡,不選要說理由,自己以前是傻子白癡,所以他恭敬地回答:“執事賜名。”
  李言年瞧了他一眼,淡淡地說:“就星魂吧,黑暗中的光芒無人能奪。我會送你去上院……你是個奇怪的人,是福是禍呢?”
  前麵的話是對李林說的,後麵一句卻是在問自己。
  一來就給了個掃帚星的名字?李林心裏苦笑,臉上露出欣喜:“星魂多謝執事。”
  接過一方玉牌,守衛領了李林出去。李言年飲下一杯酒,喃喃道:“我是否做錯了呢?那模樣……該送他去牡丹院。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他念了好幾遍,怔怔地坐著。
  “爺,明日……”李二小心地詢問。
  “回京。”

  腳板心長出一朵花

  星魂跟著守衛見不是回十號樓的路,心下了然是去李言年口中的上院。他遺憾地想,可惜不能再見可愛的99了。
  穀裏的人行事果斷狠辣,不會給他們之間這個機會。一身貴氣的李言年隻是個執事,這穀中主事之人究竟是什麽身份呢?
  星魂默默地分析著,他現在一點也不想逃,不想做殺手與學一身本事是兩回事。冷兵器時代拚的是武力,他沒那麽傻去找個山旮旯種地當農民。
  星魂嘴一彎笑了,實在大不了再去黃泉路上排隊等著投胎。人都怕死,是不知道死後的情景,知道了就那麽回事,還有什麽可怕的呢?
  抬起頭,夕陽已至,山穀明朗美麗,血腥和罪惡被白雪與陽光埋進了土裏,他悠然地想,李言年收集了這麽多孩子,能不露絲毫痕跡必有圖謀。外麵的天在數年後會變一變了。
  順著山道走了一個時辰,就到了山頂,四周蒼木森森,放眼望去,對麵一座山峰在雲遮霧繞中隱然顯現。山風吹過,衣袂翻飛。星魂抬頭看了看天,碧空如洗。他不禁深深吸了口氣:前麵一定是度假山莊。
  “小爺,小的隻能送你到這兒了。”守衛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
  星魂瞧了瞧深不見底的峽穀,再看了看麵前的兩根鐵鏈,點了點頭:“多謝守衛大叔,以後有機會一定請你喝酒。”
  “不敢!小爺多保重!”守衛不敢多說,對李林抱拳行了一禮轉身就走。
  李言年說,出得樓的人,都是爺了。守衛再凶,也是侍候這批殺手種子的奴才。這地方待遇搞得還不錯。
  他左右看了看,又觀察了一下鐵鏈,突然放聲大喊:“有沒有人啊!沒人小爺就走啦!”
  沒有動靜,星魂冷笑地看了看鐵鏈,他就不信這麽高這麽險的地方,會讓一個不會輕功的六歲孩子自己過去。
  崖下吹來的冷風陰颼颼的,夕陽殘照,山頂悄然無聲,唯有山風吹過時,樹葉一陣“嘩嘩”做響,說不出的靜寂祥和。前世六歲的自己在做什麽?背著小包書去教室讀書,調皮搗蛋被老爸揍,其實也很幸福的。如果不是家境突變,意外做了殺手,他的人生應該和許許多多普通人一樣平凡簡單溫暖吧?
  他站立的這會兒,太陽已滾落了山頂。星魂瞧著鐵鏈出神,冒險踩鐵鏈過去,哪怕是個考驗,他也不想去冒險。現在不是他想不想學功夫的事,是穀裏的人主動請他學。
  風吹得他臉上生痛,太陽下山後氣溫驟然下降,他轉身離開懸崖,順著來時的山道急步下山。他估計走下山天就黑了。得趁著這時進到樓裏歇著,不然在外會被凍死。
  其實星魂心裏極希望那個神秘的影子再次出現,影子兄多少帶給他一點安全感,讓他知道有人一直陪伴著他。
  一路無驚無險地回到山穀。周圍一片寂靜,一個守衛都瞧不見,99他們也不知道送哪去了。
  星魂在十號樓旁停了停,看了眼,不想再走進這個充滿血腥的地方。他歎了口氣,徑直走向李言年的小樓。
  這回沒有李二掀簾子,他不請自入。
  桔子皮散發的香氣還在,火盆的溫暖溶化了衣服上的冰渣子,星魂有點得意自己的判斷。來回走了兩個時辰又累又餓。他抖了抖衣服,嗬著手走到桌邊,旁若無人的大吃。
  “吃飽了?”
  陰慘慘的聲音飄浮在空氣中,星魂嚇得筷子一抖,回過身看到一個青衣人。他有點惱火地想,是鬼也沒這般嚇人法。“你……是誰?”
  “你的師傅。”
  星魂歪著頭想了想笑道:“師傅?李執事說要送我去上院。”
  “我是上院之人,來接你。玉牌給我。”
  星魂摸出那塊玉牌送過去,燦爛一笑:“師傅,我叫星魂!”
  青衣人慘白的臉上沒有一絲動靜,靜靜地望著他。
  星魂隻好下了桌走到青衣麵前,突然跳起來抱住了他:“走吧,師傅。”
  青衣人順手接住他,愣了愣,沒再說話,抱著星魂往外走。
  摟著青衣人再上山的感覺無比美好,星魂想起了前世坐的滑翔機,平穩快捷舒服。還是上山的那條路,還沒等到他感受高空踩鋼線的刺激,青衣人抱著他走進了樹林。
  “不是要踩著鐵鏈過去麽?”
  “除非你想死。你過得去嗎?”
  一個動作定生死,看來先前判斷李言年不會殺自己有誤。星魂被驚出一身冷汗,暗暗提醒自己千萬別看輕這裏任何一個人,出了樓也不見得就萬事大吉。他充分表現得像個好奇寶寶:“若是踩著那鏈子過去了呢?”
  “再踩著鐵鏈回來。”
  “那邊什麽都沒有?”星魂有點不敢相信這是玩人的把戲。
  青衣人拍開機關走進一道地道:“什麽都沒有。有……你也瞧不見。”
  他牽著手星魂的手緩步在地道中行走:“我長輕功暗器,以後你就跟著我學這兩樣。”
  “我想學別的呢?”星魂好奇。
  “那要看你三年後的造化了。”
  不是一個喜歡說話的師傅,星魂翻了翻白眼,他正高興自己的眼力還是很好時,青衣人已牽著他轉進一個石室,他有些傻眼,扔開青衣人的手在屋子裏轉了幾圈,不敢相信這就到了路的盡頭:“就這裏?呆三年?”
  石室裏隻點著了一盞燈,大而空曠。楊過還有小龍女陪著,偶爾還會出墳墓瞧瞧,他身邊就一個泛味之極的青衣人,星魂覺得太虧了。
  “這燈隻會點三天,以後都不會有燈了。”青衣人說完坐在一個蒲團上。
  三天?星魂再次哀歎。也就是說他要花三天時間熟悉這間石室,然後就開始當瞎子,前世當殺手坐牢鬥毆。這一世鬥毆坐牢當殺手,他有些後悔不該在黃泉隨便采花。
  他有點理解星魂的名字了,意思是在黑夜中出現的鬼影子。
  三年就三年,他不想做殺手,更不想做一隻隻能躲在黑暗中的老鼠。既來之則安之。身後不是還有個影子兄嗎?
  “撒尿拉屎的地方呢?”
  “那邊有個耳室。”
  兩室一廳帶單衛的格局隻花了他十分鍾就走完了。星魂不動了,坐在青衣人身邊像小孩子習慣的模樣找青衣人說故事:“師傅,就咱倆了,說會兒話吧。”
  “你不會也捉些麻雀讓我練輕功吧?”星魂滿腦子想的是小龍女教楊過練功的法子。他看了看,睡覺的地方是張木床不是寒玉床。
  “明天你就知道了。今天你可以睡。”
  星魂覺得青衣人的話大有玄機,突然汗毛直立,不會明天起連覺也不能睡了吧?他站起來打了個嗬欠:“晚安師傅,小徒睡覺去了。”
  躺在床上,他摸了摸腳,睡不著。
  那裏有他的秘密,無意中發現的秘密。
  他實在佩服做記號的人,在他腳板心印了朵花,血紅色的小花。這讓他又想起了路經黃泉時摘了的那朵血樣豔麗的花。轉世就成了胎記?
  這暗記又是什麽意思呢?星魂很好奇這具新身體的身份。慢慢適應了小胳膊小腿,星魂歎了口氣,見風長是不可能的,這樣子也沒什麽不好。孩子總是最能騙人的。比如他清醒後裝了近一年的傻子,也無人覺察。
  他想起了那個送他進穀的影子。把他扔在一群孩子中間就離開了。卻時不時在他耳邊嘮叨。影子兄為什麽要把一個傻子白癡弄進山穀,而山穀中的人容忍一個白癡呆了八九個月的時間才做出送牡丹院的決定更讓人覺得奇怪。
  這地下的墳,影子兄進得來麽?會被精通輕功暗器的青衣師傅發現麽?星魂突然覺得以後的日子也許不會像他想的那麽無趣。

  瞎子摸象

  等到燈滅了,星魂就成了瞎子。
  他靜靜地躺在黑暗中,終於可以舒服的睡一覺了。這一年在穀中他幾乎沒有睡過一次安穩覺。對身體的好奇,對這個世界的好奇,以及不容他放鬆自己的警覺。
  青衣師傅已經離開了石室,似乎有意讓他自己適應這種黑暗與孤寂。
  人在黑暗中恐懼感會比平時放大無數倍。在看不見的時候抵抗力會削弱。就像恐怖電影,驚悚情節在大白天太陽底下發生總覺得無趣。
  無邊的黑暗給人無形的壓力。也許青衣師傅培養弟子的方法和他一樣變態。星魂有點同情他,青衣師傅的皮膚讓他第一次對吸血鬼有了切身體會。
  對孩子來說,太殘忍了。星魂微微一笑,打了個嗬欠無聊地想,他很喜歡這種黑暗與安靜,覺得安全舒適,他是不是也有點變態?
  正當他打算舒舒服服睡入穀後的第一個安穩覺時,他覺得屋子裏多了一個人,條件反射地屏住了呼吸。
  影子兄飄乎的聲音平靜地響起:“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辜負我們的期望,順利入穀學藝的。”
  影子輕歎一聲。
  你們是誰?我是誰?你們……知不知道我腳板心的秘密?是誰想出這種變態方法讓他去擠獨木橋的?如果自己死於一群七八歲孩子手中,會怎麽樣?連串問題衝進腦中,他隻是吐出了屏住的空氣:“你不怕青衣師傅發現你?”
  “前三晚,他不會呆在這裏。他很固執,你能獨自在這裏呆上三個晚上,他覺得你才有資格做他的徒弟。”
  影子的聲音像什麽?星魂覺得像捏著嗓子逼出來的聲音,態度很溫和,聲音像鴨子。他撲地笑出聲來。“你來做什麽?”
  “教你內功。”
  星魂想了想又問:“不是葵花寶典,嫁衣神功就成!”
  “何為葵花寶典,嫁衣神功?”
  “一個是太監練的,一個是幫別人練的!”
  影子沉默了會兒說:“我就知道,你絕不會是白癡!”
  “可是我記不得以前的事情了。”
  “以前……記不得也好!以後,但憑自己的造化了。”影子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惆悵。
  “你是誰?”星魂終於問了出來。
  “我?我是一個影子,不能出現在人前的影子。我答應了人,要讓你學得本事……”
  好報仇?星魂差點把這電視劇裏常見的後半句說出來。“你的武功也不錯,為什麽不能教我?要把我扔在這山穀裏?”
  “不方便!”
  這句話幾乎讓星魂從床上跳起來,指著影子鼻子罵他腦子有問題。自從進穀他已經在生死線上走來走去踩了很多回鋼絲了,還差點被送去牡丹院掛牌。星魂冷冷地瞧著影子,冷笑著想他絕不會承他這份情。不管他與他在這一世是什麽關係。
  影子似乎不想久留,扔下一卷物事似扔掉了個大包袱:“很多人都想得到這卷天脈內經,你好好練吧。”
  “你為什麽不練?”路邊的李子沒人吃,不是路人懂規矩,而是因為它是酸的不好吃,這個道理星魂明白。
  影子很坦白:“我看了六年,沒看出端倪。也許……你能。”
  星魂笑了,也許這東西是我家的東西,所以,也許……扔我在這兒,留我一條命就為的是我能知道你們無法知道的秘密。隻可惜,我以前真的是白癡。
  “不怕我亂練習會走火入魔?”星魂真正想說的是,我如果走火入魔了,你不是更得不到這個秘密?
  “你能走出樓是你的運氣,你能不能練成也是你的運氣。我能為你做的,現在也隻能這樣了。你青衣師傅有這個收徒前的臭毛病,我才能進來……也是你的運氣。”
  星魂還沒來得及消化掉影子說的一切,心裏窩了無數的疑問與不解,影子已經幹脆地離開了。六年,影子在穀中陪了他一年,星魂能保證這一年影子絕對不知道他腳板心的秘密,他就沒有洗過一次澡。穀中的人知道這千名孩子能活的不多,也懶得建澡堂這樣的公共設施。可是五年前呢?他在什麽地方生活,就沒有人把他翻個遍?星魂不相信。
  他歎了口氣又有點興奮,神奇的內功終於讓他獲得了。他也很好奇,自己能否真的有練成內功的運氣。
  他不再去想那些摸不著邊際的事,抖開了影子扔過來的東西,突然一怔,禁不住破口大罵:“黑燈瞎火的我怎麽知道上麵寫了些什麽!”
  這是一卷裱好的絲綢。星魂有些沮喪,影子才是白癡,他以為這裏還能鑿壁偷光?或者他可以在青衣人白天來的時候點燃燈大方地閱讀?
  現在外麵應該是星星滿天了吧?星魂無聊的想著,手指輕輕撫摸著絲綢惆悵。內功應該是繡在絲綢上的。他摸到了凹凸不平的痕跡。手指慢慢摸到了一根線。他閉著眼順著這條凸起的線摸下去,慢慢地在腦中形成了一幅人體的脈絡圖。
  摸來摸去,還是一幅圖。星魂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來。這樣的圖前世他見過,就是幅普通的人體結構圖,連接著身體各處的穴位與經絡。但是影子說這叫天脈內經,他還是想笑。解剖學在西方剛開始時是要被送上教廷的火刑架。中國敢動死人,活人會找你拚命。也就是一幅人體脈絡圖,難怪他們看不出來。
  手指撫摸下,絲綢卷上的字跡他認識,這要感謝他的父親,開了家刻印章的小鋪子。從小就本著子承父業將來有碗飯吃的想法逼著他學。也為他日後刻假公章,弄假鑒大開方便之門。
  星魂翻了個身,趴在床上細細摸索著絲綢上繡的字。覺得自己罵錯影子了,如果真是一本書,他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然而,他不知道他所摸到的與影子想讓他看到的完全是兩回事。連影子都不知道,這卷絲綢繡法上的古怪,也隻有星魂這樣在黑暗中凝神的撫摸才摸到了絲綢記錄的真正秘密。
  這一晚,星魂麵露奸笑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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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青衣人進了地室。星魂安靜地站在他麵前,這讓青衣人極其滿意。
  三天後,他不再點燃油燈。
  星魂用了三天熟悉這裏的環境。確定自己不會走路撞歪鼻子。但是他還是很好奇青衣人是如何在黑暗中來去自如的,包括撒尿,都準確無誤的正中桶裏,讓他歎為聽止。
  他捏著鼻子把馬桶移動了位置,青衣人還是找著了地方。他又放輕了腳步往石室門口走去,直接撞上了青衣人的胸。
  接過散發著香氣的大餅,星魂終於忍不住問他:“你怎麽知道我的手在哪兒?”
  “三年後你就知道了。”
  星魂不恥下問:“我看不到你的步法怎麽學功夫?”
  “你在地上摸摸,有腳印的,現在是一條直線,每步之間是五寸,一共四十九步。”青衣人的聲音在石室裏幽幽回響,“輕功的最佳境界其實是對外界的感覺。人的各部份器官都有你所想象不到的潛力,當你瞎了,你就會自然地調動你的耳朵你的感覺。四周的一切都不是完全靜止的,你走路的時候會帶起風聲,會攪動氣息,石室中本來沒有物體,如果放了一件東西進去,那裏的氣息就變了。”
  星魂歎了口氣:“明明是人,卻偏要做蝙蝠。聲波哪裏人能輕易感覺到的。”
  青衣人有點好奇聲波的說法,想了想便點頭同意:“如果像水波,氣息的湧動便是如此。”
  星魂不再多話,伸手去摸腳下的印跡。一腳踩上去,再移到下一個腳印上。他走得很慢,眼睛閉不閉沒有關係了,就這樣踩著走完四十九步,再走回來。“我要這樣走多久?”
  “走到你能躲開我的暗器!”
  “師傅,這是直線,我避無可避!你不會是想借機要我死吧?”星魂覺得熟悉了一個人的線路,再衝他甩飛刀,命中率會是百分百。
  “你照我教你的呼吸之法練就行了。”青衣人扔下這句話消失了。
  黑暗中星魂看不到他,卻真的感覺四周空無一人,他對青衣人的輕身功夫很服氣。無可奈何地想,練吧!
  他走了三個月。以他前世良好的殺手素質在黑暗中過得很逍遙。星魂悠悠然走著他的直線,從這頭到那頭,一次次思考著未來的人生,一遍遍告訴自己不再是李林。
  他想起前世翻窗入戶的感覺,試著翻了個筋鬥,沒有落在腳印之外。這給他帶來一點小小的成就感。心裏湧起一股淡淡的喜悅,比埋頭直走又多一點樂趣。
  正在他翻著筋鬥玩得高興的時候,星魂感覺到了四周氣息的變化,有東西朝他飛過來。條件反射地扭動了腰。身體內的氣息立時中斷了原有的順暢,他四腳朝天地摔在了地上,痛得呲牙咧嘴地埋怨:“師傅您射的不會是飛刀吧?”
  “是箭!”青衣人很滿意星魂的反應,他的忍耐力與迅速的反應足以擔當起星魂這個名字。
  星魂目瞪口呆:“射中我怎麽辦?”
  “沒有箭簇的。最多受點傷。”
  青衣人淡淡的回答,接下來星魂就被取了箭簇的箭射得喊爹喊娘,痛得渾身發顫。趴在地上不肯動了。
  “每天我隻會射一百箭,還有二十箭,如果你不起來,我還是會對著你射過來,當死靶子會更疼。”
  “我要是有內力的話,提口內力就飛起來了!”
  “我不會。”
  星魂這回像看個怪物似的看著青衣人,雖然眼前一片漆黑他什麽也看不見。“你是說你像鴿子一樣抱著我飛上山那會兒,你也沒用內力?”
  “我隻會呼吸之法。”
  他徹底暈了,深呼吸淺呼吸,不可能吸口氣就能變成一片雲吧?心中一動,想起了那養天脈內經。
  然而沒有給他再多想的機會,風聲驟起,星魂一翻身躲過,順著腳印往前跑,才跑了一步又退了回來,四下躲著襲來的箭枝。不管他是前進還是後退,青衣人的箭如附骨之蛆牢牢地粘住了他。等到二十箭放完,星魂喘著氣癱在了地上。
  “嗖!”一支箭飛過來撞在他背上,他險些被射得背過氣去。氣得指著青衣人大罵:“不是說好二十箭嗎?”
  “使暗器的人,總有出人意料的一招,一招致命!”青衣人理直氣壯地說完,風似的飄走了。
  星魂同意青衣師傅的話。他前世在背後使陰招的時候也這樣理直氣壯。他揉著身上的痛處走回房間,摸索著絲綢上的經絡圖微笑。他已經找著了天脈內經的秘密。將來,他也會掌握這個身體的秘密。

  殺手的順序

  他的青衣師傅是隻勤勞的小蜜蜂。雙手不肯閑著,一有空就會不停地換著暗器射他。箭、飛刀、鋼鏢、針換著用。且不論星魂已做好準備站在直線上準備起跑,還是放鬆神情撐著下巴聽他講故事。
  別人說故事時開頭一句是:從前……
  青衣師傅的開頭往往就是一柄小飛刀。
  星魂總是笑笑躲開讓青衣師傅繼續。
  青衣人很納悶為何星魂躲得如此輕鬆。星魂便恭聲答道:“師傅教導有方。”這讓青衣人很是受用。
  兩年,星魂在黑暗中在腳下的這條直線上不知疲倦的行走。終於有一天,他走得煩了,吼了一句:“還有完沒完?”
  青衣人愣了愣說:“毒砂子還沒用呢。”
  星魂頓起悲憤之心,微笑著提醒他:“師傅為何不用水潑?”
  “嗯,有理!”
  果然一大盆水迎頭潑了過來。石室裏響起一片水聲。
  青衣人沉默了會問道:“你如何會飄到屋頂上去的?”
  星魂飄然落下來,大言不慚地回答:“一吸氣就飄上去了。”
  黑暗中看不到對方,星魂突然有點惴惴不安,自己是不是不該顯露從絲綢卷上學來的這手功夫。青衣師傅察覺了?
  “你的潛質很好,當年我師傅說本門這手輕功能借助風力,我也隻能順風順勢,你能在封閉的石室中借助潑水撓動氣息飄上去……不錯!”青衣人不知道在這裏呆了多少年,他在穀中專一授業,心思單純木訥,完全想不到星魂暗中修習天脈內經。隻因都是氣轉經脈之法,他隻覺得星魂反應迅速,是塊學武的好材料。
  星魂試探著又問了一句:“本門的輕功能借助空氣?”
  “空氣?”青衣人又點點頭,他完全不知空氣一詞,隻知道有風有氣息,但與星魂相處這些時日,他已經習慣了星魂偶爾冒出的名詞,如聲波一詞就讓他獲益良多。“是啊,我們捉不住看不見的這些氣息,是空的,又是存在的,它們時而凝固時而流淌,誠如山溪瀑布小河大江,都是變幻的。輕功的妙處就在於近身人前而不為人知,就需要與……空氣融於一體。我們已經習慣了空氣的存在,多個人自然就感覺不到,殺手,需要的就是這種悄無聲息的輕功。”
  又是殺手!星魂歎了口氣,這兩年來,他每晚躺在床上修習天脈內經。身體內的內力仿佛是條小蛇滑溜地在經脈中歡快的遊走。
  一旦感覺那種力量在身體內穿行,所心所欲地到達他的身體各部位,星魂就非常想試試一掌下去會不會有把石頭打爛的威力。他想到了六脈神劍,運氣讓這條蛇直衝食指,隨手就點了點牆。
  “嗤”的一聲,手指戳上牆的瞬間痛得他抱著手在床上打滾。書上寫的實在是太誇張了。星魂這時開始恨寫書的那個大俠。但是功還是要練的。星魂固執地幻想著,等到自己內功大成之日,輕輕揮一揮衣袖,這座禁錮自己的石室將一下化為虛無。包圍自己的,隻有滿天星光。所以,他耐心地養著身體內的小蛇,希望有天它能強壯到可以讓他保護自己。
  “不能換個花樣嗎?”星魂鬱悶地問到。走了兩年直線,他的忍耐似乎已到了一種極限。
  青衣人也在沉吟,良久方說:“好,我們換……換著用機括發射的暗器。”
  星魂一翻白眼,換湯不換藥,還是躲暗器!他正要批評青衣師傅的迂腐,卻被接下的話震翻了。
  “要知道世上最霸道的暗器都是由機括發射的,非人力所及。你若還在這直線上用輕功躲避開,你的靈活就無人可及了!我用十排連弩齊發!”青衣人越想越興奮,從來沒有人試過用輕功躲避機括發射的武器,若是星魂能練成,那……太讓人興奮了!一閃身出了石室。
  “你當是上演駭客帝國啊?!那是動畫,是假的!”星魂很無奈。
  十排連駑連發是什麽感覺?星魂想起了電影特技裏黑壓壓蝗蟲般飛過來箭雨。這裏才多大?腳下是一條直線,隻有四十九步的直線!
  星魂沒有想錯,十排連弩被安放在石室的兩側。他歪著頭問青衣師傅:“連駑的勁道有多大?”
  “百丈之內,木石皆碎!不過,為師備的是小弩,隻求它的速度,不求勁道!”青衣人順溜的回答。
  要求勁道,一枝射中,我就腸穿肚爛了,星魂心裏暗罵,心思一轉,賊笑著問道:“師傅您躲得過嗎?”
  “我,沒試過。”青衣人很老實。黑暗中他看不到星魂臉上的笑容。
  石室中安靜下來,聽到第一聲弦響,接下來箭矢的聲音混成了巨大的嗡鳴聲。不過十來秒的時間,石室再次安靜了。
  “師傅?”星魂輕輕喚了一聲。見沒有動靜,又喊了聲:“你還好嗎?師傅?”
  話音才落,他已敏感的察覺氣息迫來,星魂飄身蕩開,嗬嗬笑道:“我就知道傷不著師傅!”
  青衣人哼了一聲:“狡猾!”又欺身近前伸手捉他。
  星魂聽到青衣人的語氣中並無不悅,知道他沒有生自己的氣,嘻笑著滿室跑與青衣人玩起了捉迷藏。
  他畢竟才八歲,沒多久就被青衣人拉住腿倒提了起來。“哎!師傅輕功第一,徒兒還需繼續努力!師傅——”
  這最後一句已是在撒嬌,青衣人本想好好教訓他一番,心下一軟便放了他:“你取巧沒有錯,可是你練的是輕功躲避之法,這是取巧不得的,再練!”
  他本是輕功高絕之人,箭矢方向突變朝他射來之即他便想明白了,是星魂趁著第一台連弩發射的聲音避開他的耳目移動了別的連弩。能隨機應變是好的,卻有違他訓練之法。
  星魂隻能認命,冒著被躲個腸穿肚爛的下場認真的躲避,終於還是被擊中了小腹,慘叫一聲結束比賽。
  這一箭讓他三天直不起腰。青衣人歎了口氣說:“若是攻城弩,你早死了。”
  星魂氣得想罵,深吸一口氣攪得肚子疼,死死忍住了。
  見他逞強,青衣人想起他才八歲,語氣便柔和起來:“下次給你穿身護甲,一來加點重量,二來也防受傷。”
  “為何我不能出手擋接暗器?”
  青衣人想了想說:“那是下一步的練習!”
  星魂有點同情青衣人。兩年相處下來,他已經完全明白青衣人是那種問他一加二等於幾,他會回答三,問他二加一等於多少,他會說你的問題出錯了的人。
  他拉住青衣人的手舉起一隻說:“師傅,你習慣用左手發暗器對嗎?”
  青衣人點點頭。
  他拉住他的右手說:“習慣右手接暗器對吧?”
  青衣人再點頭。
  星魂歎了口氣:“如果你的左手受了傷,你就不能用右手發暗器了?千萬別告訴我那種情況下你隻會用輕功逃,避!”
  “受傷後我自然打不過別人,不逃浪費一身好輕功!”青衣人很明白這個道理。
  星魂苦笑。他不想再和青衣師傅做正方反的爭論遊戲。
  殺手,當然是怎麽殺得順溜怎麽強。給他一把槍,他直接蹦了喊一二三開始的人,不管那人手中是爆雨梨花針還是攻城強弩。這才是順序!殺手的順序!

  幸福如此容易

  沒練功的時候,星魂很喜歡聽青衣師傅講故事。內容是他輕鬆勾引出來的青衣師傅在沒進入山穀前的回憶。
  青衣師傅口中的這個世界讓他想起了春秋戰國南北朝。
  百十年間改朝換代頻繁得像請客吃飯,國與國之間的侵吞並食像賭梭哈般痛快。如今天下以安、齊、陳為大,邊境間夾雜著八個小國家以為緩衝。戰事頻繁,武者是王候爭相禮賢的貴賓。功夫的強弱自然是武者安享國家級待遇的籌碼。
  而這座山穀,用青衣師傅的說法是:“天下刺客盡出遊離穀。”
  就是說,這裏,是專為各個國家培養高級殺手的地方。有了共同利益,山穀才得以安身於紛亂的世間。星魂迅速想到,和自己一起入穀的一千多名孩子多半就是從各個國家選送而來的。將來能否為家國盡力,就各憑造化了。
  他覺得山穀並不隻靠收學費創收。因為,山穀中的李言年李執事顯然是安國的貴族。因為,李氏,是安國的大姓。
  一個安國的貴族,在遊離於戰事之外的學校當教導主任,他,能遊離於國事之外,超然脫俗麽?而建這座殺手學校的人,又安的是什麽心呢?還有,那座牡丹院。會不會是每個國家都開有連鎖分店跨國青樓集團,專事情報工作?
  兩年,影子真的沒有出現。星魂有些想念他。不管影子是真心對自己好,還是隻想知道天脈內經的秘密,他都是他在這個世間找回身份秘密的唯一知情者。
  影子兄會想念他嗎?等他跟著青衣師傅學滿三年,影子還會不會出現?星魂突然覺得在這裏其實很好,他已經習慣了地室的黑暗與青衣師傅的木訥。三年已經過了兩年半,半年之後,自己又將會麵臨什麽?這種平靜詳和的日子還能過下去嗎?
  星魂靜靜地感受著地室中靜寂的氣息,他仿佛浮在真空裏,四周的氣息溫柔地包圍著他。身體內的那條小蛇正吐著信子歡快的遊動,玩累之後安靜地盤距在他的氣海之中。
  他輕輕的呼出一口氣,清楚地感覺到周遭的氣息像春風吹拂的靜水瀾起了一圈淺淺的漣漪。有這樣感覺,應該達到了青衣師傅對輕功的要求了吧?他曾經問過青衣師傅,如果不走直線,在屋裏轉圈會有什麽效果。
  青衣師傅回答他,一條有目的的直線都傷不著你,你說的淩波微步不練也罷。
  星魂笑了,仍堅持要將這條有四十九步隻走直線的步法叫做淩波微步。
  青衣師傅隻得隨他。但好奇地問他為何一定要這個名字。星魂嘴裏說覺得好聽,心裏卻悠然神往想起了小段的爹,風流瀟灑,迷倒了天下最美麗的眾女子。隻想著若是自己也能讓這麽多女人鍾情,這一世再當殺手也將就了。
  他憂傷地又想,他是習慣在黑暗中出沒的人,夜裏去得到女人的鍾情,隻能被人喊做采花賊。白天出沒勾搭美女的才會被叫做少俠。
  心裏的鬱悶由此堆積。他在黑暗中洗澡的時候越洗越心煩,嘩啦啦的水聲引得青衣人皺眉:“怎麽了?”
  “師傅,看人洗澡要長針眼的。”
  青衣人愣了片刻苦笑:“我如何能看到你?”
  除非你戴副紅外線眼鏡!星魂嗬嗬大笑。之後又歎氣。
  這具身體將來還不知道會帶給他多大的麻煩,就算他不想,麻煩總是長著腳會自動找上門來。腳板心那朵花似火焰燒得他眼皮直跳。
  “洗完澡,我們出去。”
  “什麽?”星魂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出去?看星星看月亮,夏天了,夏夜晚風,有花香清草氣息……“我洗完了。”
  青衣人有些忍笑,又搖頭,畢竟還是孩子,他能在黑暗中呆兩年半,已經非常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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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樣。星魂愉快地呼吸著六月風裏的花香看到了星辰璀璨的夜空。
  他睜大了眼睛。仿佛置身在一處集市。雖然初夏夜最多隻有小蛐蛐兒在呻吟。他聽到了頭頂不遠一窩小鳥在說夢話,聽到了樹梢葉片隨風顫抖。這一切新鮮得讓他決定以後一有機會就出來逛逛。
  月色撩人,星魂很想唱歌,也很想在樹林子裏歡快的奔跑,從石室這頭跑到哪頭實在太過乏味。
  一陣氣浪撲來,他完全融入了周圍的環境,他的呼吸化為了初夏的晚風。
  他靜靜的微笑。
  “不錯。”青衣人感覺到星魂的氣息漸漸與周圍環境融為了一體。“從現在起,都能出來練習了。”
  “為什麽?”
  “你的皮膚不能和我一樣,太特別。”青衣人想的總是完美的殺手形象。
  星魂微笑,他的目力在夜晚能看清很多從前看不清的。
  他覺得現在很幸福。隻是因為出了地室。
  青衣人放任勞他獨自去感受周圍的氣息。星魂靜靜地坐在樹上,與星光晚風同呼吸,直到感覺自己變成了樹枝上的一片葉。
  外麵的氣息風起雲湧,他是掛在樹梢的一片葉,漸漸地隱藏了自己。你能從海裏區分開水滴之間的區別麽?你不能,所以,你當然也無法從樹林中找到我。
  他想象自己是一片掉落塵埃的樹葉,輕飄飄的被風托著落下。又想象自己是從草地上捉了隻蟲的鳥,喜悅的飛回樹上的巢。起落之間的快感抵消了這具新身體給他帶來的沮喪和懊惱。
  每每貪戀地與星空告別時,都會看一眼遠處的崖壁。如果此時再讓他來到崖邊,他會踩著鐵鏈去對麵瞧瞧。瞧瞧青衣師傅說的,有,他也瞧不見的究竟是什麽。
  而最讓他滿意的是,他又多了一個小秘密。
  獨處時他掏出了那塊絲綢,月光下絲綢上繡的圖形與文字完全不是星魂在黑暗中摸到的那幅經絡圖。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甚至不相信這塊布就是那塊布。星魂完全有理由認為,他摸到了天書的奧秘。
  這個秘密隻屬於他。對著絲綢卷研究了很久後,終於明白,為什麽影子六年也沒有練成。沒有青衣師傅的呼吸之法,或許,他也感悟不到天脈內經的真諦。他毫不猶豫毀掉了讓影子研究了六年無所得的天脈內經。
  放在身上是極愚蠢的行為。他苦笑,他沒辦法拒絕任何一個來搜身的人,也沒有保險櫃可以存放私人物品。他隻是一個被培養的殺人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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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麽出來練習卻沒有進步?”青衣人皺眉。這些天星魂學習的進度似乎凝滯住了。十天前如此,十天後還是如此。這讓習慣了星魂飛速進步的青衣人有點不習慣了。
  星魂打了個嗬欠,覺得精神不夠好,人蔫蔫的提不起精神。略帶撒嬌地說:“師傅,我已經很勤力了。可是白天,我覺得疲倦!”
  “慢慢就習慣了。起來,繼續!我這次會發出兩批暗器,一共十六枚,你仔細感覺避開了,避不開,可以接,擋。”
  星魂凝神屏氣,全神貫注。騰身躍起時細細的感覺暗器襲來的氣息。他微皺了下眉,怎麽隻有十三枚呢?正想著,眉心掠起一陣風,他抬手一擋,背心與腿部同時被擊中。為什麽?為什麽這三枚會無聲無息地出現?
  “先前十三枚發出時,我驚動了兩隻鳥,有一隻從你頭頂飛過,而射你麵目的那枚借用了它的氣息……明白了麽?”
  “明白了,師傅。”星魂又打了個嗬欠。他存心隱藏了實力。天知道大白天這穀中有多少雙眼睛在觀察他。
  青衣人愣愣地看著星魂臉上閃動著青瓷般光澤的肌膚,薄薄的唇張開時露出潔白如玉的細米碎牙,一時竟忘記說話。
  “歇會嗎?師傅!”
  青衣人回過神來,又仿佛掩飾什麽一般說道:“你該……多曬曬太陽了。再來!”
  “啊!好疼!”星魂又被打中,大聲呼疼。
  青衣人停住了手疑惑地說:“以前你幾乎能躲過的。”
  “我說師傅,前些天那是運氣,不是我的實力!我才八歲啊!師傅!”星魂聲音裏帶著一絲埋怨。
  青衣人想想也對,一個八歲的孩子在兩年半時間能有這樣的修為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他的聲音輕柔了許多:“你現在的反應速度已經很快了……才兩年半,我很意外了。而且,本門輕功也非一朝一夕就能練成,呼吸之法需要長期練習。就到這兒吧。”
  “師傅,都說發暗器考眼力,你是不是要弄點香頭讓我練準頭啊?”星魂聽說不練了,鬆了口氣,隨口問青衣師傅他在小說裏看來的東西。
  “不用,我說過了,你要練的是感覺。一個人站在你的前麵,他會移動,移動會帶動氣息的感覺,你不用練準頭,也能知道他在哪裏。”
  青衣人是個很好的老師,星魂再一次肯定。他想起前世教他槍法的教練。也這樣告訴他:“靶子在前麵,但你瞄準的不是紅心,而是去感覺紅心與你手上準星的位置。隻有這樣,你才能達到不瞄準也命中的水平。”
  道理都是相通的,星魂悟到了新的一層理念。
  “師傅,和我一起來的孩子都和我一樣麽?跟不同的師傅學不同的武藝?”星魂第一次想起了99和另外三個孩子。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潛質,剛開始都是看不出來的。你領了星魂的玉牌,就成了我的徒弟。”
  月魄會學什麽?虹衣呢?還有日光和鷹羽。星魂努力地想從名字上找出些端倪。最終還是放棄了種種猜測。
  他試探的又問:“難道師傅的徒弟都叫星魂?”
  青衣人沉默了下回答:“他們都死了,隻有前一個星魂死了,你才能領到這塊玉牌。”
  “我,將來也會死麽?”
  “希望我不會再看到那塊玉牌……起來!”青衣人的聲音由歎息轉為嚴厲。
  星魂嚇了一跳,心裏卻有一分感動。來到這個世界其實運氣還是不錯的。以前有一個99,再一個青衣師傅,都不希望自己死。
  可是,他得隱藏實力。早一點學成畢業,就早一天麵臨危險。他覺得自己還沒笨到搶著去送死的地步。至於青衣師傅,想來他也是樂於看到自己循序漸進的。
  在黑暗的地室中,他至少和青衣師傅相處愉快,這裏的黑暗與時間足夠他消化轉世的帶來的煩惱。三年,星魂暗想,就這樣混吧,練好內功,輕功和暗器,有足夠的資本自保,才能擺脫星魂這個名字。
  “明天起,白天你去先生哪裏習字讀書學琴棋書畫。晚間,我們再練功。”
  “我一個人?還是有很多小朋友?”星魂笑了,都差點忘記這裏是學校了,培養殺手的學校也是學校。
  “你要努力,不然先生會打你板子!”青衣人似乎有憂慮。
  他的語氣讓星魂想起前世讀書逃課被他老爹追著打罵的情形,笑得更加開心:“師傅,我最怕讀書了?先生打我板子我能不能用輕功跑?”
  青衣人也忍不住笑了:“隻要你跑得掉。”
  “和我一起入穀的有女孩子嗎?”
  沉默良久,青衣人的聲音變得又幹又冷:“有……不過她們的任務,是你永遠也不想去接的。”
  星魂心裏一驚,青衣人的目光如鬼火一般幽幽凝視著他,讓他感覺即使在黑暗中也無所遁形。
  幹笑兩聲,星魂改變話題:“先生是什麽樣的人?”
  青衣人靜暗無波的眼神有了絲變化,慘白的臉上似乎多了層光,語氣也變得溫柔:“很好的人。”
  “有多好?”
  “多才多藝。”
  星魂翻了個白眼。多才多藝就叫好?自己隨便抄點小李小杜小白的詩文便可以中狀元了。他對明天上學堂的事壓根沒放在心上,琢磨著是否能見著99他們,心裏充滿了期待。

  美人如花隔雲端

  站在竹樓外,裏麵傳來叮咚的琴聲,青衣人牽著星魂的手在外站著靜靜地聽了會兒輕聲道:“去吧,下午師傅來接你放學。”
  這情形,星魂想放聲大笑。穀裏的生活越來越有滋有味,不知道裏麵的先生生氣的時候會不會吹胡子瞪眼。他考試不及格青衣師傅會不會與前世他老爹一樣在老師麵前賠笑道歉?
  星魂忍住笑躡手躡腳走進了竹樓,琴聲盈耳悠揚,足以清心。他打量著竹樓的布置,暗暗叫好。這裏的先生肯定是仙風道骨般的人物。他這樣想著,收起了輕狂之心,放輕了腳步,十足的老實學生般低著頭站在門口。
  “你就是星魂?”琴聲停止,代之而起的是一個輕柔的聲音。
  星魂愕然抬起頭,看到了美女張大了嘴:“神仙姐姐?”
  美女撲哧笑出聲來,聲音像琴聲一樣悅耳。
  星魂呆呆的站著,任憑美女先生一雙瑩白的手掌撫摸上他的臉,“嘖嘖,這臉蛋兒……難怪送我這裏來了!以後我就是你的先生,你方才喚我什麽?小嘴真甜哪!我這樣子真像神仙?”
  星魂點點頭,目不轉睛。有美於前不能放肆,飽飽眼福也是好的,他幸福地看著她:“我喜歡叫你神仙姐姐!”
  “我也喜歡!”神仙姐姐玉指輕輕一點星魂的額頭,他更暈了。“沒想到青衣怪還能有這麽可愛的小徒兒,以後跟著姐姐,別回去了。再呆下去和你那師傅一般鬼樣子我可不喜歡。”
  帶著嗲聲的抱怨讓星魂的心飄上了雲端。任憑美人先生一雙玉手在他臉上摸來摸去。腦子迷糊得更厲害。
  “喜歡我麽?”
  星魂點點頭。
  “我教你什麽,你要聽話好好學哦。”
  星魂再點頭。突然聽到美人先生聲音一冷:“從小就麽色,長大了過得了美人關麽?”
  他腦子一醒,退後了兩步,心生警覺。臉上依然帶著甜甜的笑容:“天底下沒有比先生更美的女子了。”
  美人先生聞言一愣,幽幽歎了口氣:“我老了,美人終會老的。等你大了,我都成老太婆了。”
  星魂一聽這話頭就開始痛了。前世遇到的女人這樣說,這世的女人也這樣說,女人,真是麻煩。
  “別傻站著了,走幾步給我瞧瞧。”美人先生轉眼又變了神色,一本正經地吩咐道。
  星魂一愣,想起是來當徒弟的,大踏步從房間這頭走到哪頭,心想,總不成來了這裏還走直線吧?
  “唉,走路都不會,路,是這樣走的。”美人先生輕扭細腰,蓮移碎步,看得星魂直吞口水。
  “小色鬼,瞧夠了麽?學會了再走一遍。”美人先生的聲音一如初夏的晚風,星魂身上的雞皮疙瘩顆顆爆開。
  他看著美人先生,情不自禁退到了房門口,聲音都在發顫,指著美人先生說了句:“你……程蝶衣!”他淩空一個翻身就往外跑。神仙?妖怪!他恨不得沒有長雙翅膀好飛出去。
  足踝一緊,身體被扯了回來,重重摔到了地上。
  “敢直呼我的名字……青衣怪告訴你的?為老不尊!哼!”美人先生手一抖,收回手中的披帛,聲音一變,竟帶出絲寒意。
  星魂氣笑了,美人先生居然就叫程蝶衣!他翻身跳起,一字字說道:“老子絕不學女人走路!”
  “由得了你麽?”美人先生不知從哪兒抽了根寬約三寸的厚竹片微笑著瞅著他。
  女人打架壞氣質!“好男不和女鬥!老子再說一次,不學女人走路!”
  但憑她捉自己回來的功夫,自己遠不是她對手。但是星魂駭然明白了跟她要學什麽,打死也不幹。
  風聲驟起,星魂像片浮雲隨之飄起。
  美人先生讚了聲:“好輕功,青衣怪調教得不錯。”
  星魂感覺著空氣中氣息的變化,像躲暗器一般躲藏著揮落的竹片。然而畢竟身體還是孩子的身體,內力也強不了多少。竹片揮起成影,壓力隨之而來。他腿上挨了一竹片,速度一下慢了起來,隨即便被一陣綠萌萌的竹影籠罩。“哎呀呀,先生饒命啊!”一瞬間星魂也不知挨了多少下,痛得直求饒。
  美人先生笑吟吟收起竹片:“以後不準再稱老子,跟著青衣怪就沒學好。”
  “偶知道了。”摸著頭上的大包,星魂委屈地答道。
  “偶?”美人先生蹙眉,“鄉音也要改掉!”
  星魂徹底無語。
  見這一來就咋咋呼呼的小家夥服軟,美人先生顯然心情大好,笑罵道:“好了,今兒不打你了。我不是讓你學女人路,我是讓你學……他走路!”
  纖手所指處,星魂看到竹簾外一個男孩。
  這是個瘦弱的孩子,穿著身紫色的袍子,腰間束著絲絛,比自己穿的這身布袍華貴多了。那孩子手裏拿著一卷書,慢條斯理地走在竹林裏的小徑上。
  他走路的姿勢也不算奇怪,但是舉步之間卻有種柔美的感覺。
  “又是一個練輕功的?”
  “不,你要學他走路,學他彈琴,學他習字,學他的……那種神情氣質。”程蝶衣一字一句地說道。
  星魂心裏一凜,明白過來。他眨巴了下眼睛裝不懂,撇撇嘴說:“有什麽好學的?小爺比他厲害多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是你說的吧!”程蝶衣捂著嘴嬌笑,“會說出這個,想必作詩吟對也不會太差。”
  她的眼波溫柔如春水,星魂的心如墜冰河。這是他的第一個任務嗎?去做一個克隆人?好處是不久以後他能離開山穀。壞處是,自家人知自家事,這樣的克隆任務實在是十死無生。哼哼,隻要出了穀,天下之大,你們又能奈我何。星魂打定主意要開溜。
  “我能做個明白鬼就好了,為什麽要學他?”星魂見沒有商榷的餘地,單刀直入問道。
  程蝶衣歎了口氣,摸摸他的頭:“你再瞧瞧……他的臉。”
  星魂凝目望去,那孩子正從小徑旁轉過來,他在石室中呆了兩年多,目力已非常人所及,那孩子的臉他瞧得清清楚楚,他吃驚的瞪大了雙眼……原來如此!“好像他身體不太好!臉色有點蒼白……”
  “你的皮膚也差不多。”
  “他是病態的白!”星魂心裏不痛快,出聲爭辯。“還有,他瘦弱沒我健康!”
  “嗯,你觀察很仔細……從今天起,你沒晚飯吃了,直到你瘦得和他一樣。”程蝶衣溫柔而殘忍地做出了決定。
  星魂忿忿不平。
  “別怪先生沒提醒你,不用功,小命就難保了。向來冒牌貨被看穿都是這個下場!”
  “我明白了,明天起,我若是有好吃的,我會先給他一份。我不想瘦,他就隻能肥!”星魂笑了。美人先生根本不怕他拒絕,穀裏的人也不怕他拒絕,因為他現在的功夫不夠強,他的小命正捏在他們手中。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他也隻能接受。
  程蝶衣一怔,也咯咯笑了。她拿起一卷書放在星魂麵前,“這些是他往日所作,你全記得熟了,包括……注解。還有這個,臨這個字。”
  “我決定全忘了,因為,我已有新詩作,舊日所作,實在慚愧,不想再提及!至於這個字麽……先生請放心,星魂一定盡力而為。”星魂前世刻假公章,模枋刻假印章就是好手,模仿一個人的字有什麽困難?
  他站著看竹簾外的孩子,和自己驚人相似的麵容,他會是自己的什麽人呢?難道,自己是白癡傻子的時候沒被處理掉,就是因為這張臉嗎?
  程蝶衣慵懶地倚在睡榻上,一身流雲彩衣拖曳至地。她攏了攏了發絲,渾身又散發出風流之態。見星魂站著不動便歎道:“現在我乏了,那有茶海,先學砌茶吧!”
  砌茶是小事,沒吃過豬肉見過豬跑,見茶海旁的小爐上已經燒滾了一壺水。便開始選茶洗杯。
  “凝神是夠啦,就是……小星星,你靜心砌茶的時候能不能抬起頭來看我一眼呢?”程蝶衣的語氣中帶著幽怨。自動把他的名字喊得極為親呢。
  星魂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她。
  “嗬嗬,就是眼波還要柔一點,像我這樣。”美人先生眼波一轉。
  “啊!”滾水澆到了手上,星魂把壺一扔,痛得直甩手,“受不了!”
  程蝶衣靠在榻上笑得花枝亂顫。
  星魂狼狽地瞪圓了眼睛:“不準笑!再笑我明日便不來學了。”
  “哦?你不想學,我偏想教呢,小星星,你真有趣,太有趣了,嗬嗬!”
  “先生,你足以顛倒眾生了,就饒了徒兒我吧!”
  “唉,你在半年內學不會這些,我沒法向穀主交差呢。”
  星魂心裏一動,不動聲色地重新注水砌茶:“穀主說過,一定要我學那個無趣的小子?”
  “是很無趣,可是有什麽辦法呢?”
  是啊,有什麽辦法呢?星魂忍不住抬頭又看了眼那個專心讀書的小子。
  茶香在空氣中飄浮,滿室芬芳。
  星魂把第一杯茶恭謹地遞給程蝶衣:“先生請品嚐。”
  他瞧著她紅唇輕啟說不出的風情,有些發怔。前世他有很多女人,環肥燕瘦都能稱之為美女。真正能有程蝶衣這種女人味的卻極少。古代美人就是如此麽?
  “小星星長大了,也不差哦。”程蝶衣興致頗高,眼睛在星魂臉上轉來轉去,突然眨了眨眼,“既然你如此喜歡先生,先生嫁你好不好?”
  星魂嚇得倒退幾步,突然感覺竹樓外青衣師傅的氣息,如蒙大釋,匆匆對程蝶衣鞠了一躬:“青衣師傅來接星魂放學了,明天星魂再來。”不待程蝶衣答應,一個翻身,燕子般飄出竹樓。
  程蝶衣隻是凝視著星魂隱入竹林的身影,嘴角慢慢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有趣的小家夥……青衣怪,你還真能瞞。”
  晚上出來練功的時候,星魂對著青衣師傅歎氣:“美人先生真是多才多藝,天上神仙般的人物啊!”
  青衣師傅眼中又飄起了那種讓他見了就想笑的神情,當然,還有臉上飛快掠過的一絲不正常的紅暈。星魂心裏有了譜,得意地想,就算被你們算計當童工做替身,多少也要找點樂子回來。
  他一直沒問那個孩子是什麽身份,遲早他會知道。但是,他對青衣師傅總有份希望,於是還是問出了口:“師傅,美人先生讓我去學一個人,學他的全部,要一模一樣。”
  青衣人沉默了許久說:“我去和穀主說說。”
  星魂有點吃驚青衣師傅的這個回答,抱住了他的腰喃喃道:“師傅真好!”

  一支白玉簪

  滴泉如珠,響徹一室叮咚。
  山壁下放著一張烏木茶幾,沾了些水氣,光潤的木質如黑玉般閃亮。一隻白玉般的手穩穩高舉茶壺,傾下滾水,騰起茶香沁人肺腑。
  程蝶衣低眉順目專注的砌茶,一一注入白瓷小杯中。湯色青幽,她眼中微露出一絲滿意。
  一旁坐著的老者端起一杯,微眯著眼在鼻端一嗅,嘴角露出微笑,轉過杯口,小口吞咽品嚐。
  程蝶衣滿足的瞧著,眼前驀地橫過一隻清瘦修長的手拿起一杯咕嚕一口吞了,又去拿第二杯。她神色轉為惱怒,又不好造次,瞪圓了眼睛瞧著不懂風雅的青衣人。
  “蝶衣茶藝又有進步,能得你一盞茶吃,平生之幸!”老者歎了一聲。
  “就是碗小了點。”青衣人也歎了一聲。
  程蝶衣不屑的哼了聲,轉過了話題:“星魂不錯,領悟力強,半年時間足夠。”
  “穀主,他還沒出師,且不知世事,年紀尚小,這事不成!”青衣人接口反對。
  老者還在品茶,直飲過三盞方滿足的舒展了眉,悠然道:“好茶!”
  青衣人有點急,心裏百轉千回想了數遍,終於再一次開口:“他的功夫還淺,我怕……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很多時候,不是靠武功成事的,穀中這麽多高手,難道還少他一個?”老者眼中精光大盛,轉瞬又恢複了慈祥。
  青衣人低下頭,想起星魂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眸、吹彈可破的肌膚還有抱著自己依戀的模樣,心裏終是不舍,又一次開口:“可是他……才八歲!”這句話說得連他自己都覺底氣不足,不由得有些沮喪。
  “青衣,你在穀中多年,心也被這山水融化了嗎?你忘了你為何入穀的嗎?”老者語聲平淡,卻帶著刀鋒一般的銳利。
  “穀主說的是。”青衣人眼裏飛快掠過一絲黯然。他不敢說出反對的真正理由,也不能說。他暗想,自己的心真的被星魂的笑容融化了嗎?
  “蝶衣,你多費心了,隻有半年時間,但我想,應該可以了。”
  “是,穀主。”程蝶衣恭聲回道,抬起眼眸,目光卻一直盯在他默不做聲的青衣人身上,仿佛要探進他內心的最深處,揪出他所有的秘密。
  四目相交,青衣人飛快地移開了頭,走出了木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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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師傅破例說今天可以不用去美人先生那邊,而且說,今天也可以不練功。星魂覺得有陰謀。
  不僅如此,青衣師傅還微笑著說:“我帶你去集市!”
  放假?逛街?星魂認真的問他:“是否還能從集市上買東西?”
  “當然可以。自你學藝以來,師傅一直沒帶你玩過,今*****想買什麽都成。走吧,晚了就收市了。”
  星魂將疑慮埋進了心頭,把注意力又放在了集市上。他激動的想,能親眼看到古代的集市,多麽難得!
  熙熙攘攘的人流,沿街開滿了商鋪,酒家青旗隨風亂飄,樓上有美人斜倚紅袖招……他沉醉在自己的想象中,最好坐在茶館裏有江湖人士放肆雜談,有賣唱的小妞被惡少欺負,自己挺身而出,哦,不,用筷子當暗器插他個滿身長刺……
  “到了。去看看,有喜歡的東西麽?師傅送你。”青衣人淡淡的聲音驚醒了星魂的傻笑。
  這就是集市?星魂瞬間沒了心情。
  沒有茶鋪灑肆,沒有沿街耍大刀的,沒有人流,沒有美人……一棟木樓孤零零佇立在樹林中,別說人流,鬼影子都沒瞧見一個。這樣的集市來晚了還會收攤?
  青衣人腳步沒有停,星魂懶洋洋地跟著他,無精打采。他原本做好了血拚的準備,現在太太太令他失望了。
  進得樓去,迎來一個掌櫃。滿臉堆笑地對著二人一抱拳:“本店貨品齊全,價錢公道,二位這邊請!”
  “師傅,你有多少銀子?”星魂看到掌櫃的笑臉自然想起了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奸商。好不容易來個客人,不使勁宰怎麽可能?
  青衣人一愣,又笑了:“你跟著師傅學藝起每月便有二兩銀子。都存在師傅這裏,共有六十二兩。你的銀子隨便花,銀子不夠,師傅送你。”
  掌櫃笑著說:“公子請自便,選中了櫃台結賬便可。青衣大人請外間奉茶!”
  還是自選超市?星魂歎了口氣,自己原來也是有工資的人了,花吧,不花白不花,平時包吃包住,有銀子也沒處花不是?
  樓很寬闊,寬七丈長八丈。商品很齊全。衣服鞋襪文房四寶樂器珠寶首飾擺滿了屋子。
  星魂認真的逛了一圈,不過,他回頭看看笑咪咪的掌櫃,這價也太黑了吧?一件薄衫標價十兩銀子?他想起了美人先生,心裏的念頭冒了出來。目光瞟向一支簪。白玉為質,雕做蝶形,清雅精致,倒也配得上美人先生,偏偏沒有標價。
  往往沒有標價的都貴,是用來宰客的。“掌櫃,這些首飾沒有標價!”
  掌櫃扭動著肥屁股顛著跑來,胸前的肉抖得讓星魂想起有家客棧裏的陳百祥,他低下頭忍笑。
  “公子,但凡無標價的是喊價,隨你喊價。”
  “多少都由我喊?”星魂難以置信。
  掌櫃很誠懇地點點頭:“沒想到公子年紀雖小,也有了紅顏知己,這枝簪是上好玉質,通體晶瑩,贈與佳人實乃上品!”
  “師傅,你說,美人先生會喜歡這支簪嗎?”
  青衣人瞟了一眼,轉身往外走:“不知道。”
  “一兩!”星魂偷笑著出價。
  掌櫃笑著搖了搖頭:“規矩是我出價,公子殺價!不過,隻能一次。小店人手少,若是討價還價無休無止,我會累死。”
  星魂眼睛亮了。他不像別的男人,一逛商場就頭疼。前世樂趣之一就是上街購物,他的女友們都評價這是他最大的優點之一。
  他也笑了,語氣中帶著興奮:“掌櫃請出價!”
  “二百兩!”
  隻還價一次?他不動聲色,放下簪子拎起一件寬袍:“這個不用殺價了,十兩銀子我買了。”
  掌櫃答應一聲笑嗬嗬的包衣服:“公子真是痛快之人。樓上是兵器鋪,公子可上樓一觀。”
  星魂瞟了眼外間,見青衣師傅悠然的坐著喝茶,便往樓上走。
  十八般武器立在樓上,另有弓箭暗器等物品,也無標價。星魂想這些肯定更貴,但是青衣師傅說銀子不夠時買禮物送他,便是武器吧。
  他走了一圈,終於忍不住拿起了一把短刀。重量尺寸不是特別滿意,但也將就能用。他握在手中輕輕一揮,找回了前世熟悉的感覺。
  “可以試試嗎?”
  “公子隨意。”
  “真的可以?不收銀子?”
  “可以。”掌櫃笑容不改。
  星魂點點頭,順手對著另一把長刀揮下,兩刀相交發出錚鳴之聲。他歎了口氣,把短刀扔了,不是他想象的鋒利無邊。
  於是他挨個的把這裏的武器試了個遍,最後拿起了一排小飛刀。
  “公子……”掌櫃臉上冒汗,目瞪口呆看著一地破損的武器。
  “我隻買這個,別的不買。”
  “可是……”
  “你說可以試的。唉,就是鋼火不好,隨便試試就壞了。勉強選點這些小破爛算啦,結賬吧!”星魂搖著頭歎氣,心裏一陣狂笑。
  掌櫃被自己的話堵死了,一臉哭相,又發作不得,苦著臉算賬。“承惠……六十兩銀子。”
  星魂又揀起了白玉簪瞧了瞧,歎了口氣放下:“這個二兩銀子吧。”
  掌櫃剛要搖頭拒絕,聽到星魂喃喃道:“不知道結不結實。” 已經捏住簪子做勢要折。
  “二兩就二兩,公子走好!”掌櫃能收二兩算二兩,趕緊應下。
  星魂笑嘻嘻地把簪子放進了懷裏。“師傅,這裏東西價廉物美,下月發了工錢,我再來光顧。掌櫃的,記得多備些好東西!”
  掌櫃眼裏幾乎冒出了火,星魂衝他一眨眼。他明白是這枝簪子惹的禍,卻隻能暗叫倒黴,苦著臉巴不得星魂再也別來了。
  出了樹林,星魂放聲大笑。他得意地把那件袍子遞給青衣人:“這是孝敬師傅的。簪子是孝敬美人先生的。”
  青衣人搖搖頭笑道:“那掌櫃的可不是尋常人物。”
  星魂當沒聽見似的把玩著簪子。他何嚐不知道,這穀中之人又有誰是普通人呢?他想,不知道今日之行為,掌櫃會寫什麽樣的報告上遞穀中主事之人呢?
  “穀主之意再無更改,半年後,自求多福。若不想被人揭穿,多聽先生的話,那支簪子她會喜歡。”
  星魂一怔,笑了,這才是今天帶他逛集市的真正原因,因為,半年後,他將頂著那個男孩的身份出穀生活,所以可憐他,想讓他高興。反正他早已料到任務不能更改……要再找一個與那男孩相貌相似的難了,不過,他也不是毫無準備。“每個人總要為自己打算下,不是麽?”星魂心裏喃喃歎息。

  當回紅娘牽回線

  星魂望著竹林中撫琴的孩子和他同時撫下最後一個滑音,連手揚起的弧度都一般相似。竹樓裏餘音繞梁。他微笑回頭,美人先生麵頰上一滴淚顫顫巍巍懸而未落。
  他走過去伸出手指拭掉那滴淚,順勢撫上了她的如雲長發,小指有意無意從她珍珠的耳垂拂過。
  “小鬼!”程蝶衣嗔怪了聲,人已坐起,臉上驚起一片潮紅。
  星魂非常滿意自己的挑逗。睜大了雙眼天真地瞧著她讚美:“先生真美,青衣師傅一直說若是有支白玉簪綰起先生的黑發,不知道會是何等的驚豔!”
  程蝶衣臉一沉,伸手把那枝簪子取了下來:“你師傅讓你送來的?”做勢便要扔掉。
  星魂大驚失色趕緊攔著:“我去集市,見師傅盯著這枝簪子不好意思買,做徒弟的總要替師傅的想想,我是自己花的銀子買下的呢。先生怎好拒絕星魂的孝心?”
  程蝶衣玉指點上星魂的額頭,笑道:“若是你師傅送的,我當然扔了。可是小星星的一番心意,自然會珍惜的。”
  星魂大喜,借機抱住美人先生響亮的親了一口。不等她生氣,已跳開幾步,拍掌道:“青衣師傅說得沒錯,美人先生的臉又白又滑!”
  驚怒從那張美麗的臉上泛開,眼眸中已帶上了怒氣。“青衣怪欺人太甚!”
  “先生生氣了?青衣師傅可沒有這樣說過,他……他隻是說先生風雅之極的人物,是星魂想親親先生。”說話間嘴已經微微一扁,神色間委屈之極。
  “好啦,你這孩子!”她心一軟,伸手摟住了星魂。
  淡淡的馨香從美人先生身上傳來,星魂深深呼吸,陶醉其間。有美在懷是何等愜意,可惜……他歎了口氣抬起頭笑著說:“先生,你還沒送我回禮呢。”
  “你想要什麽?”
  “先生,不如你畫幅自畫像給星魂如何?我想你的時候便拿出來瞧瞧。瞧著你練功也有勁,總比對著青衣師傅強!”
  程蝶衣欣然同意。
  星魂趕緊鋪紙研磨,洗筆調色伺候。
  不多時一個風骨絕佳的古代仁女現於筆端。程蝶衣滿意地放下筆,欣賞了會笑道:“拿去吧!不過,隻能你一個人看,你青衣師傅瞧著了,我可不依。”
  星魂點點頭。眼珠一轉又說:“星魂為先生賦詩一首可好?”
  程蝶衣想著那句牡丹花下死,一直沒見他寫過詩,這下興趣甚濃。
  星魂想了想吟道:“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程蝶衣愣住了,喃喃念了幾遍,美眸中閃過一絲哀怨。
  “好嗎?先生?”星魂企盼地望著她。
  “好。”良久美人先生方長聲歎息回答。
  “先生,不如題在畫上?”星魂慫恿道。他想起方世玉他爹忽悠方世玉他媽的時候,悠然想,這一世遺憾的事情太多了,隻能做點前世沒做過的事情才能讓心理平衡些。
  程蝶衣順手就在畫上題下了。
  星魂趕緊再拍上一記:“好畫好字!星魂多謝先生了。”
  “小星星,今日就這樣吧,我倦了,你回去吧。”程蝶衣似乎被觸動了什麽,想獨自呆著。
  星魂目的已經達到,捧著畫告辭,飛一般跑回了石室。
  青衣人正奇怪他為何下學這麽早,星魂已添油加醋形容了一番,然後一本正經地把畫拿給青衣師傅:“美人先生說千萬不要讓你瞧見,這女人嘛,說不要就是要。師傅,你別辜負了美人先生!”
  青衣人怔了半響訥訥問道:“蝶衣向來眼高於頂……”
  星魂笑得更甜:“師傅,你瞧瞧這畫就明白了嘛。美人先生一個人住在穀裏,肯定會寂寞。她若是無意,又怎會對我這麽好?這叫愛烏至屋。對了,你知道美人先生的脾氣,你可千萬別去問她,她肯定會惱。還有,美人師傅送了這畫,我就把玉簪子送她了,說……是師傅您的心意。”
  青衣人大驚:“這……這怎麽是我的心意了?”
  星魂在黑暗中白了他一眼,語氣帶上了絲惶恐:“師傅不是這個意思?那怎麽辦?我去找美人先生說不是師傅的心意好了。我還想著,美人先生每天盼著星魂下學比我自己還心急……唉,這可怎麽辦啊,要是美人先生誤解了成天戴著那隻簪子……師傅,你千萬不要把我供出來!美人先生要打板子的!”
  “胡鬧!你該出去練功了。”青衣人板著臉訓他。
  星魂脆聲應下像兔子般溜出了石室,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猜想著青衣師傅迫不及待支開他瞧著那幅畫與那首詩獨自陶醉的模樣心裏就得意非凡。在山穀中呆不了多久了,練功練得無趣,學那可憐的紫衣男孩更無趣。三個月,他竟然沒找著單獨的機會和男孩單獨說過一句話,實在叫星魂有些憋氣。
  星魂不止一次猜想過這個男孩的身份,也很想和他在一起玩會兒。他有一肚子的故事可以告訴他。山穀的人想讓他做什麽會告訴他,但是星魂很想從別的渠道接近事實的真相。
  現在的情形就像擺了一盆菜放在他麵前,隻告訴他如何美味,卻不讓他動筷子。用想象畫出的餅終不及吃在嘴裏的舒服。他憎恨這種讓他死腦細胞的事情。連帶恨上了了解事情真相卻不告訴他知道的青衣師傅和美人先生。後果就是他決定當紅娘拿二人開心。
  過了兩日,青衣師傅來接星魂下學時,眼睛情不自禁往美人先生發間瞟,星魂一本正經地向美人先生告別,眼睛賊兮兮地看到了他想看的東西。青衣師傅的目光穿過那隻白玉簪望向了竹林深處。美人師傅微低下頭攏了攏手臂上的披帛。
  那天晚上,星魂發現青衣師傅一個人悄悄出了石室。
  等了會兒,他賊笑著也出了石室,慢吞吞走向美人先生的竹樓。遠遠的聽到美人先生的竹樓外有簫聲響起。星魂滿意的回石室睡覺,搖著頭感歎,青衣師傅的簫吹得這般難聽也敢拿出來現寶,愛情的力量真正偉大!
  他正打算再接再厲,好心情就被破壞了。青衣師傅說,山穀裏的神醫回魂對他的臉感興趣,想為他做點美容。

  遇見老朋友

  青衣人帶著星魂慢悠悠地往山穀中走。再回到曾經和99他們一起廝殺的地方,星魂有些感慨。
  還是同一條路,等下得山來,星魂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來這裏有十座樓,還有李言年住的小樓,現在,都沒了。
  山穀中鳥語花香,林木幽幽,還有一道小溪蜿蜒其間。仿佛這裏從來沒有那十座被血染紅的木樓,沒有李言年,曾經千名孩子在相互捅刀子的故事隻是虛構的。
  “師傅?”星魂嘖嘖稱歎,兩年,就變成這副模樣了?
  青衣人笑了笑:“我也不清楚,你跟我學藝之後,這裏,就便成這樣了。”
  星魂不吭聲了。看來走出樓的這十五名孩子都有了用處,山穀不必再像從前那樣選人了。
  溪邊佇立著一棟草房子。四周種著藥草,青衣人停住了腳步:“晚點我來接你。你別亂走,這裏不比山上。”
  他的聲音裏隱隱帶著隱憂。星魂越發覺得穀中行事的詭異。
  這是青衣師傅第一次提醒他不要亂走。以青衣師傅的木訥和講順序,他是絕不會做違了規矩的事情。星魂默默地順著路往前走,暗自猜測著將會遇到的事情。
  腳下的路是一條鋪著青磚的路,長一尺五寸,寬三寸,星魂自覺的沒有踩進草坪一步。回魂的住所,誰知道周圍是不是種的毒草。
  走到草房子外,他大聲喊著:“回魂師傅!”
  應聲而出的是一個孩子,劍眉星目,穿著件白色的袍子,看上去無比熟悉。
  星魂指著他手指抖了半天,腳尖一點撲了過去:“99!”
  99輕輕往旁邊一閃,眉皺著:“怎麽變成這性子了?”
  星魂此時心裏高興,哪肯讓他閃過,他輕功明顯比99好,幾個騰躍已把99抱住:“想死我了!”
  這聲才出口,身體一軟摔在了地上。
  99得意地扭了把他的臉笑著說:“輕功了不得麽?來這裏還敢放肆?!”
  “月魄!”回魂恰到好處地出現。
  99也不知拿了什麽飛快地在星魂鼻端一抹,順勢就將他拉了起來。恭敬地喊了聲:“師傅!”
  星魂身體內的力量又回來了,他還來不及懊惱被輕易藥翻的事實,又被這個消息震住了。他指著99問道:“你叫他師傅?你一直在跟著他學醫?”
  “星魂,跟我進來,月魄,你去藥圃瞧瞧!”
  星魂看到當年囂張的99低眉順眼地離開,兩年,都變了。他變得活躍,月魄變得沉穩內斂。
  “回魂師傅,聽說你對我的臉感興趣?”
  回魂凝視他良久歎了口氣說:“胖了點,不過,問題不大。”說著拿出了些瓶瓶罐罐,刀剪之類的東西。
  星魂唬了一跳,摸了摸自己的臉,他對古代的整容術沒信心。更何況,隻看了那孩子一眼,心裏就已經很清楚兩人的差別在哪兒。“回魂師傅,如果一個人在外麵呆了半年再回家,在外吃得好睡得好,臉上肉多了一點也很正常,你確信一定要從我臉上削點肉下來?”
  回魂愣了愣。
  星魂淡淡地笑了,微抬起了下巴,嘴輕輕扯了扯,那孩子的神態聲音他學了個十足。“我想,沒這個必要了吧?”
  回魂皺了下眉又舒展開,舒了口氣道:“若是你能再瘦點,就絕無問題!”
  嬰兒肥懂不懂?星魂撇嘴。
  “吃點這個……瘦下來沒問題!”回魂左手掏出一瓶藥。
  八歲開始減肥,星魂哭笑不得。
  “最麻煩的是聲音,吃這個,聲音會變得暗啞一些。總是扮他說話會很累。”他右手又遞出一瓶藥。
  星魂笑嘻嘻地接過來,穀中考慮的確周到!他瞅著桌上一長排瓷瓶,自然地走了過去翻看。見回魂還站在身後,便衝他招了招手:“過來啊,回魂師傅,給我說說你這裏有哪些十全大補丸,我怕吃錯了。”
  回魂板著臉沒動:“不怕你吃錯,怕你吃傻。”
  星魂的手自覺的收了回來,笑著說:“是藥三分毒,沒病最好別吃藥,回魂師傅,我能去找……月魄玩會兒?”
  回魂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地說:“去吧,這一個月,你每天來此一個時辰,長點見識也好,免得出穀就被毒死。”
  星魂笑著說:“有沒有吃了百毒不侵的藥?”
  “有百毒不侵的人。”回魂慢條斯理的回答。
  星魂有點向往。
  “死人。”
  星魂轉身出門,決定把回魂也納入報複的對象。
  能與月魄重逢星魂很高興。走進藥圃,見月魄正小心的用幹布擦拭著一株綠色植物,像白菜秧子,他好奇的伸手去摸。
  月魄一巴掌拍下來:“不要亂碰!”
  “月魄,唉,這名字!”星魂搖頭。
  “這名字怎麽了?星魂好聽?一群怪物名字。”
  月魄的真性情還是露了出來。星魂卻感到親切。他歎了口氣說:“你好歹生活在鳥語花香裏,我卻成天住在墳墓中,暗無天日啊!”
  月魄白了他一眼,小心將藥苗扶正沒好氣的說:“瞧你那肌膚就知道了。白得透明,聽師傅說,跟著青衣怪的,沒幾個像人!”
  “今日重逢,給我禮物!”星魂嗬嗬笑著,心想這世間熟人也沒兩個,見麵不要禮物對不起自己,他多少還想從月魄這裏得到些好東西。
  月魄左右看看無人,突然附在星魂耳邊輕聲說:“你見過別的人嗎?”
  星魂搖了搖頭,今天不來回魂這裏,連月魄都見不著。
  “你想要什麽,說!”月魄本來就對別的人沒興趣,能見著星魂已經很開心了。他在回魂這裏磨了兩年性子,已不如當初那麽張揚。早想星魂夜好好說會話,一直忍著,這會兒話匣一打開,當年的感情又回來了。
  “當然是教我識毒解毒!”星魂聳聳肩解釋,“我過不了多久會出穀,我還不想死在外麵。”
  “出穀?”月魄眼中露出不平之色,這麽小就讓星魂出穀等於成心讓他去送死?“好。”
  星魂心中一暖,忍不住摸了摸月魄的頭。
  月魄怔怔地望著他,此時的星魂與兩年前的星魂太不一樣了。他想了想說:“不管怎樣,我私下裏都給你弄點好東西。”
  星魂笑了。突然覺得有些對不住月魄,他對他一直存了利用的心思。“為什麽過了兩年,你還是對我這麽好?”
  “你這個傻子!和我的弟弟一樣白癡!”月魄隻有星魂這麽一個熟人,當年星魂站出來告訴李執事是他出的黑吃黑的主意,那番情景又出現在眼前。他咧開嘴笑了:“我帶你看藥草去。”
  星魂仔細觀察藥圃裏的藥草,認真記下它們的形狀藥效。月魄擔心星魂,恨不得把兩年中學的東西全說與星魂聽。一個願意說一個願意聽。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青衣人站在外麵默默地看著他倆,良久喚道:“星魂,明日再來。”
  星魂聽到站起身來,望著誨人不倦的月魄開心笑了:“聽到沒?明日我還會再來。”
  他的笑容像朗朗陽光讓月魄心裏湧出一股溫暖。他扭了星魂一把,認真說:“我給你配易容藥,別成天頂著這張禍水臉四處招搖。”
  星魂飄飄然有些得意。往外走的時候看到回魂站在房門口看他,他露出白生生的牙衝回魂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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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師傅晚上出石室的時間越來越多,星魂晚間一個人默默練功的時間也越來越多。回魂的減肥藥他決定不吃,生怕對身體有什麽損害,想起從前女友們每天的臉部按摩,他歎口氣開始照做,可是嬰兒肥始終消不了,他隻能委屈地開始節食。
  趁著青衣師傅去勾搭美人先生的時候,他獨自勤力練功,在青衣師傅麵前依然小心地隱藏了大部分實力。
  三個月,星魂掰著手指算日子。以他的經驗,三個月正好是熱戀期。他很好奇青衣師傅與美人先生的戀愛進度,便對青衣人說:“師傅,美人先生喜歡茶,常說冬日收集梅花雪藏著,不知
  穀中哪裏有梅,我好去弄點孝敬美人師傅。”
  青衣師傅愣了愣說:“梅園,你現在去不了。”
  星魂貌似失望的歎了口氣。山穀中還有一處自己去不了叫梅園的地方。也許別的孩子正在那裏學功夫,他暗自猜測著。除了梅園,這群山之中還有多少地方住著他這樣的人,自己將來要擺脫山穀,將麵對多少高手?他愁的是這個。
  才過得兩日,星魂便在美人先生的竹樓中喝到了用梅花雪煮的茶。他嗅著茶香無比陶醉:“清香甘甜回味無窮,先生今日煮的茶別有一番滋味。教教星魂,如何才能煮出這樣的味道!”
  他偷眼看去,美人先生臉上露出一絲不自然的紅暈,眼波如春水般溫柔。星魂差點把杯子一口吞進肚子裏去。
  回到石室,他當然又大大地誇獎了一番美人先生的茶和美人先生臉上的幸福感。
  青衣人哦了聲,當晚又離開了。
  氣息在石室中飄浮,青衣師傅回來時,星魂嗅到了梅花香。
  他二人好上了,自己總要得些好處不是?於是,星魂的禮物多了起來。冬日來臨時他擁有了一件白狐裘,青衣師傅多了件狐皮鑲邊的披風。作為回報,美人先生得了一台桐木琴,星魂跟著青衣師傅又來到了掌櫃處,以極滿意的價錢訂製了一批鋼火甚好的小飛刀。
  當然,這一切都打著為星魂即將啟程需要添置行頭的旗號進行。
  可是星魂現在認識了三個師傅,回魂師傅沒給他整容也沒教他東西卻放縱他和月裳搗鼓藥材,變相也算是他的師傅。
  一碗水要端平。星魂就隨口問回魂師傅認不認識美人先生。回魂眼中的怪異神色讓星魂覺得青衣師傅有第三者的嫌疑。雖說青衣師傅與美人先生感情日增,但是星魂以他前世的泡妞經驗認為,沒有挑戰性男人往往不容易專情,有必要製造點小麻煩讓青衣師傅和美人先生的感情更牢固。
  於是,他向美人先生獻上了回魂師傅精心製成的丹藥,對回魂煉製的畫畫顏料吹得天上少有。同時告訴青衣師傅,美人先生對回魂師傅送去的東西青睞有加。做完這一切,他躲在旁邊等著瞧熱鬧。
  星魂很老實的隻走青衣師傅帶他走過的路。如今青衣師傅也不來回魂處接他了。他便偷偷拉著月魄離開了回魂的草廬。
  “星魂,我們跟著師傅做什麽?”
  星魂一本正經地說:“聽說今晚有武俠言情大片上映,明月當空照,正是放鬆心情的最佳時機。”
  “何為武俠言情大片?”月魄很疑惑。
  “就是看戲,演的是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這三個人都是高手,你想想纏鬥在一起會是什麽感覺?”星魂很得意。
  月魄恍然大悟:“今晚這裏有高手過招,你帶我來學習經驗?”
  星魂悶笑:“你真聰明!”
  月魄眼中露出興奮之意。他本意學刀法等武藝,沒想到卻偏偏學了醫術。聽說會看到高手過招,眼也不眨地等待好戲開場。
  然後,星魂和月魄就看到了回魂師傅很巧地在美人先生竹樓前遇到了青衣師傅。他手裏正拿著美人師傅需要的畫畫的顏料。青衣人裝作不在意的用暗器將顏料壇子打翻了,弄髒了美人先生的竹樓。
  美人先生嗔怒,回魂開始下迷藥報複,青衣師傅把回魂當成刺蝟來射,很不巧地弄破了美人先生的衣袖……
  “精彩!”星魂和月魄躺在草地上仰望月空滿足的歎息。
  等三雙腳站在他倆麵前時,月魄再一次把星魂拉到了身後,勇敢地承認了錯誤。
  後果是星魂圍著白狐裘衣坐在火爐邊悠然彈琴。月魄嗬著凍僵的手在田裏翻土。回魂師傅苦惱地呆在屋子裏研究新的迷藥,青衣師傅難聽的簫聲在美人先生竹樓外響了好幾個晚上。
  這一切都真實的反映到了穀中老者的耳中。他更感興趣的是星魂與月魄的關係。他微笑地看著回魂和青衣人說:“兩個孩子的感情真好!這很難得,不要傷了他們的友情,空閑的時候不妨讓他倆多在一起。”
  回魂低聲應了:“穀主說的是。”
  老者的目光瞟向了青衣人:“青衣不太願意?”
  “星魂功課現在很重,我擔心會耽誤正事。”
  老者輕輕撫摸著星魂的卷宗,淡淡說道:“狡猾、敏捷、聰明、領悟力強。唯一的漏洞是情感太豐富。他很適合這個任務。”
  他抬頭久久看著青衣人,那張慘白的臉平平靜靜,眼神沒有一絲變化,老者歎了口氣說:“我們能掌控的就是他對穀中人的感情。包括月魄,還有你!”
  青衣人強力鎮定心神,恭謹地答道:“明白了。”
  “京都今年下了很大的雪,該讓他回去了。免得家裏人等得著急。”老者做了最後的決定。
  星魂並不知道他導演的戲落幕之後會出現這樣的情形。他對將做那個男孩的替身有些矛盾。
  明知道是極危險的任務,幾乎是九死一生。他卻很願意接下,他太想離開這座山穀,開創屬於自己的世界。
  出去注定危險,但是也脫離了山穀的勢力範圍。
  他靜靜地想,山穀憑什麽放心讓自己離開?是用藥物控製還是別的方法?他相信以武力來說,隨著時間的推移,自己隻有越來越強。用藥麽?除了海洛因,還有什麽需要依賴?盅?星魂笑了,身體內就是多條寄生蟲。他不信以自己前世的經驗還對付不了這個世界的醫學。
  他思考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竹林裏的男孩子。他很安靜,似乎不像是被強擄到這裏來似的,眼中一片雲淡風清。
  “美人先生,為什麽他會如此安靜?既然要我學他,為什麽不讓我和他說話?”星魂很奇怪這點。
  “他是個喜歡安靜的人。話並不多。”
  星魂皺眉,這樣的性格太不好玩了,但是適合扮演。“若是我去,轉了性子不會露馬腳?”
  “不會,隻會讓他的家人欣喜若狂。”
  “他是誰?”星魂終於問出了這句話。
  美人先生嬌笑著點了點他的額頭:“想知道麽?我偏不告訴你!小星星,先生再教你一招,女人是得罪不得的。去的時候你就知道了。這半月時間裏,你就使勁想吧!”
  星魂目瞪口呆。
  美人先生風情萬種的離開,回頭又扔下一句:“你那師傅還想來我這裏喝茶,估計他也不會告訴你的。”
  星魂唯一能做的是,衝她的背影舉起了一個手指頭。

  原來我還會流淚

  青衣師傅身上再次沾著美人先生處的梅花茶香飄飄然回來的時候,他告訴星魂明天自個兒去瀑布旁邊練功。
  外麵的日光映在雪地上讓星魂感覺有些疲倦。也許是在黑暗中呆得久了,他不是很喜歡在白天做運動。懶洋洋地用小飛刀射斷幾根樹枝後星魂感覺有人在窺視他。
  偷窺者離他有三十丈距離。隻是一種被人窺視的感覺,他並不能感覺到來人的任何氣息。此人功夫在回魂青衣人之上。星魂對比感覺下了判斷。
  是什麽人來偷看他呢?星魂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懶懶的練功,看似勤力,卻沒有暴露他的真實實力。
  青衣師傅知道他的輕功練得不錯,也知道他的暗器功夫也還不錯,但是他們都不知道星魂的前世已經是個殺手,擁有沒辦法說清楚的第六感。
  對於快準狠,他本來就有心得。如果不用輕功不用暗器沒有內力,相信他的靈活同樣可以讓青衣人咋舌不己。
  本來他還可以多裝一會兒的,但是星魂不喜歡背後有人。這讓他覺得極不安全。
  前世坐公安車他會自動坐最後麵,看電影他會要求買最後一排的票。他不習慣把後背露出來。讓人在背後盯了一上午,已經讓他有點難以忍受。
  他停了下來,打了個嗬欠,慢吞吞走到瀑布邊上。
  他抬頭看著前方不遠處崖頂的鐵鏈,不多會兒感覺背上粘著的那雙眼睛像針一般在刺他的背。星魂歎了口氣,躍上了瀑布潭邊的青石上。
  潭水中盛產一種白魚,無鱗少刺肉質肥厚,冬季尤其鮮美。他打算烤條魚犒勞自己。
  他盯著腳邊遊來遊去的魚拿著一根削尖了的樹枝選看哪條魚最大。
  “嘩啦”一聲水響,星魂歡呼起來,舉著樹枝跳上了岸。一條肥大的白魚被可憐地穿了個透心涼。
  揀著柴火升起了火,他用那把鋼火好的袖刀在魚身上劃了十七八條口子,小心的把從回魂師傅那裏弄來的作料香料抹在上麵。手中專心的做著,耳朵與感官卻機警地感覺著那道目光。
  真沉得住氣!他暗罵道。把魚架在火上麵開始翻轉烘烤。
  星魂想起曾經有次去幹活,目標正在海鮮酒樓吃飯,他趴在不遠處樓上又冷又餓,對方吃了足足三個小時,他就等了三個小時。一刻不敢鬆懈,生怕錯過目標出門的那一瞬間。
  他微笑的聞著魚散發出的焦香,他很好奇身後的人能站到幾時,能忍到幾時。
  太陽暖暖地灑下來,星魂想睡覺。他很希望能有副墨鏡,這樣,他就更適應白天的感覺。
  但是他不能動,不能表現出已經察覺異樣。星魂臉上掠過一絲黯然。青衣師傅讓他獨自來這裏練功,青衣師傅一點暗示都不肯給他。這是最讓星魂傷心的。
  和青衣人相處了兩年,多少都產生了些感情。星魂希望這種帶點溫暖的感覺能一直持續下去,哪怕是個夢,也不要醒。他甚至覺得如果不去想進穀時的殘酷,不去想山穀的神秘,就這樣,也是很好的。然而,木訥老實的青衣師傅對他還是沒有說實話,他微笑著想,殺手真的不需要感情。
  吃著魚,星魂覺得滋味不如以往好,有點難以下咽。但是,他還得津津有味的吃完。如果,身後的眼睛還粘著他,他還打算再烤一條。畢竟,回魂用中草藥調出的作料很香很誘人。
  當食物的美味傳到鼻端時,饑餓會自動反射到大腦中,做出種種反應。比如胃會咕嚕叫,口水會自動分泌,人的意誌會放鬆。
  星魂眯縫著眼睛抬頭看了看太陽,日上竿頭,正是吃午飯的時候。自己在烤魚,那個人餓著肚子在看,他不吃虧。這樣想,心情總算好一些了。
  他慢吞吞地吃完魚,又打了個嗬欠,摘了幾片葉子往臉上一蓋,擋住刺目的光,躺下去睡了。
  他的意識與呼吸漸漸與周圍的景物融在了一起。前世的經驗,這一世石室中的兩年多時間,星魂的忍耐力已非常人能比。
  睡了一會兒,他感覺不遠處的那個人移動了幾次腳步,站累了嗎?星魂很開心這個發現。縱然來人定力異常,功夫很高,但是,他也有忍不住的時候。
  那就耗著吧,看誰受不了。
  那人在向他走來。星魂等到人走近才揮開臉上的樹葉,看到了李言年。
  他翻身爬起,吃驚地看著李言年,一時竟忘了該怎麽打招呼。
  “你很好,隻不過,他是不會從水潭裏撈魚,在野地裏烤著吃的。”李言年淡淡的說道。
  他似乎還是兩年前那般模樣,披著銀狸毛的袍子,貴氣十足,氣勢十足。
  星魂燦爛地笑了:“想吃嗎?星魂可以為李執事烤一條。”他在心裏飛快的想著,這次出穀難道與李言年有關?
  “謝謝,”李言年溫和有禮的拒絕,目光盯著星魂的臉良久方笑道。“去殺了那個孩子,明天我們出穀。”
  星魂有點吃驚,殺了那個竹林裏穿紫袍的柔弱孩子?這麽快?
  李言年說完轉身就走,幹脆利落地沒有給星魂留半點詢問的時間與機會。
  真狠!連個孩子也不放過!可是,不殺他,很明顯自己就會死。星魂心情有些沉重。他默默地又烤了兩條魚,靜靜地思考著。
  晚上,他去找月魄。
  月魄看到星魂很開心,塞給他一個小瓶子笑著說:“你把這個抹在皮膚上,就能掩蓋膚色。”
  “回魂師傅不在嗎?”星魂接過藥瓶心中又湧起一股溫暖。
  月魄搖搖頭,星魂有些悵然。接了李言年的任務,結果他的三位師傅同時失蹤,是去寫自己的畢業總評去了嗎?
  “星魂,你今天怎麽了?心不在蔫的。”月魄埋怨的說道。
  星魂綻開笑容,仿佛漫不經心般說道:“我在想你的藥,能保持多久,有沒有人讓人睡著就永遠不醒的藥呢?”
  月魄身子一震,屋子裏忽然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有的”,月魄終究回答道,他不必問用藥來做什麽。在這裏,二人的命運早已注定。他不在乎自己墮入地獄,卻難過自己最關心的人也和自己一樣無法逃避。
  “如果你不用這個藥粉洗掉它,能保持一個月。”
  “有沒有吃了百毒不侵的藥?”
  月魄白了他一眼:“有百毒不侵的人。”
  “是麽?”
  “死人!”
  星魂一怔,摟住月魄笑了起來,回魂教出來的徒弟連說話都一模一樣。他從懷裏摸出條烤魚:“給你。”
  “很香!”月魄食指大動。
  “傻子,冷了還香啊?”
  “你烤的,都香。”
  他靜靜地看著月魄突然問:“如果以後我們分開了,還能互相認出對方嗎?”
  月魄一怔,想到了以後,頭低了下去。片刻後抬起頭來扭了扭星魂的臉:“會的,我一定會認出你來。”他堅定地看著星魂。
  “我們以後會不會是敵人?”
  月魄臉一板,不高興了:“不會,當然不會。就算是殺手,那也是去殺別人。”
  “如果山穀裏的人叫你來殺我呢?”星魂很認真的看著月裳。他立誓這一世不要朋友,但是對月魄,他還是狠不下心當他是個陌生人。
  這個問題讓月魄一怔,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所以,他也很認真的看著暗夜:“不會有那一天的。你知道,我一直當你是兄弟。”
  這個字眼刺痛了星魂的神經。他苦笑著想,千萬別當我是兄弟。
  天色漸暗,他不能再拖了。走了幾步,他回過頭,看到月魄依依不舍的目光。星魂突然有些心酸。
  小樓,竹林,月華如水,紫袍小孩靜靜地睡著,猶如墮入了永恒的夢中。直到現在,星魂也沒能和紫袍小孩說過話。
  “睡吧,一個人的世界才是最快樂的”。他喃喃道。這就是宿命,就算自己前世已厭倦了殺手的生活,偏偏轉世又來到遊離穀。自己這雙手將注定是無法幹淨的了。可是,自己又何嚐願意這樣的人生呢?
  看著這個將被自己替代的小孩,星魂臉上陰狠之色一閃即過,“我,絕對不會成為第二個你!”他轉頭走出了竹林,轉世的人生,這是天賜的,他會將它牢牢握在手中!
  青衣人正靜靜地站在竹林外。星魂一下跳在他身上,緊緊抱住他“師傅,我們回家吧”。
  青衣人摟著星魂,眼睛望向竹林,不禁遲疑道:“那,那個……”。
  “哦,那個穿紫衣服的小朋友啊,我請他吃了條我烤的魚,他就睡著了。回魂師傅說,吃了用那種作料烤的魚,神仙也會睡上一千年。”星魂仰著臉,笑眯眯地問答。
  望著星魂天真無邪的笑臉,青衣人突然感覺渾身僵冷。遲疑良久,終是沒有說話。也許,自己真的教出了最好的徒弟。
  緩緩行在山間路上,懷裏的小家夥好像困了,拚命把頭往他懷裏鑽。身子卻在輕輕顫抖,兩隻晶瑩的小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袖,仿佛一鬆開就會失去一生的依靠。夜涼如水,青衣人知道,自己的愛徒不會因寒冷而發抖。他不禁又將星魂摟得更緊了些。
  星光滿天,月色將山間行人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此情此景,青衣人忽覺似曾相識……就在三年前,自己也是這樣抱著小徒弟走在這山間小路上。他無法忘記第一次見到星魂時,那個正在偷吃東西的小家夥一點不害怕的跳到了自己身上,說“師傅,我們走吧”。 望著懷裏的星魂,一張小臉在夜色中更顯潔白如雪。這就是自己的愛徒,是自己一手教養大的孩子。
  “星魂,星魂……”,他仰望星空,星辰的魂魄啊!隻要這天上的星星永恒不落,懷中的人就永遠不會離開自己。青衣人臉上露出笑容,腳下的步子也愈加堅定。
  清晨,星魂猛然驚醒。自己已經回到石室了,床邊坐著青衣人。
  星魂回想起那孩子睡著的樣子。他已經明白,這個孩子有嚴重的自閉症,以前在竹樓中離他遠一點,還能聽到他吟詩的聲音,走近了,一句話都沒有。所以穀中的人才讓自己遠遠的觀察。
  這樣的一個孩子,叫他怎麽模仿的好?星魂很擔心。他看著青衣師傅有很多話想問,全悶在心頭說不出來。
  青衣人似乎也有很多話想對他說,欲言又止。兩人沉默著。石室裏隻聽到極輕微的氣息。
  良久青衣人歎了口氣,拉住了星魂的手:“隨我來。”
  他帶星魂來到了他的房間。這裏星魂不止一次趁他不在進來瞧過。靠牆有個石櫃,暗夜悄悄打開過,他知道裏麵全是各種暗器。
  青衣人點亮了一盞燈,很鄭重的從裏麵捧出了個盒子打開:“這是烏金絲製成的甲衣,勝在輕薄堅韌,學暗器的人最怕的也是中暗器,多少也能抵擋一些。你可以貼身穿著。”
  星魂抖開甲衣,左右看了看,古代的防彈衣?“透氣麽?夏天穿著會不會熱死?師傅,你留著吧!”
  “我這一生怕是會老死在這穀裏,拿著無用,你還小……”
  “那我收著了。”星魂隨手將甲衣揉成一團揣進了懷裏。“師傅還有交待的話?”
  青衣人沉默片刻說:“你的秘密隻有我知道。”
  星魂心頭一跳,笑著說:“我有什麽秘密?”
  看到星魂眼中跳動的燈火與揚起的天真無邪的笑容,青衣人一語雙關地說:“若是被人發現,你就逃了吧。天下之大,又不是隻有安國這一處地方可容身。隻是難為你了,才滿九歲呢。”
  星魂抬起頭與青衣人對視著,他突然伸手抱住了青衣人:“師傅,其實我很舍不得你……我也不想殺那個孩子,他像隻兔子……你的簫吹得很難聽!”
  青衣人一愣。星魂已笑著跳起來衝他揮手:“等我長大了回來看你!還有,美人先生。”
  星魂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想睡。
  感覺中有冰冰涼涼的濕意從臉上滑落,他伸手一摸,愣了,真是言情片上演了,自己居然在落淚。
  石室中油燈滅了。他感覺青衣師傅站在門口輕聲歎息。

  新身份有點拽

  卯時。天上有星幾點,殘月如勾,雪地寂靜無聲。
  青衣人目光複雜地瞧著雙眸清亮的星魂,伸手為他扣好衣領。“隻有不正經的人才會冬天露脖子夏天袒胸膛,別在外學壞了。”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在場的每一個人聽見。
  星魂很配合的大聲回答:“師傅教誨的是!”說完摟住了青衣人塞了團紙在他手中才放開。
  他在紙上寫了一句話:“美人先生樓裏有回魂師傅迷藥的味道。”
  他個子還不高,裹著美人先生送的那件白狐裘,頭上還扣了頂皮帽子,臉被皮毛埋了一大半,腰間掛著插小飛刀的皮囊,星魂覺得自己像吃麥當勞長肥了的小胖子。想到這裏他瞟了眼回魂師傅。
  回魂正皺著眉看他的臉。“回魂師傅,我一定努力減肥!”
  “小星星——”
  “美人先生!”星魂撲進了程蝶衣的懷裏,將頭狠狠在香噴噴軟綿綿的懷裏揉了幾轉,滿足的站直了身體。他眨了下眼睛輕聲說,“青衣師傅當相公,回魂師傅當情人,一個也不放過!”
  程蝶衣一愣,掩口笑得花枝亂顫。
  星魂這才正經地對三位師傅磕了頭,算是謝師禮。
  他看到三位師傅的眼神都很溫柔。他滿意地想,我連你們今後的幸福都安排好了,從此我不欠你們的了。
  馬車已經備好,是由八匹馬拉的,一共八輛。前麵有二十人組成的騎兵,後麵也有二十人。星魂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馬拉車自助遊,感到無比新鮮。
  “這裏,”李言年在最前麵一輛車前衝他招了招手。
  星魂屁顛屁顛跑過去,腳尖一點躍上了車。掀起轎簾時,撲麵又是股桔子皮味,他歎了口氣,想起了三年前走進李言年小樓的情景。隻不過這次他沒有跪,而是坐到了李言年的對麵。
  轎身一晃,車隊離開了山穀。
  星魂注意到馬車的窗戶全用布蒙著,沒有透出一絲空隙。難道這一路上都不準他出馬車?
  “你叫李永夜,端王府的世子。端王爺隻有你這麽一個兒子。”李言年開始說正事。
  自己殺的那個人是端王府的世子?星魂笑了。
  他的笑容讓李言年有些納悶:“為何?”
  “我居然是去做世子!”星魂有點興奮,笑容越發的燦爛。
  李言年也忍俊不禁:“嗬嗬,對,你是王府的世子!安國最有權勢的端王爺的世子!”
  “他一直都不愛說話嗎?”
  “資料在你左手小幾上,你可以記熟它。”
  星魂早看到木幾上擺著一本書,便拿了過來。書圖文並茂,大到王府的地形,小到臥室馬桶的位置,細微處如三歲時爬到院子裏的假山洞裏讓侍女用一塊排骨哄出來的事情一應俱全。
  他津津有味地瞧著,全當消遣。
  安國最有權勢的王爺的兒子死在自己手上?臨走時沒有給自己服任何藥物……星魂突然覺得馬車的溫度在急劇下降,嘴裏有點發苦,腦袋開始隱隱作痛。
  遊離穀對自己太有把握,如果不聽話,會不會讓死了兒子的王爺將自己剁成肉醬?如果被認出來,山穀也會把自己殺了滅口。他隻有一條路,聽話而且模仿得能亂真。
  “想什麽呢?”李言年平和地問道。
  “世子的性子。”
  “他原本就是送往山穀求醫的。治好了,自然性子會轉變。”
  星魂釋然,天下最有權勢的王爺擔心自己的兒子,遊離穀有回魂這樣的神醫,自然會想法子來請。而穀中之人卻發現了自己與世子長得太像,起了心。
  “需要星魂做什麽?”
  “做一個好世子,將來,還是安國最有權勢的王爺!”
  星魂眼睛亮了,多好的前途。就看如何把權勢拽到自己手中而不是遊離穀了。
  天慢慢亮了。路上隻聽到馬蹄踏雪的撲撲聲。星魂放下手中的書,閉上眼睡了。
  他感覺李言年的呼吸悠長而平穩,他的耐心也很好。
  兩個時辰後,馬車緩了緩,李言年下了車。
  星魂這才睜開眼睛。雙手枕在腦後放心的想事情。
  書上記載。端王爺李穀是當今聖上的親胞弟兼征北大將軍,端王妃是丞相張岐嶺獨女。兩口子一人手握軍權,一人有百官人脈。加上皇帝信賴有加。說端王爺是安國最有權勢的王爺並不為過。
  星魂感興趣的是,遊離穀為何有這個膽子敢打端王爺的主意,背後又是何人在支持。聽李言年口氣,將來自己會繼承王位,成為最有權勢的王爺,肯花這時間等他長大,為什麽?
  他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想想去了王府遊離穀的人自會告訴他如何做,星魂閉上眼真的睡了。
  傍晚時分,車停了。星魂睜開了眼,他以為隻是在此紮營過夜。誰知下了馬車,竟看到一蓬院子。
  “這是別院。就先住這兒了。記住,從你進門起,你就是世子李永夜!”李言年淡淡地說道。
  夜色中別院門口亮起了兩盞大紅燈籠。門口站著一群人,李言年率先走過去,星魂眼尖,瞧到了李二。
  “執事,都準備好了。是先用飯還是先行歇息?”李二接過李言年的披風樂嗬嗬地問道。
  李言年瞧了眼星魂,吩咐道:“請世子先回房休息,飯菜送房裏吃。”
  “是!”李二回頭招了招手。
  兩個侍女走到星魂麵前對他一福,恭謹地說道:“世子一路辛苦,請隨奴婢來!”
  星魂看了眼李言年,他笑容可掬地站在大門口,擺出架勢讓自己先行。
  李言年也不過是王府的執事,自己的下人狗腿子。星魂心裏樂開了花,矜持地慢吞吞走進去。經過李言年身邊時,李言年輕聲說:“世子一路勞累,早些歇息,明日再帶世子熟悉別院。”
  他的語氣讓星魂很滿足很開心,點點頭,隨侍女離開。
  黯淡的燈光下,這處別院顯出幢幢黑影,占地麵積不小。轉過抄手遊廊,星魂突然開口問道:“姐姐,前方是否有扇月洞門?”
  一名侍女捂嘴偷笑:“世子真聰明,過了月洞門,就是世子住的院子。”
  星魂完全明白了,這處山中別院是仿王府建造。目的,就是為了讓他更熟悉環境。“姐姐可是倚紅?”
  “世子記不得我了?才去了半年,就把攬翠當成倚紅,我就知道,世子向來喜歡倚紅多些。”攬翠抱怨道,眼睛眨巴地看著星魂,卻是一點不怕。
  星魂驀得伸手摸上了她的臉,果然與皮膚不同,原來是易過容的。遊離穀怕他回王府認錯人,連這個都想到了。他佩服之餘低聲笑道:“姐姐莫怪,永夜以後還仗姐姐多提醒。”
  攬翠也笑:“能服侍世子,是攬翠的福氣,隻是世子以後莫要再這般輕薄了,王爺瞧見不喜。”
  倚紅在旁邊瞧著這一幕偷笑,星魂眼珠一轉,走到倚紅麵前站定:“背!”
  倚紅一怔,無可奈何的蹲下了身子。“聽說世子病已經大好了,怎生還像小時候般不肯走路?”
  星魂忍住笑不回答,當世子果然不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趴在美女背上讓她背她也不敢說半個不字。隻可惜……她們不是自己能靠近的人。
  到了住所,在房間裏轉了一圈,見倚紅攬翠沒有離開的意思,他的眉皺了皺:“我睡覺時不喜歡旁邊有人。”
  “世子!你小時候怕黑,總要人陪著睡的。”倚紅提醒道。
  “那是小時候,去求醫時,神醫說要治我的病,需得讓我自己適應黑暗,我已經大好,那些壞習慣自然也沒有了。出去吧!”星魂笑道。
  “可是李執事說……”
  “他是世子還是我是世子?出去!”
  倚紅和攬翠初見星魂笑容燦爛,還是個孩子,沒想到轉眼就變了臉色。兩人對望一眼福了一福脆生生道:“世子如今病好了,與從前大是不同,奴婢當把這喜訊報與李執事知道,他肯定歡喜!”
  星魂揮了揮手,無論如何,他不會在睡覺時放兩條蛇在身邊。今天把世子架子端得足了,不知道李言年可會滿意他的扮演?
  在屋子裏慢條斯理的打了幾個轉,他已經將這屋子裏的事物記得清清楚楚。對照書上寫的,他心裏有了底。
  吹熄燭火躺在床上,他默默地感受房裏房外的氣息。
  這處院子裏至少有十來個人在為他守夜。他無聲的笑了笑,開始練功。

  世子也要餓肚子

  “世子,起床了。”倚紅撩起了紗帳。怔怔的看著空無一人的床,秀眉一蹙,飛快的掠出了房門。
  星魂悄無聲息地從梁上飄落下地,瞧了瞧銀盆裏的水還熱著,拿起毛巾擦了把臉。他很滿意確認自己的判斷,倚紅真的會功夫。
  正當他靠在軟椅上喝著自己泡的茶,拿著王府故事欣賞的時候,李言年李二與倚紅攬綠出現在門口。
  “怎麽回事?”李言年盯著星魂問道。
  “李執事,我餓了。”星魂放下書眨巴下眼睛。
  “剛才去哪兒了?”
  星魂指了指房梁,有點委屈的說:“我不習慣睡在石室外的地方,所以就上去睡了,還沒等我喊倚紅姐姐,她已經跑掉了。”
  李言年看了他一會兒溫言說道:“去花廳吃早飯吧。”
  倚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星魂笑了,主動拉住了她的手:“倚紅姐姐功夫高,進來時我沒聽見。”
  倚紅想甩開他的手,卻被他拉緊了:“姐姐生氣了?”
  “永夜!”李言年喊了他一聲。
  “李總管叫我什麽?這名字也是你可以喊的?”星魂淡淡的打斷了他。
  李言年一愣,不以為忤,嗬嗬笑了起來。對他拱手一禮:“世子是想在房裏吃還是去花廳吃?”
  “花廳。”說完星魂這才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星魂冒昧,執事莫怪。”
  李言年把臉一板:“你叫什麽?叫我什麽?”
  “永夜……我是端王府世子李永夜!李執事請前方帶路。”
  兩人都笑了。彼此的笑容背後都藏著各自的心思。
  他說話的神情讓李言年覺得眼前真的就是王府世子李永夜,心情很愉快。
  永夜卻覺得能把李言年踩在腳下痛快之極。沒想到這麽快就扔了星魂這個名字,永夜又有些悵然。
  早餐簡單而豐盛。四個小菜,一碟小饅頭,筍尖瘦肉粥。
  永夜真的有些餓了,在遊離穀他還沒見過這麽精致的早餐,拿起象牙筷子就開吃。
  一筷炒雞蛋還沒塞進嘴裏,麵門風聲已到,他下意識躲開,李言年出手落空不覺一愣。有點惱怒地又揮出了一掌,這下永夜根本就不敢再躲,心疼地看著手中的筷子以及筷子上挾的雞蛋被打飛。
  “世子請站在一旁學下規矩。”李言年淡淡地說道。
  永夜麵帶惶恐無可奈何的起身,心想壞了。李言年雖說一直想強調進了別院他就是世子,卻容不得他真正的放肆。畢竟,這裏還不是王府,自己扮得像了,就顯得李言年真是奴才了。
  剛才的話分明讓李言年不痛快。假的就是假的,李言年這樣做,不外是讓他知道,在王府別的人麵前自己是世子,在他麵前,不是。
  李言年斯文的挾菜吃了,小心挑出碗裏的瘦肉,慢條斯理的吞了口粥,倚紅趕緊送上塊雪白的毛巾。他接過去小心的擦了下嘴,這才回頭看了看永夜:“飯,是這樣吃的。”
  永夜以為現在可以吃了。豈料李言年又說了句:“吃了全吐出來!隻學規矩。”
  吃了還吐出來?永夜覺得當年李言年給他的壓迫感又襲了過來。他沒吭聲,知道是自己小瞧了李言年,以為他準許自己扮得像了,沒想到卻是下了個套,把他捧在世子的地位再一掌把他打翻在地。再一次告訴他,這世子想讓他做便讓他做,不讓他做了,他還是遊離穀放出去咬人的狗。
  永夜很受教。他安靜地坐下來,斯文的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裏,口水自然分泌出來,他吐在了盤子裏。又照李言年一般模樣挑出了瘦肉喝了口粥,再次引得口水湧出,再吐。
  他心裏暗罵李言年變態,一筷不多一筷不少的“吃”完了早餐。接過倚紅手裏的毛巾擦了擦嘴,優雅地站了起來。
  “很好,午飯晚飯都這樣辦,先學三天。”李言年滿意地看到永夜盯著飯菜吞口水,對自己一舉數得的辦法很得意。
  罰三天不吃飯?!永夜記住了,提醒著自己記住這是在執行任務。提醒自己以後做任何事都不要忘了把人的心思算計進去。
  “對了,昨晚上是怎麽回事?”
  永夜低下了頭,輕聲回答:“永夜認為,既然大好了,房內還是無需人陪為好,畢竟人睡著了還容易說夢話。”
  李言年怔了怔,點頭同意。
  見他認可,永夜趕緊又補了一句:“永夜是有功夫的人,身體肌膚還是容易露端倪,回到王府,還是盡量少讓人服侍為好。”
  李言年想了想笑道:“你倒考慮周詳。吃好了就去四處轉轉吧。在這裏,隻能停留十天。要趕在年三十前回京都。”
  永夜趕緊應下。
  三天不吃飯會是什麽情況?
  永夜走在院子裏時看到了假山,下方真的有個洞。他想也不想就鑽了進去。揚起笑臉喊道:“攬翠!快拿排骨來,不拿我就不出來!”
  這是書卷上寫得明明白白的細節。
  攬翠見他被李言年教訓,也不把他當回事,聽了便冷笑道:“世子,你的記性了得,知道有這回事就成了。你以為還真有排骨吃?李執事說了……啊——”
  永夜拍拍手從洞裏鑽出來,看了眼嚇得尖叫的攬翠說:“一條冬眠的蛇罷了,姐姐莫要叫得這般淒慘!”
  自己都鑽洞了,還不肯給塊排骨吃,永夜認為扔出一條凍僵的蛇也沒什麽大不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他認真地聽完種種規矩,在攬翠與倚紅幸災樂禍的目光中吃了吐吐了吃,隻在舌頭上打轉的鮮美讓他幾乎難以忍受,臉上露出的卻是大塊朵頤的表情。在攬翠盛了碗湯陰笑著遞給他的時候,永夜揮手把湯打翻,灑了她一身,輕描淡寫地說:“我要倚紅喂我吃!”
  書卷上寫著,世子永夜極其依賴從小侍候他長大的侍女倚紅,走路要她背,喝湯喜歡她喂。
  倚紅眼睛似要冒出火來,不動聲色盛了碗湯用勺子喂進永夜嘴裏。
  “卟!”永夜把這口湯吐在了倚紅身上,笑道:“李執事說,隻學規矩不能吃。”
  倚紅被他噴了滿臉都是,揚手就是一掌。掌心一熱,自然收攏成拳,一看竟是塊肥肉,指著永夜氣得說話打哆嗦:“你……你……”
  永夜等的就是這一句,望著門口站著的李二截口說道:“敢指著世子腦袋直呼……府裏規矩如何?”
  “二十大板,罰跪!”李二想來是聽李言年這般說話成習慣了,不經大腦就脫口而出。
  永夜離開桌子喃喃道:“美人先生說女人是得罪不得的,我一次得罪了倆,該如何是好?”
  說完頭也不回走了。李二和氣得臉發綠的倚紅攬翠麵麵相覷。板子自然是不可能打的,也不會罰跪的,但是永夜卻讓他們覺得麵對著第二個李執事。
  下午,永夜打算睡覺。要餓三天,他隻能多睡覺。現在不能惹李言年,永夜心裏憋得慌。就盼著早點回京都,早點長大。他狠狠地對自己說,將來一定將李言年踩在腳下。
  但是倚紅與攬翠卻不肯讓他如願,站在床前冷冷說:“李執事請世子大堂說話。”
  永夜打了個嗬欠,怎麽看怎麽覺得兩人討厭。心裏對王府中真正的倚紅攬翠開始想念。對一個人真不真心,不是化個妝臉蛋長得像就行了的。書卷上寫的倚紅攬翠是真的對世子好,這兩人嘛,永夜詛咒她倆下個任務是去牡丹院接客。
  一塊排骨都舍不得給,且長了雙勢利眼,這種女人,他不憐惜。
  夜裏永夜睡不著。原來是晚上他精神好,現在又多加了一條,餓得睡不著。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苦笑。前世的自己對饑餓的忍耐力強得多,這個身體畢竟還在長,饑餓感很明顯。
  如果能去外麵偷點……他笑了。凝神感覺外麵的動靜。他的感覺告訴他這個院子裏的十來個人單以輕功論肯定比不上他,但是出去一旦被發現會有什麽後果?自己是否應該再忍呢?都說小不忍則亂大謀,永夜開始分析比較。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屋頂上有動靜。有人正站在他的屋頂上。
  永夜睜大了眼睛瞧著,一塊瓦被揭開,露出一個影子扔下了一個紙包,轉瞬就離開了。
  他心裏無比激動,是那個送他進山穀給他天脈內經的影子兄。原來,他也在別院。
  永夜撿起紙包,滿足的嗅著肉香,他打開撿起一塊鹵得酥軟進味的肉舔了舔,大口開嚼。
  肉入嘴即化,美味在舌尖跳舞。永夜傻笑起來,自己居然還有個內應!他馬上決定一定要把影子兄利用得幹淨徹底。
  一個能進遊離穀,能保他當傻子白癡的大半年平安渡過,能了解青衣師傅的收徒習慣,能進石室,能送他天脈內經,能舍不得讓他挨餓冒險送肉。這樣的人,不用才是傻子。
  他會是李言年嗎?永夜馬上否定了。以他的目力,他已經看出這個人的身形絕對不是李言年。會是誰呢?

  一路殺人回京都

  十天時間很容易就過去了。
  就算遊離穀裏的紫袍小孩還活著,相信也沒辦法證明自己是真的哪個。
  雪細細密密地落下,像極了夏天的陣雨。放眼望去,竟似看不穿看不透。
  “離開山穀,我就是你的新師傅。”李言年微眯著眼,燙得正好的青州紅讓他極為享受。有人形容用青州紅高梁釀出的酒是女人唇上的胭脂,讓人沉迷貪戀。他垂下眼眸瞟了看白瓷盅裏散發著熱氣的酡紅,輕漾起一絲笑容。
  永夜慢條斯理的煮茶。手紋絲不動,人靜如鬆。他突然發現美人先生教的這手藝很管用。太冠冕堂皇的理由了,茶道清心,正好有時間消化反應李言年的話。
  他不喜歡他做他的師傅。雖然李言年有太多東西教他。
  “你不必喚我師傅,人前人後都不必。我教你的,必然是你所憎恨厭惡的,這是人之常情。”李言年自嘲的笑了。
  永夜輕抬手臂,壺中滾水緩緩澆過茶碗,茶香衝淡了桔子皮與酒的味道,屋子裏的空氣為之一清。他滿意地放下茶壺,吸了口氣,甜甜的笑了:“師傅請。”
  李言年沒有接過永夜手中的茶碗,這聲師傅顯然讓他意外。“說過了,不必。我不喝茶的。”
  “以後有機會,徒兒當為師傅煮酒。”永夜笑著說道。
  兩人相互看著對方,李言年隻瞧到永夜那雙亮如點漆的眸子,似真的天真無邪真誠無比,又看不見底。
  永夜瞧出了他的疑惑,嘴一眠笑道:“不用看來看去的,授業者為師,師傅能教我的東西都是有用的。不管白貓……能捉到老鼠的都是好貓。”他有點尷尬,轉眼就逝去了,不利用白不利用。
  “嗬嗬,貓?隻有你才會如此不尊重師傅,把師傅比成畜生。”
  永夜翻了個白眼,經典之語不懂欣賞,難道龍鳳麒麟就不是畜生?他忍不住笑了,如果知道他的想法,這裏的人會不會嚇死?多半是不會的,被嚇死的是自己,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罵他是妖孽,一把火燒了他這個妖言惑眾的人。
  永夜的笑容讓李言年有種被雪地陽光刺痛了眼睛的感覺。他握著酒杯輕笑道:“當初如果送你去了牡丹院,你會讓京都瘋狂。”
  “啪!”永夜將茶碗往地上一摔,臉上卻還帶著笑容,“不痛快總要拿東西撒氣的!”
  李言年一怔,眼中湧出怒氣。
  “師傅不會與我一般見識的,若論這養氣的功夫,永夜如何敵得過師傅。”永夜心裏又罵了句,你連東西都不是!
  李言年被他一捧心裏總算舒服了些,想想永夜不過九歲,牡丹院又不是什麽好地方,他正色道:“進了王府,說話總沒有現在方便,你雖然才九歲,青衣怪當你是小孩子,我卻覺得你必是能懂得的。”
  “師傅請說。”永夜知道他想說去了之後的任務。
  “皇上下了旨,年後召世子與三位皇子一起讀書。王爺從前總以世子有病為由推托,皇上心疼侄子,聽禦醫進言認為有利於打開世子心結,所以堅持。”
  永夜恍然大悟,隻是不知道遊離穀屬意哪一位皇子。想讓他殺掉最有希望登天子位的皇子?讓端王爺背上縱子行凶的惡名挑撥皇帝和他的關係?
  “大皇子性情溫和,又是寵妃李氏所出,皇上最喜,隻是過於溫和了,所以,你多幫幫他。”
  自己猜錯了?是從小就和將來的天子接近,將來掌握大權,等於把持了天下!永夜又得出了一個結論。
  但是怎麽看自己也不虧。
  “二皇子與三皇子呢?”
  “二皇子是皇後嫡出,可惜心思深沉,為人奸滑,皇上不喜,所以遲遲不肯立儲君。三皇子與你一般大,母親劉氏,鎮威將軍之女,教得三皇子莽夫直性子,也非皇上中意。明白了麽?”
  “明白了,大皇子如能得端王府支持,必能勝出嫡出的二皇子,隻是需要有人幫幫他,不教二皇子欺負了去。”
  李言年滿意地笑了。“有你在大皇子身邊,與他交好,我們就放心了。”
  真的就這麽簡單?永夜覺得太輕鬆了。當好一個最有權勢的王爺世子,與最有可能做未來天子的大皇子成為好朋友,前途一片光明。
  遊離穀雖然培養的是殺手,怎麽做的是為國為民的好事?永夜永遠忘不了一千名七八歲的孩子在木樓中相殘的血腥 。
  他想起自己的身份,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端王爺夫婦已經是他的難題,皇宮皇子更是個大難題。
  青衣師傅說,有危險就逃了。天下之大,未必隻有安國一處可以容身。
  這是永夜的最後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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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言年站在院子裏笑著對永夜說:“今天我們就回京都去,王爺和王妃想必都等得急了。”
  永夜微笑。
  院子裏站著十來個下人打扮的人。永夜這幾日把每個人都記得熟了,卻還是沒有發現影子是誰,不免有些遺憾。
  “記得三年前你們走出樓時的情景嗎?”李言年突然問了句。
  永夜一怔,看著院子站著的人,這情景還真像當時自己與別的孩子站在李言年麵前時。當時生殺之權掌於李言年手,他要殺自己簡直是一點反抗力都沒有。如今……才想到此處,他不由一驚。
  “一個不留!”李言年微笑。
  永夜瞧見扮成倚紅與攬翠的兩名女子眼中露出驚恐之色,牆頭驟然冒出無數持強弩之人,箭枝如雨般射向這些人,沒有絲毫猶豫。想阻止也來不及。
  雪地瞬間被染成血紅色,數聲慘呼之後,又恢複了平靜。
  這些持弩之人……他的記性一直不錯,目力也不錯,看出正是車隊前後的幾十名騎兵。原來他們也是李言年的親信。
  “記住我教你的東西。絕不落下任何一個泄秘的可能。”李言年輕聲在他耳旁說道,“世子,走吧。”他當沒事發生似的往院門行去,李二弓著身子緊隨其後。
  永夜愣了愣趕緊跟上去。
  門口停著來時的馬車,四十名騎兵前後站立,對院內的聲響充耳不聞。上了馬車,李言年笑道:“在想這四十人?!”
  “是。”永夜輕輕一笑。
  “你很鎮定,三年前如此,三年後也是。穀主沒有選錯人。”李言年沒有回答永夜的問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假以時日,世子成就非凡。”
  “其實,你就該叫我一聲少爺!”永夜的笑容更加燦爛,但凡王府內院家臣,都稱他為少爺,隻有外院之人才喚他世子或小王爺。
  李言年不外是內院執事之一,喊他世子是自抬身份了。在別院喚他一聲師傅,既然出來了,他隻是自己的奴才。
  永夜說完,沒有看李言年的臉色。伸手掀起轎簾回頭看,別院所在的地方冒出了滾滾濃煙。“李執事行事果斷,永夜受教。”
  李言年似笑非笑,這笑容讓永夜覺得還將有他不知道的事情發生。
  十日後,馬車進入了第一座能稱得上城的地方,永夜看著高高的城門樓微笑,終於進入有正常人的地方了。
  隊伍包下了城中最大的祥和客棧的西垮院。永夜第一次看到客棧想起了古鎮旅遊。看到小二肩頭搭著毛巾想起了他馬上會上來邊擦桌子邊問客官吃點什麽?他忍不住笑了。
  李言年上前做了個請的手勢:“少爺,在房裏用飯吧,外麵人多雜亂,有失身份。”
  永夜有點失望,點點頭進了院子。
  用過晚飯,沒有人打擾他,他躺在床上很煩。閉上了眼睛靜靜地感受周圍的氣息。他有很奇怪的感覺,今晚一定有事發生。
  醜時,他聞到了濃濃的煙味。房門被一腳踹開,李言年手執一把劍出現在他麵前,對他一笑:“有人打劫,少爺!我們逃吧!”
  永夜隻能跳下床配合的說道:“李執事,你一定要護我周全!”
  “少爺放心!”李言年的笑容在外麵的火光映照下顯得很詭異。
  永夜心裏感歎,那四十個騎兵完了。
  李言年拉著他的手掠出了院子。李二牽了兩匹馬候著。於是三人兩騎開始往京都逃命。“做戲要做全套。”
  “為何不在別院殺了?”
  “總要有人瞧見他們護著你下山。”
  “他們在別院呆了十天,就不起疑心?”
  李言年笑了:“他們本來全是我的人,我隻不過讓你知道,自己人也不是不能殺的。兩
  個好處,王爺更不會起疑,第二嘛,我一直認為,最有可能出賣我的就是自己人,更何況,進山穀的人太多了。”
  “你為什麽不把李二殺了?他知道的最多!”永夜指著旁邊馬上的李二。
  “少爺,別挑撥離間了,李二是我的家臣,殺自己人可以,殺了忠心之人便叫人心涼,再無人對你效忠了。”
  永夜撇撇嘴,看到李二眼中露出對李言年的感激與忠誠。還怨毒地瞪了他一眼。他真想放聲大笑。

  端王爺很強大

  世子下山回京都的路上遇襲。這一消息在第一時間傳到了端王府。
  “李言年和世子現在到哪兒了?端王爺李穀臉黑得像雷雨前的天,聲音像冬九的冰坨,又冷又硬。
  傳說這位皇帝的親胞弟當年帶兵打仗的時候才十七歲,第一次從戰場上回來時,他的坐騎差點被他砍下的人頭壓趴下。從此不管他是笑如春風還是不動聲色,都沒人願意相信端王爺會是個善良的好人。
  唯一能讓端王爺心腸軟下來的就是他的王妃,丞相張岐嶺獨生愛女。
  聽說那年京都元宵燈會上端王爺遇見了看燈的丞相千金。端王爺死皮賴臉地請張小姐同遊賞燈,被張小姐扇了一個大耳刮子。
  一巴掌把端王爺扇得幾天不肯洗臉,不僅請了京都最有名的畫師許憐草用筆細細將張小姐的手掌印在臉上勾勒出來,還喜滋滋的頂著這張臉上了朝。在金殿之上皇上見了氣極又扇了他一巴掌。百官相勸,唯張相冷眼旁觀。
  兩邊臉都挨了巴掌的端王爺笑笑說:“陛下賞臣弟一巴掌這是愛臣弟,打是親罵是愛,臣弟不敢有怨言。”說話間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張相。
  皇上隻好發話:“令愛既與端王有了肌膚之親,丞相是國之棟梁,這門親事便由朕做主吧,必不讓令千金受半點委屈。”
  張相被這兩兄弟氣得手腳發顫,他是一代詩人百官之首門生無數。就算想低頭金殿之上也要努力挺直了腰放狠話:“若是端王爺能讓小女滿意,臣自無二話。若是皇上要下旨,臣這就回家準備靈堂以謝君恩。”
  端王當殿發誓絕不用強。然後京都臣民就看到殺人不眨眼的端王爺心一軟再軟。
  比如張家廚子突然哭著求小姐幫忙,他家的地突然被漲了租,交不起租穀就得還地,沒地就沒法過日子。一家幾十口人靠他一個人的工錢活不了。
  當然,這地是被端王爺買下來的。張相再有權總不管不了端王爺的地。
  張小姐做主另將府中田產租給廚子一家,廚子哭著說他全家都被端王爺買為家奴了,以後他也要去端王府的廚房上工。於是,張小姐氣衝衝地找端王爺評理,端王爺馬上點頭同意減租,順便請張小姐吃了飯。
  再比如……總之最後張小姐看到端王爺時臉上綻開了笑容。這笑容比京都牡丹怒放時還美麗幾分。故事的結局就很好猜了,端王爺如願以償抱得美人歸,而且沒立過側妃娶過妾室。
  端王爺年近而立,膝下就隻有一個兒子永夜。
  世子返京居然被人襲擊,同去的四十名侍衛全死了,隻跑出執事李言年和小廝李二。所以站在端王爺下首報訊的人被王爺這句問話嚇得舌頭打卷,一句話被分成了幾截才說明情況。
  “讓林將軍帶五百豹騎接世子回來。”端王爺下了令。
  王府眾人眨巴下眼睛,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爺……非特殊情況不得調用京畿守衛……還是整營……”王府幕僚劉夫子勸道。
  “本王是國之棟梁乎?”
  “王爺戰功赫赫,威懾天下,有王爺在一天,他國怎敢輕易來襲……”
  馬屁沒拍完端王爺打斷了他:“與本王作對就是與安國作對,與安國作對……此非特殊情況?!”
  劉夫子不說話隻擦汗。
  “吩咐下去,徹查此事,看看是不是邊境上的宋國有了異心。”端王爺又補充了一條。
  劉夫子深深一躬:“王爺英明!”
  他心中暗自佩服端王爺雄才偉略,宋國一直夾在安國與陳國之間,地勢險要,一直規規矩矩找不到理由開打。世子被襲的地方在安國,但是離宋國也隻有是幾日路程。端王爺要扣這頂帽子給宋國,宋國也隻能哭著接了。誰叫王府死了四十個侍衛呢,剪徑小賊可沒這本事。
  若不是王爺把王妃捧在手心,拿世子當掌中寶,劉夫子很懷疑這是王爺設的局。
  在馬上奔馳了半個月,永夜煩了,他不習慣和李言年同騎一匹馬,不習慣窩在李言年懷裏,把腰挺得筆直盡量離李言年遠點,半個月下來,累得賊死。
  好不容易看到灰撲撲的城牆又一次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永夜打了個嗬欠:“還是過城不入?”
  “不,我們進城住店,這裏離京都隻有一日行程,很安全。”
  這是李言年半個月來說的最動聽的話。永夜嘴角扯了扯,和李言年在一起,最不安全。
  客棧很大,樺木桌椅被刷出了木質的白色。掌櫃是想象中的胖老頭,小二哥肩上依然搭了塊毛巾,滿臉堆笑迎上:“客倌是住店還是用飯?”
  “開房睡覺!”永夜又打了個嗬欠,他捶著腰想,再這樣下去,他小小年紀當心得腰椎間盤突出。
  不等李言年說吃飯之類的話,永夜疲倦地說:“該讓我看到的都看了,今晚可以睡個安穩覺嗎?”
  “小的親為世子守夜。”李言年顯然很滿意永夜領會到了他的意圖,一揖之後帶上了房門,真的就坐在了門口。
  永夜長歎一聲,就為了讓他知道,為了這個任務,犧牲再大也不足惜。若是壞了他們的計劃,他們能對自己做什麽呢?他想不出有什麽可以威脅自己的,殺了自己?也隻有這個吧,所以才接二連三的顯露實力。
  這一晚也沒睡好,客棧裏突然湧進了很多人,永夜很容易的被驚醒了。他嘀咕道,當殺手就這點不好,睡個覺都不踏實。
  門外發出鎧甲馬刺碰撞的聲音。
  李言年似乎攔住了來人:“林將軍,少爺已經睡下了。”
  “王爺有令,李執事一路護送辛苦,為防賊子再來,囑我等星夜迎世子回府。”
  李言年輕敲了敲門:“少爺醒了麽?林將軍奉王爺令迎少爺回府。”
  永夜打著嗬欠打了門,驚奇地看到一個超酷的人。從頭到腳包裹在黑色的鎧甲中,確實威風。
  “豹騎駐京畿衛左翼驃騎將軍林宏見過世子!奉王爺令護送世子回京都!”林將軍說話鏗鏘有力。
  永夜很想摸摸他的鎧甲,想想覺得以後弄一身來穿都行,伸手摸太小家子氣。他笑了笑,疲倦地說:“有勞將軍……啊!”他又打了嗬欠,往樓下走。
  甲胄鮮明的士兵從客棧大堂一直排到了門外,個個精神抖擻,見了永夜嘩地一聲單膝跪地齊聲吼道:“迎世子回府!”
  好排場!好威風!客棧的老板夥計跪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
  永夜很想擺擺手說聲同誌們辛苦了,手舉起卻掩住了嘴,繼續打嗬欠。
  難得現在有這麽多人守護,他覺得今晚哪怕是在馬車上也應該可以睡得舒服了。
  門口隻停著一輛馬車,永夜沒敢使輕功,伸出手,扶著李言年上去,見李言年有意跟上馬車,永夜站在馬車上擋住了他,笑笑說:“我倦得很,不欲人打擾。”話卻是對林將軍說的。
  “世子放心。”林將軍見永夜滿臉倦色,心裏湧出一種憐惜,對王爺護犢情深很是理解,這麽個粉裝玉沏的獨生兒子先是不肯說話,好不容易治好了還有人刺殺,就算旁人瞧著也舍不得,更何況是端王爺。
  李言年有些發愣,李二識趣的牽過馬來,他看了眼馬車,翻身上馬。
  “回京都!”林將軍喝道,騎了馬與李言年一左一右護著馬車前行。
  永夜躲在馬車裏偷笑,若是在別院或是在遊離穀,李言年會如何報複自己不讓他上馬車的行為呢?他就是想讓李言年知道,縱然是完成穀裏的任務,他,也絕非山穀中任他搓圓捏扁的星魂了。從現在起,你李言年就隻是王府裏的一個下人。
  想要解釋麽?很簡單,一個在山穀醫治了半年的世子小王爺,回來後處處看他臉色行事,王爺和王妃會起疑心。
  閉上眼,他真的睡著了。馬車走在官道上,車上鋪了厚厚的毯子,搖搖晃晃很催眠。
  午時時分,他聽到李言年掀起轎簾輕聲喚他:“少爺,到了。”
  永夜還沒有睡醒,不想搭理他。閉著眼繼續睡。
  李言年有些著急,當著林將軍又不好大聲叫喊,放下轎簾時心裏湧起一股氣。他明知道以永夜的修為,是肯定醒了的,卻偏偏不睬他。
  他覺得頭有點痛,想想永夜的任務,冷笑一聲不管了。
  永夜很放心的閉著眼養神。他此時正在想,該以什麽樣的麵目見端王爺與王妃。是熱情擁抱宣告自己變成正常兒童還是斯文柔弱偶爾冒幾句話出來以示肯說話了。這兩種選擇各有好處。前者可以讓自己變成京都小霸王,為所欲為。後者可以隱藏實力以靜製動。
  沒等他比較清楚,轎簾再次被掀起,環佩叮當伴著一股淡淡的香味傳來,有人上了馬車迅速地將他擁入一個極柔軟的懷抱。

  王府的第一個晚上

  永夜埋在這個溫暖的懷中由她決定了他來不及選擇的未來方向。
  因為無需他選擇,這個女子已經抱起他下了馬車,快步往府中走去。看情形是想抱他上床去睡。
  九歲的孩子有多重?永夜突然覺得很有趣,她就一直抱著他往府裏走,居然連氣都沒有喘一下。夠強!
  他貪婪的呼吸著對方身上傳來的馨香,從香奈兒猜到了CD,最後同意還是這種純天然的花草香舒服。想來是身上配了幹花的香囊。女人都喜歡這些小玩意兒。永夜決定以後沒事時多做些來送人。
  進了房間,一股暖意撲來,沒有李言年的臭桔子味,他很滿意。
  房裏一側傳來輕微的聲音,轉眼又安靜下來。永夜默默地想,王公大家就是不一樣,這房中至少有三個人,居然可以安靜至斯,端王府規矩不是一般的大。
  那股香味在鼻端一直沒有散去,永夜忍住睜眼的衝動,繼續酣睡。
  他很感激那個抱他下來的人。讓他可以緩和馬上見到端王爺夫妻倆的緊張。雖然長相一樣,舉止神態也學得像,畢竟人是感覺的,當父母的也許感覺會更敏銳。永夜特別擔心在一些書卷上沒記下來的小細節上出問題。他有些遺憾地想,紫袍小孩是個啞巴就好了,連聲音都不用裝。
  想到這裏,永夜對自己說,你真的是個壞人,一點同情心都沒有的壞人。可是他得活下來,還得活得好好的,這樣一想,永夜又釋然了。不能怪他狠,要怪就怪出這主意的人!
  自從知道李言年是端王府內院的執事之一,永夜就明白他的命運在當年走出小樓見到李言年的時候就定下來了。
  因為這張臉,這個計劃他們籌謀了三年。而且一直很有耐心的等著自己學藝。如李言年所說,大皇子今年十四歲,二皇子隻比大皇子小幾個月,也十四了,三皇子與自己同齡。他們的大計應該是在幾年後皇子成年時進行,這幾年,或許還能讓自己頂著世子身份輕鬆逍遙一點。
  這幾年就是自己所能掌握的時間。永夜微微笑了,然後睜開了眼睛。
  “少爺!?”眼前的女子喜滋滋地喊道。她身材比山中別院假扮她的人高大多了,足有一米七二,難怪抱自己沒費多大的勁。臉很熟悉,五官還算秀氣。
  原來她就是倚紅!永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落在倚紅腰間的小香囊上:“水!”
  倚紅嚇了一跳,然後臉上爆發出神采:“茵兒,快去告訴王妃,少爺說話了!”
  永夜懶洋洋地支起身子,攬翠趕緊給他支上靠枕,攬翠比倚紅嬌小玲瓏,一看就是手腳麻利的人。
  倚紅端了水埋怨地說:“少爺怎麽不多睡會兒?馬車上折騰一宵怎麽受得了?”
  我還巴不得睡呢,永夜喝了口水,舒服不少,他搖頭說:“屋裏人太多了,我睡不著。”
  倚紅大驚:“從前少爺可是最怕一個人睡。雖然不說,晚上卻不肯放我和攬綠走。”
  “山上總是我一個睡,久了就習慣清靜了。”永夜解釋道,他很懊惱,如果能一手抱一個一張床睡就太愜意了,但是不方便。有她倆在,自己什麽事都別想做了。
  說著說著,門口傳來一個極溫柔的聲音,似在歎息:“真的會說話了。”
  屋子裏的侍女紛紛行下禮去:“王妃!”
  永夜半靠在床上,嘴微張著,口水從嘴角溢出。他看得目不轉睛。難怪端王爺由百練鋼化成了繞指柔,男人要是娶這樣的美女回家,等同於建功立業後的榮耀!瞧瞧,我老婆就這樣!你老婆呢?永業完全理解端王爺。他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臉。
  端王妃和那卷王府說明書上畫得很相似,不過,畫哪能和真人相比。她的五官極為精致,永夜和她很像,準確說,那個世子和她很像。
  她站在房門口遠遠的瞧著永夜,那眼神似憐惜似矛盾,又帶著說不出的痛楚。
  永夜突然打了個冷戰,自己殺了她的愛子!
  他低下頭有些心虛。殺了她的兒子,再冒充她的兒子。永夜突然覺得不忍心,隻求她千萬別看出他是個冒牌貨,不然,她會很傷心。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遠遠的這麽一瞥,就對端王妃心軟了。
  “你們好生服侍著,少爺長途跋涉,多休息幾日才好。”端王妃說完這幾句,竟轉身離開了。
  永夜揉揉眼睛絕對沒看錯,那個他正準備撲進她懷裏的美人王妃居然就走了!
  而倚紅攬翠並不奇怪,仿佛很正常。
  永夜覺得遊離穀太失職了,這像一個疼愛兒子的母親的行為?豈有此理!以自己這張臉居然吸引不了王妃走到床前抱他一下?他的嘴扯了扯竟有種被遺棄的感覺。
  仿佛知道他的心事,倚紅趕緊過來握住他的手說:“王妃心裏是極疼少爺的,她的性子就是如此……”
  永夜有點惱怒地扯出來手來,往床裏一翻說:“你們都出去,我睡會兒。”
  倚紅輕歎口氣退了出去。
  房間徹底安靜下來。永夜這才翻過身仔細地思索。難道紫袍小孩的自閉症就是這樣得的?王妃如此,王爺肯定更不必多說,對那孩子不夠親,以致於他心裏難受不肯說話。李言年在王府多年,連倚紅攬翠都能易容一出來讓他熟悉,為什麽獨獨沒有提到王爺與王妃對世子不親呢?
  端王爺肯派出軍隊接他回來,說明足夠重視他,可是回來聽王妃的口氣似讓他獨自在莞玉院住著,見親爹的話提也未提。
  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這些都是遊離穀沒有告訴過他的,這讓永夜對下一步該怎麽做很為難。他想也好,就先獨自呆著吧,也不怕露馬腳了。
  想到這裏他下了床,心裏又是一驚。腳底板那朵花開得太久,他自己都差點忘了,還好是冬天,沒有除去他的布襪子。這讓永夜決定,性情再孤僻一點,少讓倚紅攬翠服侍。
  臥室中間立了道沙櫥,外麵擺了張睡榻,是倚紅或攬翠晚上陪他睡覺的地方。這個要拆了,晚上不能有人睡在他旁邊,太不方便。
  走出臥室,外麵是一片很大的園子。他的書房在東廂,倚紅攬綠住西廂。院子裏積了厚厚一層雪,牆角一枝老虯梅花開得正好,永夜有些想念美人師傅。
  “少爺,外麵冷怎麽出來了?”倚紅和攬翠正和茵兒一塊做飯,幾人盤算著做些永夜愛吃的讓他開心一點。
  夕陽映得院子一片輝煌,永夜笑了笑:“給我一個幹淨的水罐子。”
  他的笑容讓倚紅和攬翠愣了好半天,才急急衝進廚房找。
  永夜接了罐子去掃梅花上的雪。倚紅訥訥說:“少爺以前都不愛笑的。”
  “以前不知道外麵有那麽多好玩的,現在知道了,很高興。”永夜積了一罐子雪,又摘了梅花進去,把罐子遞給倚紅:“涼上兩天,等雪化了,我煮茶給你們喝。”
  倚紅受寵若驚地哎了聲,捧著寶貝似的進了房。
  臨到開飯,茵兒又提了個食盒進來說是王妃讓廚房特意做的。
  “王妃多疼少爺啊!”倚紅笑道。
  永夜對倚紅好感又增了幾分,拍了拍旁邊的凳子說:“都坐下陪我吃吧。”
  侍女們掩口笑了不肯。
  永夜也不勉強,挾了一筷子示意倚紅過來,喂她吃了,又挨個地把攬翠和茵兒全喂了一遍,見她們手足無措的嬌憨樣,心裏得意無比。一頓飯吃得無比痛快。
  吃過晚飯,倚紅笑著說:“熱湯備好了,奴婢侍候少爺吧。”
  永夜嚇了一跳,搖頭說:“我是大人了,以後我自己洗。你們不準偷看!”
  “少爺才九歲呢,要開了春才滿十歲。還是孩子呢。”攬翠也在旁打趣。
  永夜把臉一板:“誰說我是孩子?還有,從今天起,我晚上獨自睡,你們別來打攪我!”
  倚紅和攬翠見他不開心,心道少爺今天被王妃冷落不痛快,恨不得自己早點長大成人,便理解地應下。
  永夜這才放了心。又拉著她倆閑聊了會才回轉房中。
  他在石室裏呆得習慣了,晚上精神見好。獨自練了會功,很滿意地發現功夫又進了一層。便全身放鬆靜靜地感覺屋裏屋外的氣息。
  子時過後,永夜起床披上披風輕輕開了房門。
  月華如水照在雪地上,四周安靜無比。永夜想起來王府前李言年和他的約定長歎一聲,若是佳人有約,他肯定跑得比兔子還快,現在麽,雖然滴水成冰的季節,讓李言年多凍會又何妨?
  他漫步走到假山處,李言年閃身而出。
  永夜輕輕一笑:“其實師傅用不著這麽著急,第一晚這樣出來很危險。”
  李言年黑衣蒙麵站在陰影中輕聲說:“你看到了?”
  “看到什麽?”
  “王爺和王妃對世子不親。”
  “為何不早告訴我?”
  李言年笑了:“你以為當了世子我們就拿你沒辦法了嗎?你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去爭取,要想真正得到王爺的寵愛,將來的權勢,你就得照我說的辦。我一直認為你是聰明人,你不會拒絕這個任務。對你也沒壞處。”
  “師傅原來還瞞了穀裏一手。真漂亮!”永夜承認李言年說的是對的。如果不執行這個任務,他們隨時可以要自己的命,而接受,將來的一切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當師傅的總要盡點心力。學會了嗎?對任何人都不能全拋一片心。人若是已無用處,就不容易長壽。”
  “多謝師傅指點。如果我讓穀裏知道師傅還瞞著他們一些東西,遊離穀會怎麽對待師傅?”
  李言年頗有意味地看著永夜:“你連師傅也要出賣?”
  “徒兒不壞,師傅不愛!”永夜笑得很天真。
  這笑容讓李言年嘴裏有點發苦,他覺得自己是不是把永夜教得太好了。
  “最後一個問題,如果師傅死了,山穀裏會找誰與我聯係?”
  李言年眼角抽了抽冷聲道:“想我死?”
  “師傅怎麽可能死?永夜是擔心有急事找不著師傅時該怎麽辦。”
  “京都牡丹院。”李言年說完悄無聲息的離開。
  永夜看著他的背影有些懊惱,自己還要練上些時間才能有李言年的功力。
  他坐在假山旁看月亮,王爺和王妃為何對世子不親近?有他們這樣做父母的嗎?這中間又有什麽隱情呢?李言年顯然以為是因為世子不肯說話,與王爺王妃疏離造成的。可是明明現在自己肯說話了,王妃還是離得很遠,甚至連房門都不曾踏進半步。永夜想不明白。
  外麵站著有些冷了,他看了看雪地裏的足印,感覺到四周無人,運起內力小心抹去了痕跡。這才安心地回房睡覺。

  小丈夫也難為

  永夜其實中文底子很好,得益於他前世沉迷於印章的老爹教誨。他老爹常自得地說:“再好的畫這印章才是點晴之筆。”
  他老爹的意思是鑒定字畫,很多時候是靠字畫上的印鑒辨別的。耳濡目染,久了永夜對書畫自有一番心得,他如果不當殺手,也會是個製假販假的團夥分子。
  但是永夜偏偏討厭寫詩作詞習字。他回來的消息被他外公張相知道了,差人送來新作詩集一卷。照理永夜就該把這些詩全背下來,以後隨口能吟以討外公歡心。他很不喜歡這種死記硬背填鴨式的教育,隨手就扔到了一旁。
  倚紅以為他因為王爺和王妃的態度心情不好,也沒說什麽,直到幾日後見那卷詩集扔在書堆裏不聞不問才奇道:“相爺可是少爺最仰慕的人,從前除了吟相爺的詩,都沒見少爺開過口。”
  “從前我說話結巴,隻有吟詩時方流暢些,所以才肯出聲。現在好了,自然不用。”永夜理直氣壯。
  “原來少爺不肯說話是這個原因啊!”倚紅似舒了口氣。
  永夜睨視著她笑道:“怎麽?怕我生爹娘的氣?我爹威鎮四方,生個兒子放不出一個屁來,他當然不喜歡。”
  “王爺臨到年節,幾乎每日都有應酬,等閑時自然會和少爺親近。畢竟十年父子倆沒說過話,一時不習慣也是有的,少爺莫要焦慮。”
  永夜見倚紅總是為他著想,心裏暖和,微微笑了:“是啊,快過年了,倚紅可是擔心我見著外公,連他的詩一眼也沒瞧,外公會不高興?我這就記些好句子討好他老人家便是。”
  倚紅抿嘴笑了,趕緊把詩集找出來,又去砌茶。
  永夜一把拉住她說:“我來,才學得煮茶,正好收了那罐子梅花雪,我煮茶給你們吃。”
  這些日子倚紅已漸漸和永夜混得熟了,隻知道他病大好之後也肯親近人了。不欲掃他的興,捧了家什侍候永夜煮茶。
  “坐啊!”永夜招呼了倚紅攬綠和茵兒坐下。一絲不苛的煮茶。
  雪混著梅花在壺中慢慢煮開,沁人肺腑的香在屋子裏彌漫開來。
  他抬眼看了看三個侍女。倚紅大氣端秀,攬翠嬌俏斯文,茵兒靈巧活潑,三雙黑烏烏的眼睛不染半分社會習氣,無怨無悔以侍候自己為最大幸福的心思,放現代去都是一流女殺手,可以殺得男人不戰而降丟盔卸甲。
  永夜輕斜茶壺衝下高山流水,他含笑點點茶海:“可以了!”
  三位侍女早被永夜的優雅與茶香迷惑,聽到他這一說,才紅了臉輕聲謝過,端起茶碗細品。
  紅唇微啟,一派的羞澀天真。永夜歎了口氣說:“倚紅和攬綠都十六了吧?可有心上人?少爺我能成全一定幫你們。”
  倚紅和攬綠臉燒得猴子屁股似的。才十四歲的茵兒笑了:“攬翠許了人家啦,府裏的人,王妃說開了春就讓她嫁了。”
  永夜來了興趣:“是府裏的誰啊?”
  “李言年李執事啊!樣子好人好……”
  攬翠急得去掩茵兒的嘴,永夜臉色已沉了下來:“他至少比攬翠大十歲,難道還未娶妻?”
  茵兒正笑著躲攬翠,掙紮冒出一句:“李執事是續弦,李夫人五年前就病故了。”
  攬翠惱了,站起身一福,紅著臉衝出了房門。
  永夜頓時沒了心情。他正想著總有一天要殺了李言年,沒想到他居然要娶攬翠,以李言年的人才攬翠必是喜歡的。可是他不喜歡。永夜一醒,怎麽如今變得這般心軟,連個侍女也肯護著?這些讓他意想不到的變化瞬間讓他什麽心思都沒了。
  倚紅看出了究竟,歎了口氣說:“少爺若是真舍不得攬翠,不如求夫人收了她吧。”
  永夜呆住。第一時間冒出了小丈夫一詞,沮喪得直想撞牆。他苦笑著想,過了年十歲,再過得幾年……
  “哎呀,再過得幾年,少爺成人了,不知道要什麽樣的女子才配得上少爺呢!”茵兒機靈地注意到永夜的臉色不好看,趕緊轉開了話題。
  永夜猛地站起來,抬步就往外走。
  倚紅連聲埋怨茵兒不該在這當口說這些。她心裏有些焦慮,少爺莫不是真對攬翠上了心。
  出得門來,撲麵的寒氣讓永夜頭腦為之一清,他有些後悔不該輕易流露情緒,自己這般沉不住氣,將來如何與遊離穀作對?李言年一個小角色就讓自己應付得吃力,如何殺他?他深吸了口寒梅香氣喃喃道:“形骸久已化,心在複何言。”
  那枝虯梅壓了厚厚的積雪,花瓣被堆出一個個小雪球,仍有燦若陽光的梅瓣從白雪中冒出來,永夜瞧著,心慢慢放寬,終於曬笑一聲。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如今這王府有無窮的秘密,當是尋寶也是種樂趣。更何況,做安國最有權勢的世子,做京都最風流的公子,這樂趣還不小。
  他正獨自賞景悠閑,突然感覺有人進莞玉院。他收斂了深思的神情,笑著回了房:“倚紅茵兒,過年有些什麽好玩的?”
  正在收拾茶海的二人被他的高興感染了幾分,覺得少爺真是孩子氣,轉眼又開心了。
  “少爺今年身子大好,王爺和王妃肯定願意少爺出去玩的。初一街上會有很多雜耍班子挨家舞獅討喜,晚上王府會放煙火……”
  茵兒的話還沒說完,攬翠就掀了簾子進來說:“王爺遣人請少爺去呢。”
  永夜一怔,王爺為何要見他?他轉念一想又釋然,畢竟還是世子,總不能連一麵都不見了吧。
  “少爺莫怕,王爺最討厭和他說話身子發顫的人,少爺,你大好了,莫像從前那般怕王爺。”倚紅似早知道了結果,連聲安慰永夜。
  是這樣?永夜心裏有了底。
  攬翠為永夜係上了風麾笑道:“少爺跟了李四去吧。晚間我們做了夜宵等你。”
  永夜聽了心裏又一陣難過。忍不住說道:“我看李言年就不是什麽好人,攬翠別嫁他了,改日我為你選個好人家。”
  攬翠臉一紅啐道:“少爺趕緊去吧,別讓王爺等久了。”
  永夜見她神色,想起李言年的豐神俊朗知道攬翠已經動心,他暗歎一聲,人各有命,他無力回天。笑了笑扭了攬翠的臉一把說:“你出嫁時少爺送你份特別的禮物。”
  “少爺!”攬翠嗔道。
  “嗬嗬,我這就去見父王。催著早點把你嫁過去!”永夜大笑著走了出去。走到門口突又回頭:“嫁豬成豬?”
  攬翠頓時氣得哭笑不得,倚紅扶住她笑道:“少爺你莫要再逗攬翠了!”
  永夜眨巴下眼睛摸了摸臉無奈地歎息:“其實我做小丈夫也不是不可以……”
  “少爺!”三個侍女異口同聲。
  永夜搖搖頭帶著一臉惋惜離開。

  埋下懷疑的種子

  冬日的陽光隔了窗戶紙映得滿室生輝。永夜閉了眼睛都清楚博古架上那隻雙耳曲頸青瓷瓶中插著的孔雀翎是王爺夫婦南遊時王妃拾得的。書桌上一色墨芳齋特製文房四寶是王妃送與王爺的生辰賀禮。牆上那幅元宵花燈圖是王爺親筆繪就以紀念與王妃邂逅……這間書房是由內院李執事的貼身侍從李二親自打掃,旁人不得擅入。
  永夜對李言年有時候也很服氣。他為了知道世子的一切,不惜勾搭攬翠,為防懷疑還想娶了攬翠。這書房重地,也親派李二打聽得清清楚楚。
  坐在酸枝木椅子上的端王爺拿著書漫不經心地看著永夜。打他進來起就這樣睥睨著他。半年不見,身體比以前長好了。除了皮膚還是蒼白。他很想看到自己想看的,永夜卻一直低頭著。端王爺不著急,他對自己的目光很有信心。
  他曾經目不轉睛看一個人,看見對方慢慢的慌亂,身體慢慢的顫抖,膝蓋慢慢發軟,然後撲咚跪在地上喊饒命。王妃奇怪地問他那人怎麽了?端王爺笑了笑回答說:唱戲的。
  所以端王爺在等,等這個永夜也被他看得露出他想看的表情。
  永夜站在房內一動不動。端王爺的態度無論如何與一位父親扯不上關係。他覺得端王爺的目光很像刀,一層層削開他的衣裳。
  與其說端王爺是在看著他等他開口說話,不如說端王爺正在上下打量他。他心裏不禁有些不安。驀地想起臨走時倚紅的話,永夜低著頭,讓身子輕輕顫抖。
  “聽說你晚間敢一個人睡了?”端王爺有些失望的開了口,語氣中分明帶著譏諷。他的兒子見了他像老鼠見了貓,膽小得不敢一個人睡,想起就丟人。
  “……嗯。”永夜的回答更像抽了抽鼻子。
  “大聲點!那點出息!”端王爺吼了一聲。
  永夜身子一哆嗦,端王爺恨得拿起手裏的書就想砸過去。猛得看到永夜抬起了頭,驚得愣住。
  “父王!”永夜笑嘻嘻地看著他,沒有半點害怕的意思。那雙眸子少了從前的雲淡風清,多了些光亮,臉上煥發的神采,他從來沒見過。
  端王爺揚起的手慢慢地放下來,眼裏露出冰涼的寒意,臉上卻堆出了笑容:“真出息了!敢和父王玩笑呢。”說著走到到永夜身前站定,居高臨下審視著他。
  永夜目光並未退縮半分,一瞬間他改變了主意,不再和從前的世子表現出同樣的膽小。他的感覺告訴他,這才是王爺想看到的,而王爺看到他想看到的,他才能知道他想知道的。
  他也在打量端王爺。這位王爺他在畫卷上見過,與王妃倒是絕配。
  端王爺在永夜眼中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時候,成熟且自信。李言年不過是個內院執事,已渾身帶足了貴氣,和端王爺比,永夜明顯感覺到一個是淺水蝦一個是蛟龍。就像美人先生與端王妃同樣是美人,美人先生再漂亮也沒有端王妃身上那種讓人一見就能理解什麽叫風華絕代。這對父母太優秀,讓他這個做兒子的實在無話可說。
  一大一小互相打量,端王爺嘴邊的笑意越來越濃:“我小看回魂了,神醫名不虛傳,李言年遊說了我三年,倒也沒白費工夫。”
  永夜心裏一驚,這話什麽意思?他藏住思緒露出天真的笑了:“回魂師傅的山穀很漂亮,有片很大的草地,成片開著花,我隻要跑進花叢就會睡著。回魂師傅說我睡著了會說很多話,問我醒了怎麽就不肯說了。”
  “哦?你怎麽告訴他的?”端王爺眼中的興趣越來越濃。永夜那雙滴溜溜轉著的眼睛是以前從沒見過的靈動,天真中又帶著點狡黠,真像當年瞧見王妃時的模樣。
  永夜認為王爺更關心山穀的情況,李言年路上告訴過他,王府所有人都不得進穀,全部留在外麵。就算是強勢的端王爺也會對遊離穀禮讓幾分。永夜覺得自己越來越狡猾,他低下頭沉默了會兒,突然伸手抱住了端王爺哽咽道:“父王,你……你們不要不管我。”
  這聲音配著微紅了的眼睛,是塊石頭也會被催放出一朵花來。端王爺身體明顯一僵,片刻後才抱住永夜柔聲說:“不會……再也不會了。”
  永夜抬起頭,眼中還有著水汽,臉上已露出燦爛無比的笑容:“我……過年可不可以和我一起放煙花?還有,帶我出去……抱著我看舞獅子?我還想騎馬,像回魂師傅的小徒弟那樣輕鬆的抓到兔子,還有……”
  他每說一件端王爺的臉就溫柔一分,不等他說完已舉起他與他平視:“你是我的兒子,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我餓了,陪我吃飯。”永夜笑道。
  端王爺眉一揚朗聲笑道:“好,吃飯!”
  永夜肚裏暗笑,將別院中被李言年三天吃了吐吐了吃練出的吃飯規矩一絲不苛的照搬做了一回。看到他把粥碗裏的瘦肉挑出來,端王爺的眼神終於消失了那抹冰涼,卻又多出幾分困惑。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卻讓他想不明白。永夜的習慣,永夜的臉,永夜從前的神情,還有現在的表情。他有些頭疼,對自己的眼神第一次產生了懷疑。無法認出是真還是假。然而不管真假,就這張酷似王妃的臉,都讓他不由自主的疼愛。
  原來真如自己所料,端王爺太不好對付了。一個內院執事可以聯係到遊離穀的神醫,三年來為世子治病奔波於京都與遊離穀。極力遊說王爺送自己去治病,能不引起懷疑?永夜覺得李言年*****了。王爺若真的疼兒子為什麽不在三年前就同意?
  永夜甚至覺得自己病好是王爺意料之中的事情。而讓他去遊離穀似乎根本不在意這個兒子的生死。
  而永夜自己最想知道的卻是他與這家人的關係。因為他的臉,實在是和世子長得太像了。
  “父王,你說奇不奇怪,我在回魂師傅的山穀裏好像還看到一個小孩,和我長得很像。我想細看,回魂師傅就把他送走了。”永夜喝著粥似乎很自然的提及。
  他的目光低垂,落在下方端王爺的手上,那雙放在膝上的手一震,又迅速恢複了平靜:“真的?真的和你長得很像?”
  “是啊,是挺像的。”
  端王爺沒有再說,摸了摸他的頭笑道:“這世上長得像的也沒什麽。你母親和她同族的幾個妹妹小時候也長得很像。”
  “哦。”永夜喝完粥擦了嘴。拉起端王爺的手笑道:“我們去看母親在做什麽。”
  端王爺愣了愣,彎下腰對永夜說:“你母親這會兒習慣小睡,別去打擾她了,對了,後天宮裏賜宴吃年飯,太後見你大好必定很高興,先回莞玉院吧。”
  永夜往外走的時候,悠閑的邁著步子,一如山穀裏的紫袍小孩。這世上長得像的人有這麽多?他不信。端王爺的手也隻那麽一震,卻沒能逃過自己的眼睛,疑惑的星火在端王心中點燃,他就在旁等著看火燒燎原好了。永夜此時的心情一如冬日的陽光,有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端王爺相助,遊離穀對自己的威脅隻會越來越小。
  端王爺看著永夜離開。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掌狠狠地拍在書桌上,咬牙切齒地說:“李言年,你們太狠了……總有一天我要滅了遊離穀。”
  走進內堂,王妃正蔫蔫的靠著榻休息。端王爺揮揮手讓侍女們出去,他放輕了腳步,還是把王妃驚得醒了。她睜開眼淺淺一笑:“我又不是豬,成天睡。”
  端王爺走到榻前握住了她的手沉吟片刻道:“永夜說,在遊離穀瞧見了一個孩子,與他長得很像。”
  王妃驚得坐直了身眼圈突然就紅了:“真是在遊離穀麽?”
  端王爺搖了搖頭:“從李言年三年前提起神醫回魂時,我就知道他們的計劃。一心想著那孩子是否就在遊離穀中。可是,永夜還是回來了,沒有掉過包。我想,那孩子冒充不了永夜,不會是……”
  王妃眼淚從麵頰上滴落,顫聲恨道:“他們怎麽會這麽狠!要什麽沒給過他們?狠也就罷了……”
  端王爺輕掩了她的口,軟聲哄道:“永夜也會難過,又不是他的錯,這孩子今日開口求我陪他玩,你終究是他的……”
  王妃恨恨的背轉了身哭著說:“讓我怎麽對他好?我瞧著就難受!”
  端王爺尷尬地咳了兩聲提醒道:“也許……真在遊離穀呢?”
  王妃轉過身來盯著端王一字一句地說:“這麽多年了,一點音訊都沒有,現在多少總有點消息,難道怕了遊離穀不成?”
  端王微微一笑:“這,就要聽我的安排了。”
  王妃眼中露出希望的光來,那容光攝人心魄。端王輕輕托起她的黑發深深一嗅,輕笑道:“相信我,沒錯的!”

  牽住了端王妃的手

  安國京都的皇宮與所有的皇宮一樣都很氣派。
  永夜望著看不到邊的高大宮牆很羨慕皇帝,按照每平米五千的均價來算,皇帝的別墅群至少要花好幾個億。若是他有這麽些銀子,他肯定不會靠當殺手賺錢。要知道,遊離穀一個月隻給他二兩銀子的工資。
  二兩銀子能買多少個平方?永夜鬱悶地想起遊離穀集市的那個胖掌櫃,給青衣師傅買的薄衫都標價十兩銀子。
  可是,皇帝卻奢侈地讓一個老婆住一棟別墅,每棟別墅要配備兩個掃地的,兩個做飯的,兩個守門的,兩個侍候衣服鞋帽的,兩個化妝的,兩個倒馬桶的……永夜想的比較人性化,兩個人才能輪班休息。
  皇帝還雇用了若幹內侍對這些人員進行管理,以保證自己的老婆能專心服侍自己。雇用了若幹保鏢保證安全。
  這隻是家事,就相當於經營一個企業,還沒算上上處理國事。這樣一想,永夜覺得皇帝是可憐的富翁,有錢到了極致生怕有一天被推翻,被別人搶了董事長的寶座沒錢沒權了。天天想這些,就沒有放鬆心情的一天了。永夜暗自盤算,自己還是過過小富即安的生活。錢太多也不是件好事。
  “皇宮很漂亮是嗎?”端王在一旁問他。
  永夜以相當專業的水準在鑒定皇宮的一切。
  他沒有來過皇宮。端王府指南書裏說這位世子從未進過皇宮,端王爺遍召名醫,太後皇帝派遣禦醫,一切事宜都在王府內進行。
  據說曾經太後還親臨王府看望這個自閉安靜的小外孫,端王爺懇請張相爺速作新詩逗得永夜開口,然而太後還是傷心而去。為避免讓太後悲傷,永夜就再沒出現在太後麵前。
  他一路上東張西望不用隱藏自己對皇宮的好奇。看到圓雕鏤空雕浮雕完美的結合,他有點手癢,這才想到自己還是有一技之長的,哪天不做世子去逃命,沒準兒還能靠這手藝生活,不禁有些得意。
  安國的皇宮很中國,這是永夜得出的結論。因為這裏的布局很像北京故宮博物院。沿中柱線一串高大殿堂四周配以各處殿室,烘托出天子威嚴。他遠遠地看到正中那處高大的宮殿遙想,那裏就是全國最大最高級的會議室了。
  皇帝每天天不亮就把大臣們喚醒開會,還是非常人性化的。畢竟晚上沒有電視電影電腦,晚上八點就睡覺,睡到淩晨三點半,保證了七八個小時的睡眠,下了朝,有大把的時間休息娛樂。永夜暗想,自己恐怕是不適應這種坐班製,每天遲到會不會被廷杖伺候?他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方方正正的四合院子一處套一處,大殿接偏殿綴合成院子。同樣的紅牆黃瓦,同樣的金磚白玉欄杆。皇宮的名字依然叫紫禁城。紫氣東來,紫微星為帝星……仿佛隻要是古代,想法就差不了哪裏去。永夜嘴角露出笑容,他想起那句很著名的台詞:你以為換身馬甲就認不出你來了?
  王八罵誰呢?他反應過來,暗笑連自己都繞進去了。一路邊看邊想,這時聽端王問他便嗬嗬笑出聲來:“沒王府舒服!”
  永夜的回答讓端王一愣,低聲問道:“為什麽?”
  “皇上有三位皇子,父王隻有我一個,我不必搬出去住。”永夜笑道。
  端王忍俊不禁。他慢慢回味著永夜的回答,看他的眼神中又多了重深思。永夜病好之後思維原來是這般敏銳。十歲的孩子就能說出意味深長的話來。一句話概括了多少血腥,為爭奪這座美麗皇宮而起的殺戮。端王不得不對永夜刮目相看。
  永夜沒注意到端王爺的神情。他很興奮,以前他是沒有單位的人,聽別人說起年年單位吃團年飯的熱鬧勁頭。沒想到今天也能過一把癮。
  端王妃突然輕歎一聲,牽住了永夜的手:“這裏太大,跟娘一起走。”
  永夜一愣,觸手綿軟,他又喜滋滋的高興起來。想開口說話,覺得端王妃說不定不喜歡,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走在一旁的端王瞥了母子倆一眼,一大一小牽手走著的姿態如此和諧。他的心情不自禁的柔軟。輕聲對永夜說:“永夜從來沒見過皇上,會怕嗎?”
  永夜搖了搖頭。後宮三千佳麗,他隻害怕自己今晚會把眼睛看瞎了。
  “好孩子,記得先叫皇上,再喊皇伯伯!一定要開口的。”端王越來越放心永夜,這個兒子每一次接觸都給他驚喜。他有些感歎又有些驕傲,畢竟是他的孩子。端王覺得有種叫父親的情感在體內慢慢滋生。
  永夜點點頭。見端王與王妃似鬆了口氣,他笑道:“父王放心,永夜會好好打招呼,不會丟王府的臉。”
  團年飯設在了太後寢宮毓慶殿。這是後宮中僅次皇帝寢宮龍祥殿的宏偉建築。白玉石階之上朱漆宮門大開,宮女與內侍直排到了石階下方。
  端王一家三口到達時,悠長的報訊聲在空曠的殿堂內外久久回蕩。
  各宮嬪妃及皇子公主都已就位。進了毓慶殿,永夜頓時眼花繚亂。
  香風陣陣,細細碎碎的談笑聲環佩聲釵頭瓔絡搖晃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他抬頭看了眼鎮定自若的端王妃,還是覺得她最漂亮。禁不住有些得意,手握得更緊。下巴抬得和端王一樣高。
  “端王世子啊?”
  “和王妃長得好像,真漂亮!”
  “聽說以前是……白癡!”
  “……是啞巴吧!”
  後麵的聲音壓得極低,永夜連黑暗中掉根針都感覺得到,這些聲音隱在暗處,一字不漏聽了個清楚。他感覺端王似擔心的投來一眼。永夜保持著臉上的笑容,他感覺到端王似鬆了口氣。
  他走在端王身後,看不到他的表情,卻感覺到議論聲越來越小。永夜暗笑,他這位父王的眼神可不是一般的淩厲。被掃過一眼的最好乖乖住口,免得端王發飆。
  手卻被端王妃握得更緊,這種自然流露的保護欲讓永夜感動,不管王妃是否冷落他,卻是不允許外人傷他一根寒毛的。
  太後皇帝皇後都還沒到,端王含笑與老王叔、靜安候等寒暄坐了一桌,永夜的座位與皇子公主們一起。
  端王妃牽了永夜柔聲對內侍說:“世子初次來皇宮,公公多照拂了。”
  那內侍連聲答應,引永夜過去。
  他跟著內侍往大殿角落上去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端王妃還站在原地瞅著他,永夜心裏的那處柔軟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說不出是喜是憂。
  角落裏擺放了的這桌坐了三位皇子,四位公主,兩個世子以及一個郡主。他們多產見過麵彼此熟悉,正在說笑。見內侍引了永夜過來,都好奇地瞪圓了眼睛看他。
  永夜見是一群孩子,雖有皇子,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行禮,便笑了笑坐了末座。
  “永夜哥哥!”一個六歲大的小女孩突然離座跑到他身邊甜甜的喊了他一聲。

  六歲的紅顏知己

  “永夜哥哥!”一個六歲大的小女孩突然離座跑到他身邊甜甜的喊了他一聲。
  永夜還來不及看三位皇子,聽到這聲音側過頭。看到了一雙黑烏烏的眼睛,烏木一般的黑發,穿了件領口翻著雪狐毛的棉袍更襯得肌膚勝雪,唇紅齒白。白雪公主!永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溫柔地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薔薇!我是靜安候的薔薇郡主!永夜哥哥,你好漂亮!”薔薇的聲音脆生生的,喊得滿桌人都聽見了。
  永夜真想狠狠地親她一口,太可愛了。“薔薇才漂亮,以後肯定是大美女!”
  “我喜歡永夜哥哥!長大了嫁給你好不好?”
  永夜怔住,嗬嗬笑了起來。
  “沒大沒小!還沒給本皇子行禮呢!不懂規矩!”
  永夜一愣,見說話的人很英俊,臉部輪廓分明。身著玄色織錦緞龍袞服,繡有五爪團雲龍,頭髻用了根墨玉簪子綰住,穿得正是皇子禮服,眼神冰涼地睥睨著自己。
  這位皇子他左邊,坐著位相同年紀相貌清秀的少年,同樣的織錦緞龍袞服,隻是著紫,頭發也用根紫玉簪子插了,渾身透出一種溫潤如玉的氣質。
  再往右,則是年紀與自己差不多的綠袍少年。永夜明白這正是安國的三位皇子,便微笑著站起身,對三位皇子一揖:“永夜初次進宮,不懂規矩。見過三位殿下。見過公主殿下。兩位世子哥哥好。”
  “二弟,永夜第一次來宮裏,他年幼,不知者不怪。”大皇子李天佑溫和的開口解圍。
  二皇子李天瑞哼了聲。
  三皇子李天祥沒說話,隻好奇的打量永夜。
  這位大皇子果真如李言年所說,溫文爾雅,一身書卷氣,脾氣很好。永夜想起遊離穀交待的任務,趕緊對大皇子一笑以示感激。
  “薔薇,回來!”李天瑞喝道。
  永夜看了眼薔薇,見她嘟了嘴,露出一副不情願又害怕的神色。他馬上明白二皇子刁難的原因。永夜嘴角抽搐了下,為了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吃醋?他很想笑。
  永夜還是微笑,這種事情少摻和為妙。他自己才十歲,他不想現在和二皇子為敵。
  “我要挨著永夜哥哥坐!”薔薇咬著嘴唇突然大聲說。手便扯緊了永夜的衣襟。
  永夜哭笑不得,哄著薔薇:“聽話,你的座位在那邊,趕緊回去坐好。”
  “我不喜歡他,我喜歡永夜哥哥!我要坐這裏!”薔薇招過內侍命令道,“給我把座位移過來!”
  內侍僵住。
  永夜立馬頭大如鬥。他悄悄看過去,二皇子眼中已似要噴出火來,俊臉黑得和外麵的夜色有得一拚。
  他該怎麽辦?永夜歎了口氣,站起身抱起薔薇讓她坐了自己的椅子,施施然走到二皇子身邊一禮:“永夜擅越了。”
  誰都沒想到永夜會這麽做。薔薇咬著唇,委屈得眼淚直在眼中打轉。她是從小被捧在手心裏長大,連皇後嫡子二殿下對她也是重視有加。永夜居然不給她麵子。
  李天瑞看著永夜的臉,再瞧著薔薇的神色,嫉妒之心驟起,冷笑道。“你也配!”
  永夜怔住,他正苦惱是不是該拍屁股走人,多少也不能丟端王府的臉。
  聽到李天佑笑著解圍:“三弟去挨著二弟坐吧,永夜坐我這邊來。”
  三皇子聽話地起身走到沉著臉的二皇子麵前,笑嘻嘻地說:“二哥,我挨你坐!”
  看來這位三皇子性子直卻也看得懂形勢。與自己同歲,也不容小覷。永夜於是又衝三皇子展露了一個笑容,已經和二皇子莫明其妙結了怨,他可不想再多一個敵人。永夜分析著三位皇子,走到大皇子旁邊坐下。
  李天瑞冷笑著又冒出一句:“小白臉!”
  永夜摸了摸自己的臉,笑著說:“小白臉是指臉很白嗎?今天娘娘們的臉都很白!”說著順手又指了指大皇子,“大殿下也很白!”
  李天佑五官清秀,宮裏長大的孩子都沒曬過幾天太陽,皮膚的確白皙。不僅他的皮膚白,二皇子三皇子在座的公主世子都是一身吹彈得破的肌膚,聽永夜天真的說話無意中扭曲了二皇子的意思,都笑了起來。
  大皇子摸了摸自己的臉,忍不住看了永夜一眼。目光中帶著絲笑意又似對他極有興趣。
  大皇子清秀的臉上竟有這麽一雙深遂的眸子,讓永夜一愣,總覺得和大皇子的書生形象不是很吻合。
  一桌都是孩子,心思畢竟淺了,肆意笑著,顧不得是在笑話二皇子。
  薔薇與幾位公主銀玲般的聲音像刀子一樣刮著李天瑞的臉,他氣得一拍桌子,不知怎的,麵前一盤燒什錦竟然跳了起來,濺了他一身湯水。
  三皇子站在旁撲哧笑出了聲,笑聲更甚剛才那會兒,引得內侍也低頭忍笑。
  永夜很驚奇的看著一幕,心中得意萬分。這手功夫難不成這堆小屁孩還能看出來?
  李天佑瞟了他一眼,皺了眉吩咐內侍:“還不侍候二殿下去更衣,太後皇上馬上就到了。”
  他們這座處於殿堂的角落,沒引起周圍的注意,聽大皇子這麽一說,李天瑞想起今天無論如何不能在皇上太後麵前失禮,趁殿內其他人沒有看到,將恨意掩下,狠狠地瞪了永夜一眼,迅速選擇了先去換袍子。
  永夜想起了李言年評價二皇子的話,十四歲的少年,能忍這口氣心機真是不淺。對二皇子臨走時投來的怨毒目光,永夜隻有一個想法,先下手為強,有機會先殺了他。
  等李天瑞回轉席間,太後與皇帝皇後到了。
  所有人離席跪迎,三呼萬歲。
  永夜悄悄抬起頭,用他在黑暗中練出的驚人目力觀察二十丈開外的皇帝皇後與太後。
  皇帝冕冠上垂著旒紞,身著柿蒂膝襴五爪行龍袍。正值壯年,眉宇間沉穩大度。嘴角帶了絲極溫和的笑容。這笑容與端王的笑迥然有異。沒有端王那種總給人笑裏藏刀的淩厲。讓人瞧了如沐春風。
  皇後是個極美麗的婦人,不知怎的,那頂龍鳳珠翠冠扣在她頭上總讓人感覺到她除了高高在上之外,另有一種銳氣,永夜終於明白二皇子輪廓分明的五官長在男人臉上叫英俊,長在皇後臉上,就不夠溫柔了。
  相反先前見著的李氏,大皇子的生母則是江南女兒秀氣的容貌,永夜輕歎,是男人就一定會寵愛李氏。女強人引不起男人的保護欲。難怪李言年說起李氏受寵。
  而張氏那股子豪爽氣也是男人極喜歡的,說話可以不避太小心,當皇帝的總有幾分苦悶,對著溫柔的李氏怕嚇壞她,對要強的皇後又說不出口,所以張氏也頗得帝心。
  永夜瞧著皇後往這邊看,盯著李天瑞的袍子似在詫異他怎麽換了身衣服,他趕緊埋下了頭。
  李天瑞沉著臉沒有吭聲,他明白自己那一掌絕無可能有這樣的力道。目光瞟過李天佑清秀的臉,心裏恨意頓起。他斷定是李天佑暗中動了手腳。這席間應該隻有李天佑才會有這份功力。
  席間坐定之後,皇上問道:“永夜來了?”
  端王目光看過來,永夜趕緊上前行禮。“皇上好,皇伯伯好。皇祖母好,太後好,皇後好,眾位娘娘好。”他一口氣報了一長串,心想沒有遺漏了。
  裕嘉帝欣慰地笑了:“真是好孩子,起來吧。”他並沒因為永夜失禮而責怪,反而喜歡上他這種誠懇。
  “永夜真的會說話了,過來,讓祖母瞧瞧。”太後臉上露出驚喜之色,衝永夜招手。
  太後不過五十來歲,滿頭珠翠,儀態端莊,笑得很慈祥。
  永夜很喜歡這種有氣質的女人。他走上前去又行了一禮,太後一把拉起他,摟進了懷裏。捧著永夜的臉嘖嘖稱讚,對端王笑道:“這是今年最舒心的事了,你就這麽個兒子,現在大好,哀家也放心了。”
  “托母後洪福。”端王舉杯敬酒,與永夜眼光一碰露出了個鼓勵的微笑。
  永夜知道今晚的言行合了端王心意,也很開心。趕緊望向端王妃。見她臉上似笑非笑,眼裏含著一份淒楚,他心裏一酸,低下了頭。
  殿內觥讎交錯,團年飯吃得開心愉快。
  永夜就一直被太後拉著,心肝寶貝似的又摸又捏。
  皇後瞧在眼中心裏有些吃味,自己的兒子都沒被太後這般寵愛過,她微笑著對裕嘉帝說:“皇上,臣妾瞧世子與端王妃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這般機靈,從前不會說話真是匪夷所思。”
  “是啊,永夜,究竟為什麽一直不肯說話?”太後好奇地問道。
  想陷害我?永夜眨巴了下眼睛說:“聽說是喉間長了個瘡,說話就疼,隻能以藥物化掉,永夜足足喝了半年的苦藥呢。”
  “我可憐的永夜!還要服藥嗎?”
  永夜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永夜再也不要喝藥了。”
  “現在大好了?”
  “就是……精神不好,白天總瞌睡,說是要慢慢調理。”永夜斟酌著回答,為將來進宮讀書犯困埋下了伏筆。
  端王在下首將這番對話全納入耳中,永夜不僅病好肯說話,且會撒謊,他忍不住嗬嗬笑了,舉杯敬同桌的老叔王,酒到杯幹,喝得甚是痛快。
  這時李天瑞突然站起來說:“父皇,皇祖母,永夜是頭回進宮,天瑞想送永夜禮物,順便帶他在宮裏遊玩可好?”
  “嗯,天瑞有這份心很好。去吧。”皇帝的誇獎讓皇後眉開眼笑。
  李氏與張氏趕緊朝大皇子三皇子飛了個眼神。
  “父皇,兒臣也有禮物送與永夜。”李天佑李天祥同時說道。
  裕嘉帝見兒子們懂得友愛,龍心大悅,都準了。他笑著對端王說:“三位皇子都喜歡永夜,朕這個做伯父的瞧得心裏高興,過了年,就讓永夜進宮讀書吧!”
  “謝皇上恩典。”端王與王妃連連謝恩,起身後看向永夜,眼神中卻帶絲擔憂。皇上如此說話必是想著將來讓永夜輔佐一位皇子。皇帝正值壯年,臣子們卻希望早立皇嗣以安國心。裕嘉帝遲遲不允,讓永夜進宮讀書,分明也想知道端王的態度。
  看到端王與王妃擔心的眼神,永夜的心情突然就雀躍起來。他知道二皇子帶他在宮裏遊玩沒安什麽好心,但是若論後台誰硬,他覺得也不輸皇後。團團一揖大步隨著皇子們離開。

  煙花燦爛的夜晚

  出了毓慶殿,永夜深吸了口冷空氣,帶著清新的涼意從喉間衝進胸腔,再從身上的毛孔透出去,把殿中帶出的溫暖一掃而空。
  月光照在雪地上,泛出淡淡的藍色。白玉台階之下重重回廊銀光閃閃,隱在燈光之中的樓台殿閣也塞滿了雪,往來幾個內侍將手插在袖籠中安靜的低頭行走,腳下踏著淺雪發出沙沙的聲響。
  永夜默默的想,這座美麗的皇宮,是未來幾年他戰鬥的地方。
  溫文有禮的大皇子是他將要保護與輔佐的目標。陰險狠毒的二皇子是他要對付的目標。三皇子天祥呢?永夜看著這個與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皇子起了疑心。遊離穀真的對自己這麽信任?一切都交了底?他想起李言年的話,不可全拋一片心。他會否才是躲在背後那隻黃雀呢?
  “大哥,三弟,我殿中備了上好煙花,帶永夜去放煙花如何?”天瑞笑著開了口。
  二皇子的變臉功夫爐火純青,他準備的節目讓永夜覺得有趣。
  “誰?”天瑞突然喝道。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柱子轉了出來,眼睛滴溜溜轉個不停,正是薔薇郡主。天瑞一愣,走過去牽著她出來,斥責道:“外麵冷,出來幹嘛?”
  薔薇嘴一翹,突然甩開了他的手跑到永夜麵前抬起臉哀求:“永夜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放煙花。”
  永夜很無奈,真是個小災星。二皇子占有欲強,這不明擺著讓他恨自己?三皇子天祥正巧站在永夜身旁。永夜衝薔薇一笑,抱起她,在她笑容才綻開之即把她送到了三皇子手中:“永夜力氣小,抱不動這小胖妞,勞煩三殿下了。”
  天祥如同接了個燙手山芋,抱著薔薇不知所措,看她眼裏的水汽越來越多。一轉身把她扔給了大皇子天佑:“天祥……還是大哥力氣大些。”
  薔薇扭動著身體,咬著嘴脣倔強的不肯哭出來。神情已是極度憤怒。
  永夜終於感覺到二皇子嘴邊露出了一絲笑意,這才鬆了口氣。
  “薔薇,我抱你去看煙花可好?”天佑溫柔的開口,看永夜轉開頭似在看景,二弟目光就沒離開過薔薇,好笑地搖了搖頭。
  薔薇抱著天佑的頭,把小臉埋著。不多會兒天佑就覺得脖子裏進了水,難受之極,卻又可憐她,輕拍了拍她的背。
  李天瑞走到大皇子麵前,衝薔薇說:“我抱你去!不然就不準去!”
  “二弟!”大皇子責備地喊了一聲。
  薔薇淚光盈盈可憐兮兮的看看永夜,她本不想去了,可又想跟著永夜,一時半會兒竟無從選擇。
  “最討厭女孩子哭哭啼啼,你若去了,我就不去了!”永夜冷冷地說道。
  薔薇扭動著身體掙紮著下了地,衝二皇子張開了手:“我去!”
  永夜一怔,長歎一聲,這就是女人!不讓她做什麽,偏要和你對著幹,這麽小就這樣,長大了還了得。
  李天瑞得意之極,語氣卻溫柔起來:“薔薇乖,我帶你去放最漂亮的煙花!”
  薔薇抬高了下巴,忍不住還是看了眼永夜大聲說:“我也要放!”
  “好!”
  二皇子這麽快就露出一個軟肋?永夜覺得更有趣了。
  一行人很快到了二皇子的慶元殿。天瑞喊內侍捧了煙花放在院子裏,親自點燃了一顆。隻聽“滴溜”一聲,一道火線直衝雲天,在半空炸開一蓬銀雨,端是美麗。
  “哇!二殿下好棒!”薔薇高興得直拍手,眼睛卻在永夜身上一轉,見他抬了頭看煙火壓根沒注意到自己,喊得更大聲。
  都還是半大的孩子,三皇子大皇子也拿了香點煙花玩。
  蓬蓬銀花劃破了紫禁城的夜色,金黃色的月亮掛在長空,被銀色的星星點點映得格外美麗。永夜突然想起了和月魄躺在草地上的時候。如果月魄能看到這麽美的煙花,他一定非常高興。月魄不會錯過任何一個有星月的夜晚,他總是說:你看星星月亮總是在一起,我們是兄弟。
  想到這裏,永夜覺得冬夜的風吹得有點冷。
  天佑回過頭,瞧見永夜站在一旁安靜的欣賞,精致漂亮的臉上也掛著笑容,卻帶了幾分寥落。便走到他身旁說:“永夜怎麽不去放煙花呢?很好玩的。”
  永夜看了看正熱鬧玩的三個人搖了搖頭,他在等,等二皇子請他去放。
  天佑正欲再勸,天瑞笑嘻嘻地走了過來:“永夜,來玩吧!”說著遞了管煙花和一支香給他。
  這就是二皇子為他準備的禮物?“多謝二殿下!”永夜微笑著接了過來。看了看手中的煙花把它放在了空地上。
  他彎下身子去點的時候,又站起身回過頭瞧了瞧。二皇子已退到三丈開外。三皇子也在三丈開外,大皇子在永夜身後一丈左右。而薔薇,二皇子並沒拉住她。
  永夜笑了笑:“這枚煙花一定很漂亮!”
  薔薇忍不住想離永夜近點,永夜感覺到了迅速點燃了引線。
  隻聽“轟”的一聲,煙花竟是二踢腳一類的大爆竹,且引線做得特別短,瞬間就炸開了。永夜在炸響的一刻大叫一聲順著氣浪回身撲到在薔薇身上。背上一痛,他暗罵自己太小看二皇子的狠毒,這爆竹中竟然混有少量鐵砂子。還好自己沒有托大進宮前穿了青衣師傅送的烏金甲衣。
  一旁侍候的內侍被嚇得蹲在了地上。
  大皇子離永夜最近,他旁邊是廊柱,一閃避過,聽到了輕微的撲撲幾聲,眉尖一蹙看向二皇子。見天瑞天祥離得遠,張大了嘴似乎也在為這爆竹的威力所震懾。
  回過頭看到薔薇從永夜身下爬出來,哇哇直哭,永夜雙手抱頭,趴在雪地上瑟瑟發抖。
  “永夜!薔薇!”
  大皇子衝了過去。
  “天殺的怎麽把爆竹遞給我了?!”天瑞扯開吼嚨罵道。
  “殿下饒命!奴才不小心。”那個遞爆竹給天瑞的內侍跪在地上磕頭喊饒命。
  天瑞走過去一腳將他踹翻:“若真傷到了世子,端王不剝你的皮!拖下去!杖四十!拖遠點,別攪了興致!”
  幾個內侍上前將人拖走,天瑞氣呼呼的轉過頭,看到大皇子一把將永夜從地上拉起來。他大步走過去關心地問道:“永夜無事吧?”
  永夜抬起頭,臉色嚇得雪白,輕搖了搖頭,說話的聲音還在發顫:“沒……沒事!”
  大皇子眼睛微眯了眯,重重的疑惑湧上心頭。
  “多謝殿下關心,永夜沒事,就是嚇住了,下意識地趴在了地上。”永夜似才回過神來。
  二皇子疑惑的看了看永夜,有些沒想明白,永夜離爆竹那麽近,為何沒被鐵砂打傷。幹笑兩聲:“沒事就好,爆竹沒把人嚇倒,永夜的反應卻把我們嚇壞了。”
  “永夜膽小,驚嚇殿下,殿下恕罪!”永夜拱手一禮。心中冷笑,二皇子看似緊張薔薇,在這當口卻放了薔薇過來。真有事時,薔薇就是李天瑞的保護傘。他隻需一句,我就算想害永夜,也絕不會害了薔薇,就能洗掉懷疑。
  “唉,心情都沒了。”三皇子歎了口氣,眼讒地望著剩下的煙花極為沮喪。
  “永夜嚇壞了,這煙花……可惜了。薔薇,這次看不了啦,下回好嗎?”二皇子問道。
  薔薇縮在大皇子身邊,想看又怕看。
  “玩!我怎麽不敢玩?!”永夜似堵氣地說道,拿起一管煙花點燃。夜空中再次爆開銀雨,隻有美麗絢爛。
  他得意地衝薔薇一笑:“怎麽樣?我放的煙花好看吧?”
  薔薇受寵若驚地點點頭,竟又走到永夜身邊鼓起勇氣說:“我也要放!”
  “好,我教你!”永夜握著薔薇的手正要點,手卻顫抖起來。他歎了口氣站起身對正上天瑞嫉恨的眼睛。
  “二殿下,我抱著薔薇……萬一……我怕傷著她。”永夜有點難堪地低下頭。
  薔薇一愣。天瑞已走了過來,笑著接過永夜手中的香:“我來教薔薇點!”
  天瑞拿起香頭握著薔薇的手小心將香頭觸到引線,薔薇又是興奮又是害怕,聽到引線“撲”的一聲燃了,嚇得轉身撲倒在他懷裏。
  天瑞哈哈大笑,心情再次愉快。躲得了初一躲得過十五?過了年永夜就要進宮讀書,他有的是機會和時間。
  煙花一朵朵在夜色中炸開,妖魅如黑夜的眼。永夜露出極燦爛的笑容。
  一切竟似沒有發生過。大皇子鬆了口氣,他沒了興致,站在一旁瞧著。
  三皇子卻沒有盡興,叫嚷著讓內侍把煙花在雪地裏擺放好了,一一點燃。
  二皇子看到永夜狼狽心情大好,指著最大的一枚煙花笑道:“薔薇,咱們去點那個!”
  那枚煙花足有水桶粗,看來是煙花中的極品,天瑞打算留到最後欣賞。
  “薔薇。”永夜輕喊了聲,薔薇馬上跑到他身邊揚起了笑臉,“永夜哥哥抱你看二殿下放煙花。”
  “好!”
  天瑞瞪了永夜一眼,對薔薇一笑:“看我放最漂亮的一個給你看!”說著就去點。
  引線剛點燃,又是“轟”的一聲巨響。地麵爆出一陣煙火,竟沒衝上天就炸了。
  “啊!”李天瑞被炸開的煙花衝翻,袍子上燃起了火苗。
  大皇子飛躍過去,腿在地上一掃抄起積雪撲到了天瑞身上。
  這一變故嚇得院內所有人呆若木雞。
  薔薇驚呼一聲已被永夜抱在了懷裏:“莫怕,永夜哥哥在。”
  二皇子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身上的新袍子沾上火星的地方爛成了破洞,那枝墨玉簪子掉了發髻鬆散,臉也花了。
  一晚上居然毀了兩件新衣,一次比一次狼狽。天瑞心情惡劣到了極點。破口罵道:“誰送的煙花進宮?!報內務府徹查!”
  內侍嚇慌了手腳,連聲應下。
  “二弟,有無燙傷?”天佑擔心的問道。
  天瑞一把推開天佑,黑著臉拂袖進了殿。
  “放個煙花出這麽多事,慶元殿的奴才越發不得事了!”天祥啐了一口。
  天佑歎了口氣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對了永夜,我有禮物送給你。三弟,你先送薔薇回去。”
  薔薇經曆了兩次事故也嚇得怕了,戀戀不舍地看了永夜一眼乖乖地隨天祥離開。
  永夜心情好得不得了,兩次不露痕跡地惡整了二皇子他不想得意都難。他使勁控製著想要放聲大笑的衝動,安靜地跟著大皇子離開。
  轉過遊廊,天佑見左右無人便停下了腳步,淡淡地說了聲:“永夜,你背上的衣裳破了。”
  永夜一愣,笑了:“多謝大殿下關心,父王知道永夜身子弱給了這件護甲,不然肯定會受傷。”
  天佑瞧了他幾眼突然出手,永夜一臉天真的站著也不躲避。他暗自猜測難道被大皇子瞧出是他在搗鬼?打定主意拚著受傷也絕不暴露。
  天佑觸及永夜身體的時候已沒有半分勁氣,很自然地彈了彈他領間的雪花,順手再解下披風給永夜係上,歎了口氣道:“二弟確實狠了點,你莫要怪他。從小他喜歡的就不讓別人碰。薔薇……給你添麻煩了。”
  永夜舒了口氣,是自己多心了。他眨了眨眼笑道:“永夜怎敢怪二皇子呢。明明是那些侍從不長眼睛弄混了煙花和爆竹。”
  天佑靜靜地看著他,沉默片刻笑道:“永夜肯這麽想就對了。我送你回去。禮物說實話沒準備,下回一定準備了送你。”
  兩人還沒走到毓慶殿,就遇見了前來尋人的內侍。知道端王夫婦已等得急了,永夜趕緊告退。
  天佑望著永夜的背影,眼裏露出了深思。他並沒有把握確認是永夜下的手。然而,跳起的菜盤,在地麵炸開的煙花,巧妙的幾乎讓人真以為是意外。如果是永夜幹的,這位足不出戶連話都不會說的端王世子就太厲害了點。
  回到端王府,永夜正要回莞玉院,端王叫住了他:“永夜,來我書房。”
  永夜歎了口氣,今晚事情怎麽這麽多。卻低眉順眼的跟了進去。
  端王站在他麵前,背負了雙手定定地看著他,突然問道:“大皇子的披風怎麽穿在你身上?”
  永夜頭皮發麻,他斷不能讓端王看到他的後背。衣裳被鐵砂打破了,大皇子這才解下披風給他擋著。而一旦說出這個事實,他的烏金甲衣就會露了形跡。一切就會被拆穿。永夜想了想答道:“我衣服穿少了,大殿下怕我受寒就給我披上了。”
  “今兒在席間又鬧的是那一出呢?”端王淡淡的問道,眼神冰涼。
  他隔著再遠,也關注著永夜的一舉一動。看到了一切,也詫異二皇子會自己拍斷一盤菜汙了衣裳。
  永夜隻得老老實實將二皇子因為薔薇郡主看他不順眼的事又說了一遍。
  端王聽到永夜有關小白臉的解釋怔了怔大笑出聲,笑聲中帶了一份自嘲:“我的兒子會是小白臉?!”
  說著捧起永夜的臉來。手指觸到永夜肌膚的同時渾身一顫。
  永夜趁勢偏過臉故意氣道:“父王也如此取笑永夜的長相?!長得像母親是永夜的錯嗎?!”說完不理端王轉身就走。
  端王怔住,張嘴想喊,又沒喊出聲來,無力的滑坐在椅子上。
  “王爺!”端王妃的手輕放在他肩上。溫柔的聲音喚醒了他。
  端王把臉挨上端王妃的手喃喃道:“不知為何,他的臉與永夜的極其相似,可是,那神情……那神情卻與我少年時一般無二。我每次見他就忍不住想疼他,以前卻沒有過。”
  端王妃聽著眼圈就紅了,輕聲道:“我對不住你,沒好好照顧著他。你又不肯納妾室,這王府的子息就他一個,我……”
  “別說那些,當年我娶你時就立過誓,絕不負你。永夜……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遊離穀的手段

  年三十,京都的雪越發下得緊了,沿城牆根一帶壓垮了不少民房。極窄極深的巷子裏隱隱有哭聲傳來。
  巷子深處一扇木門吱呀開了,走出一個黑衣的男子。他抬手將風帽帽簷又拉低了些,隻露出半張長著濃密胡須的臉。他默默的站了會兒,握劍的手緊了緊,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巷口擺了副挑擔,左邊燒著爐子架著湯鍋,右邊擺著作料碗筷。旁邊支了張小木桌,放著幾張長凳。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子蹲縮在爐子旁借著火取暖。
  雪花密密實實的飄著,若不是湯鍋冒著熱氣,幾乎沒人注意到這裏還有個賣麵的小攤子。
  “王老爹,今日還擺攤哪?”黑衣人停了下來。
  王老爹頓時有了精神,從爐子後站起身,忙不迭地去掃桌凳上的浮雪:“不擺不行哪,多賣幾碗麵,晚上家裏好過年。”
  黑衣人沒再說話坐下來。
  不多會兒王老爹便端來一碗陽春麵:“這是今兒賣的第一碗麵,這年節……不好過嘍!”
  黑衣人默不作聲的吃麵,連麵湯都喝得幹幹淨淨。
  寒風吹來帶來笑聲。王老爹眯縫著眼望著不遠處,輕歎了聲。
  一巷之隔,天地差別。
  誰又能注意到京都最大最奢侈的銷金窟,脂濃粉香夜夜笙歌的集花坊的背後有這般淒涼的景象。豪門貴胄一擲千金麵不改色的風流,貧賤人家卻為年三十買一頓白麵包餃子的銀子發愁。
  黑衣人站起身,捏了捏錢袋,把最後一顆銀豆子放在桌上。
  “少俠……”王老爹很為難,這才開張,他如何找得開。
  黑衣人笑了笑:“下回來吃我不付賬就是。”
  王老爹感激地看著他:“哎,多謝……”他小心奕奕的將銀豆子放進了懷裏,抬頭時,黑衣男子已去得遠了。
  看看天色尚早,再賣幾碗麵就可以收攤回家過年了。皺紋遍布的臉上已露出喜悅的笑容。
  “就是他了。”李言年冷酷地說道。
  “為什麽?他隻是普通百姓!”永夜咬牙切齒地問道。
  李言年側過頭看著永夜,淡然一笑:“穀主覺得你心太軟,讓你練練手罷了。你要明白,長得像世子的,不止你一個。”
  “哦?還有永夜二號永夜三號備選?那找他們好了。”永夜不在乎地說道。他不信還有比他更適合的人選。
  “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不過,不聽話,再合適也不合適。”李言年看穿了永夜的想法。
  永夜抬起頭與李言年對視良久。“你知道,我並不是個心軟之人。”
  李言年點點頭同意,眼神中充滿了憐憫與諷刺:“穀裏要的是絕對的服從。記住,穀裏每一次給你的機會都一樣,你生他死,他生,你死。”
  永夜望著臉上猶帶著笑的老人,怒氣與無奈在胸口衝撞。片刻之後他喃喃說:“這是師傅們給我的新年禮物?”
  “對殺手來說,是最好的禮物。”
  永夜甜甜地笑了:“多謝師傅了。我想,他在風雪裏凍得也很難受,睡一覺也是好的。”
  “不,”李言年的聲音比風雪還刺骨寒冷,“這裏太素淨了,過年總要喜慶一點好。”說著遞給永夜一個皮囊,“你的青衣師傅給你的新年禮物。”
  永夜接過來,裏麵一排銀亮的柳葉小飛刀。一寸長,一分寬,加了純銀,掂了掂,正合手感。他苦笑,不僅要他做殺手,還要做一個人神共憤有痕跡可查的殺手。遊離穀好毒的心思,等他雙手沾滿無辜者的血腥,還能撇清關係?原來,控製他的是這法子。
  可是你們不知道的是,我並不是你們以為的純真孩子,需要從殺兔子開始練膽子。永夜彈了彈肩上的雪花,不緊不慢拈出一把小飛刀問道:“胖掌櫃沒宰青衣師傅吧?”
  “他很開心是送你的禮物,隻收了成本價。”李言年輕笑。
  笑聲很輕,轉眼被風吹散。
  王老爹隻感覺一片涼意從喉間掠過,他有些呼吸困難,禁不住用手摸了摸脖子,摸到一點溫熱,像他伸出手在爐間烤火得到的暖意,腦中陣陣眩暈。
  “你出手原來這麽快!”李言年喃喃說道。
  永夜望著白雪中那片血花,微笑道:“過年有點喜慶也好,師傅說的對。”
  他的笑容讓李言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轉開頭急急說:“走吧,府裏還等著呢。”
  永夜打了個嗬欠,今天很疲倦,得早點回去,倚紅攬綠還等著他的禮物呢。晚上王府裏還要吃家宴,放煙花。永夜突然想起那晚在宮裏惡整二皇子的事情,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便覺得臉上淌過一陣冰涼,他把鬥蓬帽子扣上,遮住了不斷襲上臉龐的寒意。
  “知道為什麽一定要你殺他嗎?”李言年捧著禮物跟在永夜身後說道。眸子裏閃過一抹狠絕。
  永夜心裏一沉,他不是沒注意到那個戴風帽的黑衣人,很尋常的江湖打扮,窮得隻有一顆銀豆子也給了老人。難道這個人大有來頭?
  “他叫風揚兮,今年十八歲,是個……俠客!”
  俠客?就這麽簡單?永夜嘴一撇。
  “他十二歲時找上遊離穀。”李言年緩緩的說道。
  永夜眉皺了皺,這算什麽?
  “從來沒有人能找到遊離穀的所在,遊離者,飄緲不定之意。”
  永夜這才心驚。如果遊離穀真的位於安國西陲群山之中,一鍋端了也不是多難的事情,聽李言年這麽一講,他才真正覺得遊離穀的神秘,而越是神秘其力量就越不容小覷。
  可是青衣師傅把烏金甲衣送給他時說,也許他這一輩子都呆在山穀之中,李言年說的是真是假?
  “他十四歲打敗齊國第一劍客,十五歲與陳國第一高手大戰散玉關,他從沒有敗過。”
  “你是說,讓我殺那個老人,是成心讓我去惹他?”永夜笑道。
  李言年也笑:“你殺了他想保護的人,除非與遊離穀共進退,否則隻會死在他手上。”
  “你們威脅人一向這麽直接?”
  “星魂,別忘了,你的一切都是遊離穀給你的。做人,要厚道。”
  永夜卟地笑出聲來,驀然回頭指著李言年喘著氣大笑:“將來……嗬嗬,你死了我一定為你請佛念經超度,讓你轉世後有機會看一場電影”。
  漫天雪花紛揚,街上行人足步匆匆。一個錦衣少年邊走邊笑,在他身旁緊跟著眉頭緊鎖的俊朗男子,似在苦思著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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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落無聲,爐頭上鐵鍋裏的湯水還冒著熱氣。
  棚戶區戶戶人家大門緊閉,再窮這裏也是家,門板牆逢擋不住的寒風進得門來,也被團年的親情融化了。
  風揚兮靜靜地嗅著空氣中被凍住的血腥味,越是憤怒激動他越是冷靜。
  王老爹身上已積了雪,像地上隆起的一個小雪堆。
  拂開積雪,他看到王老爹喉間那半分銀色,沒有正中喉心,伸手一探,尚有氣息。風揚兮大喜過望,扶起王老爹舀了碗熱湯小心的喂下,王老爹咳了一下。他抱王老爹就往醫館走。
  年三十的醫館藥鋪大門緊閉,風揚兮敲得急了,喊了幾嗓子,門才被掀開一條縫:“今日歇業……”
  話未說完風揚兮已搶了進去:“大夫呢?救人!” 他的手一直貼在老人背心,緩緩注入真氣,生怕老人已受不住。
  看到老人喉間那半分飛刀,大夫一驚,顧不得埋怨,吩咐徒兒打了熱水,小心的取刀。等到刀取出敷上傷藥,鬆了口氣。
  “還好這飛刀入喉不深,又射得偏了,看著驚險實則無大礙,公子請放心,調養些日子也就好了。”大夫歎了口氣,又道,“隻是年紀大了,終是不妥。一定要好好補補身子才行。”
  風揚兮微笑地點頭,他知道王老爹已無礙。見老人感激的想開口,趕緊說道:“好生休息著,不妨事的。”
  臨走時拎了藥他一摸身上卻沒了銀子,風揚兮有些尷尬:“今日救人心切未帶銀兩,改日一定奉上。”
  王老爹抖著手從懷裏摸出那顆銀豆子。風揚兮心裏一酸,止住了他:“老爹放心回家過年便是,一切有我。”
  那大夫搖了搖頭衝他擺手說道:“醫者父母心,俠士義膽,請走好。”
  “銀兩改日一定奉上。”風揚兮又說了遍。這才抱起王老爹離開。
  送了王老爹回家。風揚兮回到巷子裏的破屋,拈著那柄小飛刀看了半響,他的風帽已經取下。他的臉型瘦削有些不修邊幅……胡虯遮了半張臉,眉毛烏黑濃密,雙眼睛卻出人意外地頗有神采,銳利蠱惑。
  是什麽人會傷害一個可憐的賣麵老人?是衝著自己來的麽?那為何不將這條街上的張大嬸趙大叔一並殺了?
  使用飛刀的人手勁不足,準頭不足,與其說殺人,不如說像孩子玩彈弓似的誤傷了老人。風揚兮下了這樣的判斷。隨手將銀色飛刀放入了懷中。
  風從屋子的四麵八方襲來,天漸漸暗了,風揚兮想了想,又出了門。

  步入殺手生涯

  京都這個年過得並不順利。大年初一,京都府尹曹大人便接到數十宗報案,愁得不知如何是好,恨得指著府中妻妾們為他精心準備的邊爐罵道:“簡單包頓餃子就是了,搞這麽多花樣出來作甚!”
  一屋子妾室全低下了頭,大夫人卻揚起臉說:“老爺接了案子發愁,何苦拿全家大小撒氣?我連私房銀子都被賊子拿走了,咱們家也是苦主!”
  曹大人氣得渾身發抖,又無話可說,拂袖去了劉師爺住的院子。
  “我看,必是有人想劫富濟貧,所取也不多。隻是大人……”劉師爺跟了府尹大人二十年,一直是曹大人的主心骨。思慮片刻得出了結論。
  他隱了後半句沒說,眼中透出憂慮。東主曹大人家被偷得太多了,多得讓他聽了都吃驚。以京都府尹三十五石的月俸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家有黃金萬兩。這事鬧騰出去,案子沒破,曹大人就等著聽參了。
  曹大人與劉師爺之間並無忌諱,毫不客氣地坐下,自顧自倒了一杯酒飲下,恨恨然地說:“所取不多,麻煩卻大。羅太師,張相爺,戶部馬侍郎、工部陳郎中……這賊子也忒狡猾,他怎麽就不敢去端王府!”
  原來年三十晚,京都出了竊案,羅太師府失銀三百兩,張丞相府失銀兩百兩,馬侍郎府失銀一百兩,陳郎中被竊了五十兩。京都商賈大戶每戶失銀一千兩。
  府尹夫人一早哭鬧,她攢的三千兩私房銀子不翼而飛,曹大人臉色鐵青喝止了她。
  他自己藏在密處的寶貝被一鍋端了,他當官幾十年的血汗錢,讓他如何不恨,又著實不敢聲張,價值萬兩黃金哪,再當幾輩子的官,不吃不喝俸祿攢到一塊兒都沒這個數。他隻求保住官位,銀子再掙也就是了。
  可此次受害的都是豪門,被人無聲無息盜了銀,如何不怒,初一大早,紛紛遣侍衛家臣敲鼓報案,隻差沒把京都府衙門外的牛皮大鼓敲破了。
  非富即貴,讓曹大人如何不愁。
  “大人!端王掌京畿防務,滋事體大,何不求助王爺?”劉師爺獻了一策。
  府尹搖了搖頭:“我雖是京都府尹,正三品官員,可要求見端王,談何容易!”
  “大人何不前往張相府……借查案之機相求相爺?端王妃可是張相愛女。”
  府尹眼中一亮,酒也不吃了,讓師爺通知了府丞召了衙役,備了厚禮前往相府。
  相府位於京都棗子巷,門口雪地裏落了一大片爆竹紙屑,紅得喜慶。府裏失了銀,年還是要過的,更何況,端王世子,相爺的小外孫今天過府拜年,張相喜的眉開眼笑。囑下人報了案,也沒把那點事放在心上。
  端王與王妃進了宮,永夜獨自由李言年及一幫侍衛陪著來了相府,正搖頭晃腦背張相的詩句討外公高興。
  張相聽得永夜聲音清朗,瞧著他麵目酷似愛女心裏疼得什麽似的。想起從前為永夜的病發愁,如今真正好了,卻又有幾分傷感。
  “永夜,你可有新作?”張相知道外孫酷愛詩詞,隻顧往永夜的喜好上引。
  誰知永夜煩的就是這個,不是不能抄襲,但他討厭。更不想一不留神就整個神童的稱號扣在頭上,以後少不得要與一幫酸人斡旋。便搖了搖頭說:“自瞧了外公的詩詞,永夜再不敢作詩!”
  這馬屁拍得張相樂不可支,笑罵是永夜小馬屁精。
  “外公,聽說母親幼時也有長相酷似的姐妹,是否也與永夜相像?”永夜很想知道。
  “那是幼時,都說長得像,大了卻不像了。”張相輕描淡寫地說道,眼神中透出一種悲傷。似在傷感著什麽事。
  “那我姨媽們生的孩子呢?也和我小時候長得很像嗎?”
  張相身體一顫,伸手把永夜攬進了懷裏,輕聲道:“他福薄,外公就隻有你一個孫子了。”
  為何張相這樣說?難道自己真的是端王的親子?永夜心裏暗暗猜測著,正要繼續問下去,府中總管急急走進來說京都府尹曹大人來了。
  永夜跟著張相去了前堂,見簷下站了一溜持燒火棍的衙役。一個馬臉官員滿麵愁容坐著。穿著緋色孔雀圖案補服,頭戴金銀花飾烏紗帽,看他服飾,知道他就是府尹曹大人。
  “給大人拜年!張相爺為國為民操心勞苦,這是下官一點心意,順便……了解一番昨晚竊案究竟。”曹大人起身深揖一恭。
  張相囑人帶了衙役們去烤火,招呼曹大人坐了,正想說話,瞧見永夜還站在一旁,便摸摸他的頭笑道:“永夜去玩吧,晚飯過後再回王府。”
  曹大人聽到這話抬起了頭,諂媚地笑道:“原來是端王世子,生得如此靈秀可愛,將來必是人才!”
  張相嗬嗬笑了起來,老臉綻開如菊。
  永夜本想見識下官場上這些人如何打交道,讓外公不欲他在場,便行了一禮離開,走出前堂的時候,聽到曹大人懇求:“下官確實犯難,懇請大人……”
  他正想聽下去,李言年走了過來。永夜一笑,迎了上去:“李執事可願陪我一遊相府?”
  “小的遵命!”李言年垂手應下。
  相府占地頗寬,外麵已是一片銀色的世界。永夜四顧無人,便笑道:“我見李執事對那位曹大人頗為注意。”
  “你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他!”李言年淡淡地說。無人之時又恢複了他在永夜麵前的傲慢。
  “這次又是為何?”
  “京都府尹的位子如何重要,他是皇後的人,不除不行。”
  永夜歎了口氣:“難道擋了大皇子的道,都要除了麽?這天下之人,殺得過來?”
  “大皇子宅心仁厚,李妃卻無根無依,不如此,如何鬥得過皇後?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位府尹大人可不是善輩。當府尹不過五年,已在京都納了九房小妾,置下田產房產若幹,他,還是牡丹院的常客。昨日京都竊案,牽涉戶部工部與雪災有關的官員,看來那位竊賊也不是隨便取銀的。可曹大人卻沒有報失,不知道是否失銀太多,報了數怕丟了官。”
  “會是誰呢?”永夜問道。
  李言年苦笑:“你當遊離穀無所不知?我們有我們的勢力,卻不是任何事都能掌握的。這天下之大,竊賊太多了。”
  竊銀者賊,竊國者還是賊。永夜笑了笑:“我為你們當殺手,我為你們做世子,我是否該拿雙倍的銀子?”
  李言年呆了呆,從袖中拿出了張銀票:“穀中規矩,這次任務是一千兩。”
  永夜不客氣了拿了,看了李言年一眼,冷了臉:“從現在起,除非傳穀中訊息,不得與靠近我。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與遊離穀的關係,如果穀中還想讓我完成任務的話。”
  李言年皺了下眉:“可是你的武功……”
  “你要的是結果。別的,就不是你能操心的事了。”永夜哼了一聲。
  李言年被永夜的氣勢震得一愣,想起他不過才十歲,心裏又有些憋屈。盯著永夜遠去的背影狠狠地說道:“不就是仗著那張臉!端王都不敢這般對我說話,臭小子!”
  永夜出府的時候,曹大人也正離開。永夜上轎前衝他笑了笑,曹大人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竟有些心動,眼中露出猥褻之意。想起永夜的身份,遺憾的搖了搖頭。
  這番神情全落入了永夜的眼中,他冷冷地想,難得李言年要我殺個貪官,可就怪不得我了。

  惹上了風揚兮

  這是永夜第一次單獨行動。他望著院子出神。每次執行任務之前,他總喜歡靜靜地將計劃再在心中過濾一遍。
  平靜地吃完飯,還去端王書房寒喧了幾句。端王笑逐顏開地看著他,那目光怎麽看怎麽稀奇。倒不像看自己的兒子,而是在欣賞他的鼻子眼睛是什麽形狀。永夜很不想與他有更多的接觸,他實在害怕端王買肉選菜似的目光看出他是個假的。
  永夜歎了口氣,對黑夜的喜歡勝過了白天。光照下他很容易疲倦,而一到夜晚,他的眼睛比午夜的貓眼還亮。
  隻可惜,他不可能永遠生活在黑暗中,也不會。
  倚紅與攬綠已經習慣晚上不陪著他睡,且不去打擾他。這讓永夜晚上行事很方便。縱是如此,今夜他還是在倚紅攬綠茵兒房中下了醉夢散。保證她們能一覺舒服睡到天亮,連夢也不會做一個。
  “梆!”王府更夫報時的聲音在遠處悠悠地響起。
  永夜整理了下衣衫,黑色緊身衣,黑白二色的披風。
  有雪的季節,他不會遺漏這一點。
  夜晚,京都府尹內衙一片歡笑聲,討得了張相支持,曹大人放心開懷地與妻妾喝酒涮邊爐。
  琵琶聲悠揚灑開。甜美的聲音婉轉唱道:“八十裏地風雪難阻哪,郎歸程——”
  這聲音頓時將永夜拉入了回憶中。他老爸是個票友,無事總愛聚集了一幫大爺大媽唱戲。永夜回家遇著,他老爸就會大喝一聲:“兔崽子!去張大爺鹵攤上買點菜!”
  永夜總是笑笑把買好的鹵菜揚給他爸瞧瞧,換了衣裳又出門。
  他怔怔地聽著,很後悔當初沒有多陪陪他老爸。
  琵琶聲絕,絲竹再起,房中再傳嬉笑聲。
  永夜止住思緒,心裏的殺氣淡了。曹大人該死,其實又關他什麽事呢?皇後的人?皇帝的人也與他無關。
  如果不是沒有力量對抗遊離穀,他何苦結束一個這麽快樂的生命?
  永夜決定讓曹大人再多樂嗬樂嗬。他悠閑的趴在房頂上從揭開的瓦洞中觀賞曹大人的小妾跳舞。從遠處望去,他是屋頂上新覆蓋的一片白雪。
  那小妾麵容嬌柔,穿了件水紅綢衫,換了綢底軟緞鞋,舞姿翩翩。看年紀不過十六左右,曹大人已四十開外,永夜很是羨慕。古代當男人實在是太好了。隻要有錢,養得起,娶二十房都沒問題。想到此處,他對曹大人恨意再起。老子的攬翠馬上就要嫁給李言年那個混蛋,老子沒法娶了她護著她。你是什麽東西,竟敢糟蹋純情少女?
  小妾軟聲唱著歌,水袖撒開,身軀顫抖似站立不穩越發顯出一種柔弱來。永夜仔細一瞧,發現屋裏織錦地毯上竟撒了一地黃豆。難怪會站不穩。這個變態!
  曹大人卻看得眉飛色舞連連叫好,讓幾個年輕的妾室也脫了外裳跳舞去。
  大夫人坐在席間也看得高興,旁邊竟也有一個妾室打扮的妙齡女子小心的剝了桔子的筋絲喂她。想來這些年輕的妾室也是她取樂子的玩物。
  永夜看那幾個女子搖搖晃晃地跳舞,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腳,穿一層綢布做成的鞋與赤腳站在石子上的感覺差不多,肯定疼。他決定盡快救美麗的小妾們出苦海,手指輕彈揮出了迷煙。
  片刻後屋子裏一片安靜,永夜飄然落下,拈出飛刀有點心疼的看了看,加純銀特製的飛刀,一柄就是錢啊!
  曹大人昏倒在地上,馬臉在燭光下更顯醜陋。永夜啐了他一口,本想弄醒了,想起畢竟是一條人命,心裏一軟,喃喃道:“還是這樣好,沒那麽痛!”抬手間一寸長的飛刀已準確沒入了曹大人喉間,隻餘一點沁紅慢慢從傷口湧出。
  永夜正想離開,玩心又起,在牆上用酒寫下:“小李飛刀,例無虛發!”八個大字。退後兩步欣賞了下自己的書法,遊離穀既然想讓自己留下痕跡,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他本該迅速回府,又想起了那位賣麵的老人,永夜摸了摸身上的一千兩銀票,奔向了棚戶區。
  腳尖輕點屋頂,永夜很愉快地享受著在風裏奔跑的輕盈感覺。巷子隻幾十戶人家,他查了十來戶沒見著王老爹,正翻開一戶屋頂瓦片查看時,一道劍光無聲無息刺了出來。
  永夜暗呼糟糕,他竟忘了風揚兮是從這裏麵走出去的,淩空往後一翻,腳尖順勢挑起一片蓬草,遮擋風揚兮的視線。
  從屋裏躍出的風揚兮身法之迅速讓永夜吃驚,雙手撒出一片迷煙,人如飛鳥般迅速後退。沒有絲毫戀戰的打算。
  風揚兮哼了一聲劍光如匹練揮出,永夜向來對自己的輕功自負,卻感覺後背一痛,他沒有回頭借勢再往前疾衝。
  風揚兮大喝一聲:“哪裏走!”一掌再次拍下。
  又一道黑影急如閃電般衝出,竟不顧風揚兮掌力,腳下用力一頓,那間草房瞬間塌下。裏麵傳出主人的驚呼。
  狡猾!風揚兮狠狠地罵了聲,顧不得追上去,跳下屋頂救人。抬眼間,兩條黑影瞬間已消失在雪地之中。
  好在隻是草房,沒有傷著人。可是雪夜裏無蓬門擋風卻也可憐。風揚兮隻好將房主帶回自己的小屋安頓。
  他坐在屋頂上一動不動,雪從天空飄下,竟不覺寒冷。望著夜色中這一大片棚戶區,嘴角扯出滿意的笑容。想起京都府尹居然有那麽多金銀珠寶,風揚兮就覺得自己運氣特別好。這個年京都貧苦百姓多少將就能過了。
  影子挾著永夜悄無聲息地回到王府。永夜隻覺得胸悶,咳了一聲,竟嗆出一口血來。趕緊找出回魂秘製的傷藥吃了。
  “無妨,烏金甲卸去了大半內力,受了些震動,養些日子就好。”
  “謝謝影子叔叔。”永夜咳出血來,心裏舒服了很多。風揚兮實在是太厲害了。
  “你若是修得天脈內經,也不會傷這麽重。”
  永夜苦笑,他不是沒練天脈內經,練了還是打不過而己。嘴裏卻順著影子的話撒謊:“天脈內經似乎沒什麽東西,又不能讓遊離穀發現,所以,幹脆毀了。”
  “毀了?”影子有點心急。
  永夜能感覺到影子氣得呼吸也變得急了。他很遺憾,影子救他幫他也不是單純的對他好。
  片刻後影子才歎道:“也好,省得掛心。也許這內經並不適合你練習。還有,今天你該直接回府。那個老人已經死了。他不死,你會很麻煩。”
  永夜心裏一顫,他知道自己沒殺死那個老人會很麻煩,可是他的確下不了手。他不知道該感謝影子還是該恨他。“我闖的禍,卻要麻煩影子叔叔去擦屁股,實在不好意思。”
  “以後莫要再出現這樣的事情。”
  “以後,再出現這樣的事情,影子叔叔還是在一旁看著點好,如果被李言年發現,影子叔叔就殺他好了。”永夜一字一句地說道。老人因為他而死,雖沒死在他手上,也因他而死。
  影子沉默了良久答道:“這樣麻煩了點,李言年還不能死。”
  “為什麽?你要對我好?”
  “我說過了,我欠別人的人情……”
  “不是說好讓我學一身本事,這人情就還完了嗎?”
  影子有些尷尬,冷冷地扔下一句:“你隻要在這裏好好過就行了。”
  “你知道我是……不是世子。這日子如何好好過?你就不怕我被戳穿了死得更慘?”
  “不會的。記住,風揚兮年紀雖輕,功夫卻不知比你高出了多少,少惹他。”影子說完就走了。
  永夜慢慢的回味影子的話,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時間心裏竟難受得緊。起了身站在銅鏡前。臉,精致得極乎完美,臉色蒼白薄唇上還沾有一絲鮮血,竟有種說不出的楚楚動人之感。“禍水!”他想起月魄的話,手一翻拈著柄小飛刀在臉上比劃了下,還是下不了手毀掉。
  他對鏡喃喃道:“青衣師傅,你說過,實在不行,天下之大總有安身之地。我的功夫幾時才能練得再好一些呢?”
  京都府尹曹大人在府中被人所殺,此事傳遍了京都。裕嘉帝的好心情被破壞得幹幹淨淨,責令府丞暫代其職,刑部限期破案。端王領京畿防務,也被罵得狗血淋頭。
  好在直到元宵過完京都再沒出事,刑部忙得人仰馬翻叫苦不迭,沒捉到殺人凶手,卻翻出了曹大人貪贓枉法的底子。裕嘉帝對曹大人的財產數目大為吃驚,勃然大怒。這等貪官不殺不足以平民怨,雖然是朝廷命官,卻不再追責案情進展,事情才慢慢平息下來。
  而永夜送入曹大人喉間的那柄小飛刀原本是放在刑部做為證物存檔,在某個晚上卻被竊走了。
  風揚兮看著麵前的兩柄飛刀出神,他肯定這是個職業殺手,隻有職業殺手才會不問忠奸好壞,為了銀子殺人。
  “殺了那貪官沒關係,可是你不該殺了王老爹。小李飛刀,例無虛發!是嗎?”風揚兮冷笑,眼中透出淩厲之色。他一定會找到他,殺了他為王老爹報仇。

  元宵節的約會

  京都元宵花燈年年熱鬧。家家戶戶門前有錢的掛以檀木搭骨,雕刻成龍鳳圖案,配以彩畫絹麵和玉墜絲穗的宮燈。窮點的人家則以竹作架,糊以印有花鳥人像圖案的紙燈籠。也有中等人家用薄絲或絹糊成的絲燈。
  形狀不一,或古樸稚致,或富麗堂皇。直把京都變成了不夜天。
  集花坊一帶的花燈最為壯觀。每座花樓簷下都掛有各式各樣俏麗多姿的彩燈。坊中青樓雲集,元宵節樓中的姑娘穿戴齊整了,往二樓以上的美人靠上歪著,顧不得寒風,笑著與自家樓裏的彩燈一起相互比拚。
  相好的公子爺們大方的總愛在這時送姑娘花燈示好。老鴇便吩咐了人專程在樓廳候著,一有花燈送上,便會用長竿插了大聲的吼上一句:“張公子送檀香姑娘走馬轉花燈一盞!”
  樓上便會有姑娘發出清脆的笑聲:“檀香多謝公子!”
  一來二往竟成了青樓媲美的手段。
  元宵是端王與王妃的節日。
  每年元宵端王都會攜王妃同遊,重溫少時邂逅的浪漫。這時候僅有侍衛遠遠的跟著,不敢前去打撓。
  倚紅攬翠茵兒都鬧著要去看花燈。永夜聽得集花坊,心中一動,想起了牡丹院。便欣然同意與三位侍女同去看燈。
  他走到集花坊時,見三人有些扭捏,便笑道:“隻是去看個熱鬧,又不進樓,怕什麽?!還有少爺我呢。”
  三人才紅著臉應下,等進了集花坊,永夜一眼就瞧見牡丹院三個大字。原來這牡丹院今年為出新意,特意花了大價錢造了座燈坊。中心一朵紮成牡丹形的彩燈華麗怒放。隻這手筆就將別家青樓比了下去。下麵看燈的遊人也比別處多。
  永夜帶著三位侍女擠到牡丹院樓下,正聽到院裏侍者長聲呦呦地喊道:“李員外送墨玉公子梅花燈一盞。”
  隨著聲音,一盞高達數尺的彩燈掛在了房簷下。
  永夜是見過燈會的,卻從來沒聽說過什麽梅花燈。此時鼻端嗅得梅花隱隱傳來,仔細一瞧,才發現這燈周身以梅花串裝飾,隨著熱氣,花香蒸發,越發的濃鬱,不禁嘖嘖讚歎。再看樓上,站出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年,溫婉的聲音脆生生地響起:“墨玉多謝李員外。”
  這時一個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很氣派的踱步進了樓。他就是李員外?
  如果自己進了牡丹院會和他一樣?永夜定定地看著墨玉,渾身的書卷氣,幹淨的臉,一雙墨玉般的眸子,沒有絲毫齷齪肮髒的感覺。
  男人和男人!一個叫李員外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和這般幹淨的少年!永夜頓時像咬了一半蒼蠅在嘴裏,直想吐。
  “少爺!王爺王妃在那邊!”茵兒眼尖,扯了扯永夜的衣襟說道。
  永夜望過去,見端王妃正彎腰與一個小女孩說著話,臉上掛著極溫柔的笑容。端王在一旁瞧著她,神情黯然。永夜心裏一跳,見他們身邊的侍衛都站在一丈開外。知道端王會武功保護王妃沒問題,侍衛僅為以防萬一。
  他定定的瞧著他們,自己是他們的孩子,他們卻和路人的孩子相親。自己從前不會說話,淡了關係,如今活蹦亂跳的出現在他們麵前,卻仍覺得隔了千山萬水,為什麽呢?一個模糊的念頭跳進永夜的心裏。
  他見端王夫婦繼續前行觀燈,匆匆對倚紅她們說了句:“你們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來。”
  “少爺你去哪兒?”
  “我去,給你們買零嘴吃。”永夜說完擠進了人群,急得三位侍女跳腳,卻又在人群裏找不著他了。
  永夜擠出人群來到和王妃剛才說話的小女孩身邊。她的父親正在炒糖粟子。小女孩也是十歲左右年紀,正在幫著父親包粟子。永夜摸了摸荷包,拿出一顆銀豆子,買了包糖粟子,笑著說:“你的女兒真懂事呢。”
  炒粟子的漢子憨厚的笑了笑:“剛才有位貴夫人也這麽說來著,窮人家的女兒怎麽可能和嬌貴小姐一樣呢!”
  永夜笑著問小女孩:“那位漂亮的夫人還對你說什麽了?”
  小女孩甜甜笑了:“她說她的孩子不知道會不會也在做工呢。”
  永夜眼裏驀然酸楚,世子果然不是端王夫婦親生。想起端王妃那溫柔與帶著傷痛的眼神,永夜拿出荷包,順手放在女孩手中柔聲說:“送你的,你炒的粟子很香!”
  “公子使不得!”
  永夜已轉身離開。
  見他回來,三位侍女都鬆了口氣。正要埋怨,永夜已將溫熱的粟子遞了過去:“趁熱吃,很甜的。”
  四人在牡丹院樓下邊吃粟子邊看燈。永夜凝神注視著出現在牡丹院樓上的每一個人,暗自記著他們的長相,舉止,一一判斷。
  這時他感覺有人衝他撞過來。永夜很自然的退了一步,把茵兒護在背後。抬眼看去,笑容浮起:“見過二殿下。”
  李天瑞穿了身紫金長袍並同色披風,那張臉在花燈映襯下顯得格外邪魅。身邊帶了兩名侍衛,一看就是身負武功的高手。李天瑞的唇抿出一絲諷刺:“怎麽,世子獨自賞燈?沒與皇叔一起?”說著敲了敲自己的頭,似恍然大悟,“差點忘記了,今天這日子,皇叔隻和皇嬸嬸一起的。”
  “攜手遊燈本來就是父親與母親值得紀念的日子,永夜也無意去煞風景。”永夜恬然的笑了。
  李天瑞沒惹惱他,心裏不痛快,抬頭望見牡丹院樓上美人靠上歪著的眾小倌,下巴一抬笑道:“墨玉公子算什麽,永夜若是在那樓上一站,什麽公子都黯然失色!”
  永夜正犯惡心,聽李天瑞這麽一說,臉便沉了下來:“倚紅攬翠茵兒,回府!”
  三名侍女聽見也極為憤怒,知道惹不起李天瑞,紛紛黑了臉便往外走。
  李天瑞一個健步擋在永夜身前,笑道:“瞧瞧,這生氣的模樣真夠俊的,難怪薔薇見了你就粘上了。才六歲的丫頭都迷得這般厲害,世子長大一點怕是這京都城裏最俏的公子爺了。”
  永夜見他再三挑釁,強忍了怒氣,低頭便走,往左往右,李天瑞都擋在麵前。
  “二殿下,在大街上鬧騰開大家都沒麵子,找個僻靜地方好好聊聊如何?”永夜淡淡地說道。
  李天瑞好奇的看著永夜,他才及他的胸,怎麽就敢有這等勇氣。他哈哈大笑道:“好啊!走哪兒?”
  永夜隨手指了指集花坊背後的小巷。
  倚紅緊張起來,捅了捅茵兒。茵兒機靈,轉身跑入了人群趕著回府報訊。
  走到巷口永夜停了下來:“一對一,你敢嗎?”
  李天瑞幹笑兩聲,吩咐道:“你們留在這裏。”
  “少爺!”
  “二殿下隻是和我聊聊天,不想被別人聽到,你們在這裏等我,一會兒就出來。”永夜說完就往巷子裏麵走。
  見瞧不見李天瑞的侍衛和倚紅攬翠,永夜看了看位置,笑道:“二殿下就這麽想揍我?”
  李天瑞哼了聲:“李永夜,我再警告你一聲,薔薇隻能陪我一個人玩,你離她遠點。”
  “你這麽在意薔薇,為何還放了她過來?不怕爆竹裏的鐵砂子炸傷了她?李天瑞,你太狠毒!不過……”永夜眼珠一轉,“總比虛偽的人好,有些人表麵溫和無害,實則比你還狠還壞,對麽?”
  “你想說什麽?”李天瑞警惕的看著永夜。
  “我想說,我就算打不過你,也可以教訓你,你信嗎?”永夜感覺到異樣,輕笑道。
  李天瑞懷疑地看著他。
  “如果我做到了,你能相信我的力量能幫助你嗎?”
  “哈哈!”李天瑞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恨意,“幫我?幫我什麽?你老子都不肯相幫,你算什麽東西!”
  永夜對準他一腳踢了過去,力道不輕不重,卻讓李天瑞感覺到痛,他大怒:“好啊,說話分散我的注意力,趁機下手,你和他都是一路貨色!”
  李天瑞一掌打過來,才挨著永夜的身體,永夜便慘叫一聲飛了出去。
  他一愣,隻見旁邊的小屋裏掠出一道黑影將永夜接住。
  “你是誰,竟然敢管本……公子的閑事?!放下你手裏的人,本公子今天要好好教訓他!”
  風揚兮低頭看永夜,見他臉色蒼白,害怕的直抖,心裏憐意頓起,抬頭冷冷地望著李天瑞:“我最瞧不得你這種欺負弱小的人,滾!”
  李天瑞幾時聽過一個滾字,見對方不過十七八歲年紀,怒吼一聲衝過來就是一拳。
  風揚兮輕巧地躲開,有些詫異李天瑞功夫的精純。
  李天瑞見拳頭落空,心裏更為惱怒,變拳為掌,招招狠毒。
  看得幾招,風揚兮皺了眉:“如此歹毒的招術竟用在一個陌生人身上,不教訓你,以後還了得。”
  說著身形一動,李天瑞還沒反應過來,已被踹中屁股撲了出去,直摔得頭暈眼花,一身新衣再次被雪水弄得汙濁不堪。
  “屁股朝地平沙落雁式!”永夜輕拍巴掌,想起了笑傲江湖中令狐衝的一招。
  風揚兮拍了拍他的頭斥道:“還不快回家去,以後少惹這種小霸王!”
  “謝謝哥哥,你叫什麽名字?”永夜擺出天真的神情。
  風揚兮笑了,柔聲說:“我叫風揚兮,風揚起來的意思!”
  “瘋子哥哥!”永夜麵不改色的甜甜笑了。打不過嘴裏占點小便宜,再利用一番也是好的。以李天瑞的個性,他以後絕對會找風揚兮的麻煩。永夜很開心的小跑著離開,又回頭衝狼狽的李天瑞笑了笑。
  李天瑞已消退了怒氣。望著永夜的背影很服氣。站起來也不說話便往往外走。
  “別讓我再見著你欺淩弱小,這是給你的教訓!”
  李天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哼了聲道:“風子?是瘋子吧!”
  風揚兮一愣,搖了搖頭,轉身又進了小屋。
  永夜在巷口等著他,李天瑞黑著臉瞪著他。良久後笑了起來,伸手去攬永夜的肩。
  永夜側身避開,輕聲說:“殿下要記住,別和我太親近。一來我不習慣和你這麽親近,二來,殿下隻要記住,我說的話絕無更改!一年之內定讓殿下心想事成。你用不著懷疑我,不需要你做什麽,隻要小小的配合永夜便成了。事成之後你便能明白永夜的忠心。何樂而不為呢?”
  李天瑞看了看弄髒的衣袍陰冷的笑道:“我不需要做什麽,也不會做什麽。凡事,你自己想好。想給我下套,我不會管你是不是皇叔的兒子。”
  永夜當沒聽見,頭也不回的離開。
  遊離穀,你們想要我相助大皇子。如今我幫的是二殿下,你們,會如何呢?

  一切都在算計中進行

  春天慢慢消退了積雪,枝頭綻出嫩芽。永夜蔫蔫地趴在桌子打瞌睡。
  夏天將春日燃燒,蓬蓬勃勃一片綠意。永夜仍蔫蔫地趴在桌上瞌睡。
  這一年來隻要進宮陪三位皇子讀書,永夜就一直無精打采。
  “啪!”在黃太傅手中書卷扔出的瞬間永夜醒了,不僅醒了,還很自然的碰掉了桌上的書本,並彎下腰去撿,這書卷不偏不斜地砸到了他身後的三皇子天祥臉上。
  “哎喲!”天祥捂著臉呼疼。
  永夜驚訝地回頭看著天祥,眨巴下眼睛露出困惑的表情。
  “太傅為何打我!”天祥站起來大聲說道。
  黃太傅愣了愣指了指永夜,還沒說出口,永夜已笑道:“太傅必是想請三殿下背書本!”
  黃太傅又不好說砸錯了人,便道:“方才講到哪裏了?接著背!”
  三皇子一愣,支唔了幾句沒答出來。
  黃太傅借機指了指永夜:“你背!”
  永夜呆住,嘴張了張說道:“我不信大殿下二殿下能背出來!”
  一把火燒到天佑天瑞身上。
  天佑頗有興趣的看著永夜沒有說話,天瑞便冷笑起來:“太傅是讓你背書!”
  “難道二殿下背不出來?”
  “誰說我背不出來?”天瑞不服氣的念道:“盛哉京都,覆壓三百餘裏,隔離天日。東出秦山,西據散玉關之永固。秦川溶溶,流入宮牆。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簷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鬥角……”
  背完挑釁地看著永夜。
  永夜微笑,一模一樣的背了出來也挑釁地看著二皇子。
  天佑偏過頭強忍著爆笑,永夜太聰明了。他輕咳了一聲,也朗朗背誦出黃太傅引以為傲的《京都賦》。
  三皇子還沒反應過來,還是記不住。
  黃太傅隻好瞪了永夜一眼,拿出戒尺拉過三皇子的手狠狠地打了三下:“長長記性!”
  三皇子疼得直吸氣。
  黃太傅打錯了人,無心再上課,扔了戒尺拂袖而去。
  “三弟疼麽?”天佑關切地問道。
  天瑞冷笑著說:“大哥就是這般關心兄弟的麽?”說著摩拳擦掌道,“狡猾!明明太傅打的是你,卻讓老三背了黑鍋!害老三受責罰,我非替他出這口氣不可。”一掌就擊向永夜。
  永夜正欲躲閃,卻聽到一行足音往這邊行來。眼珠一轉,硬生生受了這掌,摔倒在地上。
  “永夜你無事吧!二弟住手!”大皇子大驚,衝上前去拉永夜。
  天瑞冷笑一聲攔在了天佑身前:“大哥,你護著外人也不幫自家兄弟?”
  “二弟!”
  天瑞一掌對著天佑拍了過去。天佑正欲躲閃,眉輕跳,手勢一緩,被天瑞打在胸前,踉蹌幾步摔倒在門口。天瑞走到永夜身邊,獰笑一聲一腳又踹了下去。
  “住手!”
  突如其來一聲大喝嚇得天瑞一哆嗦,眼睛瞥見一抹明黃,人已軟了下去:“父皇!”
  裕嘉帝滿麵怒容出現在門口。見天佑和永夜都躺在地上,有些尷尬的回過頭:“還不傳禦醫去!”
  “皇上莫要著急,臣瞧瞧再說。”端王閃身進了屋,見永夜一身是灰狼狽不堪。拉起他問道,“怎麽回事?!”
  永夜默不作聲站著。
  “天佑,你是大哥,怎麽回事?”裕嘉帝正與端王前來看幾個小子讀書,沒想到看到這一幕。
  天佑正欲說話,天瑞已搶著告了狀:“永夜上課瞌睡,卻讓老三背了黑鍋被太傅打手心,兒臣氣不過才教訓他。大哥瞧在眼裏也不向太傅說明。”一口氣把天佑與永夜都告了。
  端王越聽臉越黑,偏過頭對裕嘉帝說:“皇上莫要因為臣鬆了管教。”
  “皇上,我沒瞌睡,我隻是精神不濟,在桌上趴了會兒,太傅教的我一絲沒漏下。”永夜委屈的開了口。
  “剛才怎麽不說?!”端王喝道。
  永夜低著頭輕聲道:“我怕二殿下打我。我……打不過他。大皇子又不敢幫我。”
  天瑞聽見氣得吼道:“我幾時打過你?!”
  “……沒,沒打我。”永夜身子抖了抖,可憐兮兮地埋著頭。
  端王與裕嘉帝交換了下眼神,裕嘉帝哼了聲:“瞧你把永夜嚇成這樣!天佑,你說,究竟是怎麽回事?”
  天佑跪在地上靜靜地說:“我是做大哥的,沒帶好弟弟們,甘願領罰。”
  “十個板子,好生領了。”裕嘉帝淡淡地吩咐道。
  不一會兒,內侍抬了長凳進來,天佑往凳子上一趴,內侍扒了褲子就開打。十板子打得劈啪作響,大皇子哼也沒哼,打完了便謝恩。
  永夜看得眼也不眨,心裏直發涼,手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屁股。
  “天祥!”
  “兒臣在。”
  “太傅說你今日沒背好書?”
  “兒臣日後一定勤力!”
  “十個板子。”
  天祥苦著臉被打了十下,疼得呲牙咧嘴。
  “父皇,大哥三弟都受了罰,為何不罰永夜?”天瑞不服氣。
  “以後再讓我瞧見這般情形,不問緣由,每人領十個板子。永夜麽……自有你皇叔執家法!”裕嘉帝說完看了眼端王離開了。
  端王牽了永夜的手說道:“回府!”
  “皇叔!皇侄一向對皇叔景仰有加,想必皇叔必不會讓侄兒失望才是。”
  端王站住,看了眼天瑞,緩緩說道:“怎麽,二殿下想一同回王府看本王如何執行家法?”
  天瑞一怔,端王輕笑起來:“不必了,就這兒吧!”說著拖著永夜走到長凳前喝道,“脫了褲子趴下!”
  永夜氣極敗壞吼道:“不!”
  這聲不字嚇呆了屋裏的人。端王看著永夜眉一皺:“再說一遍?!”
  永夜反應過來,站得筆挺,一字一句地看著端王說:“要打便打,要我脫了褲子打給他們看,不!”
  “好,很好!”端王順手奪過內侍手中的紅漆木板揚手揮了出去。
  永夜哪敢當端王的麵暗自運功,這一板結結實實打在屁股上,人被拍飛了出去。天佑一驚,躍起將永夜抄進了懷裏,急呼道:“永夜身子一向不好,皇叔手下留神!”
  “過來!”
  永夜推開天佑,隻覺屁股火辣辣痛得直燒。看來端王是下定決心要打殘了他,永夜心思數轉,考慮著該不該賭。想到事先的計劃,他勉強站直了說:“你打吧!”
  端王冷哼一聲手不留情,板子重重揮下。這回永夜卻是站得直了硬生生挨了端王十個板子。血順著褲管浸了出來。
  裕嘉帝執家法,叫內侍打了三位皇子每人十板,那內侍手有分寸,哪像端王用足了勁,便是成人也受不了他這般打法。永夜習武身體再好,十板下來,蒼白了臉一口氣頂著沒有倒下,他看著端王鐵青的臉,一種酸痛驀然從心裏湧起,自嘲地笑了笑。
  “皇叔!永夜不行了!快傳禦醫!”天佑瞧見永夜臉色不對,心裏隱隱害怕。
  天瑞天祥幾時見過端王這般淩利,都閉緊了嘴不吭聲。
  裕嘉帝似早知這般結果,天佑話音才落,禦醫就背著藥箱進了門。
  端王冷然看著永夜,父子倆就這樣對視著,一如初見那時彼此打量。
  永夜放棄了偽裝。如果端王真的還有一個親子,那麽他就賭對了。如果沒有,他會選擇為端王所用,聯合端王的力量消滅遊離穀。不論是那一種,自己都不吃虧。
  想起端王妃溫柔的眼神,永夜突然覺得很想讓她再抱抱自己,心底裏情不自禁湧出一種溫暖。如果真是自己的母親該有多好!
  “父王,回家!”永夜輕輕的說了聲,那目光充滿了依戀,卻一步也邁不動。
  不知為何,端王突然慌亂起來。大步上前一把抄抱起永夜,滿手沾著溫熱的血,心跳得快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低頭看永夜已暈了過去,額上掛滿了細密的冷汗,顧不得在皇宮之內,抱起永夜施展輕功往外急奔。
  “王爺,快放下世子!”禦醫見永夜沒脫褲子挨了板子,等回到王府怕與傷口早粘在一起了,傷勢會更重,急急的去追端王。
  “得意了吧?!”天佑吼了起來。
  天瑞隻冷冷一笑:“都說大哥溫和有禮,原來隻是裝出來的。難道天祥就該白挨打?”
  天祥怒道:“大哥二哥莫為我爭吵,誰不知道你二人爭來鬥去都為了太子寶座,拿我當槍使!哼!”
  天祥頭也不回地離開。天佑與天瑞靜靜地對峙良久,天瑞就笑了:“大哥是在奇怪我為何要開罪端王?我就是看不習慣李永夜那樣子!誰得罪了我,都隻有一個下場!”
  天瑞陰狠地說完,目光在三名掌刑身上一轉,滿意地瞧見他們的身體微微的顫抖。複又低聲說,“我知道大哥喜歡上了永夜,不過,最好莫要被父皇知道。”大笑著離開。
  天佑靜靜地站了會兒,看了眼屋子裏低頭當什麽也沒聽到的三名內侍,什麽也沒說便走了出去。
  當晚,裕嘉帝正在李妃處用膳,近身內侍悄悄告訴他一個消息,今天掌刑的三名內侍都死了。
  裕嘉帝氣得額頭青筋直跳,看了眼李妃淡淡地說了聲:“朕的兒子真行!”
  李妃不知所措,裕嘉帝歎了口氣:“立嫡子還是立長子,朝中爭論不休,後宮也沒閑著。皇後尚在,天佑也滿了十五了,明兒就領旨出宮建衙吧。”
  李妃眼淚落下,跪下謝恩。心裏充滿了失望,裕嘉帝此言,無疑是要立二皇子天瑞為太子了。
  裕嘉帝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麽又住了口。

  瞧見了那朵花

  血從手間滴落,永夜痛得額頭冒汗,身子發顫,見出了皇宮,心裏鬆了口氣,暈了過去。
  “永夜,你撐著點!”端王出了宮躍上侍衛的馬,打馬飛奔。
  那種瞬間湧出的恐懼和害怕在心間一點點擴大。就算當年聽到滿月的永夜被擄走時也隻有憤怒。而現在,卻是害怕,真的害怕,怕手上小小的人兒被自己打殘了打死了。
  馬揚起四蹄飛奔,端王鐵青著臉顧不得踏傷街上的百姓。
  他不是沒找過,也不是沒找到過。與永夜相似的麵孔,相同的年紀,然而隻在王妃輕輕搖頭的瞬間,那種喜悅就又變成了憤恨。
  遊離穀終於找到了與永夜幾乎一模一樣的孩子,他們妄想用這個孩子代替世子以掌握他的權力,達到他們的目的。
  端王此時盼望著,盼望他們找到的是真正的永夜。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任何人不得入寢殿!看著李言年,若有絲毫異動,殺!”端王扔下這句話抱著永夜進了內室。
  他顫著手脫了永夜的鞋襪。那朵豔麗的花赫然出現在眼間。
  心如被重錘狠狠擊中,端王伸手摸了摸那朵花,突然反應過來,衝外麵大吼:“請王妃過來,準備溫水,傷藥,快點!”
  外間一片混亂。
  端王妃急急入內:“出什麽事了,王爺!”
  端王沒有回答,蒼白著臉輕輕用溫水化去永夜幹涸的血跡,小心剝開粘在傷口上的褲子。
  “啊!天啦!”端王妃腿一軟坐在了地上。伸著手指著永夜軟軟地說道:“他……他是我們的……”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端王專心處理著永夜的傷口。他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他果然是遊離穀掉了包的永夜,可是他也真的是他的親子!
  十一年,整整十一年,他居然是以這樣的方式回到他的身邊。他居然是以這樣的方式讓他發現。
  端王輕輕抱起王妃讓她躺在永夜身邊。一大一小兩張如此肖似的臉。連微蹙的神情都一模一樣。他不知道是想笑還是想哭。
  手撫過永夜腳上的那朵花,想起王妃說過,當時一時調皮,畫在了永夜的腳板心。他還在信中斥她胡鬧。
  誰知道這個隱秘的記號,竟成了他識破假冒者的辦法。
  端王眼中浮現出與永夜對視時的情形。那眼神分明充滿了濃濃的眷戀。他想起第一次見到永夜,還在一年前初進府不久,他就無意中提及穀中看到另一個與他酷似的孩子。他,那時候自己就在懷疑了嗎?他,那個時候就在試探自己了。
  永夜真是聰明!他敏感的覺得世子的不對勁,自己和王妃態度的不對勁。端王想起張相曾告訴他永夜問過他姨媽孩子的事情,端王輕輕摸著那朵花說:“你已經在猜想了是麽?你今天那眼神分明是知道了,不然,就不會一定要我帶你回府來了,是嗎?”
  嘴邊綻出驕傲的笑容。他的孩子,怎麽可能是一句話也不說的呆子。怎麽可能見了他就瑟瑟發抖,怎麽可能不與父母親近。
  可是要不要認他?端王又想起這個問題。
  遊離穀知道他是真的嗎?端王馬上否定了這個推測,如果遊離穀知道就不會這樣送他回來,而是換一種方式了。畢竟,現在小,將來長大總是能看出來的。
  “無論如何,我已經知道了,我就不會再失去你。”端王下定了決心。
  隱約的黑暗中,永夜聽到爭吵的聲音,端王妃的哭聲。他心一寬又睡了過去。
  天熱蓋不了被子,永夜下半身隻覆了張白棉布,隱隱瞧見沾上的血跡,端王妃坐在永夜床前,瞧他趴著,抖著手揭開瞅了眼,眼淚忍不住又湧出來。
  端王站在她身後,見她落淚,歎了口氣說:“沒有大礙,養……”
  “養什麽養!你下手真狠哪!你怎麽不把他打死了事?!他才多大?他才十一!我知道你就這麽一個心裏不痛快不是?你去娶!你去啊!我……我娘倆兒走了不礙你眼!”端王妃猛的回頭連珠炮似的說道。
  端王措手不及,見王妃眼睛紅得血也似是的,伸手就去抱她。端王妃揚手就是一巴掌將他打開:“當年我給你一巴掌是欠了你,這輩子還你了,現在給你一巴掌是永夜欠了你,你……恨我也就是了,何苦折騰他!”
  “我……我幾時恨過你!”端王當王妃這巴掌在扇風,根本不放在心。
  端王妃一拳捶在床上,恨聲道:“你臉上畫了掌痕還在金殿上招搖,你害我嫁不了別人!”
  “你還想嫁誰?”端王的臉霎時寒成了冰。
  “我嫁誰也不會讓永夜被傷成這樣!”王妃並不怕他,聲音高昂。
  端王那怒氣卻瞬間融化得幹幹淨淨,柔了聲音道:“是我不好成不?”
  “你不是不好,你簡直就是混蛋!你怎麽就狠得下這個心……”說著王妃回頭放聲大哭。
  “別哭了好不好?我不是……不知道麽!”
  “你怎麽會不知道?你這般心思深沉,你會不知道!”王妃瞪著端王,眼中怒火再次騰起,纖手指著端王罵道,“你若真不知道也就罷了,你,你怕是什麽都明白……我恨的就是這個!”
  “好啦,不是沒打壞嘛!”
  “沒有?!你當我是瞎子看不見?!永夜都暈了兩天兩夜,還沒打壞?!他若是,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就準備另娶王妃吧!”
  “胡說什麽!”端王火了,一把拽起王妃揚手一巴掌打在她屁股上,“再胡說一氣,我讓你和他一塊躺著,隨了你的願!”
  王妃也火了,推著端王吼道:“你打啊!你……還嫌欺負我不夠?你就這麽一下都讓我覺得疼,永夜呢?他會痛成什麽樣!”
  端王突然摟緊了她,下巴抵在王妃發間輕聲說:“我也很痛……”
  王妃一愣,哀哀哭了起來:“就非下這狠手不行麽?他才十一歲呢。”
  “吵什麽啊!”永夜偏過腦袋看兩人打情罵俏許久,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了端王與王妃。
  端王夫婦聽到聲音頓時驚得分開,撲向床前。

  父子同奸詐

  永夜趴著,歪著頭瞧他們倆,這麽緊張他?他扭著頭看了下白布單蓋著的身體,臉霎時便紅了,渾身不自在。
  “永夜——”王妃小心奕奕地喊了他一聲。
  端王見永夜扭捏著害羞忍不住笑了,試探地問道:“難道你長到十歲,都沒被人打過屁股?”
  永夜紅著臉,不肯說話也不肯搖頭點頭。
  “從來沒人瞧見過?怎麽可能?”端王大為吃驚。
  永夜想起黑暗的石室,想起青衣師傅臨別時的話,想起影子送他入穀之前的幾年,悶聲悶氣地說:“知道的人都選擇不說,我……送我來的人不知道,也沒往哪裏想過。”
  端王朗聲笑了起來,直笑得永夜惱怒地轉過頭瞪他:“有什麽好笑的?我那時小,沒看見有什麽稀奇?我本來就在石室裏呆了三年,暗無天日的,誰知道我身體長成什麽樣子,誰知道我腳板心上還有朵花!”
  暗無天日的石室裏呆了三年?端王妃心疼的直抹淚:“難怪到了白天總是瞌睡,你黃太傅可真冤了你了。你也是,也不問清楚就下這麽重的手,永夜和他們一樣麽?”
  端王翻了個白眼,心想,我如何問清楚?這小子自己若不是自己想撞上來挨打,最多就那一板子了事。想到此處便又看向永夜。見他頭發披散著,臉漲得通紅,嬌憨的模樣一如王妃嗔怒之時。這孩子猜到了自己下手的心思麽?
  “當年,不是遊離穀裏的人抱走我的。那個永夜是誰?”永夜見端王王妃什麽都瞧見了,自己沒有賭錯,也顧不得不習慣,開口問道。
  端王妃坐在床頭,看了端王一眼,伸手撫上永夜的臉輕聲說:“你外婆有個雙生姊妹,我叫小姨的。她有三個孩子,我叫大表姐的和我同時生孩子……”
  “那時陳兵壓境,父王在散玉關拒敵。沒想到陳國竟派人入境,潛入京都擄走了你。”端王想起內疚地看了眼王妃。
  永夜一笑接口道:“想拿我威脅父王是麽?結果母親就抱了姨娘的孩子說是我,不讓陳國得逞。”
  “永夜真聰明,當時我大表姐生子,我去看她,心一橫就把她的兒子當成是你,我那大表姐也是福薄之人,本想撐過這麽一陣子再慢慢尋你,她卻去了,就幹脆把永夜當成你了。你外公卻是真疼你,都是他的孫子,在他眼中一般無二。”
  難道李言年說還有長得相似的人是那家人的小孩?隻因我最肖似,便選了我。永夜忍不住嗬嗬笑起來,覺得這運氣好得不能再好了。他迅速地又想起了影子。六歲那年,是影子親自送他去遊離穀。影子又有何目的?當年擄走他的人是影子嗎?如果是他,為什麽影子要利用遊離穀送他回來?
  “他們既然送了你來,那孩子多半沒了是麽?”端王妃歎了口氣。也是多年沒有交流溝通,倒也顯得沒那麽傷心。
  永夜滿心愧疚,輕聲說:“他睡著了,我……瞧著他睡著了。”
  端王妃手一緊,把永夜摟在懷裏:“以後娘守著你,絕不讓人傷你半點。這些年你是怎麽過的?”
  一句話勾起永夜對遊離穀的回憶。上千名孩子相互殘忍的廝殺,他在黑暗中呆了三年。要和他做兄弟的月魄,木訥老實的青衣師傅,千變萬化的美人先生。還有隱在神秘中的人,與他同時學藝的人。這些如何告訴王妃?他笑道:“我沒了記憶,和那個永夜一樣,一直是個傻子,我甚至連吟詩都不會。然後,就清醒了。”
  一席話聽得王妃又落淚:“真是奇怪,我幼時直到五歲才會開口說話,就像突然睡醒了一般。那永夜也是,一直不肯說話,四歲時聽得倚紅說他開口,我急著去瞧,他……他隻輕聲吟了一首你外公作的詩,再也沒開過口。我瞧著心裏難受,隔了好陣子再去瞧他,他似當我不存在一般。見了他父王更像老鼠見了貓,嚇得發抖,隻好讓他住在莞玉院養著。他越大我瞧著就想,若是我的永夜還在,會長成什麽樣?我瞧著就不想和他太親近。永夜,你不怪娘吧?”
  這家人還有這遺傳病?永夜呆住,想起六歲之前毫無印象,他不知道該哭該笑。影子,神秘的影子!若六歲前都在影子手中,他什麽都知道,為什麽不揭穿?影子真的是友非敵?這個秘密,自己何時才能解開呢?
  “可是你們沒想過,對外稱世子還在,我……怎麽辦!”永夜想想還是有些憋氣。
  端王正色道:“兩軍對陣,若我因你而退兵戰敗,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莫說是你,就算是你母親,也斷然不行。”
  “我是說,我……我……”永夜支唔良久也還是說不出來,直恨得扭過臉不想見人。
  端王妃瞧出了端倪,柔聲哄道:“有什麽關係,難道我與你父王連這個都做不了主?我們這就進宮見太後皇上去。”
  “不行!”永夜回過頭拒絕,他看著端王,他也正看著他。兩人的目光裏都透出一層深思。
  端王突然一笑:“既然回來了,自然做你自己,父王不會讓你冒險。”
  “母親,我想喝點湯,想喝你親煲的湯。”
  端王妃點頭,站起身時又嗔道:“一個德行!有什麽話不願讓我聽見就明說好了。”
  永夜有些尷尬,嗔怒道:“我就喜歡這樣!”
  端王妃嚇了一跳,腳步加快,臨出去時永夜還聽到她喃喃自語:“……欠了他的……”
  端王目不轉睛看著永夜。沒有半點缺陷的五官,與王妃酷似,一般的美麗。王妃的溫柔似水,骨子卻倔強。永夜身上卻有種勃勃英氣,那種愛算計的心思性子實在像極了自己。他越看越高興。
  他眉飛色舞的模樣放在永夜眼中卻很可笑,撇嘴道:“沾沾自喜!”
  端王一愣,唇邊帶著極驕傲的神情,移了張椅子在床前坐了,慢條斯理道:“先說好,誰也不玩心機。”
  “你先說!”永夜不肯搶這個先手。
  “連這個便宜也要占!”端王笑了,想了想道:“我自然不肯卷進皇上立儲君的渾水裏。找了個機會拖你出來。”
  “我是瞧你打得狠了,若非如此,我怎肯讓你瞧到……瞧到那朵花!”永夜的臉又浮起一層紅暈。
  端王目光從他身上掃過,忍笑道:“不管是不是,總想找我當靠山才是真的。”
  “我是怕死在你手上,太不劃算了。”永夜輕笑道。
  空氣瞬間凝固起來,端王深沉地看著永夜緩緩道:“你若不是我親生的,我實在沒辦法相信你。你比我當年還狡猾!”
  永夜嗬嗬笑了:“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孩子會打洞,這話,一點不假!”
  端王尷尬地咳了兩聲:“什麽老鼠!總之,你得做回你自己!這樣像什麽話!”
  “父王難道不覺得我還是現在這樣好?”永夜眨巴下眼睛,一年時間,他已經殺了賣麵的王老爹,京都府尹曹大人,督察院禦史王大人,京都米商馬員外……惹得風揚兮四處找他。若是他認了親,斷了與遊離穀的聯係,遊離穀把這一切拋出來,讓端王如何處置?每一樁都可以砍了他的人頭。讓端王才認回親子就大義滅親?讓他溫柔的母親再痛不欲生?永夜沒有選擇,隻能徹底滅了遊離穀,絕了這後患。
  端王臉色變了幾變,沉聲道:“我不知道便罷了,如今怎能……”
  “父王的心願,也是永夜的心願。”
  兩人對視良久,端王輕聲說:“第一次你騙過了我,讓我以為沒有被掉包。第二次你讓我心驚肉跳,那神情分明告訴我是我錯了。這是第三次,你聰明的猜到一切,我很欣慰。”
  永夜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咳了聲笑道:“這下好了,我可以不用去宮裏讀書了,省得惹黃太傅生氣!”
  “不用了,你傷得甚重,太後皇上已問及過幾回……父王回了,說老病翻了,還是府中靜養的好。”端王斟酌著說道。
  “大殿下總護著我,總還是要進宮謝他的。”
  端王柔聲說:“皇上已下旨立了二皇子為太子,大皇子封佑親王出宮建衙了。以後不用進宮也能去謝他。”
  這麽快?永夜不禁有些得意。
  “那麽你又和二皇子唱得的是哪一出呢?”
  “父王真是不愧傳說中的奸詐!”永夜笑道,“怎麽就猜出我是與二皇子在做戲?”
  端王哼了一聲:“你早知那三名內侍難逃一死,連大皇子出局也猜中,這事得了好處的當然是二皇子,不是他是誰?”
  “我怎麽會知道內侍會死!”永夜話裏不認。語氣卻承認了。
  他的臉看上去這麽天真,小小的身子還帶著傷,羸弱不堪,卻設計用三條人命害大皇子出局,用一頓板子脫身。端王吸了口涼氣,認認真真地打量起他來。
  “你怎麽算準了皇上會認為是大皇子下手殺了內侍?”
  永夜甜甜地笑了:“因為二皇子說了,大皇子喜歡我,奪太子位這般激烈,大皇子好男風德行有虧,如何再去爭?人就算不是李天佑殺的,殺人滅口的懷疑卻是有的。”
  “你!”端王歎氣搖頭,“難怪你不肯做你自己。非要把這事落實了。”
  “遊離穀想要支持的大皇子出了局,他能不心急?如果他們支持的不是大皇子,也會心急。心急才會露出破綻,天下沒有真能保住的秘密。”
  青衣師傅說過,天下刺客盡出遊離穀。
  一個培養刺客的地方,同時也是個刺客組織,有求必應,每單任務開價極高。
  任何人如遇麻煩隻要找上遊離穀,從未失過手也絕無後患,遊離穀有了這樣的信譽,自然發展更為迅速。而牡丹院真的堂而皇之開到了各國的都城之中,專為接任務傳遞消息所用。久而久之,倒成了獨立於各國之外的嚴密組織。
  不僅是端王,每個國家都想滅了遊離穀,卻又離不開它。
  誰也不會輕舉妄動。
  一絲淺淺的笑容在端王嘴角浮現,瞳孔猛的收縮,露出針尖似的寒芒。“以假亂真,借立皇儲亂我朝綱,這個遊離穀必不是簡單的為錢買命的組織。
  “父王曾說李言年遊說了你三年,才肯把世子送去醫治。父王必已有了滅遊離穀的打算,隻不過,還沒找著一個缺口,永夜便為父王打開這個口子吧。”
  “父王是擔心你,將來……”
  永夜截住端王的話,毫不猶豫地說:“將來,滅掉遊離穀再說。”
  “其實你早猜到了,卻不想認我們對嗎?”端王平靜地問他。
  永夜笑嘻嘻地看著端王回答:“畢竟在王府呆了一年,我隻是想,那會有那麽像的人。加上,這腳板心莫名其妙多了朵花,總覺得像是誰留下的暗記。運氣不是一般的好。”
  端王微笑道:“也是你母親淘氣,本不該在哪裏的。”
  永夜疑惑地問道:“那該在哪裏?!”
  端王忍笑道:“你以後就知道了。”
  永夜扭過頭,抬起腳去看那朵花,扯動傷口痛得齜牙咧嘴。
  “你應該學點功夫,就不會傷這麽重了。”
  要不要告訴他自己會功夫?說了端王總會猜到自己也是遊離穀的殺手,一切苦心就白費了。永夜心思百轉眨巴了下眼睛歎了口氣:“若你們教那個永夜功夫,我相信他們也會教我功夫。”
  “學什麽功夫,你能平平安安的父王就心滿意足了。”
  端王的話像一隻手輕輕地捏了下永夜的心,讓他湧起近乎酸疼的感覺。這一世他終於找到了家的感覺,父親的感覺。

  瞞過了遊離穀

  房裏隻剩永夜一人。他舒服得直歎氣。
  李言年想讓我幫大皇子,說是遊離穀要扶持李天佑登皇位。說他無背景,人溫和軟弱。可是我左看右看,這位大皇子都比二皇子奸詐。不用幫他,他也穩勝二皇子。皇帝顧慮的不外是皇後的地位二皇子嫡子的身份,心中更中意的恐怕還是大皇子。
  即是如此,遊離穀真實的意圖是什麽?是想讓我與大皇相交深了,然後讓我陷害他,徹底讓大皇子出局?遊離穀最想要的是什麽?是支持二皇子還是三皇子?
  永夜想了很久,這一年來他與大皇子感情漸深,似乎已成一黨,私下裏卻對二皇子表忠心。二皇子哪會拒絕端王世子的好意,自然配合。
  如果遊離穀是站在大皇子這邊,那麽,他肯定不會讓遊離穀如願。
  不管遊離穀支持的是誰,李天瑞都如願以償坐了太子寶座,遊離穀肯定會有下一步行動。而李天佑會善罷甘休?李天祥會服氣嗎?永夜很期待。
  他打了個嗬欠,回身揭開布單瞧了又瞧,看著腳板心那朵花笑了。
  在床上趴了五天,永夜覺得很幸福。
  美麗的王妃把他當小狗寵物般哄著。要吃的給吃的,要喝的給喝的,不用他撲過去,王妃就會主動把他攬進懷裏。嗅著那股子溫暖的香氣,永夜覺得王妃的懷抱是他的天堂。
  “王妃,李執事求見。”
  端王妃親了親永夜的臉,唇邊綻開溫柔的笑容:“估計又是給你送傷藥了,他送的藥倒也不錯,不會留傷痕。留了傷痕就不好了。娘去瞧瞧……明日……你就搬回莞玉院吧!”說完似極舍不得,不禁有些泫然。
  永夜歎了口氣,還在一個府裏都如此,若是將來……他不敢去想,很乖的點頭:“知道了,在娘這裏,也不能長久,父王會不高興。”
  王妃回頭嗔怒:“想哪兒去了?!人小鬼大,將來不知什麽人治得了你!”
  永夜見王妃掩口笑他,哼了聲道:“若是我一巴掌扇過去,也能像父王那般皮厚,我就服氣!”說著臉紅的捶床,示意王妃趕緊去應付李言年,凝神傾聽外間的說話。
  李言年很著急,幾日來永夜在王妃內室中不讓人見,裕嘉帝立了二皇子天瑞為太子,大皇子出府建衙,一連串事情打破了他的計劃。此時暗罵端王手狠,永夜愚蠢,一邊盼望著永夜早點好起來。
  晚間端王睡了書房,這內院中王妃寢殿守衛森嚴,他如何敢冒險前來。隻能趁送藥時能得到永夜的消息。
  “李執事的藥很好,永夜的傷好得極快,還不留疤痕。李執事如此費心,王爺說一定要好好謝李執事。”端王妃永遠的溫柔和藹。
  李言年笑著回道:“世子傷好,小的就心滿意足,不求什麽賞賜了。”
  王妃眸光一轉神色黯然,輕歎口氣道:“雖是如此,他父王下手太重,外傷好了,今日還在咳血,怕是傷了內腑,隻能好好養著,這孩子……一直都被病纏著……”
  “王妃莫急,世子年幼,慢慢調理不會有問題,小的去請神醫回魂來府,無論如何也要把世子治好。”李言年溫言安慰道。
  端王妃勉強笑了笑:“能請來神醫自是最好……對了,一直說把攬翠許了你,今年秋天就把喜事辦了吧。”
  “多謝王妃,世子身體不好,還是留攬翠再服侍世子一些時日,等世子身子大好了,再辦不遲。”李言年暗想,喜事可不能這當口辦。他還想留著攬翠為進莞玉院多些理由和借口。
  “也好,攬翠從小照顧永夜,等他病好些再嫁吧,就是耽擱了你們,我和王爺極是過意不去。對了,明兒就讓永夜搬回莞玉院養病,我這院子,王爺事情多,人來人往的。”
  李言年難掩心裏的高興,痛快的答應了聲。
  兩人說話間,永夜在屋裏用內功逼得氣岔,咳了幾聲。李言年聽見意會是永夜在告訴他無恙,心裏又落下一塊石頭。
  永夜從此蔫蔫地在莞玉院養病。端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撓。反正從前永夜也是獨自養病,再回到從前的狀態,也沒人會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李執事當然是例外,他不是去打撓少爺,而是去探望未婚妻攬。他知道少爺喜歡煮茶,總想方設法找了各色名茶去討少爺歡心。
  有時,永夜無聊,也會將李執事留下來陪他煮茶聊天。
  茶香飄起,永夜悠然自得。
  李言年忍耐的功夫越來越好,永夜暗想,換了從前,隻要無人,他便已經開口。現在,不等第一盞茶吃完,他不會說。
  “多謝少爺!少爺煮茶的手藝越來越好,知道少爺好茶,聽說牡丹院新來一管事,對茶也頗有研究,少爺有空不妨去瞧瞧。”李言年微眯著眼將茶杯放在鼻間一嗅,那股茶香沁人肺腑。臉上露出愜意的表情。
  永夜也端了杯茶喝了,突低聲笑道:“師傅原來是不喝茶的,如今變了麽?”
  李言年臉色一僵,放下了茶杯,淡然道:“人總有些習慣會改變一些的。”
  永夜露出非常遺憾的表情:“除了茶,永夜一直試著調酒,總想有一天能為師傅調出一壺佳釀。誰知師傅願意喝茶了。”
  李言年眼角一抽:“可是你變得太多了,不過回府一兩年,師傅就摸不透你的心思了。”
  永夜悠悠然看著院子裏的花草,慢條斯理的說:“我雖病著,卻沒斷了與佑親王太子殿下的聯係,正好誰也懷疑不到端王病中的世子是殺人不眨眼的刺客星魂,我對遊離穀一直忠心。”
  “當初要你投靠佑親王,助他登上太子位。可卻得了相反的結果,為什麽要投靠二殿下?”李言年淡淡地語氣背後心中卻是一片驚濤駭浪。
  永夜嗬嗬笑了起來,沒有絲毫心虛害怕。蟬鳴聲聲,濃蔭下透出濃濃的殺氣。
  李言年盯著對麵那張美麗的臉,那笑容,那種自得的風采,他還是星魂?他一字一句地說:“知道違抗山穀之令,你隻有死路一條麽?”
  “李天瑞得太子位,不外憑靠的是中宮皇後的嫡子身份以及他外公羅太師的勢力。皇上想立沒有勢力的佑親王……憑什麽?溫和的性子?知書識禮?還是遊離穀的支持?”
  李言年聽得最後一句,哼了一聲,神情倨傲。似對遊離穀甚有信心。
  “我沒有照穀中安排與佑親王親近,反而投靠李天瑞,用三條人命和一頓板子換得皇上下決心立了太子。皇宮之中佑親王難以發展勢力,而居太子位的李天瑞卻得意忘形,前些日子聽說他的慶元殿又當場打死幾個奴才。李天瑞這般殘暴,遲早被廢,豈不是一樣達到輔佐大皇子登基的目的?師傅,我做錯了麽?”永夜款款而談。
  李言年沒有遲疑,笑了笑:“穀主甚是英明,猜到你的想法,並未怪你,隻是讓我再確認。”
  永夜長舒一口氣,笑道:“我就知道穀主絕不會懷疑一個好人的。師傅一直在王府,若是我有異動,以師傅的智慧豈有察覺不到之理!”
  他成功地看到李言年臉露得色。這麽多年,他總算掌握到李言年的特點。驕傲且自得,不把別人放在眼中,雖是王府執事,他身上哪點像個奴才?!
  “星魂,”
  一聽這名字,永夜便笑了,遊離穀又有任務來了。“師傅不必這麽嚴肅,你我都知道,方圓二十丈內絕對無人在偷聽。”
  遊離穀終於認可了他的方式。跟著他的思維在走。
  對外稱病,背裏為他們做事。
  還要多久,自己才能從蛛絲螞跡中找到遊離穀的秘密?永夜不著急,自己年輕,而對麵的李言年和他的穀主總會老去。
  也許,現在是一塊塊的下苦力幫他們移開擋路的石頭,等到皇子們成年,自己移開石頭的同時也就擁有了讓他們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力量。
  這幾年,就這麽過著吧。

第二卷

  吾家有女初長成

  裕嘉二十三年春天,京都籠罩在一層不同尋常的氣氛之中。
  沿建安門通往午門外長街兩邊的茶樓酒肆座無虛席。
  “端王爺文武雙全謀略過人,又親率京衛驍騎、熊渠、豹騎三軍精銳出戰,聽聞三殿下有萬夫不擋之勇,陳軍必敗。”一書生自信的說道。
  有人不屑道:“想那散玉關地勢如何險要,十八年前陳國大軍壓境就吃了這地勢的虧,被端王大敗而回,如今重蹈覆轍再遇我軍精兵良將蔫有不敗之理?”
  桌上眾人皆點頭稱是。
  安陳兩國之間的這場仗從去年冬天起始,已經三個多月了,端王掛帥,三皇子永祥加封武顯將軍隨軍同行。安國六軍盡出其三,再據散玉關之險要,陳軍敗退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情。
  今日三軍得勝回朝,京都臣民都紛湧而出,要一睹端王與三殿下風采。
  喧鬧聲中,聽得清脆一聲:“小二!可還有靠窗座位?!”
  這聲音如黃鸝出穀,頓時吸引了樓上客上注意。回轉頭去,見來了位少女,十四五歲年紀,清麗的瓜子臉上一雙黑烏烏的眼睛說不出的靈動。穿著淺綠的春衫,更襯得膚色如雪,如畫中人一般。
  小二見她衣著打扮非富即貴,卻有些為難,殷勤上前賠了笑臉招呼:“姑娘,今日客滿……”
  那少女嘴一翹,纖手往角落裏一指:“那裏不是空了一桌?”
  小二自是知道她說的正是竹簾後空著的雅座,賠了小心道:“三天前就被人訂下了,想來也是為了瞧三軍風采,三軍進城尚早,客人還未到而己。”
  那少女哼了一聲,手翻開掌心托著一錠金元寶,足有五兩:“這些夠你們賠他訂錢了麽?”
  小二額上開始冒汗,盯著金元寶咽了口唾沫,卻不敢伸手接了。掌櫃聽得吵鬧笑著走過來對少女一揖:“這位姑娘請了,小店幾十年經營,全賴客人捧場,卻不敢壞了聲譽,姑娘出金再多,小店也不敢接的。今日客人多,小的為姑娘尋個好位置可否?”
  說著又對臨窗客人團團一揖,掌櫃平素與人和氣,眼前的少女是位美貌佳人,誰會與佳人為難?隻盼著她能多坐會兒,多瞧上幾眼也是好的。沒多會兒,真的騰出了一張靠窗的桌子。
  “姑娘這邊請!”掌櫃小二滿麵笑容,以為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那少女輕輕一笑,徑直走進了竹簾後的雅座。這時樓梯上再響起腳步聲,跑上來位丫頭,轉頭望了望,不住喘著氣走進雅座:“小姐,你走太快了。”
  這一主一仆目中無人可急壞了掌櫃,衝那小姐連聲道:“唉呀姑娘!等客人來了怎生是好?”
  少女輕輕一笑:“掌櫃的放心,他必不會與你為難,就讓他……”少女臉上飛起一片紅暈,輕咬了唇又道,“就讓他坐外麵好了!”
  阿玉掩嘴笑道:“掌櫃的莫愁,有我家郡主在,不會有什麽麻煩!小二哥!麻煩上一壺碧螺春,再帶幾碟精致點心。”
  掌櫃的與小二被阿玉的話嚇了一跳,來的是位郡主啊,可是那位爺……不由自主又抹了把冷汗,茶樓上眾人也聽到了,好奇心更重。
  “薔薇郡主!是靜安候爺的掌珠薔薇郡主!”
  “難怪不肯坐大堂!”
  “郡主身份如何貴重,想來訂座的客人也心甘情願讓出座位來。”
  有人噗嗤笑了,瞟了裏麵一眼壓低了聲音道:“等會兒有好戲瞧了。”
  他的聲音神秘且輕,三軍尚未進城,眾人便尖了耳朵聽他繼續說。
  “難道你們不知,這位郡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是當今太子殿下心儀之人?”
  眾人嘩然。
  那人神神秘秘又是一笑:“郡主卻有位克星!”
  “誰?”
  “誰敢與太子殿下爭風?”
  那人滿臉興奮,正欲抖露這個中秘密。突聽得樓梯又一陣響,竟上來四名帶刀侍衛。眾人的目光移向樓梯口。不知來的是何人,竟有這等排場。
  掌櫃見是前來訂座之人,又抹了把冷汗,賠笑迎上去:“爺!那位……小的……”
  那侍衛順著掌櫃的眼風看過去,瞟了眼竹簾後的二人,嘴角抽搐,不知是忍笑還是欲大怒,終於歎了口氣恭敬地回頭喊了聲:“少爺!”
  眾人伸長了脖子看過去,隻見樓梯上漫步走上來一位少年,十七八歲年紀,穿著紫色綢衫,身形略顯單薄,麵色蒼白黯淡,但五官之美難以形容,舉手投足間自有種讓人移不開眼的風流氣度。不由吸了口涼氣,一位美貌如花的郡主,又來一位風流倜儻的貴少爺。隻覺得今日撞了頭彩能大飽眼福。
  有人低了聲音指點:“這是端王世子啊!”
  “聽聞端王世子與王妃酷似,若是王妃,不知是如何銷魂的一位美人!”良久有人感歎了一聲。
  “聽說一直病著,瞧他臉色便知。”
  “世子想必是來瞧端王班師的風采!”
  話語間已領會了郡主的克星原是指端王世子,更瞪大了眼等著看好戲。
  永夜上了樓,目光在眾人臉上一轉,正欲抬腳走向雅座,已瞧見竹簾後的倩影,腳步不停卻變了方向,走到了臨窗空出的那桌坐下。
  四名侍衛在他身後一站,擋住了眾人目光。
  掌櫃見他沒有生氣,親自上前奉了茶,又選了店中招牌小店心,小心在旁侍候。
  “你下去吧。”永夜知道掌櫃的心中惴惴不安,生怕他發火。
  掌櫃點頭哈腰退下。抹了把汗心想,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郡主要搶世子的座位,好在這位世子一如傳言中溫和,不然,這茶樓怕是開不下去了。
  薔薇在裏間卻把外麵的情形看了個清清楚楚,見永夜當她不存在,對她搶座一事不置可否,氣得直跺腳,扯了阿玉道:“怎麽辦?他不理我!”
  阿玉眼珠一轉:“郡主急什麽,你平時怎麽對太子殿下的?”
  薔薇哼了一聲,理了理衣衫,一掀竹簾走了出來故作驚喜:“永夜哥哥,原來你也來看三軍班師!真是好巧!”
  永夜頭也沒回,目光望向窗外,當沒聽見。
  薔薇走近,侍衛為難的伸手一擋:“郡主!少爺……不喜人打撓!”
  薔薇頓時找到了理由,大罵道:“你是什麽人,也敢擋本郡主的道!讓開!”
  侍衛悲憤地扭開頭,卻是一動不動。
  “難道,又要我揍趴下他們,你還肯回頭說話?”薔薇也不急,笑容可掬的說道。
  永夜從窗外收回目光,不自覺瞥了眼茶樓角落,眼中飛快掠過一絲驚訝,喃喃自語道:“其實也沒什麽可看的。”說著站起了身,往樓下行去。
  四名侍衛如蒙大赦趕緊跟上。
  “卟!”角落裏有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薔薇大怒:“笑什麽笑?!再笑一聲試試!”
  角落那人抱著頭捂住嘴,身體猶笑得發顫。薔薇正找不著出氣的,便想去揍人。阿玉出來拉著她:“郡主!人……走啦!”
  薔薇一驚,狠狠瞪了穿白衫的那人,急步走到窗前一看。永夜正欲上轎。她腳尖一點人輕飄飄躍了下去。
  茶樓眾人被女孩嚇了一跳,生怕她有事,又探出頭去。
  薔薇輕盈地在空中打了個轉身,綠色的衫裙飛灑開來,像隻蝴蝶般盈盈落在轎旁,擋住了永夜:“永夜哥哥!”
  永夜見樓上探出無數人頭看戲,極為惱怒,側了身板著臉道:“讓開,我要回府了。”
  薔薇一頭鑽進了轎子笑嘻嘻地說:“好啊,我也正想去王府給王妃請安,我們一起回去。”
  永夜見茶樓上眾人探頭探腦,歎了口氣道:“薔薇,這月你幾次要坐我的轎子了?男女有別……”
  話還未說完便被薔薇打斷:“你可以騎馬回去啊!哦,沒馬啊,你可以施展輕功!”說完眼睛眨不也眨地瞧著永夜,眉梢眼角全是得色。
  永夜氣結。他一直不露功夫,連騎馬也免了,出門隻坐轎子,擺出副體弱多病的樣子敷衍眾人。得了方便,卻偏遇上了薔薇。他恨恨然的盯著她想,走到哪兒跟到哪兒,這粘人的功夫她怕是天下第一。
  見他語塞,薔薇走出轎子順手指著旁邊的綢緞莊嬌笑道:“你給我買禮物!我就不攔你了。永夜哥哥,我知道你體弱,不會武功。為了保護你,我專門請了師傅教我!練武功很辛苦呢。”
  言下之意卻是你不會武,你手下這幫侍衛又不敢對我怎麽樣,你跑不出我的手掌心還是乖乖聽話吧。
  永夜想了想,滿臉無奈地進了綢緞莊,不理薔薇埋頭看貨。
  薔薇見永夜拿起一匹翠綠緞子,小嘴一翹,馬上湊過去笑道:“我就知道永夜哥哥心裏疼我,選的顏色都是我最喜歡的。”
  永夜哭笑不得,板著臉說:“發青發暗,黴氣十足,這匹不要!”
  薔薇一呆。見他的手撫上另一匹大紅,眼珠一轉說道:“本郡主膚色如雪,這匹布很襯我的膚色,永夜哥哥好眼力!”
  永夜的手如燙著了似的縮了回來,自言自語道:“前些日子見王媒婆穿了這色,還真襯她的臉色!”
  “李永夜,你成心的是不是?!”薔薇怒了。
  永夜眼中掠過一絲笑意,隨意點了一件衣裳道:“薔薇穿這柔紅才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薔薇花兒。”
  薔薇怒氣頓消,喜滋滋了拿了衣裳笑道:“我換了給你看!”
  阿玉此時進了綢緞莊,見薔薇要去換衣,正要開口,已被薔薇拉進了內室。
  永夜見她們進去不屑地撇撇嘴,抬步就出了莊子,急呼道:“快走!回府!”
  侍衛已經看熟了這兩人貓捉耗子似的遊戲,抬起轎子飛快的離開。
  薔薇換了衣裳走出來沒看到永夜眼裏頓時起了層水霧。失魂落魄輕聲說道:“他又長了一頭了。他……他還是躲著我……”
  “郡主,你每次都這樣被世子甩了……”阿玉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薔薇露出一個笑容:“也不虛此行了,總算又瞧見他了。阿玉,這月我瞧見他幾次了?”
  “小姐……三次。”
  薔薇又高興起來:“上個月才一次呢。走吧!記著,下回見了他讓他付我銀子,這衣裳總是他買給我的禮物!”
  阿玉對薔薇的自欺欺人早已司空見慣,搖頭歎息不己。
  這一切都落入了茶樓上穿白衫的人眼中。此時他已抬起頭來,露出一張英俊的臉,劍眉微揚,眼中除了笑意更有一絲調皮:“被那郡主粘得頭疼麽?”
  他沒有注意到他身後不遠處還有雙眼睛注視著他,風揚兮一身黑衣,風帽下的胡子遮去了半張臉,他慢慢品著茶,若有所思。

  山雨欲來

  春天的氣息覆蓋了整座花園。莞玉院姹紫嫣紅一片。
  假山下水池裏幾尾紅魚活潑地在水草裏鑽來鑽去。永夜知道左右無人,想逗魚手裏又無吃食,張嘴便吐了口唾沫進去,得意地瞧著魚兒爭相奔往漣漪處搶食。
  假山之後是一片林子,永夜喜歡在花樹下煮茶,便種了高低錯落的櫻花與桃花。此時櫻花正濃,桃花吐蕾,粉粉白白的花瓣落了一地。永夜不準人打掃,說自然成景。
  看了會魚,他慢慢踱步走到花林中,足下生苔,落花如雨。永夜安靜地佇立良久,七年,他做了些什麽呢?
  白天睡覺,晚上在佑親王的屋梁上曬星星。或者隨風潛入夜,留下小李飛刀的大名,聽到風揚兮撒下江湖帖躲在王府弄了張瞧著偷笑。
  偶爾進宮給太後請安,陪裕嘉帝下棋,順便偶遇太子殿下,聽他嘲弄的說:“永夜若是著了女裝,陳王必肯割讓散玉關以東十城土地做聘禮求娶!可免戰事了!”
  永夜隻是微笑:“需要永夜換了裝跳舞給太子殿下看麽?現在可好?”
  太子色變,給他一千個膽子他也不敢讓端王世子換了女裝為他跳舞,除非他不想做太子了。畢竟,當年隻一句話送了三個內侍的命,順便也讓他的大哥,佑親王出了宮。
  永夜大笑拂袖而去。
  隔一日,太子便出宮親往端王府陪禮,永夜板了臉請他在花樹下喝茶。
  沒多久,東宮左衛率曾偏將在集花坊裏將夜宿群芳院的鹽課司提舉陳大人赤條條拎了出來,理由是爭風吃醋。後果是一查陳大人,居然有賣官嫌疑,當即綁了送大理寺。曾偏將受了一百棍,陳大人被斬首全家發配為官奴的時候,他提成了驍騎將軍。
  而佑親王在春光正濃的時候選擇了閉門讀書。
  永夜於是好心好意抱著滿腹詩意去尋佑親王府中花院賞春,無意說起太子找了十個八個像薔薇的女孩,癡情如斯,搖頭感歎。
  再沒過多久,便有人上京告狀,說滄州府王知府強買民女逼死一家五口。京都府尹馬大人很正義的接了狀紙遞到了裕嘉帝的手中。
  王知府被罷官去職。
  太子殿下稱夏日炎炎,要靜心休養一月。
  七年中,太子避暑,佑親王閉門讀書的事情不知道發生了多少回。朝中就像分水嶺嘩啦分成兩派,而三皇子天祥孤零零站在中間,極不是滋味。巴不得有戰事,主動請纓,在外麵好歹有三軍將士陪著,熱鬧一點。
  永夜常對李言年感歎:“紅顏禍水,太子也就這麽一個心結,得不到就是最好的。穀中若要扶持佑親王,這是個好機會。”
  李言年不置可否,永夜便笑了,穀中不動,他來動。
  薔薇很喜歡去佑親王府,因為從小這位大殿下都很疼她,最主要的原因是,永夜若是出府,佑親王府他是常客,能常常偶遇永夜。永夜頭很痛。
  佑親王似笑非笑盯著永夜說:“永夜頭痛的事,本王也頭疼哪。”
  再遇太子,太子便笑:“今年孤要立妃,世子再不下聘,薔薇便要進宮了。”
  永夜掩頭離開。
  才回府,靜安王就捧了大堆禮物而來。永夜一病不起,端王與王妃無可奈何。
  再一日,王媒婆帶了算命先生造訪。端王妃一聽衝喜二字,便令侍衛將她叉出去!
  永夜出門遇到薔薇隻能抱頭鼠竄。
  這些年過得也算愉快。永夜覺得自己的耐心還好,端王卻很著急。急得永夜私下裏取笑他說:“父王隻要搭座彩樓,永夜往樓上一站,包管和尚尼姑都會還了俗來提親。”
  端王隻歎息說難為他了。
  永夜以一種很同情的目光看著他,如何端王能理解,他想告訴他,國家提倡晚婚晚育,更何況,高中生的年紀,實在用不著著急。話到嘴邊卻成了:“安國未安,何以家為?!”
  端王的腰挺得又直了些。
  永夜再撲進他懷裏,無意中碰到了端王腰間的癢肉,垮了下來。永夜大笑跑開。
  永夜目光淡然的看著一院風景。良久輕笑一聲,漫步走進花林低下頭拈起幾瓣落花放在手中仔細瞧了,眉間閃過了然,揚手又灑將出去。
  有人來過莞玉院了。足步再輕,卻也在花瓣上印下了淺淺的壓痕。旁人不見得發現,永夜的目力卻在黑暗中練出來的,隻站在這裏一瞥便發現了跡象。
  是什麽人趁他不在來王府窺探?永夜腦子裏浮現出茶樓瞧到的那個身影。月白色的長衫,散亂的長發,還有回頭瞬間眉宇間熟悉的神情。他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感覺,是回憶中的溫暖,還是一別經年不敢相信的疑心?
  他既然來了,別的人也該出來了。遊離穀終於要行動了嗎?在陳國敗軍之即,要有所行動了?
  永夜似在賞景,心裏卻迅速思考著。
  “少爺!”倚紅輕脆的聲音響起。
  永夜回頭,見倚紅身邊正站著攬翠與李言年。他笑了笑,慢吞吞的順著小徑走了過去。
  “給少爺請安!”攬翠臉上洋溢著一種幸福,永夜不忍奪走的幸福。
  她終於還是嫁給了李言年。當年豐神俊朗的李執事,如今變得更成熟更內斂,身體躬下,抬頭間,那雙眼睛看不出絲毫不敬。
  永夜似笑非笑地看著李言年,指著花林說:“昨兒這裏下過雨,落紅無數,李執事可願陪我走走?”
  倚紅笑了,拉了攬翠福了福,“多謝少爺!”
  “謝我作甚,我正想聽李執事說外麵的趣事兒,不要太早來打撓我們。”永夜微笑道。
  攬翠不知就裏,感激地看了永夜一眼,拉著倚紅就往房裏去。
  李言年默不作聲的跟著他。
  空氣裏傳來雨後的清新,永夜陶醉的吸了口氣:“若是能與師傅在這裏一醉,也是不錯。”
  “我改喝茶了。”李言年聲音刻板。
  永夜脆生生的笑了,洗去易容的肌膚瑩潤如玉,看不到半分病中的蒼白暗淡。
  李言年瞧著那張能顛倒眾生的臉有些遲疑地說,“你也十八歲了,該定親了……”
  “怎麽?穀中始終對我不放心,想安插一個女人在我身邊?別忘了,我現在是端王世子。皇上的親侄,你以為我未娶妻就能納妾?”永夜冷冷打斷了李言年的話。
  “穀裏也沒想這麽快,是提醒你,太子迷戀薔薇郡主,佑親王也似有點意思。你攪在中間,怕對你執行任務不利。”
  他一手挑起的三角債,他想笑:“這倒是個難題,這幾年,我借著養病少見外人,郡主卻不管這些,日前才在街上遇著了。我的本意師傅明白。太子也許就薔薇這個軟肋,不見得真癡心,打小卻是不能放手的。但是粘上我卻無好處,穀中有沒好主意?”
  永夜一早明白告知李言年,佑親王可以利用薔薇找到把太子拉下馬的把柄。如果遊離穀真幫佑親王,自然知道如何辦。然而,遊離穀未動。
  永夜看著李言年的表情一顆心驚喜的跳動。遊離穀不願讓自己攪進去,對太子殿下和佑親王不聞不問。難道,二位皇子爭帝位,安國大亂,才是他們的目的?遊離穀,是安國西陲邊境山中的遊離穀,還是陳齊兩國的遊離穀呢?
  李言年笑了:“你放心,這等小事,自有人去處理。”
  言談間時間飛逝而過,永夜感覺到倚紅與攬翠已出了房門,便笑道:“攬翠對師傅一往情深,師傅莫要負了她。”
  “佑親王與太子相爭多年,總算讓我們查到一份名冊。一個不留。”
  永夜瞟了眼名冊,詫道:“這些人不是與佑親王親近的人麽?”
  “實則是太子的人。有什麽比殺了這樣的人嫁禍到太子身上更合適?”李言年冷笑。站起身對永夜一揖,輕聲道:“小心一些,聽說風揚兮到了京都,他對飛刀的主人很感興趣。”
  永夜恨得牙癢,明明是遊離穀故意讓他留下線索,這會兒扮好心?臉上卻笑:“能為穀中牽製住這麽個大人物,星魂很榮幸。”
  他成功的看到李言年的背僵了僵。自己真沒猜錯,遊離穀要的就是自己與風揚兮對著幹,打不過他,就得依靠遊離穀。誰叫自己已經殺了那麽多人。他又想起多年前那個下雪的年三十,殺的那個賣麵的老人。不由歎氣,想和風揚兮和解好象都沒有可能。
  若是自己殺了風揚兮,讓遊離穀少了個對頭,遊離穀也是高興的。
  明知是個坑,還是跳了。想要全身跳出坑外,已陷的深了。
  永夜真的很佩服遊離穀。
  他與端王的關係這是他最後的底牌。輕易不能用,也不敢用。
  到現在端王也不知道他暗中還是刺客星魂。一抹悲傷浮上永夜的眼睛,要揭開遊離穀的真麵目,他就勢必要做星魂。而做了星魂,他就不能與端王府扯到一起。他不能讓端王背上罵名,也不想看到遊離穀利用這點威脅端王。
  現在,終於要動了嗎?永夜想想李言年的話,拿出名冊又瞧了一遍,放進了懷裏。

  與風揚兮對決

  夜來得無聲無息,永夜融入夜色之中,像縷風飄過黑壓壓的屋頂,準確地找到了兵部尚書郭其然的府邸。
  兵部尚書郭其然,十八歲做按察司檢校,十九歲升按察司知事,二十三歲按察司副使,短短五年便從最低的從九品升到了從三品,五年後調入兵部任侍郎,現年三十三歲,已是堂堂二品尚書。
  這位郭尚書升得如此之順原是合了皇上的意,入兵部後又與端王成為知交,此次散玉關敗陳,他調糧運餉功不可莫。
  但是遊離穀要殺他。
  永夜走之前問端王:“遊離穀要殺郭尚書,父王如何看?”
  端王大驚,恨得一拳打在書桌上:“郭尚書乃棟梁,遊離穀難道想要我朝分崩離析,無良將可用,無良臣可用?!”
  “遊離穀說是要支持佑親王,說郭尚書表麵看是佑親王的人實則不是,父王覺得呢?”
  端王一愣,眉心緊皺:“郭尚書是佑親王的人?難道,佑親王出宮這幾年的勢力已經發展到如此地步?”
  永夜輕聲說:“父王這幾年忙於邊關戰事,朝中事務疏忽了。”
  端王歎了口氣:“我手握重兵,你外公是當朝丞相。當年不想讓你卷入立太子的事件,也是想著少理朝事。再是親兄弟,也總會有小人挑撥。這幾年,你可曾看到過有朝臣過府往來?不過……”
  端王臉上現出重重煞氣:“敢要脅勒索算計於我,敢當麵掉包換世子,就這一重,我就要讓遊離穀灰飛煙滅!再說,不理朝政,不等於我能眼睜睜看著遊離穀亂我國家!不管郭其然是誰的人,他畢竟還是國家的棟梁之材!我斷不能讓遊離穀的刺客殺他!”
  一個睚眥必報還很愛國的人!永夜想笑。他想的卻很簡單,不受遊離穀威脅,保護他的家人,僅此而己。
  “遊離穀重要還是郭尚書重要?”
  端王愣住,永夜告訴他這一信息,意味著他如果調用人手保郭其然,永夜就會被遊離穀懷疑。這是兩難!
  “幾時下手?”端王沉著臉問道。
  “今晚。”
  端王沉默片刻道:“會派誰去?”
  “一個叫星魂的刺客。”
  “是風揚兮一直在找的擅使飛刀的那個刺客?”
  “父王與風揚兮相熟?”永夜很怕聽到他不想聽的答案。
  “他是個嫉惡如仇的獨行俠,父王一直很想結識,卻總找不到他的人。”
  永夜舒了口氣。父王並不熟悉風揚兮。意味著他不是在與父王做對。他幾乎脫口而出想告訴父王他就是星魂。想把心中所擔心害怕的事情全說出來。
  父王會因為查出是自己害死那麽多人而選擇大義滅親嗎?他那麽愛國,他一定會很痛心,永夜幾乎可以肯定,遊離穀的事一了,若是端王知道他殺了那麽多好人,一定會大義滅親殺了他。而母親,他美麗溫柔的母親會是何等傷心。
  也許,將來有一天,自己會消失,不會讓任何人因為端王親子是沾滿血腥的刺客去威脅到父王和母親。也不會,讓父王做這麽痛苦的選擇。
  隻要目的達到就行了。隻要最終能滅掉遊離穀就行了。永夜又一次告訴自己。打住了讓端王知道的念頭。
  “我不能出麵,不能讓遊離穀知道由你走漏的風聲。可是郭尚書……”端王陷入一思索。
  永夜瞧到眼裏,很矛盾。
  臨走之前,他說了句很奇怪的話:“父王今晚可請佑親王過府一敘?”
  春天的晚風一如少女的手,溫柔細膩。永夜伏在樹上靜靜地等待。
  他仿佛又回到山穀之中,在那個夏夜走出石室,變成樹枝的上一片葉,與四周融為一體。郭尚書今晚家中很熱鬧,他獨坐在書桌旁看書。房頂上,書房屏風之後,還有院子裏伏了十七八個人。
  他們在等待自己落網?永夜望著幾個他認識的佑親王府的高手微笑。
  三百步,是什麽距離?永夜輕輕取下背上的長弓,三弦絞作一股,銀白透亮。箭身上好樺木磨製,箭頭純鋼淬毒,閃著幽幽的藍光。沒有箭羽,在原來裝箭羽部位兩邊剔空,利用空氣動力原理,使箭在飛行時保持穩定。
  永夜拇指輕撫過箭身,光滑的箭身帶來一種愉悅的手感。他猛的搭箭拉弓,懷抱如滿月,全憑感覺瞬間疾放。箭如閃電,去勢如追風。風中溫柔的氣息被驟然劃破,不待箭至,第二枝箭再次放出。
  強勁的箭枝帶起風聲不絕。
  眼看第一枝箭已到郭尚書麵門,橫的伸過一把劍,輕巧將箭粘住借勢揮開。一身黑衣的風揚兮出現在窗前,依樣擋開第二枝箭,第三枝箭。身形手勢揮灑自如,輕鬆得像在扇蒼蠅。永夜嫉妒得眼睛發紅。
  他此時已離開了大樹,輕巧地潛入了郭府的院子。不屑地想,弄了個假人,以為隔著遠,我便瞧不出來麽?
  風揚兮照箭的來勢躍上大樹時,隻看到一副長弓好好的擺在樹杈間,還附了張紙條,隱約寫著字,
  他才低頭去看,腦袋一暈,屏住了呼吸,長劍劃出,那張紙飄起,帶起一陣迷煙的味道。“好狡猾的賊!”
  也就在此時,郭府之中傳出哭喊聲。風揚兮冷冷一笑,並不入府查看,反而輕立於樹梢,眼神銳利地注視著院子的動靜,不放過一絲異動。他在等。
  永夜沒有殺掉郭其然,隻傷了他。他滿意的想,這個結果回去交差無懈可擊。有大俠風揚兮在,有這麽多高手在還能傷到郭其然,遊離穀能說他故意放水?永夜一擊得手,卻不敢大意,人輕伏於簷下,他也在等,等風揚兮動。見他不中計入府,永夜暗罵狡猾。
  時間一點點過去,風揚兮仍站在大樹之上鳥瞰郭府大院,而郭府中的侍衛高手已經沿府搜尋。
  永夜心中著急,眼看人已快搜到身前,手指輕彈,十丈開外哐當一聲,一盆花被打翻在地。人聲頓時往那邊湧去。
  風揚兮還是沒有動。
  永夜暗罵了聲,算計著時間已無多,驀地躍起,不敢回頭,手中暗器已落雨般往身後射出。
  “你走不了了!”風揚兮冷冷的聲音響起。

  遇著一個更陰的

  “你走不了了!”風揚兮冷冷的聲音響起。
  永夜大駭,身上帶的暗器毫不吝嗇地往後射出。
  風揚兮哼了聲,手中長劍揮出,永夜聽到暗器被絞飛的叮當聲不絕,嚇得頭也不敢回,身上有什麽扔什麽,什麽準頭力道都顧不得了。
  他悲憤地想,風揚兮怎麽比薔薇還粘人,就是甩不掉!
  兩道黑影在黑暗中穿行。風揚兮輕功不如永夜,內力卻比他雄厚,眼看永夜在前,他卻捉不住,突然大吼一聲,長劍匹練般揮出。
  永夜隻覺得一股大力像潮水般湧來,人像被突然拋空再扔到了海底,悶得透不過氣來,氣息一滯,人重重墜了下去。
  也就霎那工夫,風揚兮來到了他身邊,他居高臨下看著永夜歎息:“我找了你七年。”
  永夜咳了聲,用力撐地,卻爬不起來,望著風揚兮,目光中充滿了絕望與恐懼。這是什麽人,連他引以為傲的輕功和暗器都傷不了他。永夜覺得對上風揚兮很無力。
  “七年,我找了你整整七年,每一次都落後一步,每一次瞧見飛刀與留書都恨不得斬你於劍下!”風揚兮銳利地盯著他,心裏說不出的痛快。
  這個刺客將他撩撥得幾欲壞了他多年的修為。引得他七年中踏遍安國的土地。他似乎就在他不遠處,在他伸手的時候又像條泥鰍滑走。
  如今,他被他的內力所傷,再無反抗之力。如何不叫他痛快!貓終於捉到了狡滑的耗子,一口吞掉太不過癮,風揚兮沒有出手,耐心的盯著躺在地上的永夜。原來他是個小個子男人,身材精幹瘦削,敏捷靈活,難怪自己總捉不到他,他的輕功在江湖上也無幾人能及,一手暗器刁鑽歹毒。而此時,這個刺客麵紗後露出的眼睛裏,隻有絕望和孤獨。
  風揚兮看過很多種眼神,絕望,佩服,崇敬,防備,害怕,痛苦。但是眼前這個黑衣刺客眼中的孤獨感仍讓他一震,他就像一片秋風帶下的最後一片樹葉,獨自在風裏飛揚。身體因為傷痛微微顫抖,蜷成了一團。
  讓他想起了自己,獨來獨往,隻身飄泊江湖,不知道明天將來。若不是他犯了他的禁忌,也許,他不見得一定要殺了他。
  “我一直很好奇,你長得是什麽樣子!我要看看你的臉。”說著便用長劍來挑永夜的麵紗。
  他眼前突然暴出一蓬銀雨,力道之強,風揚兮甚至能聽到針刺破空氣的嘶嘶聲,像毒蛇吐信,而這些聲音裏更有一道閃亮的銀芒,帶著疾風直壓麵門。風揚兮大喝一聲急退,長劍挽出一圈光華,竟將這蓬銀雨收了個幹幹淨淨。手揮起,指縫間已夾住了那枚柳葉小飛刀。他哼了聲:“這是我收集的第二十三把飛刀,七年中,你用這獨門飛刀殺了二十三個人,狡猾!你以為我不會防備?如今你還有何話說?”
  永夜喘著氣似乎很吃驚風揚兮能破了他的最後一招,目中的絕望更濃。他壓低了聲音,嘶啞了噪子慘笑:“我隻是個刺客,收銀子的刺客,這是我的飯碗,敗於你手,我有何話說?”
  “是,我知道你是刺客,而且還是遊離穀的刺客。我生平的心願就是滅了遊離穀,我,不得不殺你。順便為死在你手中的好人報仇!”風揚兮正氣凜然。
  “你既然知道,便該明白,殺這些人由不得我作主,你為何不找上遊離穀的主事?”永夜氣憤的說。
  “我會找,但是,你也得死!”風揚兮長劍指著永夜。
  從地上仰望他,永夜覺得風揚兮那身正氣讓他看上去像一個王者。弱肉強食的世界,果然是勝者為王。與風揚兮比較起來,他這個王候之子卻顯得那麽猥瑣,永夜極不喜歡這種感覺,也哼了聲突然站直了身,拍拍身上的土,笑了笑:“我不想死,也不想讓你死,我要走了。”
  風揚兮一愣,心裏湧起強烈的不安,他怎麽精神突然就好了。
  永夜奇怪的看著他,眨了眨眼,原來黯淡無光滿帶絕望的雙眸突然有了神彩,在黑暗中閃動著珍珠般的光澤。他歪著頭想了想說:“你不是很想看我的樣子嗎?過來啊!”
  一掃頹廢與無奈,他就這麽一站,便有傲視天下的風度。風揚兮驚怒,已知不妙,朝永夜踏出一步,隻一步,丹田驟然絞痛,氣一岔,人就倒了下去,他瞪著永夜,手鬆開,握住那把飛刀的手已變得青紫:“卑鄙!”
  永夜低聲笑起來,不屑地說道:“貪財之人受點罪也是應該的。一柄飛刀要十兩銀子呢。記者,我師傅說的,刺客總有最後一招,這招的名字就叫卑鄙。不過,還不算太卑鄙,這毒要不了你的命!”說著腳尖一點,人飛躍而去,瞬間沒了蹤影。
  風揚兮氣得兩眼發黑,狠狠地盯著他的背影吼道:“我一定會抓住你!”
  永夜算計著時間,心急如焚。他與風揚兮纏鬥的時間過長,感覺胸腹有種隱痛襲來,但是再不快點,佑親王就回王府了。
  李言年拿的名冊永夜根本就不相信。拿給端王瞧也不知就裏,反而隻能暴露他下一步的行動。永夜不能讓父王卷入暗殺這件事,也斷不能讓遊離穀懷疑他。他隻能親入王府盜得佑親王的親信名冊,一一求證。
  照永夜的算計,端王就算不明白他的用意,還是會請佑親王過府一敘的。郭其然在端王心中何其重要,端王不能讓永夜暴露身份,那麽巧妙地點醒佑親王,讓佑親王派人保護郭其然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多少郭其然還是個兵部尚書,這等拉攏人的好機會佑親王絕不會放過。
  在看到郭府內有佑親王府的高手,在看到風揚兮出現在書房窗口的時候,永夜完全能肯定他的計劃成功。
  永夜冷笑,風揚兮消息也知道得太快了。隻有一個可能,他與看似溫和無害的佑親王有秘密聯係。
  遊離穀擺出一副支持佑親王的麵孔,殺的人卻不見得全是佑親王的絆腳石。永夜急於求證他的推斷。
  這些年他一直暗中觀察,知道佑親王是個心細如發之人。今晚他臨走時讓端王請佑親王過府,又用郭其然調開了風揚兮與王府好手,王府空虛,正是他下手的時機。
  永夜迅速的潛入王府,感覺到王府的空虛,笑了笑,輕車熟路地進入了書房。
  正要開密室之時,聽到一個身音懶洋洋地說:“你想找什麽?告訴我一聲便是。”
  永夜渾身的血在瞬間凝固。他慢慢回頭,佑親王倚在房門口,含笑看著他。
  他穿了件寶藍色的蟒袍,腰間還掛著香囊荷包玉佩等飾物,看裝束似乎才赴宴歸來。那張清秀的臉上沒有半點驚詫。
  二十歲的佑親王一身書卷氣,唇角永遠輕揚著溫柔的笑容。這抹笑容以前永夜越看越假,恨不得一拳打掉,今晚瞧著,隻覺得心涼。
  他為何會在王府?父王難道沒有請他過府?為什麽看上去他像是在等著自己,就像早就知道自己會來。永夜心中轉過各種念頭,嘶啞著嗓子幹笑道:“王爺亮燈吧,黑燈瞎火的想找東西也不方便。”
  “亮燈的瞬間,人總會習慣性的適應一會兒,這會兒工夫足夠你逃。”佑親王並不上當。
  “既然不方便找東西,在下告辭了。”永夜歎了口氣道,真的往門口走,打算離開。
  佑親王閑閑地說道:“你最好還是不要出去,出去,我怕傷著了你。”
  永夜一凝神,驀然發現屋子外麵已被團團圍住,外麵至少有八十張強弩等著他。他進來之時並無這種異樣,在李天佑說話這會兒工夫弓箭手就到位了,訓練有素,佑親王治府如治軍哪。他停住了腳,隨手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王爺待客豈可無茶?”
  佑親王站在門口一動不動:“晚上喝茶總睡不好覺,還是少喝為妙。你是在想,為何我知道你要來麽?”
  永夜點點頭:“說對了,我一直覺得王爺沒這麽聰明。”
  “我知道有人晚上會去殺郭尚書,連端王都拿這些刺客沒轍,可是去了端王府我又想,我王府中也就今晚最為空虛,有刺客殺郭尚書,會否有小賊進王府偷東西呢?我隻是想,便回來瞧瞧,沒想到還真有啊。”
  佑親王的聲音清清淡淡,如春風一般和熙。永夜聽著渾身冰寒。這個佑親王連他的想法都猜到了,如此小心謹慎之人,怎麽不可怕!
  “可是我沒拿王府一針一線,我不算賊吧?”永夜拖延著時間,身體內的那種隱痛一陣接似一陣,他還是被風揚兮的劍氣傷著了。
  他尋找著最佳突破的時機。身上的暗器在對付風揚兮的時候用得差不多了,而外麵是八十張強弩。
  佑親王歎了口氣:“聽說出了個例無虛發的小李飛刀,讓大俠風揚兮都很想一睹真容,本王好奇心也重,這般蒙著臉做客實在不雅,咱們麵對麵聊如何?”
  “沒有好處的事,在下是不做的。”
  “與其被八十張強弩射成刺蝟,本王還是覺得麵對麵聊天對你有好處。”
  永夜打了個嗬欠:“夜已深了,在下無黑燈瞎火聊天的興趣,告辭!”最後一字尚未說完,他所有的暗器全對著門口射出,而人卻一腳踹破窗戶衝了出去。
  霎時,箭如流星向他射來。
  永夜微笑著,身影如鬼魅,青衣師傅的訓練不是開玩笑,他身上穿的烏金甲衣也不是棉布做的。
  永夜自如的躲開箭雨,正在他得意之時,感覺到一道強勁的疾風,他駭然低頭,束發頭罩連同玉簪被削斷,頭發也被削落一截。
  腳下未停,他披散著頭發消失在黑暗中。
  與黑發同時飄落下來的還有永夜懷裏的那張名單,佑親王伸手接住,望著永夜消失的方向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似乎在奇怪這刺客輕功雖好,功力卻不算太高。
  燈光亮起,他瞧見永夜坐過的椅子,伸手摸了摸,指尖沾起一絲腥紅,佑親王皺了皺眉吩咐道:“去請月先生。”

  大水衝了龍王廟

  燈亮。
  佑親王府書房如白晝,纖毫畢現。
  佑親王站在書架旁不語。
  身邊一著月白色寬袍少年彎腰細檢,良久輕吐一口氣道:“成了。他必是暗器名家,手極輕,幾乎看不出來。王爺請看。”
  佑親王眼中飄過笑意,低下頭一瞧,書架中一格上灑了層銀白色粉末
  白衣少年拿出一隻拳頭大的皮囊,前端開口,對準那層粉末一擠,一股氣體衝出,吹開了粉末,顯露出兩點極輕微的指痕。痕跡隻綠豆般大小,若不是灑上這層銀白色粉末顯影,誰也看不出黑衣人的手指曾觸碰過這裏。
  而書房之內,從窗戶到地上,一一現顯出黑衣人的痕跡。
  看著這些痕跡,佑親王似乎看到黑衣人輕巧的從窗戶進入,直奔書架,再回身看到自己,前進兩步,扯過椅子坐下的情景。眼中笑意更濃。
  窗戶,地上的痕跡都不甚重要,重要的是,這書架上下早被噴過一層毒。
  “幾時毒發?我不想他,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白衣少年恭敬回答:“王爺隻需盯住京都回春堂與慶德堂便可,解毒需要的九轉還魂草隻有這兩處才有。三日之內若想活命,刺客必前去藥堂。”
  “若是這人不知如何解毒呢?”
  白衣少年笑了笑:“王爺自然有法子讓他知道。更何況,他已經受了傷。毒發作得會更快。”
  佑親王盯著白衣少年良久輕歎一聲:“遊離穀如此相幫,教本王不得不相信你們的誠意了。”
  “王爺多慮了,月魄的任務就是幫助王爺,保護王爺。”
  佑親王盯著地上的足跡笑道:“看來黑衣人真不是遊離穀的刺客。”
  “王爺明鑒。”月魄劍眉挑起。
  “月先生好生歇息。”
  “在下告辭。”
  月魄離開時優雅從容。佑親王看著他禁不住陷入疑惑。不是遊離穀,是何方派出的高手?對他的書房如此熟悉,且也熟知密室所在。目光移到地上,穿的是薄底快靴。他蹲下來用手量了量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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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夜一顆心跳得很急,佑親王那一劍嚇破了他的膽。原以為風揚兮才是自己的對手,沒想到佑親王居然武功這麽好。
  他匆匆回到莞玉院,才進房門就愣住,自己太放鬆,居然沒有感覺到房裏有人。卻又舒了口氣笑道:“影子叔叔幾時來的?”
  影子看著他卻是一驚,永夜臉色蒼白,頭發散亂披在肩頭:“他……他看到你的臉了?”
  永夜一摸頭發,低下了頭:“沒有,他很厲害。”他說的是佑親王,卻引影子想到了風揚兮身上。
  影子歎了口氣:“都說過了,不要去惹風揚兮,怎麽總是不聽話?”
  “滅了遊離穀,不讓我接任務,我自然惹不到他!”永夜沒好氣的回答。
  影子沉默了會慢吞吞地說:“風揚兮你惹不起。遊離穀……我幫你吧。”
  永夜心裏突然湧出溫暖:“影子叔叔!我惹的事,我自己處理。”
  這麽多年,就算影子有什麽目的,他總是對他還好。永夜的身份,影子的身份,是兩人之間達成的默契。誰也不說,誰也不問。影子沒有告訴永夜他想知道的事情,永夜也沒有全然信任過影子。
  可是,兩人之間卻有種很奇妙的感情,相互依戀。
  他是影子看著長大的。是他送他去了遊離穀,成了青衣的徒弟,他送他天脈內經。他又利用遊離穀的計劃送他回了家。
  影子能在遊離穀自如來往,他卻從沒出手幫著永夜對付過遊離穀。今晚他肯開口這麽說,永夜感動。
  他不止一次想過影子與遊離穀的關係。他能肯定影子不是遊離穀的人。
  “什麽時候可以除掉李言年?”永夜問道。
  “等不了多久了。你所有的任務都由李言年告訴你,等到不需要他來告訴你的時候,他就沒有作用了。”影子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永夜一眼,“佑親王也不好對付,他與你一樣,似乎有種本能的感覺,隻在王府坐了一會兒,就突然急著離開。王爺很詫異他的反應。”
  “影子叔叔,你能不能……幫我盜得佑親王的名冊?”
  “你從來沒要求過我做過事情。這次真這麽難?”影子很吃驚永夜的要求。
  永夜慢慢低下頭:“是,很難。影子叔叔,我不想再殺人。有時候,我覺得很倦。今生我最不想做的就刺客。遊離穀,飄緲不定。父王找過,那座山穀裏已經沒有人了。連與王府相似的別院也沒了蹤影。我生活了三年的那座山穀空無一人。要滅了遊離穀,我隻能從他們感興趣的事情下手。他們對安國的皇權之爭從十年前就開始布局。這是我唯一能查的。”
  他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影子。
  影子的背影彎得更厲害。李言年都由豐神俊朗的翩翩公子變成了成熟內斂的中年男子。影子也會老的。
  永夜心裏說不出的難受。他不想打破與影子自然形成的平衡。他卻還是開了口。
  “我……會幫你引開王府的人,能否盜到名冊看你的造化了。”影子說完掉頭就走。走了幾步,影子停住,輕聲道,“你要盡快抽身,你已經十八歲了。”
  永夜歎了口氣,十八又如何?十八正年少。
  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事,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影子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他的極限。他從來不插手遊離穀與安國皇權爭鬥的事,一直樂於其見遊離穀把安國折騰得翻天覆地。
  他留著李言年似乎也是不想破壞遊離穀的計劃。他也保護自己,讓自己平安做世子。一有動靜就急著看他有沒有受傷。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揭開影子的秘密,好奇得連自己都吃驚。
  永夜胸口突然有點悶痛,他揉了揉,盤膝運功,一股刺痛像劍鋒劃破他的胸口,張口就噴出血來,痛得眼前一黑倒了下去。人卻還有神智,清楚的感覺到力氣在消失,他喘著氣等待眩暈過去,掙紮著起來,摸出回魂處拿來的傷藥一古腦塞進了嘴裏。
  手抹過嘴角,血色發藍。藍血人?永夜慘笑。
  他居然中了毒!永夜仔細地回想,風揚兮自持大俠身份是不會用毒的,而且他一心想抓住自己,若是知道自己中毒,風揚兮不會放過他。唯一的可能隻能是在佑親王府。
  永夜無比後悔,太小看佑親王,他不僅在外麵布了強弩,還在屋子裏布了毒。下毒的人是個高手,他在回魂處與月魄混了這麽久,普通的毒絕對逃不過他的眼力。
  下毒的人會是誰?
  回魂給的解毒藥似乎隻能緩解痛楚,他必須盡快得到解藥。
  永夜小心收拾了房間,換了衣服,看著血衣欲哭無淚,屋漏偏逢連夜雨,嫌他還不夠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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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夜哥哥!”薔薇翻牆進王府找永夜。武功沒用來保護他,用來找到他也是好的,薔薇花一般明妍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以前自己怎麽就沒想到這個法子呢?她覺得現在想到也不遲。以後她不用在街上去偶遇永夜了,直接找上門來。
  永夜蔫蔫地躺在竹椅上,心裏惱恨。李言年不在府中,他全身無力,讓倚紅去尋李二過來。偏偏倚紅說李二隨李執事外出辦事去了。永夜著著地上被風吹落的一朵櫻花,悲傷的想,他真這麽倒黴?!月魄在京都,可是他又在京都何處呢?他從來沒有這般思念過他,盼著花林間突然閃出月魄的身影。
  “永夜哥哥,你的臉色比前些日子又難看了些呢。沒服藥嗎?”薔薇看著永夜蒼白的臉嚇了一跳,放柔了聲音問道。
  這孩子,永夜扯出一絲笑容來,有氣無力地說:“少說兩句,我沒力氣聽你羅嗦。”
  薔薇猛點頭,難得永夜不趕她走她已經心花怒放。她眼也不眨的看著,以前她總以為永夜病得不甚重,用生病這理由躲著她。現在看來,他真是病得不輕。
  她蹲下身子輕拉起永夜的手,白皙細膩,手指修長,像塊冷玉雕琢而成。她很心疼。春光明媚,永夜卻還像過冬似的蓋著厚毯子。別的少年騎馬揚鞭笑春風,他隻能躺在椅子上默默地看著花林出神。他真的時日無多了嗎?薔薇的眼淚禁不住滴落下來。
  “哭什麽呢?我就這身子,薔薇,別纏著我了。”永夜歎了口氣,是什麽毒這麽烈?一點點抽走他的生命。他該對端王坦白,去找佑親王拿解藥嗎?再等等,等李言年與李二回來,找來月魄解毒。“我聽著,你給我說說外麵有什麽新鮮事吧?”
  薔薇挖空心思想說點好玩的逗永夜,想了半天也沒什麽稀奇古怪的,隻得把自己最近倒黴的事情揀來說了。
  永夜聽了精神卻好了些,笑著問薔薇:“你找到那個賣蜈蚣給你的小子沒?”
  薔薇得意的一翹嘴又耷拉下來:“找是找到啦,可是我卻收拾不了他。”
  “哦?還有我們薔薇郡主怕的人?”
  薔薇沮喪的說:“他是大殿下的門客,在大殿下府裏修了個花圃,我一進去就被迷昏了。大殿下反而說我不對!那個臭小子,我一定想出法子來收拾他!”
  永夜長歎,月魄,老子也想收拾你,原來這下毒的人是你!
  “永夜哥哥,今兒城裏也奇怪得很,四處顯眼的地方貼了幅奇怪的字,寫著欲購九轉還魂草,速到回春堂慶德堂。誰要買這東西啊。”
  永夜眼睛一亮,含笑望著薔薇:“有這麽好玩的事情?薔薇為何不去瞧熱鬧?”
  “我有去啊,但是回春堂慶德堂都說沒有這草。我火了拿了那帖子問他們掌櫃,掌櫃哭喪著臉說有是有,都讓大殿下的管家買走了。”
  “九轉還魂草,”永夜喃喃念著,“草葉似卷雲,根須結紫珠。據說曬幹之後再泡入水中,幹枯的草葉會自動轉綠,恢複生機,是以得名還魂。”這草就是解藥?
  薔薇聽見喜道:“還有這麽好玩的草啊,真想看看。”
  永夜淡淡地說:“你想見識,就找大殿下要來玩唄,反正他全收進府裏了。”
  薔薇也不笨,歎了口氣說:“大殿下既然把這草全收了,自然有他的用意,他怕是不會給我的。”說著眼睛又亮了起,“永夜哥哥,咱們去偷!大殿下明日開詩會,咱們啊,就去偷。”
  永夜目光中湧出笑意,這節骨眼上開詩會,等的就是想趁亂盜藥的賊。不過,既然已知藥方,豈能不去呢。
  他打了個嗬欠說:“薔薇乖,以後不要翻牆進來了,我會養兩條狗。”不等薔薇變色生氣,他又笑著說:“明兒我去,一定幫著你做詩不教京都城裏的小姐搶你的風頭。”
  薔薇被他一冷一熱弄得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歡呼雀躍,見永夜閉上眼,眼皮下一道青痕,甚是疲倦。縱然是這般病容,也讓她瞧著移不開眼睛。想了又想,終於撲上去親了一口嬌笑著翻牆離開。
  永夜伸手摸了摸臉,喃喃道:“禍水!月魄你還真說準了。”

  兩個女人一台戲

  佑親王身份貴重,佑親王一表人才,佑親王詩文全才,佑親王……還沒娶妻!
  最最重要的就是這個。
  一個年青的沒有娶妻的親王,溫文爾雅,待人和氣,且知書識禮。你說他要辦個春日詩會應該是什麽情況?
  車如流水馬如龍。
  永夜精神不好,擺手不讓倚紅給他換禮服,穿了件淺紫綢衫坐了轎子前往。才到佑親王門口轎子被擋住了去路。
  侍衛無奈的回稟道:“世子,佑親王正門被轎子阻住了,要等會兒。”
  永夜身體不佳,他也沒心思花多餘的力氣走進去,輕輕掀起轎簾看去,佳人貌美如花才子風度翩翩趕集似的往大門裏湧去。
  佑親王布這個局請了多少人來跑龍套?沒出場費總要提供茶水糕餅,多少還是要花些銀兩的。
  永夜嘲笑的瞧著,正想讓侍衛從側門抬了轎子進去,轉念一想今天不就是引人矚目來了?他放下轎簾說道:“拿了我的名刺,從大門進。”
  侍衛有了這句話麵上生光,大步走到佑親王府門口衝迎客的侍從吼道:“端王世子到!”
  這一聲吼得中氣十足,拾階而上的人紛紛把頭轉過來看。
  佑親王府侍從知道端王世子與王爺素來交好,哪敢怠慢,匆匆下了台階迎過來,立在車轎旁恭謹地請安:“請世子下轎。”
  轎子後早有兩名侍從抬了軟兜上前來,茵兒機靈的跳下馬車,見這麽多人把目光投向這裏,臉一紅,輕輕掀起轎簾。
  眾人見又是侍衛威武,侍女機靈可愛,睜大了眼要瞧這位一直病中不見外人,又傳生得如端王妃絕世容貌的世子是如何風采。卻見低頭出來一位戴了紗帽了紫衫少年,長長的麵紗直拖到腰間,身形單薄柔弱堪憐。見他上了軟兜紛紛讓開一條路來。
  永夜不敢調用內息,又怕腳步太過虛浮引得佑親王懷疑,今天的目的就是讓眾人盯著他,大搖大擺坐了軟兜進去。
  所到之處聽到的全是歎息聲。為端王有這麽個病弱兒子歎息,為沒見到他的麵目可惜,為薔薇郡主喜歡上這麽個矮命鬼婉惜。他微微一笑,若是有人為薔薇出頭,這戲就更好看了。
  尋思間已到了王府花園。
  李天佑見永夜坐了軟兜來,迎上前埋怨道:“人多吵得厲害,永夜何必前來。”
  “大殿下,永夜獨自呆在家中也悶,你的詩會京都城無人能及,湊個熱鬧也好,再說,永夜不來,薔薇又要翻我家的牆了。”永夜笑著說道,又扯了扯紗帽無奈地說,“這個,不想人指點了去,父王聽到又傷心。”
  天佑同情的看著他。端王就這麽個兒子,沒能弓馬嫻熟也就罷了,偏偏還體弱多病,臉色一直不好看,人見了就歎息,永夜心高,自然不願被人說。他笑了笑表示理解,囑人好生侍候了。
  花園為開詩會搭起一間彩樓。樓用鮮花搭就,正中放了個花台,吊了一枚翠佩,綠汪汪的色彩,可愛喜人,是這次詩會的頭彩。
  兩旁鋪了案幾,備了文房四寶上好紙張,坐了兩名老者,準備錄詩所用。
  園中更聚集了千盆鮮花以供觀賞。
  見人來得差不多,李天佑便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了。
  一五十出頭書生打扮的老者施施然走上台,衝台下四周團團一揖笑道:“憐草不才,得王爺抬舉,為王爺詩會盡分心力。今日詩會就此開始。諸位公子女公子有好的詩文盡可奉上。”
  說話的正是京都名畫師張憐草。永夜看著他撲哧一笑,茵兒奇道:“少爺高興為何?”
  永夜搖搖頭,他想起當年端王讓這位畫師在臉上畫母親掌痕的事,如何方便告訴茵兒,忍了笑繼續看戲。目光在人群中一轉,沒看到薔薇,正詫異,卻瞧見一位公子。
  那公子穿了件淺綠色的寬袍,膚色如玉,年紀不過十五六歲,手裏拿了把扇子悠然自得地坐著。衣服不甚華麗,腰間卻結了一塊雕成鳳形的翠玉佩。永夜眉梢一動,這塊翠玉佩價值連城,佩在此人身上倒是奇了,不由多看了幾眼。
  那公子似感覺到有人瞧他,下巴微抬,眼神斜斜飛過來,傲氣自現。見是一個戴麵紗的人瞧不見麵容不禁皺了皺眉。他身旁一書生打扮地人在他耳旁低語幾句,那公子眉一挑,看向永夜的目光中更多了幾分詫異與歎息。
  永夜知道他瞧不見自己,躲在麵紗後偷笑。好靈敏的感覺,也是會武之人。今日來的人並不是全衝著詩會而來。
  正想著,身邊擠過一人坐下,薔薇滿臉通紅,不住喘氣:“差點來不及,都怪阿玉,也不叫醒我!”
  茵兒懂事的端過茶來,薔薇一口飲下,見永夜沒有聲響,便惱得扯了他的袍子道:“和你說話呢。”
  永夜這才懶洋泮地說:“薔薇要遇對手了。”
  “誰?”
  “穿綠袍的公子,哦,是位小姐,品貌不輸你呢。”
  就這一句,薔薇眼光飛刀似地射過去,正碰上男裝打扮的綠袍小姐傲慢的眼神,不由奇道:“永夜哥哥怎知她是女的?”
  “知道就是知道了,不為什麽。”永夜的目光再一次從那男裝小姐的腰間掃過,滿意地想,今日不必自己費心,自然有人搶著出風頭了。
  薔薇見那女公子年紀雖小,模樣卻不輸自己,清麗秀氣,渾身上下散發的正是自己成日被父親罵著沒有的端莊氣度,見永夜讚她,心裏更不是滋味。此時見女公子不住地打量永夜,哼了聲道:“女做男裝,成何體統!敢和本郡主過不去,等會兒讓你知道厲害!”說完輕聲對永夜說,“你答應我的,一定要讓我壓過她!”
  永夜好笑的點頭,漂亮女人撞一塊兒,這戲越來越有趣。
  詩文正鬥得歡,聽得張憐草笑道:“今日詩文層出不窮,要奪得頭籌老朽得王爺意思新出一題,不詠春寫景,題目是待客。”
  一書生起身搖頭晃腦吟道:“寒雪梅中盡,春風柳上歸。京都二三月,客人何時回。”
  掌聲四起,又有人起身作答。
  永夜側過頭在薔薇耳邊低語,薔薇笑著站起來:“本郡主也有一詩。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鐵馬戰罷散玉關,迎得陳國有客來!”
  此詩一出,眾人皆是一愣。張憐草張大了嘴,不知如何評判。這詩不對韻不工整,前句尚可,後文卻是讚我方大勝,陳國俯首稱臣來京者議和。說她不對,便是說朝廷不對,說她好,又確實說不上好。
  薔薇見四下啞然,佑親王滿臉苦笑,笑逐顏開地躍上花台,伸手便要去取翠佩。
  橫空一道綠影閃過,一柄扇子壓住了她的手,正是那男裝的女公子,聲音清如春風,帶著春寒料峭:“郡主且慢,在下也有一詩。”
  薔薇氣惱,抬起了下巴:“我不信你還勝得過本郡主!”
  那女公子站在台上,眼睛瞟著永夜漫聲道:“京都風光鶯語亂,陳國煙波春拍岸。催馬還借北風急,送君慢過散玉關。”
  此詩一出,台下又一片嘩然。此人含沙射影,卻又對仗工整,分明是說陳國春光不亞安國,後一句更是譏諷我軍守關容易出關難,想要踏上陳國土地難之又難。
  “陳國奸細!”台下已有叫道。
  李天佑臉一肅。已有侍衛跳出拔刀指向來人:“拿下了!”

  順手牽羊

  李天佑臉一肅。已有侍衛跳出拔刀指向來人:“拿下了!”
  人群中迅速躍出幾人護著那位女公子和侍衛打了起來,王府花園頓時亂了。
  端王侍衛動也未動,齊齊抽刀隻管護著永夜,目光炯炯盯著異動,永夜坐著沒動看戲。薔薇卻奮不顧身搶上前去一陣拳腳打得好不開心。
  李天佑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心裏疑惑頓生。
  永夜瞟了眼李天佑,暗暗佩服他的鎮定。見那幾人武功雖高卻不及王府人多,如此下去,怎引得開李天何注意?李天佑的目光除了偶爾一瞟藏藥的地方,就沒離開過花園。他看著花園角落裏的草蘆輕咳一聲告辭:“永夜留下也幫不了大殿下,先行回府了。”
  “爾等小心護送世子回府!”李天佑匆匆說道,眼神越過永夜瞧向王府一角見沒有動靜,又盯著正在遊鬥的陳國人。
  詩會上怎地就冒出陳國人?難道,是為了轉移他的視線方便盜解藥?李天佑嘴角微扯勾起一抹微笑。藏藥的地方有月魄布下的毒還有王府高手守著,闖得進去就出不來了。他漫不經心看著幾個陳國人被侍衛夾攻,並不出手。
  永夜隔了麵紗並不擔心李天佑注意到他的眼神,看著李天佑暗笑,盜藥的人是不會出現在藏藥地點的。隻不過……他看了眼花園一角的草蘆,坐上軟兜便欲離去。
  那女公子大喝一聲躍起,竟朝永夜而來。
  李天佑一驚,出手如風。
  以他的功力搶在女公子前麵倒不是難事,永夜卻嚇得從軟兜上摔了下來,幾個滾落竟滾到了女公子腳邊,被她用扇子逼住,不住咳嗽。
  “陳國兵敗,與我國正在談判議和,各位不知後果?”李天佑心裏煩躁,眼看就要擒住來人,卻惹出這等事端。他本意是想讓黑衣人趁亂去盜解藥,一舉成擒。沒想到陳國人混進了王府詩會還挾了永夜為質。此時若是永夜有個不是,他如何對端王交差。他口中冷冷問道,清俊的臉上布上了層寒霜。
  薔薇嚇得扔開麵前的陳國人衝了過來,又礙於永夜在她手上,不敢妄動,怒喝道:“你敢傷他,我讓你抵命!”
  那女公子卻放了永夜拍了拍衣裳輕喚了聲:“住手!”
  打鬥停止,眾人正疑惑間,那女公子展顏一笑:“玉袖見過佑親王,隻是不忿郡主出言羞辱這才以詩反譏。若說到兩國正在談判議和,安國竟是如此看我陳國,玉袖實在不知議和還有何用?!”
  李天佑駭了一跳,深深地看著她,心裏無比震驚,來人竟是陳國玉袖公主。
  當今天下有四美齊名。安國薔薇郡主,齊國絡羽公主,齊國大賈安家四小姐,還有一位就是年方十六的陳國玉袖公主。
  傳言這位公主清麗無雙,文武雙全,心思細密,又眼高於頂。薔薇先行辱陳,玉袖的驕傲如何肯忍了這口氣。想到這裏李天佑尷尬地笑了笑:“詩文會友,難免不服氣的時候,方才隻是誤會。安陳休戰和好,百姓免於戰火,這才是頭等大事。”
  佑親王開口,張憐草便輕咳了聲笑道:“一場誤會,詩會繼續!”
  眾人已知陳使團來京都,見傳聞中的玉袖公主是前來湊詩會熱鬧,好奇之餘又爭相獻詩想出風頭。好詩層出不窮。
  “世子見諒,方才情急,隻想停了爭鬥。世子不要緊吧?”玉袖溫言道歉,伸手便要來扶。
  薔薇一把推開他,見永夜躺在地上不住咳嗽,難過地問:“永夜無事吧?!”
  永夜搖了搖頭,上了軟兜便走。
  李天佑心知永夜當眾出醜,且受冷遇,也覺得過了,扶住軟兜軟言道:“永夜,這是陳國玉袖公主。”他的聲音極輕,隻說與永夜一人聽了,心想他應知輕重,應該理解自己。若是因為永夜造成兩國和談失敗,禍就闖大了。
  豈料永夜咳嗽著輕笑道:“父王手下敗軍之公主罷了。告辭。”
  他的聲音也輕,卻聲聲傳入玉袖耳中,她本以為自己低聲下氣道過歉了,永夜應該領情。此時氣得粉臉刷白,揚起下巴冷嘲熱諷道:“端王英武,可惜啊!”
  李天佑眉皺了皺,這位陳國公主吃不得半點虧,難怪永夜要惱。
  薔薇瞪了她一眼,柔聲道:“永夜哥哥,我送你回府吧!”
  永夜望著王府藏藥的那角樓笑了笑:“今兒覺得薔薇開得甚好,摘一朵給我。”
  他這招對薔薇百試不爽,話音才落,薔薇已掠向花園,去摘花給永夜。等到回來,永夜卻離開了。
  薔薇氣惱,把氣全撒在玉袖身上,伸手攔住她道:“你敢辱他,拔劍!省得說我安國欺負你!”
  “薔薇,別胡鬧!送公主回驛館!”天佑攔住薔薇喝道。玉袖既已亮明身份,破壞兩國和談的罪名他可背不起。心裏就算再氣,也隻能攔下薔薇。
  玉袖輕輕一笑,舉手一揖,意味深長道:“辱我國者,何止踏於足下!”說罷拂袖而去。
  薔薇氣極,指著佑親王道:“虧得永夜將你當兄弟!我再不來你這王府了!”也氣衝衝地離開。
  李天佑無奈的拍了拍腦門,今日怎麽和計劃中的差那麽遠?藏藥之地沒有動靜,卻出了個陳國公主鬧場,這位公主藏身在使團中是貪玩還是別有目的?難道,那位黑衣人竟是陳國派來的?
  正百思不得其解時,月魄匆匆趕來急道:“王爺,藥已被盜走!”
  李天佑的眸色深了一重,望向了藏有九轉還魂草的地方。
  月魄尷尬地說:“是……從我的草蘆盜走的。”
  李天佑奇道:“何人能入你草蘆如無人之境?要知道尋常人一進去就會被藥草迷暈。”
  月魄搖了搖頭道:“但凡內功深厚之人屏了呼吸斷不會受藥草之毒。那人定有同夥!”
  “好聰明的賊子,好狡猾的賊子!”李天佑放聲大笑,拍拍月魄的肩道,“怪不得你,是我疏忽,收了藥堂的藥,卻忘記你定是有解藥的。”
  也就是玉袖襲向永夜時,自己的目光才從草蘆移開。難道,就是這時,讓人盜了藥去?黑衣人身中巨毒不會闖入草蘆,他還另有同夥,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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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子看著永夜服下九轉還魂草,又嘔出血來,見血色轉紅這才放下心來。他疑惑地問道:“你如何知道詩會上會大亂?”
  永夜抹了抹嘴上的血跡笑道:“有我在,不亂也會亂的。”他從衣裳裏摸出一塊翠玉佩拿給影子看:“能有這塊玉的人,我記得隻有陳國公主。我不能妄動功力,眼力卻是不差。”
  他在端王書房不知看了多少他國秘密,這塊玉如此特殊,他一眼就瞧了出來,特意想了那歪詩讓薔薇去激怒玉袖公主。再順便滾到玉袖腳下讓她如願挾持了他,李天佑不慌張都不行。當然,順手再拿了這塊玉佩。
  影子喃喃自語:“還好我不是你的對頭。算計如此之精,不惜壞了兩國和氣,你真夠狠的。”
  永夜滿不在乎地說:“我命都快沒了,還顧得上那些?再說,兩國正在談判,佑親王的詩會出了這岔子,他拚了命也要挽回來的。哪怕讓他去磕頭賠罪,我看他眉頭也不會皺一下。不過,影子叔叔,若沒有你幫忙,這解藥還是不好到手。”
  影子的腰彎得更厲害了,他慢慢往外麵走搖頭歎息:“你若肯信月魄,何苦鬧這麽大動靜!”
  永夜呆住,滿嘴苦澀。月魄在佑親王府幫佑親王,他是山穀派出去的,他如何敢輕易信他,讓他知道自己夜探佑親王府。從薔薇嘴裏知道月魄的下落,他就放棄了找月魄解毒的主意。
  毒解了,但元氣大傷。永夜無力地倒在床上,閉上眼全是當年月魄的臉。
  他摸出那塊翠玉佩瞧了又瞧,這塊翠玉佩是玉袖公主的隨身之物,永夜不想放過任何可以利用的東西。取了來,卻是要奉還的。他起身翻開箱子,翻揀良久,找到一塊材質差不離的翡翠出來,拿起刻刀在燈下細細的雕刻。

  皇後的交易

  玉袖公主親臨佑親王府赴詩會的消息傳遍了朝野。東宮之中太子李天瑞聞得消息大吃一驚。他被立為太子,心裏卻一直窩著一團火。裕嘉帝對他不親近,予他太子之位最多是礙於他嫡子的身份與舅家勢力罷了。
  陳國玉袖公主去了佑親王府,若是李天佑起心求娶了她,有了陳國支撐,自己這太子位還能坐多久?天瑞隻恨得摔碎了手中的白玉杯泄憤。
  “皇兒。”羅皇後錦衣華飾立在殿門口,責備的出聲。
  李天瑞哼了聲,俊美的五官顯出陰狠之氣。揮了揮手讓內侍女官離開。
  羅皇後款款行到他身邊,看了看東宮的奢華,輕歎了口氣,彎腰拾起殘杯道:“這玉杯是西梁小國特產,隻進貢這麽一套,皇上賞了你,你就如此不知珍惜麽?若是被你父皇知道,又會三月不睬你了。”
  李天瑞心裏怒氣頓生,一巴掌將皇後手中殘杯打掉,吼道:“他不喜歡我,當初何必立我為太子?!三月不睬我,他足足有三年不進鳳妧宮了!”
  羅皇後被他刺中心事,氣得臉色發青。皇後失寵,裕嘉帝除了每月來鳳妧宮應酬似的吃頓飯,從不留宿,她這位皇後已顏麵盡失,本指望兒子爭氣,李天瑞被立為太子後卻一日勝過一日暴戾。叫她如何不氣。
  見他這般沉不住氣,皇後便冷笑道:“如此不長進,我看你這太子之位也坐不了多久了!”
  李天瑞話說出口便後悔,聽皇後訓斥便站起身來,扶皇後坐了,輕按揉著她的肩說道:“兒子說錯了話,母後別介意。兒子是擔心那李天佑得了陳國公主,如虎添翼。這些年李天佑看似窩在王府老實讀書,成日結交那些酸腐之人。誰不知道他是在拉攏人心!他在暗中拉攏官員結黨營私還少了嗎?不說別的,兵部尚書郭其然態度轉變就太明顯不過。李天佑那人最是虛偽,偏偏用一副外表騙人以為他溫和無害。”
  羅皇後歎了口氣,手指把玩著軟榻上的纓絡,突然開口道:“玉袖公主是要嫁來安國的。隻不過,你們三兄弟,誰也不能娶她。”
  李天瑞手停了停,轉到羅皇後身上站定,疑惑不解。
  羅皇後輕撫著榻上精美的繡飾,笑了笑。這一幅繡飾要花費一年人工,隻有身份最尊貴者才能享受。若不爭,就做不得這華麗殿堂的主人。
  “皇兒知道有座遊離穀麽?”
  “知道,天下數十國的都城都有一座牡丹院。據說,隻要肯在牡丹院付得起酬金,就能讓遊離穀接下生意。那是個縱橫天下的刺客組織,隻求錢財,不問政事。所以各國都默許它的存在。”李天瑞說完,目中露出驚詫。難道深居宮中的母後竟委托了遊離穀任務?
  羅皇後踩著柔軟的地毯,無聲無息地朝殿門口行去。長長的裙裾襯出她一身驕傲,“十年前,遊離穀主親自接下母後的委托,讓你坐上太子之位。這筆委托已經完成,”她回過頭來,夕陽在她身上踱上了層光芒,皇後五官分明的臉上露出笑容,“遊離穀討要的酬金是端王的人頭。”
  李天瑞張大了嘴,不敢置信,這……殺端王?怎麽可能?萬一事敗,別說太子之位難保,性命能否保住都難說,端王深得父皇信任,端王權傾安國,王府高手如雲,端王自身也是武藝超群,如何能取到端王人頭?
  羅皇後看向殿外,漫天彩霞,夕陽下皇宮金碧輝煌,多麽美麗的地方!陽光終會慢慢退去,黑暗將淹沒這一切,付不出酬金的下場會是什麽,她很清楚。“母後不是傻子,早說明不可能下手殺端王,遊離穀做生意也很公平,他們隻提出一個條件,在適當的時候,讓他們派出適當的人選就行了。如今這個人選已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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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一日,府中侍從便進莞玉院報道:“少爺,聖旨到了。”
  永夜還在養身體,聽得詫異:“聖旨?”
  “是!王爺叮囑少爺速去。”
  永夜應了聲,換了衣袍去中堂大殿。父王也不以病推脫,會是何事?
  等旨意宣完,永夜傻了,官封鴻臚少卿,讓他去做與陳國談判的主使,他談什麽啊?
  端王留了他在書房,皺眉道:“這是陳國提出的要求,說是敗於我手中,願與你談判。”
  永夜恍然大悟,想起了那位玉袖公主。她居然能猜到是他取走了玉佩?而讓他主談,又是什麽用意呢?永夜輕搖著頭說:“父王難道不知?陳國玉袖公主來了京都。昨兒在佑親王府還與薔薇鬧了一場。”說著便把昨日二人在佑親王府因一首詩鬧起來的事細細說了一遍。
  端王哼了一聲,指著他道:“你……兔崽子!若不是你,薔薇哪做得出這樣的詩句?!你分明就是找事!”
  永夜嬉笑道:“我不是見了她腰間翠玉佩好奇陳國公主為何出現在佑親王府麽?探探她的虛實也好啊。陳國想讓我任談判主使,父王,想要什麽條件,永夜一定幫你拿下!”
  端王又好氣又好笑,指著他半響罵聲出口卻成了軟軟的一句:“別丟我的臉就是了。”
  “父王,你說陳國此次議和談判把玉袖公主帶來,目的是什麽?我可不相信,她是來京都逛風景的,她可是有武功的。”永夜收了嬉笑,認真的問道。
  端王想了想說:“不管什麽目的,陳國必須割讓散玉關以南百裏地。別的隨你。”
  散玉關以南百裏仍是崇山峻嶺,安國據散玉關阻陳,陳國也憑仗這百裏山嶺抗敵。兩國就在這百裏地裏展開拉鋸戰。
  陳軍無時不刻不想占了散玉關天險之地,打開安國南大門。而安國也時刻念著出了散玉關破了百裏阻礙長驅入陳。此番陳軍入侵散玉關,端王趁勝追擊占了五十裏山嶺,但是陳國經營良久,安軍長駐不是辦法。
  永夜歎了口氣又問:“不肯呢?”
  端王笑了笑:“賠黃金十萬兩,白銀五十萬兩,生鐵十萬斤,繅絲千擔……”
  他每說一句,永夜就吸口氣,等端王念完,他喃喃道:“父王,這正使永夜怕是做不下來。我不去了。”說著把聖旨扔在書案上,掉頭就走。
  端王也不阻攔,隻歎了口氣道:“抗旨誅九族,父王與皇上是兄弟,誅族就白說了,這就進宮去謝罪吧。拚得挨罰也讓皇上收回旨意。”
  永夜暗罵要說早說了,何必等到聖旨下。父王與皇帝也不知道打的什麽主意,同意讓自己任主使。他笑嘻嘻地又走了回去,拿起聖旨放進懷裏:“鴻臚少卿幾品官?有月俸?多少?”
  端王呆住,笑罵道:“從五品,月俸十四石!”
  永夜也笑:“我省著吃一年還能給府裏省下不少。”說完得意的離開。
  端目中溫柔畢現,這孩子嘴硬心軟總讓他心曖,他望著永夜的背影輕聲說道:“散玉關往西北方向便是……遊離穀。”
  永夜一震,回頭看了眼端王,點了點頭。難道父王懷疑遊離穀與陳國有關,所以才同意讓自己去查探?若是遊離穀真與陳國有牽連,自己任談判正使,遊離穀便會有所行動。誰更狡猾?永夜覺得自己還是比不上端王與裕嘉帝。

  不能回到從前

  永夜並未急著上任,仍躺在竹椅上休養。他在等,等一個心目中設想的答案。
  聖旨才下,李言年便帶著攬翠提著給永夜做的菜匆匆趕到莞玉院。
  永夜的臉色比沾落泥塵的花瓣還憔悴。他躺在竹椅上蓋著毯子,李言年一眼瞧出,他是真的蒼白,沒有用月魄給的改變膚色的藥。李言年皺了皺眉,嘴裏問的話沒有沾上半點此次永夜兼負與陳談判正使的邊。四顧無人他低聲說道:“這是你第一次沒完成任務!郭尚書傷得也不重!”
  “我以為師傅多少先問我一聲可否受傷更讓我這個做徒弟的感動。”永夜淡淡的譏諷道。聲音卻是有氣無力。
  “受傷了?”李言年這才皺眉。
  “二十名高手,再加一個風揚兮,師傅,星魂不是神仙。”
  李言年沉思片刻道:“難道有人走漏了風聲?佑親王與風揚兮如何知道你會去刺殺?那晚佑親王來過王府見王爺,難道他是來告訴王爺這件事情……”
  李言年沒有說下去,永夜心裏已苦笑著想,這就是做內奸的代價。是自己告訴父王這一消息,讓佑親王提前有了安排,不僅來了王府高手,還請來了風揚兮。隻可惜啊,整了這麽一個圈套,佑親王居然還趕回王府做好了埋伏。還讓自己中了毒。
  他懶洋洋地說:“佑親王難道在穀中有眼線?師傅,我可是與你單線聯係,不過,我那天在茶樓好象看到了月魄。月魄來了,虹衣鷹羽日光呢?也出穀了麽?我記得當年有十五個孩子。”
  李言年小心給他拉過垂到地上的毯子給他蓋好,輕聲道:“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不過,月魄是來了。穀裏想到你與月魄自小感情不錯,想來配合行動也會默契。從現在起,你們倆就算綁一塊兒了。無論是誰的任務出了差錯,另一個都隻能死。”
  說到那個死字時,他淡然的聲音變得像惡狼一樣狠。
  “哦?以我現在的身份,你們舍得嗎?”永夜嘴邊露出一抹嘲笑。
  “是我說錯了。月魄不直接參與任何暗殺,他隻負責為你提供情報藥物,協助於你。另外的任務是防著佑親王被下毒。你若有什麽異動,他就會死。他若背叛山穀,由你去殺了他。”李言年眼中露出一種淡漠。
  這種神色在多年前永夜看到過。當他們蹣跚著腳步從樓裏走出來,站在雪地裏等他的時候。李言年居高臨下淡漠地看著他們。就算那句:“出了樓的都是爺了。”也不帶絲毫感情,隻是種感歎,感歎從此以後,他們能為遊離穀所用。
  “很多年前,當他站出來的時候,當你站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有一種情感,會勝過無堅不摧的利器。而現在,我們把這情感握在手中,必會無堅無摧。”
  李言年的聲音像生了倒鉤刺的舌頭似的舔過永夜的肌膚,帶起血淋淋的痛楚。轉世為人時他就立誓絕不會讓兄弟在背後捅他一刀,這一世又用月魄羈絆他?但是,為什麽他心裏仍想著學藝時的溫暖?
  永夜不在乎地輕笑出聲:“多少年前的事了,都還是孩子,你以為,我真會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
  李言年看著他慢條斯理地說:“我也懷疑,但是,我相信穀主的眼力,他老人家曾說過,你,唯一的弱點是情感太豐富。”
  “佑親王如何知道我會去?月魄告訴他的?”永夜一心把這事扣到佑親王頭上。“還有,你不是說那位郭尚書其實是東宮的人麽?佑親王去保護他幹嘛?”
  李言年有點語塞,半響才答:“郭其然是皇上的人,如今皇上立了二皇子為太子,郭其然自然對儲君效忠,要扶持佑親王,自然得除了他。”
  原來如此!沒有猜錯,遊離穀是想安國大亂,除掉安國的人才!永夜突然綻開一個極歡娛的笑容,喜滋滋地說道:“原來我沒有辦砸差事啊,這麽一來,郭尚書有感佑親王救命之恩,不是就站到了佑親王一麵?”
  他看著李言年瞳孔一點點收縮,心裏得意,啞巴吃黃連的滋味你也嚐嚐!
  “嗯,收到了預想不到的效果,這事隻有我和牡丹院……總之月魄不知道你去的事。別疑心他了。”李言年說得急了,帶出了牡丹院的信息。
  永夜歎了口氣:“我倒真想是他說的呢,我可不想對一個不相幹的人負責。他的死活與我無關。”
  他的表情讓李言年有點懷疑穀主這招棋是否下錯了。如果月魄牽製不了星魂,就隻有風揚兮這招足以讓他為了保命而忠誠。可是他若找到了能與風揚兮抗衡的人呢?李言年一直不讚成穀主說的,人的情感才是最毒的盅,他隻相信自己的手段。
  這個星魂從小就讓他捉摸不透,這麽多年雖然他一直聽話,且完成任務,但是李言年還是摸不透他。他不想冒任何風險,決定請示山穀給星魂下盅。
  “傷得重麽?”打定主意之後,李言年聲音變得很柔和。
  “嗯。內息有些震動,還有,我的暗器全招呼了風揚兮,沒家夥了,叫掌櫃的弄點來。”永夜蔫蔫的回答。
  李言年伸手來把他的脈,永夜抽開了手:“不用,還能為穀裏賣命,隻是等過了這兩天,養養就好。”
  李言年沉思了會道:“也好。休息兩天。那些人,我分給別人一些。”
  名單上有八個人,難道,穀裏的刺客真的來到了京都?永夜不動聲色地嗯了聲。看似隨意的開口問道:“皇上突然下旨,封我為鴻臚少卿,與陳國談判的正使,師傅有無建議?”
  “正想和你說這事呢,穀主的意見是要一個人。”李言年輕聲附在永夜耳邊說完,站直了身道,“你也知道,要陳國割讓那百裏地是萬萬不可能,要賠償金銀也是死物,你若要來這個人,對你在安國的地位隻有好處。”
  永夜似笑非笑地盯著李言年,漫不經心地說:“隻要不是塞給我的,隨便。”
  “這是自然。”
  永夜看著落櫻又想起了月魄。他該不該見他一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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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慢慢來臨,永夜的雙眼慢慢地變得清明。他抬頭仰望,今晚不僅有月還有碎銀般撒落天幕的星子。
  那時候,八歲的月魄護著他殺出小樓,又冒著送去牡丹院的危險站出來。
  那時候,十歲的月魄被他拉著躺在草地上看三位師傅鬥法。也是他站出來。
  月魄給了他讓紫袍小孩睡著的藥,給了他易容的藥。偷了回魂師傅的解毒藥丸送他。
  月魄說他一定會認出他來。
  月魄說他們是兄弟。
  “我能相信你嗎?”永夜喃喃自語。望著夜空的雙眸閃動著猶豫的光,解毒後元氣大傷,內息始終不穩,但是不見月魄又不行。在佑親王府的月魄能了解他不方便掌握的情報,還能提供給他所需要的藥物。
  換了夜行服,看了眼倚紅與茵兒的房間。每次外出,他總不忘記讓兩位侍女下醉夢散,讓她們睡得更香甜。
  悄然閃入黑夜,永夜無聲的穿行在靜寂的京都城中。
  月魄的草蘆在王府花園的一角,修建得與遊離穀一模一樣,草蘆外依然種著各種藥草。永夜看著,情不自禁想起在山穀時,月魄教他識藥草的情形。詩會時他隻瞧了一眼就知道必是月魄所居。他是這樣留戀遊離穀嗎?如今的月魄和遊離穀的感情很深了嗎?永夜思索著,沒有貿然入內。他調整著內息,感覺四周的動靜。
  吃了一次虧,他再不敢小覷李天佑。
  草蘆裏傳來一個人的氣息。應該隻有月魄在,永夜還是服下了回魂的解毒藥,輕輕落在草蘆外,左右看了看,掌心已粘住一把飛刀,這才推門而入。
  月光的影子從窗戶縫裏漏出來,一身月白寬袍的月魄坐在椅子上眼眨不也眨地瞧著他。
  隔了八年不見,月魄英俊之中更帶有一絲出塵的清逸,劍眉下的雙眸閃動著睿智的光。
  永夜收起飛刀,慢慢走近兩步,解下麵巾,他看到月魄的眉銷動了動,輕笑道:“你早瞧見過我了。”
  月魄站起身,走到永夜身前,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皺了皺眉道:“受傷還是中毒?臉色這般難看。”
  永夜不習慣地偏開頭,摸了摸下巴感覺很奇怪,男人抬他的下巴?這動作……他前世常做。現在做起來會是什麽效果?他盯著月魄,手有點癢。
  “想什麽呢?”
  永夜幹笑一聲,他不打算告訴月魄在佑親王府中毒的事。他一屁股坐在剛才月魄坐過的椅子抬頭看他,慢吞吞地說:“如果進來的人是來殺你的,你會怎麽辦?”
  “我是在想,你身上若是爬了條蜈蚣,你會怎麽辦?”
  永夜低頭一看,手掌啪的蓋在嘴上堵回尖叫聲,指著月魄急得額頭掛汗,雞皮疙瘩顆顆爆出。一條長一尺的蜈蚣正慢慢從他身下爬出來,夜色中細小的觸腳蠕動,轉眼爬到永夜胸口停住。
  月魄忍不住笑了,手伸出去,那蜈蚣用觸須輕撫摸著月魄的手,說不出的親呢與詭異,月魄抬頭微笑:“它叫小星。”手指一動,蜈蚣悉索爬上了他的身,轉眼沒了蹤跡。
  永夜鬆開手喘氣,氣得想吐想揍人,指著月魄顫聲道:“再讓我瞧見你身上那些惡心的東西,妄想我再靠近你三丈之內。”
  月魄歎了口氣,走進一步居高臨下瞧著永夜,突然笑道:“我靠近你!”
  永夜頭發嚇得炸起倒豎,飛躍開,貼在房梁上,真的離他三丈遠。
  月魄得意地笑了笑,拍拍身上說:“還想炫耀你的輕功?”
  “我還會暗器,別怪我把你的蟲釘死。”永夜咬牙切齒道。
  “七八年沒見,居然學會了威脅人!”月魄喃喃道,身子一抖,那條蜈蚣迅速的遊離。“下來!”
  永夜掛在梁上不動。
  月魄無可奈何的伸伸手:“沒有了,真的。”
  永夜這才躍下,不滿地說道:“回魂師傅教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我總得防身!我隻會幾招花拳繡腿。”月魄淡淡的說道。
  他的神情讓永夜想起當年月魄持刀護著他殺出小樓的情景。那時的月魄是喜歡學武的,他和他走上了不同的路。連他設計三位師傅爭風吃醋鬥毆,月魄也興奮得很。今天的月魄還是當年的他嗎?
  “賣蜈蚣給薔薇郡主的是你吧?嚇唬小女孩兒你也做得出來!”永夜故作輕鬆地移開了話題。
  “那天我就瞧見你了,被一個美麗刁蠻的郡主追。”月魄看著永夜目光溫柔,他還是瘦小個子,雖然自己不會武,怎麽還是很想保護他呢,“我想你是不會喜歡她纏你的,就阻了她幾回。”
  出山穀時永夜還是個孩子,如今眉眼長開,那張臉美得妖魅。月魄很自然的伸手去捏永夜的臉,還沒觸及,永夜自然地避了開。
  這個動作讓月魄有些尷尬,他默默地縮回了手傷感道:“我們都長大了。”
  他的話讓永夜心裏很難過,硬了心腸擺出談正事的模樣道:“我找你,是李執事說你可以幫我。”
  月魄的神情也變得淡漠,低垂眼眸道:“說吧。我幫你,不會告訴他們。”
  永夜的心瞬間又變得柔軟。口中依然冷靜地說:“我要一種藥,可以令人神智瞬間迷糊,事後又記不起發生了什麽事情的藥。還有,你替佑親王下毒,事先告訴我一聲。”
  月魄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瓶子遞給他,永夜接了便走。
  “星魂!”月魄忍不住喚了他一聲。
  永夜身體一僵,頭也不回地離開。月魄沒有武功,他不會讓月魄犯險。與其相信他讓他知道的太多,還不如讓他獨善其身。
  遊離穀主說的沒錯,他情感太豐富了。似乎這一世遇到的隻要待他好的人,都讓他有種狠不下心的感覺,他不是很了解轉世後新身體帶來的新奇感受,他隻能像孩子一樣,從頭適應從頭學起。
  出了草蘆,正要離開。永夜感覺到氣息的湧動,身體自然地放鬆,貼在圍牆上。
  永夜看到一條黑影飛快的穿行在前方,竟直接躍向了李天佑的書房方向。他頓時改變了主意。夜深人靜,李天佑會見的是何人?
  輕笑了笑,永夜像風輕飄飄的挨了過去。
  伏在書房簷下,他安靜地像隻蝙蝠。
  棉紙燈罩攏住了燭火散發出暈黃色的光。
  穿著淺藍色寬袍的佑親王一副閑適打扮悠然坐在紫檀木椅上。
  一個黑衣人站在他三丈開外,高大的身形帶給永夜很熟悉的感覺。他幾乎第一時間屏住了呼吸。
  “毒解了?”李天佑笑著開了口。
  黑衣人隻點了點頭。
  永夜的目光透過窗戶縫隙看到黑衣人手上緊握的劍。風揚兮,佑親王果然與風揚兮有聯係!
  而且兩人關係不淺,他凝神聽著裏麵二人對話。
  “下一步的目標。”李天佑拿出一張紙遞了過去。
  永夜隻一瞟就瞧見正是自己故意落在李天佑手中的那張暗殺名冊。他的頭開始痛。如果遊離穀不是同一天全部出動,風揚兮每個人都去守候的話,自己要遇到他兩次。他巴不得風揚兮把別的刺客斬於劍下,但是卻不包括他自己。怎樣才能調開風揚兮呢?永夜又遇到一個難題。
  “遊離穀派了那月魄來助我,我想拒絕又禁不得這誘惑。能用得上他的時候很多,不用白不用罷了。”
  “東宮之中呢?”黑衣人慢吞吞地問道。
  “也許也有如月魄之人。端王身邊也有,遊離穀想得很周全,都照顧到了。”
  永夜皺了皺眉,難道遊離穀在三位皇子身邊都安插了人?月魄與他助大皇子,難道遊離穀打的主意是無論誰繼位,都能有好處?
  這時李天佑開始擺弄書櫃,永夜知道他是開啟密室,瞪大了眼去看。隻見幾格櫃子移來移去卻沒露出什麽來,不禁有些失望。今天能知曉這些已經不錯了,永夜身子一動便欲離開。
  隻這麽一動,看到風揚兮身形驟轉,永夜暗呼糟糕,手一揮射出一枚飛刀打熄了書房中的燭火,身子已彈了出去。
  李天佑呼了聲:“誰?!”與風揚兮同時躍出了書房。
  四周安安靜靜,風揚兮看了李天佑一眼,足尖一點向花園方向行去。
  李天佑站著庭院裏看了會兒,返身回了書房。他正欲進門,腳步卻停住了,輕笑道:“出來吧。”

  聽人壁角要受罰

  永夜本想避向花園,在看到風揚兮所去方向後又潛回了書房。風揚兮,他往月魄所在的花園去了,他想守株待兔?永夜絕不想被風揚兮擋個正著,更不想把月魄扯進來。身體瞬間以想像不到的姿勢一個後翻進了書房。
  他吃不準李天佑是真發現了他,還是詐他,隱在屏風後麵一動不動。
  片刻後,李天佑似鬆了口氣進了書房。
  永夜也鬆了口氣,他原應該信任自己的輕功,李天佑是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看著燭火重新亮起,永夜希望李天佑讀書別太用功,他心裏一遍又一遍說著早睡早起身體好,這麽暗的燭火看書會影響視力。
  李天佑在書桌旁看了會兒書,終於吹熄了燭火。
  永夜聽到他的腳步聲走出門外。他正打算離開時,聽到李天佑喚人的聲音:“來人!給我封死了書房!”
  他大驚,迅速從屏風後躍出,一腳踹開窗戶愣住了。窗戶盡碎後,外麵竟繃了張網,沒等永夜回頭,李天佑已出現在門口,悠然看著他道:“隻有一個出口,這裏。”
  永夜想也不想就衝了過去,揮手便是三把飛刀。他明白隻有擊倒李天佑才能跑出去。上次月魄下了毒,他已經非常小心沒有觸碰這裏的東西,然而,李天佑的功力卻讓永夜吃驚,三把飛刀輕鬆被他避過。
  “知道你是使暗器的高手,也不過如此。”李天佑嘲笑。
  你以為你真的避得過?永夜也想笑,嘶啞了聲音說:“你如何知道我在書房中?”
  “我猜的。”李天佑清俊的臉上閃過一絲狡黠的笑容。外麵太安靜,以自己和風揚兮的功力也就眨眼功夫來人就無影無蹤,他實在想不出除了還躲在書房裏,還有別的地方可供藏身。與風揚兮交換那個眼神是告訴他,他去盯著月魄。
  永夜拍了拍手讚道:“大殿下果然詭計多端!”
  “詭計多端的是你吧!”李天佑倚在房門口一步不讓,抄起雙手閑閑地說,“我都說過了,想與你麵對麵聊聊,你三番五次入我書房,顯然也有這意思,不如坐下來好生說話?”
  永夜點點頭,手掌中不知何時握了幾枚黑色的圓球,指尖輕撫著光滑的球體,青衣師傅說過,這暗器是安國邊境小宋國的特產,不到萬不得已最好別用。他四顧佑親王的書房,一色的紫檀家具,真懂得享受。
  “喜歡這裏?這些紫檀產自萬裏外的深山老林,我很喜歡它的色澤與質感,雖然遠了點,費了些人工,還是值得。坐在這裏喝茶聊天,是種享受,試試?”李天佑溫和地說道,目光牢牢鎖住永夜,他不信,他今晚還能從自己手上跑掉。
  “可惜了。”永夜輕笑一聲,手揮出,李天佑輕鬆自如的同樣側頭避開,隻聽轟的一聲,他整個人被氣浪掀飛。與此同時,書房的窗戶連同外麵張的網被炸得粉碎,守在外麵的侍衛倒了一地。
  永夜撇撇嘴,同樣的速度,暗器不一樣了,還照老樣子躲,太笨了。瞧了眼書房又有些內疚,一次用了五顆,這書房真的可惜了。他一邊想著一邊借著氣浪的推力往外撲出,這麽一借勢身體已彈出十丈開外。風裏隻聽得他得意的笑聲:“李天佑,我待你不錯,沒往你身上扔雷爆彈讓你用手接了,你要記得這個人情!”
  李天佑從十丈外緩緩站直身體,用手一摸頸後,手指沾上了一絲血跡。縱使他避得再快,也被炸碎的木片劃破了肌膚。他看了眼手中的血,望著被炸毀的書房臉色變得陰沉。他的確還小看了這個刺客。他移動書架時已按動機關,用網封住窗戶,而黑衣刺客居然敢把它炸了。不僅炸了,還用飛刀迷惑他,讓他受傷。
  “放狗!”他重新點燃的蠟燭中加了夜櫻草,和紫檀香味混合沾上人身,他訓練的犬便能聞到味道。
  侍衛牽了兩條黑色的小犬奔出,在李天佑身上嗅了嗅,往永夜消失的方向奔去。一個時辰後,侍衛低聲回報:“端王府。”
  端王府?!李天佑眸色變得夜一般深沉。
  那人居然來自端王府!唇邊扯出笑意,極淡,極輕,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侍從小心地輕輕用白棉布給他擦試掉頸上的血跡,低聲說:“無礙。”
  李天佑嗯了聲,背著手瞧也不瞧書房沿著小徑走向草蘆。

  一句話要了公主

  出京都東華門往南,經高頭街便到了甜水巷,這是一片繁華之地。慶德堂大藥坊,古月樓,金銀首飾珍珠匹帛商行,以及潘家酒樓,李家香鋪,劉家包子店等京都著名的商鋪都開店於此。放眼望去,摩肩接踵客流如織。
  安國招待各國使臣的驛館便設於此。
  一覺醒來,永夜神清氣爽心情頗好,決定去和陳國談判。
  他是第一次當官,也是第一次當這麽大的官。他沒有做官的經曆,也不懂得那些繁瑣禮節。學會了從服飾上認官職大小,也勉強學會了對皇帝該行什麽禮。對兩位副使大人,他隻能揖手尊稱一聲老大人。別的就太隨意了。
  兩位副使知道是皇上親自下旨封了端王世子為鴻臚少卿,談判正使,也不知緣由。琢磨著皇上是否故意讓這位看上去病歪歪的端王世子去銼陳使銳氣。因此對坐著軟兜抬進驛館的永夜說不出半個與禮不合的言語。
  驛館占地頗廣,有四五個院落,以方便他國使臣下榻。
  永夜好奇地東瞧西瞧,嘖嘖讚歎驛館的地段好,鬧中取靜。如果不是皇帝腦袋有問題,就是出主意的人是他國奸細。居然讓各國來京都使臣擁有這麽好的掩護環境。
  他轉眼又想,各國怕是都這樣,巴不得展示自己的繁華強盛,所以才會先這樣的地段。永夜有些嘲笑自己草木皆兵,凡事想的就是防範。他歎了口氣,收回做刺客培養的戒備心態,安然躺在軟兜上欣賞這座園林式賓館。
  足足走了一刻鍾隊伍才走進驛館東大院。
  迎麵是正堂,四周大樹合抱圍了座寬大的九重懸山式建築,簷下有寬闊的回廊,上麵鋪就褐色木板,洗刷得光可鑒人。
  “鴻臚少卿安國和議大使李大人到!”
  永夜瞧見堂內陳國使臣已經就位,扶著侍從的手慢悠悠地走了進去。
  陳使請得裕嘉帝換端王世子主談,本以為這位世子應該英氣畢露,酷似端王,沒想到走進來一個麵色蒼白,五官絕美的少年。見他穿了緋色絹製官袍,腰纏玉帶,帽結琉璃珠,正是從四品的鴻臚少卿。也不敢輕視,依禮見了。
  永夜舉手一抬,似憋足了氣說道:“下官奉旨談判,各位請安……”他氣使得足了,這聲安坐還沒說完,臉已漲得通紅,然後就是一陣巨咳。直咳得在座諸人喉嚨都發癢才停住。
  等到咳完,他飲了茶輕歎了聲:“下官少小多病,皇上為表誠意,答允陳國要求,由下官任談判正使,我精神不濟,撐不住多久,有勞兩位副使大人了。”
  說著就閉上了眼睛養神。
  兩位副使一怔,心裏叫苦,卻端正了態度說道:“此次是陳國入侵我散玉關,我國的條件是割讓散玉關以南百裏……”
  “不行!我國絕不退讓一寸土地,請安國軍隊早早退出我五十裏國土,釋放我軍被俘之人。”
  “錢大人此言差矣,你軍戰敗,這態度怎地成了向我國開條件?!”馬副使氣得臉漲得通紅。“我軍已占五十裏,你方隻需再讓五十裏則己!”
  “五十裏也是陳國土地,安國的軍隊能長久呆下去嗎?”陳國正使錢大人冷笑。
  “哼,我軍若是開拔,再占五十裏,失了這百裏憑仗,難道錢大人希望看到我軍長驅直入?”
  雙方就此展開舌戰。
  吵了一會兒,錢大人眼珠一轉,向永夜一揖:“正使大人如何看!”
  永夜睜開眼,剛要說話又一陣猛咳,咳完抹抹嘴喝了口茶道:“剛才亂糟糟的吵什麽啊?我聽著暈了,竟一句也沒聽清,錢大人,你方什麽意思?”
  錢大人笑道:“我方意思是……”
  還沒說完又被永夜打斷,他轉頭看向副使馬大人問道:“我方什麽意思?”
  馬大人理直氣壯地把安國意思說了一遍。
  永夜點頭,衝錢大人一笑:“錢大人,就是這個意思,你方還有什麽要求?”
  錢大人一愣,急得額頭出汗:“李大人,我方沒有什麽要求。我方隻是……”
  “既然沒有什麽別的要求,馬大人,擬草約吧,我回去複旨。”永夜淡淡地打斷錢大人,吩咐道。
  馬大人眉開眼笑,他知道就算這個草約簽不下來,這位病怏怏的端王世子一番插科打渾也讓對方氣破肚皮。
  果然,他才一應聲。錢大人就拍案而起:“胡攪蠻纏,黃口小兒也敢前來搗蛋!”
  永夜順手就將手裏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頓,冷了臉站起來道:“下官乃貴國上書求懇,皇上親封鴻臚少卿和議主使,貴國求請下官主談,卻又開口辱罵,如此反複,這仗,是還想要繼續打下去嗎?”
  錢大人嘴張得老大,知道一時情急口不擇言說錯了話,直眼睛急得發紅。他倒也能屈能伸,當即深施了一禮賠笑道:“是下官的不是,素聞端王文武雙全,世子自然也是知書識禮,是下官口誤。”
  永夜笑了笑,慢吞吞地說:“下官豈敢怪罪錢大人,下官身子虛弱,明日再談吧。”扶著侍從施施然走了。
  留下兩國官員麵麵相覷,隻好散了。
  錢大人歎了口氣,喃喃道:“公主,你害死下官了。”
  第二日談判繼續,雙方仍膠著在土地上。
  永夜無聊得很,看著兩國官員不顧形象拍桌互罵,突然煩了,站起身,也不咳嗽了,淡淡的說了聲:“不割讓土地也罷。”
  堂上鴉雀無聲。
  陳國官員臉上露出驚詫莫名,喜悅頓生。散玉關以南百裏是陳國屏障,一寸也不能割讓。兩國使團就此爭吵了半月,居然這位正使大人主談第二天,一句話就完了。
  錢大人小心地問道:“正使大人說的可是真的?”
  “怎麽?錢大人嫌我不要土地反而不安?那就……”
  錢大人趕緊打斷他笑道:“正使大人所言有理。不談土地。”
  安國眾官員急得額頭冒汗,瞪著永夜不知道他想要幹什麽。副使馬大人已急得去扯永夜的官袍。
  永夜笑了笑不睬,一口氣將端王報出的價錢說了出來。
  安國官員方才舒了口氣。
  陳使卻越聽越怒。黃金白銀倒也算了,這生鐵十萬斤卻是萬萬不可流入安國。眼下世道混亂,生鐵是戰備物資,哪一國都急需,陳國產鐵,安國一張口就是陳國全年的產量,讓陳使如何答應。
  錢大人正欲搖頭,永夜繼續說道:“這些就算是你們玉袖公主的嫁妝罷。說得少了委屈了你家公主。”
  陳國官員大驚,站起來怒道:“玉袖公主何等尊貴,安國竟然要以公主和親為質,豈有此理!”
  永夜閉上眼睛又不說話了。
  安國使臣也被他這句話驚呆了。這是事先根本就沒有說起的事情。馬大人急得擦汗跳腳,見永夜閉目安祥,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這時聽到一陣環佩叮當,一個清柔的聲音說道:“再加戰馬千匹。正使大人,這個條件玉袖允了。”
  “公主!”錢大人與陳國官員伏地行禮。
  永夜睜開眼,換了女裝的玉袖公主出現在門口。玉袖身披絹紗宮裝,端麗不可方物,那下巴還是習慣性地微抬著,隻用眼神堪堪瞟著他,那種皇族與生俱來的傲氣撲麵而來。他想起薔薇,一比較還是那丫頭可愛。
  永夜笑笑站起來,躬身一禮:“鴻臚少卿李永夜見過公主。”
  這就是前幾天那位戴了麵紗的紫袍少年?身材瘦小了點,背卻挺得很直,緋色官袍襯出一身英氣勃勃,整個人如清秀挺拔的翠竹,五官精致得竟找不出一絲可挑剔之處。玉袖眼中飄過一絲驚歎,直接想起了傳聞中美若天仙的端王妃。她又想起永夜被嚇得滾落她腳邊的模樣,嘴角扯出譏諷與不屑的神色,微微點頭還禮。
  永夜笑道:“既然公主能做主,我等便擬了草約複旨。下官告辭。”
  “世子請留步,玉袖有一事不解,想請世子移步。”玉袖不理永夜口口聲聲自稱下官,聲音溫溫柔,語氣卻不容置疑。
  這位公主明顯知道遊離穀的計劃,所以才答應得如此痛快。永夜很好奇公主留他想說什麽,欣然同意。
  他默默的跟在公主身後出了大堂,玉袖宮裝裙擺拖在地板上像孔雀開屏,侍女離了他們三丈遠,方便公主和永夜說話。
  轉過回廊是一座紫藤環繞的小院,下台階的時候,公主站定不動了。回眸對永夜一笑:“你做的很好。隻是……要的東西太多了。”
  這句話從一個十六歲的小女生嘴裏說出且帶著斥責的意思,永夜禁不住想,這時的人怕是都早熟。但是這句話的意思……永夜眼中一道光芒閃過,遊離穀難道真與陳國有牽連?或者,那個組織是陳國所建?陳國的野心未免太大。不過,連陳王掌珠都舍得送往安國和親,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
  永夜裝著聽不懂,理直氣壯地說:“陳國兵敗,賠償我國是理所當然!”
  公主譏諷的看著他,永夜直視著那目光,半分也未退卻,他希望公主如此,更希望公主提及遊離穀,他巴不得公主坐實了陳國與遊離穀的關係。情不自禁揚起一個笑容來。
  玉袖被他的笑容迷惑,永夜也比她高不了多少,卻逼得她再抬高了下巴。“八月中秋,我會在散玉關外十裏坡等你接親。”
  永夜很遺憾地聽到這句,不置可否地說:“下官身體不好,是否由下官前往迎接公主乃是未知之數。”
  春日曖陽,如果從遠處看,正是一對璧人。奈何一人驕傲,一人漫不經心。玉袖睨視了永夜一眼,收了收臂間披帛,頤指氣使地說道:“下去吧。”說著便下台階。
  永夜扯了扯嘴角,悄悄伸出一腳踩住裙擺,得意地想看公主摔跟頭。暗道,踩住你的小尾巴,叫你再翹!
  玉袖猝不提防,身體陡然前傾,她反應甚快旋身一轉,本想站穩了身子,永夜這腳卻踩得實在了。他隻輕鬆一伸手,玉袖恰巧落在他手彎處。
  兩人對視似乎都覺得尷尬。
  永夜頓時鬆開了手,玉袖眼看要摔倒在地輕呼一聲再次扭身躍起,裙擺卻嘶啦一聲撕破了條大口子。
  永夜眨了眨眼,呆住。
  玉袖粉臉漲得通紅,尷尬地攏了裙子,大聲說:“豈有此理!”
  “下官驚擾公主,這就告退。”永夜目的達到,低著頭以示非禮勿視。
  “滾!”
  永夜轉身抬步,又轉過身摸出公主的翠玉佩雙手奉上“對了,公主若是苦尋此物,下官不巧拾到。”他看著公主氣得身體發顫,又不得不伸手接過玉佩的模樣得意萬分,忍笑道,“公主將嫁入我國,還請早日返陳做準備。下官不久留了,還要回官複旨。”
  “正使大人親口求親,不知是替何人相求?”玉袖瞬間已恢複平靜。
  永夜心道,你請我來做正使,就是為了嫁入我朝,至於三位皇子,隨便你嫁哪個,想來你也無所謂。臉上卻堆笑道:“下官不敢妄猜聖意。下官告辭。對了,公主生氣的模樣更添嬌豔,還有,抬下巴多了,後頸上會長皺紋。”
  一席諷刺與輕薄輕輕柔柔地說出來,永夜聽了都覺得他真是為公主好。看玉袖再次變臉,他飛快轉身,大踏步離開,哪還有半分需要人攙扶的病弱。直氣得玉袖咬牙。
  良久她才冷冷一笑,喚道:“吩咐錢大人,速備行裝回國。”

  不止是試探

  卯時三刻,永夜便與端王一起進宮早朝。
  端王倚在馬車錦墊上瞧著永夜直樂。
  永夜得意了伸了伸手笑道:“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這身官服襯得我玉樹臨風,風流倜儻,人見人誇,花見花謝,車見車……”他咳了兩聲,這爆胎二字萬萬不能冒出來,若是問他何謂車爆胎,他實在沒辦法硬指著馬車的木軲轆說車輪散了的意思。
  “唉!還美呢,都不知道你以後怎麽辦。”端王歎了口氣,他穿的是金繡麒麟袍,戴了綴玉王冠,不露自威。
  永夜難得見端王歎氣,故意要引他展顏,便笑著說:“當年父王也是穿這身威風的官袍,臉上頂了巴掌印去上朝?”
  端王果然撲的笑出,扯過永夜想打,又摟住了。
  永夜覺得像極了前世小時候伏在父親肩頭的時候,靠著端王厚實的胸,覺得很安全。他閉了眼自語道:“最安全的地方……”
  端王心裏一熱,手摟得緊了,嘴裏卻淡淡道:“你主談便罷,還談了個公主回來,今日金殿之上看你如何應對。”
  “這是遊離穀的主意。也是故意請我去做談判正使的用意,他們非要塞一個公主來和親,你說,我能不答應嗎?遊離穀終於動了,父王,這機會永夜不想放棄!我有七成把握,遊離穀與陳國有染。”
  “是機會還是陰謀?公主嫁給哪位皇子,都不好。”端王點醒永夜。
  永夜何嚐不知。遊離穀想讓玉袖公主和親不外有幾種可能,一是遊離穀支持三位皇子中的一位,娶了玉袖等於有了陳國支持,被支持的皇子便有繼位的可能。二是遊離穀是由陳國所建,不管玉袖嫁給那位皇子,總會引得眾皇子之間相互猜忌,內訌,讓安國大亂。
  “定了親,不見得就要娶啊,先把嫁妝弄來再說,在父王所例條件之後,玉袖公主又加了戰馬千匹,有何不可。再說,皇上隨便封個候伯,娶了公主便是。”
  “你這孩子!玉袖公主在陳國地位何等尊貴,豈是隨便封個候伯便能娶她之人,安國若這麽辦,兩國又將起戰火。”端王搖頭。
  永夜這下有點愁了。如是這樣,無論哪個皇子娶了公主好象皇帝都不舒服。
  端王又是一笑,戲謔道:“很簡單,要配上公主,又不能亂我陣腳,我聽聞玉袖公主位居天下四美,你娶了她相得益彰!”
  永夜嘴大得能塞個雞蛋進去,說話也結巴起來:“……我……娶?”
  端王收了調笑,正色道:“皇上的意思,也隻有你的身份配得上陳國公主。再說了,陳國諦交合約時,陳使一再暗示,公主對你……”他咳了聲,忍笑道,“一見鍾情!”
  皇上的意思?我的身份?一見鍾情?永夜看著笑得無辜的端王,想起那兩兄弟金殿上幾句話就把母親定下的情形,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好生佩服端王的心機,他讓皇帝知道遊離穀以真換假掉錯包的事情以免欺君。皇帝是知道他的身份了,還讓他娶她?
  “讓我娶了,我這病歪歪的模樣,陳國會讓他們的金枝玉葉嫁來守活寡?”永夜的意思是他隻能這樣娶玉袖。
  “也許……公主在意的隻是如何進我端王府呢?”
  永夜有些不明白。公主不管嫁給那個皇子都可以引得安國發生一場動亂,嫁給他有什麽好處?嫁進端王府又有什麽好處。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他的心際,很多事情霍然明了。
  換世子,不是為了接近大皇子,輔佐李天佑,是為了接手端王的勢力。有什麽比世子的身份更有說服力?玉袖進王府隻有一個目的,就是殺了屢次在散玉關敗陳的端王。端王一死,自己就能理所當然接王位,接管端王權勢。
  遊離穀想要讓哪個皇子繼位都行。想要自己賣了安國都行。
  出任主議主使,給安國要來大筆賠償,外加一個位居天下四美的公主和親。自己算是一洗病弱形象,別的大臣談了半月,他隻用了兩天時間。這次談判皇帝很滿意,將來端王死,自己憑借這也能在朝廷有點小資本了。
  但是,聽端王語氣已經識破了這個局,需要的是自己配合,順水推舟。
  永夜所有的神情都被端王收入眼底,他真的很聰明,也很懂事,他眼裏的笑意隻是一閃即過,盯著永夜英氣勃勃又用了藥粉故意整得病弱的臉輕搖了搖頭:“當年你母親一心想生個兒子,是不是兒子又有什麽關係,我看你該做的事情一件沒落下。”
  我還殺了很多人,可以不償命嗎?他幾乎想坦白告訴端王他還是刺客星魂,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多年刺客生涯,前世教訓讓他不得不再防著點,等他配合皇帝與端王滅了遊離穀,將功贖罪,說出來也是個脫罪理由。
  永夜嘿嘿笑著打趣:“要娶公主,還有薔薇郡主呢?她對永夜,好象也是一見鍾情,從六七歲纏永夜到現在,要不,一並娶了?”
  端王伸手彈了下他的額頭:“知道你的身份,靜安候會提刀殺進王府來。”
  “當年靜安候府三番五次請媒婆上門提親,真要娶郡主,他卻要提刀砍我。”永夜笑著開躲,嘴裏不依不饒。
  “太子請旨立薔薇為太子妃,隻等薔薇郡主明年及笄。皇上已恩準了。”
  永夜大驚,想起薔薇,心裏很是同情。“幾時的事?”
  “昨日。”
  “可憐的薔薇。”
  端王睨他一眼:“這事一了,就給我好生呆在王府學規矩!”
  “那是不可能的。”永夜回嘴,歎了口氣道,“我隻想好好吃頓飽飯,這些年深怕長得太快了……”
  端王鼻子一酸,再也說不出半句訓他的話來。
  說話間已到了紫禁城宣德樓外。二人下了馬車,侍從提了燈籠在前引路。永夜抬頭看天,黎明前的黑暗,幾顆疏落的星子掛在天上,四周安安靜靜。高大的宣德樓上挑了幾頂燈籠,看不見全貌。右掖門外已聚集了不少官員等著早朝鍾響。
  見端王與永夜過來,均行禮招呼。
  永夜斯文的跟著端王,隻行禮不肯多說話,默默地打量這群安國棟梁。他心裏突生警戒,裝著不在意地退到了端王身後,扯了下他的衣袍。端王回頭,永夜聽到身後一個聲音道:“天佑見過皇叔。”
  永夜這才回轉身,見李天佑著了親王服飾,一身寶藍四爪蟒袍,頭結金珠王冠,像天上晨曦初現的那抹微光般清朗,他抱拳向端王行禮。永夜趕緊也是一揖:“佑親王。”
  “永夜這麽早起,身子骨受得了不?”李天佑關切地問候,手順勢拍向永夜肩頭。
  這等親熱舉動永夜並沒覺得有什麽,端王卻很自然地側過身體整了整永夜的袍服擋過了李天佑的手,疼惜地歎道:“交了陳國這差事,還是回府養病的好。今兒一起早,這臉色差得嚇人。”
  永夜隻好歎了口氣假做強撐狀:“孩兒沒事,父王過慮了。”
  “是啊,永夜的臉色還真不好看,就像……月色一樣蒼白。再折騰一日,沒準兒身體更糟糕。今日回了旨,天佑也上奏請永夜辭了少卿一職好生養病。”
  永夜幹笑兩聲。心中卻如潑了瓢滾油,燙得直痛,難道佑親王認出他來了?他分明話裏有話,他把月魄怎麽了?這個奸詐的大皇子怎麽折騰月魄了?直恨不得飛到佑親王府去看個究竟。嘴裏卻道:“永夜身體不好,卻一直也想為朝廷做事,也不算太辛苦,真正累著的是馬大人他們。”
  這邊站著的馬大人聽得永夜不居功,當端王麵提攜,趕緊走了過來寒喧,倒隔開了李天佑的視線。
  早朝鍾聲一響,掖門大開,官員們魚貫而入。
  薄薄的晨曦掃在大慶殿前的廣場金磚上,反射出淡淡的青光。永夜看了眼巍峨聳立的大慶殿,兩旁站滿了禁軍與宮侍,從中間走過,遠遠能瞧見無數台階之上殿堂深處的龍椅,可以想象從上往下望來的天子威嚴。
  就為了這份氣勢與淩駕眾人之上的權力,廟堂之中,朝堂之外,牽至江湖,動轍百姓,無人不受影響。
  他排在中間偏後的位置,望著李天佑挺拔的背影,心裏的疑惑與不安越來越重。今天他抬頭望天的時候,並無月色。李天佑話中定有深意。
  可是月魄……想起李天佑說的折騰一天,身體更糟糕的話,永夜心驚肉跳。
  不安的在殿上站了足足一個時辰,他聽到內侍喊他的名字,忙站出來跪下行禮。
  “此次和談甚得朕心,李少卿還順帶附議了陳公主和親之事,李少卿認為誰娶公主最為合適?”裕嘉帝和藹地問道。
  永夜想起與父王的對話,但是當這麽多人的麵讓他說自己最合適?他恭謹地回答:“臣以為,佑親王尚未娶妻,可迎公主。”
  “皇上,臣認為不妥。”有大臣出班反對。“陳軍屢次敗於散玉關,都仗端王威武,此番和談更提請李大人為主談,陳國和親若以公主嫁與李大人,我朝恩威並施,方顯和談成效。臣建議由李大人迎公主。”
  “皇上,永夜也十八了,尚未定親,臣無意見。”端王笑咪咪地應道。
  裕嘉帝懶得再問意見,點點頭道:“封李永夜永安候,賜田五百畝,八月迎娶陳公主。”
  “臣李永夜謝皇上。”永夜隻有謝恩的份,候爺?他升得可真快,直接由從四品升到王候。也是這端王世子的身份,朝臣並無異議。一個沒有實權的候爺虛名,去娶陳公主,大家都覺得劃得來。永夜想起對父王說的話,倒成真的了,隨便封了候伯娶了她就是。他嘴角扯了扯,又想笑。
  再聽得群臣羅嗦了些雜事,終於聽到內侍悠悠喊道:“退朝!”
  永夜與百官一起行了禮散朝出殿,他著急回去通知李言年打探月魄情況。正打算腳底抹油的時候,李天佑已笑著走到他身邊親熱地說道:“永夜,我邀得名醫在府中,本想請進端王府為你瞧病,但那大夫脾氣甚是古怪,拒不前往。我想請永夜過府,方便治療舊疾。“
  永夜聽了,更加不安,李天佑嘴裏的名醫除了月魄還有誰?他是真的在試探還是已經拿得實了呢?心裏百般猜測,臉上卻笑了稱謝。
  “早看比晚看好,千萬別忌諱大夫。拖久了不好。”
  “多謝大殿下關心。永夜回府換了衣袍就過王府來。”永夜不動聲色說道。李天佑隻差沒說,李永夜,我捉到你的同夥了,你這就跟我回去坦白從寬。要他當了李天佑的麵不動聲色看他折磨月魄橫,以便這位心思深沉的大殿下拿得實在?他笑笑抱拳行了一禮離開。
  難道是自己猜錯了?李天佑望著永夜走下金殿的背影出神。明明都是小個子,明明永夜曾去遊離穀求醫,明明那晚的刺客消失在端王府內。錯又如何?寧可錯過,也不可放過!李天佑冷冷地想。

  誰說柔腸亦溫柔

  月魄。永夜閉上眼就想起小時候月魄擋在她身前的情景。再睜眼耳邊聽到的是上次見月魄硬了心不想和他親近,他喚她的聲音。
  那一聲星魂如今回想隻讓她有肝膽懼裂的痛。
  明知道會是個圈套,明知道李天佑起了疑心。她又怎能不去呢?
  永夜換了身幹淨衣裳,貼身穿了那件烏金甲衣。打開箱子,裏麵是她所有的裝備。手指輕輕從一排排柳葉飛刀上撫過,冰涼沉靜的感覺。玉色瓶子裏原是裝的離開山穀時月魄給的易容藥,現在是她照著方子自己調製的。墨色瓶子是月魄給她偷的解毒藥,上回中了佑親王書房裏的毒,吃了些。還有那一排,迷魂散,迷煙,毒物……每一樣都能讓她想起月魄。
  眼睛有些濕潤。心裏萬分矛盾。她可以不救他的,可以不管,為什麽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坐立不安呢?
  “少爺!吃飯了。”茵兒的聲音在外清脆的響起。
  “不了,我去攬翠哪兒蹭飯,很久,沒吃過她做的菜了。”永夜答了聲,一古腦把東西該帶的全帶上。順手拿了那塊仿製的玉袖公主的翠玉佩。如果月魄要逃,這個應該可以幫到他。
  李言年的院子挨著王府,西小巷角落裏的小小的四合院,門口種了棵大槐樹。永夜慢慢推開木門走了進去。
  夕陽餘光中,李言年李二還有攬翠正在小院裏吃飯。見永夜進來,攬翠滿臉喜色:“少爺!你怎麽來了?”
  “嗯,好香!我來蹭飯!”
  攬翠聽他這麽一說,趕緊去屋裏重新拿碗筷,移座位。自己卻端了碗去廚房裏吃。
  小方桌上擺著四個菜,涼拌青菜,熊掌豆腐,鹵牛肉,還有一隻燒雞。
  永夜突然想笑,想起前世坐街邊小攤吃飯的情景,這裏差的是啤酒。她看了眼燒雞,挾的卻是青菜,吞著口水咽了。
  八年,為了害怕這身體長得開了,她一直食素節食,十八歲的人看上去身材不過十五六。她容易麽?想到這裏,永夜放下了筷子:“李執事,佑親王說請了個名醫,想請我過王府瞧病去。”
  李言年吃了塊豆腐對李二說:“少爺十八歲了,可以飲酒的,去找找看,屋裏還有酒沒?沒有就去打點。”
  李二放下筷子躬著身子,不一會兒拎著酒壺出了門。
  李言年這才慢條斯理的說:“遊離穀受人之托派月魄保護佑親王,從他進入佑親王府那刻起,他的命就是佑親王的了。這是遊離穀的金字招牌。無論佑親王對他做了什麽,他都隻能受著。”
  永夜靜靜地看著李言年,吃的這麽簡單,穿的隻是家常布袍,為何,她從李言年身上總感覺到一種貴氣與陰險?那張有了歲月痕跡的臉還是揚著驕傲的神色。是什麽讓他如此忠心遊離穀?又是什麽父王明知他是遊離穀的人卻不動他?真的隻是因為時候不到?
  永夜一字字地說:“救他!”
  李言年並未停箸,挾起一塊燒雞非常優雅地嚼了,慢慢吐出骨頭。
  “穀裏若不救他,我也不當這世子了。今晚就去劫了月魄離開。”永夜知道自己是在要脅。也知道這句話對李言年或許起不了什麽作用。
  果然,李言年小心掏出方巾拭了拭嘴道:“穀主果然英明,可是他卻沒想到,你竟然為了月魄不顧冒著被揭穿的危險。知道後果麽?端王會殺你,遊離穀也不會放過你們兩個,何必,賠上自己?”
  “我不信,費了十來年的功夫布的局,你們會舍得放,再說……皇上已下旨八月中秋由我娶陳國玉袖公主。”
  李言年終於正眼看永夜,眸光裏一片陰冷:“和親已經達到目的,你不會以為遊離穀隻有你一個人像世子吧?那怕是個白癡,公主也會照樣嫁過來。”
  永夜目光平和的看著李言年:“沒有人能取代我,這麽多年,你以為再掉包端王會看不出端倪?”
  兩人的目光對視著,空氣裏閃動著危險的氣息。
  “酒來了!”李二的聲音打破了沉悶。
  李言年低聲說道:“隻要你不暴露身份,遊離穀不插手。”
  這就是自己得到的最大讓步了麽?永夜笑笑:“我也不想自毀前程。”
  她站起身,李二笑道:“從沒見少爺飲過酒,不喝一盅?”
  永夜搖搖頭:“今晚我要去佑親王府看病,喝了酒不方便大夫診治。你們慢用,我下回再來嚐攬翠的手藝。”
  攬翠見永夜起身急著跑出來道:“少爺總是這樣,吃這麽少,身體怎麽好得了?”
  永夜聞言,拎起燒雞腿拿著笑道:“我邊走邊吃!”雞腿很香,她今晚需要體力。
  出了府,暮色漸來。如果顧全大局,她應該不管月魄。繼續扮著她的世子,等待收網的時候。然而,她做不到。
  永夜悠然踱步到河邊。
  晚風吹來,水麵上浮起一層白色的霧,漸漸濃得像牛奶一般。看不穿也看不透。
  永夜呆呆地瞧著,隻覺得這一切像極了黃泉忘川的景致,那些魂靈全隱在霧裏。是不是再來一次,她就會重新投胎做人?永夜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水淹沒了她的鞋底,春日的河水還帶著冬日的刺骨冰寒,冷得她打了個寒戰。
  仿佛從一轉世開始,一切就是新的了。
  她寧可當個白癡,不願在這具身體裏醒來。寧可是個傻子,傻到不去正視這一切。直到牡丹院三字入耳,她才如雷轟頂。
  轉世就被扔到妓院?她的耳朵頓時恢複了正常的聽力,能聽到影子偶爾在耳邊的念叨:“別讓任何人發現你是女的……你不可以洗澡……你要嚴格控製喝水,出恭大小便要同時進行……如果你不想去牡丹院,如果你還想回家的話……我知道,你不會聽不見,不會……我送了你來,就會保護你……”
  影子的聲音從遙遠的天際傳來,一字一句,隔三差五就會在她耳邊響起。
  “是人就會孤獨。”一個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永夜驚詫的轉過頭,掌心已粘住了一枚飛刀。她不動聲色顫抖著聲音問:“誰……是鬼嗎?”
  “哈哈!”濃霧那頭傳來大笑。那人被永夜的害怕逗樂了。“我們又見麵了。你還記得我嗎?”霧飄開,風揚兮出現在永夜三丈開外,一身黑衣,落拓潦倒。瘦削的臉,滿臉胡須,烏黑濃密的眉,與她過招時那雙銳利蠱惑的眼神此時卻顯得很溫和。
  永夜看了看他,突然笑逐顏開地喊道:“原來是你!瘋子哥哥!你怎麽會在這裏啊?”刀卻在掌心粘著一動未動,背上已沁出汗來。
  “我一來就看到一個人往河裏走,再一瞧,原來是你!”風揚兮嗬嗬笑著走近,上下審視著她,歎息道:“才知道多年前我救的居然是端王世子!世子怎麽在夜裏獨自跑這僻靜地方來了?”
  他沒發現我的異常!永夜一口氣鬆了往草地上一坐,飛刀隱藏得無影無蹤。她抱著腿看著河麵的濃霧靜靜地說:“你說過,是人就是會孤獨。隻不過風大俠武功蓋世,永夜卻讓父王失望得很。”
  風揚兮坐下,永夜滿麵落索。不會武又如何?以端王勢力,以他外公的威望,安國誰敢欺負於她?
  他轉開頭也盯著濃霧彌漫的水麵,每個人都有煩心事,不是嗎?
  這世上真有十全十美隨心所欲的人生?他釋然的笑了,笑容裏也帶出了份落寞。
  風揚兮的沉默,永夜很是感激。她現在很不想說話,不想說話鬥心機。
  兩人默默的坐著不說話。
  風揚兮突然解下披風披到了永夜身上:“那日在街上瞧見你時,看你臉色不好,聽說一直病著,還沒治好嗎?”
  永夜把臉埋在手上,她一直在塗抹易容藥,懶得洗一回。偶爾洗掉,倚紅就分外開心,覺得她那日氣色好,連王妃也借機喚她去共進晚餐。一個月也隻有那幾天,她能與父母親近,一家人都覺得辛苦。
  所有人都在等,都在忍。
  她為了月魄一人值得嗎?
  永夜側過頭衝風揚兮一笑:“風大俠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大俠,父王也甚是敬重,一直想與你結交。”
  風揚兮嘴動了動,眼睛在黑夜裏閃動著光芒:“我獨來獨往習慣了,不喜與權貴結交。”
  撒謊!永夜的心慢慢沉靜下來,一代大俠?!謊話也是脫口就出:“永夜身體不好,不能為父王分憂,甚是難過。”
  風揚兮自知道永夜是端王世子,自然猜到了個中緣由。不由得有幾分同情永夜。端王英武蓋世卻隻有這麽個病怏怏的兒子,難免氣惱。世子怕是心煩這些。他柔聲安慰道:“大丈夫立世,但求無愧於天地,想安國前朝宰相於丹十七為相,不會絲毫武功,立於廟堂,武將縱有開碑裂石萬夫莫擋之勇對他亦恭敬有加。齊王整合三十六族建國,與安陳並列三大霸主,靠的也不是武力而是謀略與威望。陳國以三大夫安國,無一能武,永夜身子弱了些,不會鞍馬騎射十八般武藝,又何苦沮喪!”
  對,佑親王溫和有禮,禮敬斯文,其實不知有多陰險!永夜腹誹。眼睛卻慢慢亮起來,似想明白了什麽,綻開了笑容,起身對風揚兮一躬:“多謝風大俠教誨,永夜明白了。”
  風揚兮含笑看著她,見永夜渾身散發出明月般的光輝,麵色雖不好看,五官卻漂亮得迷人。憂鬱時讓人心生憐惜,此時笑起來,渾身上下洋溢著一種神采,蓋過了長相之美,另有份吸引人親近的魅力。靜安候的薔薇郡主為她傾心,倒也不是全衝著相貌而去。心思想到這裏不由得脫口而出:“外表隻是副皮囊罷了,永夜不必事事從此處揣摩他人心意,那日我瞧那小郡主……”
  永夜眨巴著眼打斷他,笑了笑:“風大俠一身黑衣七八年不變,原是不屑於衣飾麽?”
  風揚兮見她不願提及薔薇郡主,也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說:“我沒銀子!”
  永夜噴笑,伸手從懷中拿出荷包,拈出一錠小金元寶拉過風揚兮的手放在他掌心道:“我當你是友,這是我的見麵禮,不要嫌俗氣,是我誠心的見麵禮,也是時辰不對,不然,我就去給你製身新衣!”
  她不住口的說,生怕風揚兮誤解了她似的。
  風揚兮哭笑不得看著掌心的元寶,想了想,從懷裏拿出一枚小木牌,上麵龍飛鳳舞寫著風揚兮三字,也放在永夜懷裏笑道:“日後有難,憑這塊木牌,我可以幫你做一件事。”
  天啦,居然有這樣的好事!賺到了!風揚兮你這個好騙的白癡!永夜樂不可支的接過木牌,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天真的問道:“這就是風大俠的江湖令?一亮這木牌,黑白兩道通通回避?”
  “嗬嗬,江湖朋友給麵子。你收好了。”風揚兮覺得這位端王世子天真未泯,呆在王府久了,當真如璞玉一塊。如果不是端王世子,倒也是個結交的好朋友。
  永夜看看天色,衝風揚兮一笑道:“愁君獨向江,永夜月同孤。後會有期。”
  風揚兮眼中漫出濃濃意味,喃喃念了幾遍永夜的話,對這個端王世子憑空生出一份知己之心。
  他卻不知,永夜慢悠悠離開時,得意得幾乎想大笑。
  曹操說寧可我負天下人。永夜目中飄過一絲狠絕,寧為梟雄不為敗寇。她這一世絕不再因心軟而讓自己身陷險境。她,不是一個人,還有她溫柔的母親,她一心報國的父親。
  這一刻,永夜重拾信心。
  多年前就已經想清楚了。她不可能做白天獲得女人芳心的少俠,也不可能做黑來偷香的采花賊,這具身體,女孩子的身體會給她帶來天大的麻煩,但是新的一世,總要有新的樂趣。她已經在努力適應,也驚歎的發現男與女種種的不同。
  她比以前更容易心軟,更容易流淚,她對女人隻是欣賞,並沒半點從前想入非非的衝動與占有。
  相同的是胸腔裏的這顆心,堅強,果斷,狠辣。
  以後她會喜歡上一個男人嗎?永夜目光露出一種好奇與向往,又不屑的撇嘴。男人的把戲她再清楚不過。想要讓她心動,可不是一般的難。
  想著,心情居然雀躍起來。隨手拋起手裏的木牌,永夜賊笑,風揚兮,我打不過你,玩陰的,還整不過你?
  還有你,李天佑。
  永夜望著佑親王府的方向微笑。

  永夜咋成女的了?——樁答疑

  在寫這篇文的時候,我就想寫一個另類點的女主。所謂前世今生有偽穿越的嫌疑。但是呢就不是穿越,是轉世投胎了。
  寫一個什麽樣的女主呢?前世她是男人,是個殺手。意外讓她轉世後前世的記憶沒有消退。那麽,今世的她應該是什麽樣子的呢?她會矛盾,會因為身體性別的不同而成為一個矛盾綜合體。比如男性心理上對美女的自然喜愛,果斷理性。前世那個殺手身份會讓她有準確的判斷與冷靜的頭腦,甚至熟悉偽裝自己。而這一世的她是個美人(這是樁的惡趣,喜歡美女帥哥,大家可以無視。),那麽她會有怎樣的愛情?如文中所說,男人的心思把戲她自己清楚,要追到她的人,就很不容易了。這個我也很好奇,很想知道什麽樣的男人能追到她。她如何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喜歡上男人。
  文中《回不到從前》一章裏,有個小細節,月魄用手去抬她的下巴,永夜就很奇怪,男人抬她的下巴?前世是她習慣去抬別人的上巴。那麽,以後男豬怎麽樣才能讓她芳心大亂呢?
  有讀者覺得是突然變的。這倒不是,伏筆從第一章就開始了。第一章裏,99對李林怒,說,瞧你那張臉,進了牡丹院有你好果子吃!其實在我貼文的時候,這句話是99怒吼道:“紅顏禍水!”是我不想讓大家太早知曉,所以改了。
  在《瞎子摸象》一章的開頭有句話:“他靜靜地躺在黑暗中,終於可以舒服的睡一覺了。這一年在穀中他幾乎沒有睡過一次安穩覺。對身體的好奇,對這個世界的好奇,以及不容他放鬆自己的警覺。”
  這是句很雙關的語言,也隻有在後麵越來越暴露永夜是女的這一身份回過頭才能看明白。對身體的好奇,沒敢睡安穩覺,這些都是永夜變成女孩後不敢暴露性別的原因。
  “六年,影子在穀中陪了他一年,星魂能保證這一年影子絕對不知道他腳板心的秘密,他就沒有洗過一次澡。穀中的人知道這千名孩子能活的不多,也懶得建澡堂這樣的公共設施。可是五年前呢?他在什麽地方生活,就沒有人把他翻個遍?星魂不相信。”——這句則是對遊離穀為什麽不知道永夜是女孩的解釋。
  影子送了她進山穀,是知道遊離穀的計劃,順便送永夜回到端王夫婦身邊。影子一直在保護它,第44章裏解釋了當初影子在她耳邊嘮叨的話。永夜是五歲多一點進山穀,然後呆了近一年的時候,這一年中沒有洗過澡,一切小心渡過,一個髒兮兮的孩子,加上影子的特殊保護,她成功蒙混過關。
  所以在黑暗的石室裏我寫了:“以他前世良好的殺手素質在黑暗中過得很逍遙。星魂悠悠然走著他的直線,從這頭到那頭,一次次思考著未來的人生,一遍遍告訴自己不再是李林。”
  青衣師傅看出來了,知道這次任務是代替世子。永夜是女孩,所以他一再不願意。
  而在離開山穀的時候,《新身份有點拽》這章開頭,青衣師傅告別時。“青衣人目光複雜地瞧著雙眸清亮的星魂,伸手為他扣好衣領。“隻有不正經的人才會冬天露脖子夏天袒胸膛,別在外學壞了。”
  這是在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並提醒他,如果被發現就逃吧,天下之大,不是隻有一個安國。以永夜的武功,足以保護她自己了。
  在《小丈夫也難為》一章裏,當永夜聽到攬翠要嫁李言年時,他很不是滋味。我寫的是:“永夜一醒,怎麽如今變得這般心軟,連個侍女也肯護著?這些讓他意想不到的變化瞬間讓他什麽心思都沒了。”這種心軟,是她這世女人性別與生俱來的。永夜還在適應中。
  “哎呀,再過得幾年,少爺成人了,不知道要什麽樣的女子才配得上少爺呢!”茵兒機靈地注意到永夜的臉色不好看,趕緊轉開了話題。而永夜的表現是:“猛地站起來,抬步就往外走。”
  到了院子裏,她看著梅花吟了兩句詩:“形骸久已化,心在複何言。”這是陶淵明的《連雨獨飲》裏的詩句,意思是隻要精神還在,容貌體質變了又有什麽關係。
  接下來,她就努力地想開心的好玩的事情:“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如今這王府有無窮的秘密,當是尋寶也是種樂趣。更何況,做安國最有權勢的世子,做京都最風流的公子,這樂趣還不小。”
  所以,之所以讓她擁有前世的殺手記憶,就是為了讓她的心智比普通人來得更堅強,適應得更快。
  否則,我犯不著寫那個楔子。
  再下來就是最明顯不過的認親的時候。她打死也不脫褲子挨打。而打完後,知道被宮裏禦醫一瞧就會被看出來,所以,在《算計著進行》那章裏,永夜願意去賭,年紀再大點,她想怕是會瞞不住了,還不如賭她就是端王的親生女兒,如果輸了,就給端王做內應去。““父王,回家!”永夜輕輕的說了聲,那目光充滿了依戀,卻一步也邁不動。”
  這樣的眼神幾乎有點父女連心的感覺,所以端王心亂心慌了。
  在《父子同奸詐》一章裏就寫得更直白一點了。
  “他扭著頭看了下白布單蓋著的身體,臉霎時便紅了,渾身不自在。”
  “永夜想起黑暗的石室,想起青衣師傅臨別時的話,想起影子送他入穀之前的幾年,悶聲悶氣地說:“知道的人都選擇不說,我……送我來的人不知道,也沒往哪裏想過。””
  “端王朗聲笑了起來,直笑得永夜惱怒地轉過頭瞪他:“有什麽好笑的?我那時小,沒看見有什麽稀奇?我本來就在石室裏呆了三年,暗無天日的,誰知道我身體長成什麽樣子,誰知道我腳板心上還有朵花!””
  “我是瞧你打得狠了,若非如此,我怎肯讓你瞧到……瞧到那朵花!”永夜的臉又浮起一層紅暈。”瞧到省略號,內容填上應該是瞧到我的身體……永夜臉紅是不好意思說,轉而說起了那朵花。
  王妃回頭嗔怒:“想哪兒去了?!人小鬼大,將來不知什麽人治得了你!”
  永夜見王妃掩口笑他,哼了聲道:“若是我一巴掌扇過去,也能像父王那般皮厚,我就服氣!”說著臉紅的捶床,——這是再明顯不過的女兒羞態。
  他還是不好意思麵對這個女性身份,二是說明,除了影子與青衣師傅,遊離穀的人都不知情。
  至於有朋友問例假來了怎麽辦?永夜正常的話應該也是在十二歲以後來吧。此時他已經認了母親,這個就不需要細寫了。——天可憐見,俺在第44章都寫道影子讓她大小便同時,少喝水一類的話啦!若要俺一一去細寫她如何上廁所,我實在沒辦法了。都安排她在遊離穀三年呆在黑暗的石室裏別人瞧不見她了。
  有朋友說王妃生了個女兒為什麽宣稱是男的。
  “那時陳兵壓境,父王在散玉關拒敵。沒想到陳國竟派人入境,潛入京都擄走了你。”端王想起內疚地看了眼王妃。
  “當時我大表姐生子,我去看她,心一橫就把她的兒子當成是你,我那大表姐也是福薄之人,本想撐過這麽一陣子再慢慢尋你,她卻去了,就幹脆把永夜當成你了。你外公卻是真疼你,都是他的孫子,在他眼中一般無二。”
  “你母親當年一心想生個兒子,是不是兒子又有什麽區別?該做的你一樣沒落下。”
  王妃想生男結果生了女兒,端王不在,她沒有聲張,永夜就被擄走了。擄走他的人不是影子,影子也是知情人。這是後文將會說到的。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隻是想說明一下,永夜不是突然變成女人。之所以現在揭開,是強大的讀者居然看出來且爭論厲害。再不說明就是俺不厚道,欺負大家的智商了,從現在起由他換了她來敘述也就是這個原因。其實對外,還是沒有挑明。
  希望大家諒解,樁想換角度寫,也希望故事能好看。僅此而己。原來的打算是等到要永夜娶公主的時候才挑明的。也沒提前多少。
  就這樣吧。多謝支持的朋友。如有不習慣覺得雷的朋友,請出坑另看中意的故事。樁不再贅言了。
  今天晚一點更吧,下章還沒寫,寫這個去了。

  一個人不會孤單

  佑親王府建在朱雀門外保康大街,背倚秦河。引了秦河水進府,繞府而出。風景甚是秀美。夜色的王府門口懸著大紅燈籠。朱漆門裏隻有星點亮光,看不透黑暗。
  永夜來了無數回,沒有一回有今日這般不安。
  侍從引她去了水榭。
  遠遠的瞧見一排燈籠懸在水榭的回廊上,湖心亭四角更挑起了八角宮燈,照著水麵波光粼粼。
  永夜漫步走在曲折的回廓上,瞟了眼走廓兩側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帶刀侍衛。這陣仗,李天佑很用心。以她的感覺,在水榭四周,甚至回廓屋頂,至少伏了八個人。還不算上進府後花園與前堂之間設下的弓箭手。
  溫暖的燈光下,李天佑穿著湖藍色綢衫麵向湖心亭坐了。那一襲湖藍色袍子仿佛與水與夜融合在一起,像一曲溫婉的琴聲。不知底細,隻會覺得這位殿下是極講究品味的優雅公子。此時正坐著品茶感受春日夜景。等著湖心亭開了那幾扇雕花木門,鑼鼓聲起,戲子粉墨登場,夜裏歌舞升平。
  永夜望了眼湖心亭。雕花木門關著,從木格子空隙中透出一線燈光。月魄在裏麵嗎?
  見永夜一人前來,李天佑唇邊掛上笑容道:“等你許久了。我王府前日來了賊,東西沒偷,卻泄憤將我書房毀壞,隻好移到水榭小坐。委屈永夜了。”
  “哦?什麽人這麽膽大,敢來王府撒野?!”永夜行了禮一掀袍子坐下,麵露驚詫。
  李天佑伸手一指隔水相望的湖心亭道:“門客勾結外賊,做出這等背主之事!”
  永夜心髒一滯,月魄真是在湖心亭了。李天佑讓自己坐在這裏不正是為了看戲。她目中露出譏誚之色。湖心亭原本就是請了戲班唱戲的地方,真應景。
  永夜不動聲色的端起茶碗,淺淺的抿了口。
  “本王待他如知己,王府花園特為他建草蘆,修藥田,他卻不知報恩,你說這樣的人該如何罰他?”李天佑盯著永夜悠然地說著。
  安國律,背主者可鞭苔至死。勾結外賊背主者會處以黥麵之刑。永夜輕笑:“這是殿下王府家事,永夜不敢多嘴。”
  這時,湖心亭的雕花木窗突然齊齊打開,戲台上隻站月魄一人。月白色袍子,孤零零站著。目光瞟向這邊又移向了湖麵。
  永夜的心提起來又落下去。月魄看起來有些憔悴,但行動自如,似乎沒有受刑。永夜知道月魄有沒武功,肯定被搜走了毒物,王府的侍衛對付他綽綽有餘,李天佑隻是軟禁了他而己。
  她想起李天佑說過,再折騰一日,沒準兒身體更糟糕。難道李天佑隻是在使詐?永夜聽得燈燭“嗤”的一響,一隻灰色的蛾子被燒了翅膀掉了下來。自己是在學它撲火麽?
  “看上去出塵的一個人,真是可惜了。他若不供出同黨,本王隻好對他刑求。”
  永夜淡然起身:“大殿下,時間已晚,這病不瞧也罷。既然不是來看大夫,永夜告辭。”
  李天佑伸手捉住她的手腕,隻覺纖細,抬頭看她,那張帶著淡淡病容的臉平靜美麗,惹人憐惜,竟有種衝動想擁了入懷。想起當年父皇因為三名執刑內侍的死遷責於他,定下太子又心生恨意。
  他沒有出手,那麽隻能是李天瑞的手筆。老二心狠手辣,卻沒有這樣深的心機。給李天瑞出主意的人會是誰?在懷疑到永夜是遊離穀刺客之後,他自然而然想起這七八年與李天瑞相鬥半斤八兩的結局,也是這位端王世子在做怪?
  溫柔的笑意在李天佑臉上浮現。看得永夜想搖頭。她禁不住想起前世哄女孩子開心就這樣,聲音放得極柔,目光注視著對方丁點都不轉移。
  “永夜身子竟單薄至此!唉,看到你這樣我就難受。當年就為關心了你,太子誣我好男風。可是……從第一眼在宮裏看到你時,我就忍不住不關心你了。那些閑言碎語本王壓根不放在心上。我隻求永夜平安喜樂就好。”
  那聲音真是比唱的還好聽。
  “大殿下對永夜的嗬護,永夜一直銘記在心。大殿下不知道,在宮裏遇見幾位殿下時,永夜對大殿下一直心存仰慕。就像是……天然而來的感覺,覺得與大殿下親近。也是投了殿下的緣份吧!這麽些年,在府裏養病,愛走動的也隻有這佑親王府一處地方。”永夜的聲音很真摯,她望著李天佑的眼神充滿感情。
  永夜想,如果她不是女的是男的,會不會吐出來?
  “哈哈!永夜真乃本王知己!咱們兄弟齊心,還有什麽辦不到的?!”李天佑拉著她便往湖心亭走:“這就讓他瞧你的病去。他就是給你找的名醫,我現在不動他。怎麽也要瞧了你的病才行。”
  一步步靠近著月魄,永夜的心就跳得越快。李天佑把月魄所在的地方都告訴了她,就是等著她去劫人嗎?
  到了湖心亭,李天佑喝退看守的侍衛,笑道:“月先生,這湖心亭春色如何?”
  月魄閑閑的站著,竟瞧也不瞧李天佑。以一種孤傲之色麵對。淡淡地說:“這裏風景如畫,倒比我那破草房好出許多。”
  “是麽?月先生雖不會武,身體倒還結實,兩日不睡覺倒也沒什麽,若是以後都不能睡覺,月先生還能撐到幾時?”李天佑話鋒一轉,側頭看向永夜,“月先生是使毒高手,也精研醫術,讓他給你瞧瞧,瞧得好了,本王一定讓他痛快一覺到天亮。”
  永夜暗歎,通宵不讓人睡覺,人的意誌力會慢慢崩潰,真是比用刑還有效的法子。她該怎樣不動聲色將月魄救走又不暴露自己呢?
  隻要有人來劫他,就會落進李天佑布好的網中。
  這裏木門大開,對麵的侍衛死盯著這裏,還有埋伏的高手。
  她看了眼月魄與李天佑,轉頭欣賞起王府湖景。心裏無比焦急,影子會來嗎?
  “王爺將我囚於這裏,以為我真的就沒辦法了嗎?”月魄盯著李天佑突然放聲笑了起來。笑聲猖狂,在夜裏傳蕩開來。
  李天佑愣了愣。
  永夜的眼睛卻亮了。在月魄的笑聲中,她突然感覺到一股細微的氣息在亭子裏遊動。眼角餘光已瞟到一尺長的蜈蚣已爬到了李天佑腳邊。心裏突然一鬆,差點忘了月魄還養了條寵物。
  “你就像是擺在這裏的一塊點心,可以為本王誘來獵物!”李天佑並未被惹惱,笑容可掬地提醒月魄。
  “大殿下,這病還是不瞧了。又不是多大的事,犯不著求這樣的人!”
  “永夜,難道你不想像常人一樣騎馬狩獵?不想和朋友外出遊玩?隻能一輩子呆在王府裏養病嗎?不說別的,八月永夜要迎親,為了美麗的玉袖公主,永夜也該珍惜自家身子!”
  永夜為難的看了眼月魄,歎息道:“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值得!”李天佑聲音一變,溫柔蕩然無存。“月先生若不願為永夜把脈,我就斷了那無用之手!”
  月魄隻是鎮定的看著李天佑,麵無懼色。
  “來人!給我砍了他的右手!”話音才落,兩名侍衛已拔出腰刀往亭子裏走。
  “王爺,你為何不低頭瞧瞧?”月魄笑道。
  李天佑一怔,低頭一看,腿上正爬著條長一尺的蜈蚣。揚須昂頭,口中那對齶牙閃動著黑亮的光,詭異凶猛。
  “別動,動了我也喚不住它。讓你的侍衛離開。”
  李天佑看著那條蜈蚣厭惡之極,冷汗從額跡沁出。盯著月魄說道:“你們全退下去!”
  永夜嚇得也往後退。
  “你站住!”月魄對永夜喝道。“過來!”
  李天佑瞧著永夜身子發顫,似嚇得動不了腳。他的心便往下沉,難道,自己真看錯了?
  月魄大聲說:“你埋伏的人最好也別動,被它咬了,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來。除非……王爺有勇氣斷了自己一條腿!”
  斷腿?李天佑沒有想過,斷條腿,怎麽可能。他隻是咬著牙不吭聲,那目光如果是刀,已把月魄活剮了。
  永夜抖著身體,看看李天佑又看看月魄突然喊道:“我和你拚了!”說著衝向月魄。那一拳還沒落在月魄身上已被他側身避過,順手一掌敲在後頸,倒了下去。
  月魄冷笑一聲:“王爺,月魄不會武功,隻好讓世子陪月魄出城了!”
  “你以為你走得了?”李天佑心裏著急,若是端王問罪,他該怎麽交待?
  月魄嘴裏噓了聲,小星張嘴就是一口。李天佑的腦子嗡的迷糊,眼前一黑人世不知。
  外麵的侍衛瞧著團團圍住了湖心亭,又不敢上前。
  月魄一把抱起永夜小聲說:“打疼沒?”
  “你早用小星逃了不行?非等著我來?”
  月魄苦笑:“我隻要一出這湖心亭,早被射成刺蝟了。小星咬得了一人,難道咬得了外麵所有的侍衛?我不是等你,是等著單獨見他一個人的機會……你來,我很高興。”
  “他可不能死。”永夜生怕李天佑死了,遊離穀絕不會放過月魄。
  “最多半個時辰他就會醒。小星不是巨毒。”
  “閉眼。我得拿你做人質!”
  “用他不行?!”
  月魄手一緊將永夜的頭壓在胸口,低聲道:“他太重了,我抱不動!”
  永夜哭笑不得,放軟了身體閉上眼睛,喃喃道:“我真的減肥減了很多年。”
  月魄抱了她,永夜像根草似的掛他手上,月魄低頭忍笑著看了她一眼,大步走出湖心亭。永夜聽到一片驚呼聲,卻無人敢上前。輕輕鬆鬆了府門。
  月魄喝令侍從牽了馬來,拍馬直奔朱雀門而逃。
  王府侍衛見李天佑暈倒在湖心亭,一時沒了主心骨。眼睜睜看著月魄挾了端王世子離開。
  跑了一程,永夜低聲喝道:“城門已閉,拿了我父王的手令出城!”
  月魄猶豫:“這樣你就暴露身份了。”
  永夜眼珠一轉:“回莞玉院,誰也不會想到我倆會回去!”四顧無人,放了馬,攬住月魄的腰施展輕功往端王府而去。

  牽一發動全身

  夜深。無月。
  黑壓壓的屋脊上飛快閃過人影。
  有人瞧見,以為那隱約的白袍是鬼,嚇得縮進屋子再不敢出來。
  月魄係了永夜的披風勉強遮住月白色的衣袍。永夜的功夫讓他很羨慕。
  “你才兩條腿呢,比小星還跑得還快!”
  “閉……嘴!你他媽太重了!”永夜被月魄一句破功。眼看已快到王府,她慢了下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拉著月魄躍進了牆,仗著對王府的熟悉,回到了莞玉院。
  她指了指假山,讓月魄藏了身,自己悄悄地靠近房門。這時候端王應還沒得到消息,但是也快了。王府一旦鬧騰開,自己隻能與月魄小心躲在院子裏,至於兩名侍女,一旦發現他們,她隻好用月魄給的迷魂散了。
  永夜在房門口停住了腳。她感覺有人。這麽晚了,會是李言年嗎?永夜殺機頓起。她想殺他已不是一兩天了,就是不明白為何端王這般容忍李言年。
  她手中扣了飛刀閃身而入,蓄勢待發的勁頭在看到來人時全然鬆懈。
  影子裹著濕淋淋的衣裳靜靜地立在房中,正無奈的看著她。“別擔心,倚紅茵兒睡熟了,我想她們也大了,不能一直留到老的。”
  影子莫明其妙冒出這句話讓永夜分外傷感。自攬翠嫁了之後,倚紅茵兒不肯嫁,就守著她。照說兩人也是二十開外的女子了,這般忠心,實在讓她無以為報。
  還有影子,他全身濕透,分明是從秦河潛入過佑親王府,見她沒有暴露身份,成功和月魄出逃,便悄悄的離開。春寒料峭,影子叔也上了年紀,叫她何以為報!
  永夜心裏不知是何滋味,影子叔幫了她一次,她就索取得更多。可分明影子隻想隱身在王府中不問世事。從前不插手遊離穀,其後不願幫她對付風揚兮,卻在她最危險的時候進王府盜藥,如今又怕她暴露身份潛水進了佑親王府。她低下頭,心裏百味陳雜,卻抬起頭果斷地說:“幫我,影子叔!”
  “他對你這麽重要?要知道,他不過就是一個刺客。遊離穀的刺客!我看,殺了他最好。”影子淡淡的吐出一句。
  是的,月魄死了,是最好的結局,一場危機就此化解。但是,她既然決定出手,就斷不能讓月魄死。小時候幫我背黑鍋,大了,我還你這份情。永夜突然想起前世也是還人情,這一世,她會因為月魄而死嗎?“這次我還他人情。影子叔成全我。”
  影子沉默著,天底下有還得完的人情嗎?還一個人情,欠的更多。永夜聰明,聰明得讓他都覺得心涼。她真的長大了,不再軟弱得需要自己保護。
  永夜突然覺得自己很壞,利用影子幹淨徹底。這麽多年她多少也了解了影子的弱點,影子既然是為了還人情護著她,自然也會因為她還月魄的人情幫她。
  “最多半個時辰王爺就會得到消息,今晚風聲緊,他躲在莞玉院最安全。明晚,我送他出城。你不知道為什麽醒來後會在家中。若是被發現,也是他狡猾,脅迫於你,躲在這裏。記住了?下不為例。”影子的聲音裏明顯帶了絲感慨,吩咐完就悄然離開。
  永夜站起身微笑,她的影子叔思慮也周密,她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隻是,她真的僅僅是還月魄的人情?
  月魄打量了下永夜的房間,打了個嗬欠:“困得要死,我睡床下。”
  “等等。”永夜將仿製的玉袖公主的翠玉佩,風揚兮的令牌還有所有的毒藥全給了他:“先帶在身上再說。有風揚兮的令牌,江湖上的人不會動你,去陳國,有麻煩就借公主令。”
  “你如何會有……”
  永夜翻了個白眼:“我仿製的。記住,救你,隻是不想你出賣我。”
  月魄恍若未聞,接了這些東西鑽進了床底,裹了幾件衣裳當枕頭,疲倦的想睡。
  永夜在床上躺著,想了想,又解下烏金甲衣扔過去:“這個貼身穿了。”
  月魄摸著還有永夜溫度的烏金甲衣心裏升起一股暖意:“你就沒想過,我是和佑親王聯了手詐你?”
  “你隻需肯定告訴他我是刺客星魂就行了,用不著這麽麻煩。”
  “今晚若是不動小星,你會怎麽辦?”
  永夜淡淡的回了句:“看著你被佑親王折騰唄。”
  月魄閉上了眼:“你用飛刀做背心穿哪?一抱你全身都是硬的。口是心非!”
  “你既然知道我有辦法,為何還要用小星?”被月魄拆穿永夜很生氣。
  “你太笨了,我不相信。睡了。”
  床下隱隱傳來輕微的呼嚕聲,永夜無奈的歎氣,月魄就像天生就相信她似的,做人太單純也是種福氣!她睜大了眼睛想著明天該如何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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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天佑醒來時風揚兮正站在床前。
  他動了動腿,有點軟,運功察視沒有異樣。他就這樣被那小子耍弄了!語氣中便帶有不滿之意:“你不是一心想捉到那個刺客?”
  “有事。”昨晚永夜走後,他本應該趕往佑親王府等候那名刺客。不知為何,卻在河邊坐了很久,這才耽擱了。
  “情況如何?”
  “聽說端王爺調了京畿六衛,因為城門早閉,無人出城,這會正挨家搜查。”
  李天佑下了床,走了幾步,突恨道:“那條蟲呢?”
  “你這麽恨,早幫你斬成幾截了。擔心一條蟲何不多擔心一點端王世子?”
  “若是背後有遊離穀撐著,他們絕不敢動世子。就是端王那裏要交待一聲。風兄,追蹤的事又要麻煩你了。”
  風揚兮眼中露出笑意:“為了可愛的小世子,風某願走這一趟。”
  李天佑送走風揚兮招來侍衛急急趕往端王府。
  醜時時分,端王府大門敞開,王府侍衛個個神情嚴肅,中堂大殿燈火通明。端王身著白底麒麟袍負手站在京都地圖前,端王妃紅著眼睛無力的坐在椅子上。
  穿梭往來的消息從京都各處陸續回報。
  “皇叔,天佑請罪!”李天佑急步上前對端王深深一躬。
  端王當沒看見似的,嘴裏喃喃道:“遊離穀……”
  見他神色,李天佑更是不安,訥訥道:“天佑本意是請永夜過府瞧病,那人雖是遊離穀的人,卻也是醫術高明,聽說,是回魂唯一的徒弟。”
  “永夜……不會武功。”端王冷冷地說道,想起永夜再被遊離穀的人帶走,心就像被手死死的捏住,悶痛不己。
  李天佑眉梢輕顫,雙瞳猛然收縮。自己難道懷疑錯了人?“皇叔……天佑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端王看了他一眼揮手讓周圍的人下去。李天佑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問道:“從遊離穀求醫回來的,真是永夜?會否被……”
  “是永夜,絕對沒錯!”端王斬草除根打斷他的猜想。
  “聽說張相夫人家還有與皇嬸幼時酷似的孩子。”
  王妃猛的睜眼:“我自己的孩子我會認錯?!”
  端王見她激動,輕摟了下她,盯著李天佑道:“永夜腳底有暗記,絕不會假。這事不足為外人言,若是泄露出去,讓永夜有什麽閃失……”端王抬起頭,渾身散發著淩厲之氣,他逼視著李天佑,一字字地說,“我隻有這麽一個!”
  李天佑輕點下頭,懊惱無比。真是自己錯了嗎?
  “皇叔放心,天佑這就去封了牡丹院逼他們交人。”
  端王搖了搖頭:“不可,時機未到。”說著瞧了李天佑一眼,“這皇上的意思。”
  李天佑張大了嘴,他遠在廟堂的父皇居然早有準備?聽端王意思,似乎有意對付遊離穀。
  端王望著李天佑,突然一笑:“年青人做事,總是衝動一些。這段時間,天瑞就安靜得多。天祥嘛,他一向對朝政不感興趣。成日鬧著要去邊關帶軍,皇上已準了他去秦河羅將軍處。”
  李天佑低垂了頭,心裏驚起滔天駭浪。天瑞安靜得多?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說自己為了那個黑衣刺客動用侍衛太過張揚?為什麽,一向鎮定自若的自己會被那個刺客挑起怒火,大張旗鼓要捉拿她。他想起一劍落下黑夜裏長發飄蕩的那個背影,風裏囂張的聲音。自己為什麽要疑心永夜?是巴不得她就是刺客,好從此受製於他嗎?
  而天祥,父皇居然讓他去秦河!秦河邊境是拒齊重地。皇後胞兄在秦河儼然已成封疆大吏。這時候天祥過去,難道……片刻後他的心境已然平靜,對端王夫婦恭敬行了禮道:“天佑告辭,對付遊離穀的人,還需遊離穀出手。”

  月魄迷魂

  永夜一晚無眠。她閉著眼睛,凝神感知周圍的一切。天脈內經緩緩在她體內轉動,依然是條小蛇般模樣,卻更為迅速的遊走在她的四肢百骸。這麽多年,她終於明白,這個內經的奧秘。
  不在於內功多強大,卻讓她的感覺更敏銳,身體恢複快於常人。
  寅時四刻,她聽到倚紅茵兒起床的聲音。過得一刻鍾,兩位侍女的話聲傳了過來。
  “少爺昨晚沒回來嗎?”
  “我睡的熟了,本等著他的。”
  說著腳步聲就往永夜房中行來。
  永夜輕巧縱上房梁。倚紅不會武功,隻要她不往頭頂上看,不俯下身看床底下,就不會發現他們。
  倚紅推開門走到床前停了停,扭頭就往外走,邊走邊說:“真是沒回來呢。茵兒!少爺沒回來!他難道在佑親王府留宿?真是,也不差人回來報個訊……”
  兩名侍女邊說邊出了院子,永夜聽得腳步聲消失,院中又清淨下來,這才鬆了口氣,低頭一看,月魄從床下伸出頭正對她擠眉弄眼地笑。
  她躍下房梁笑罵道:“還以為你轉性了呢,變得斯文有禮,佑親王怎麽說來著?出塵似的人兒……不好!”
  永夜臉色大變,從來都是倚紅和茵兒幫她收拾房間,她怕月魄睡地上著涼把被子扔到床下給他蓋著,床上無被蓋。以倚紅的心思,一定瞧出來了。不然,不會兩個人同時離開院子。
  她一把拉起月魄急聲道:“趕緊離開這裏。”
  話才說完,院子外已湧進人聲。永夜有些無力地看著月魄,握著月魄的手情不自禁加重了力道。
  “沒出息!”月魄低斥了她一句,忍不住伸手抱了她一下。“星魂,你可真瘦!”
  永夜隻覺得腦子“嗡”的一聲炸開,月魄用迷魂散!
  月魄,你不想讓我有這段記憶對嗎?你想讓我什麽也看不見聽不到是嗎?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整個人已變得木然。
  大批的侍衛湧進了莞玉院,圍得水泄不通。
  端王與王妃焦急地看著永夜的房間。緊閉的房門窗戶,安安靜靜。兩人交換了個眼神,端王點點頭,握緊了王妃的手。那賊子擄走永夜一夜,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生離此地。
  “無論你是誰,有什麽條件,盡可告訴本王。”端王緩緩開口。
  永夜居室的窗戶吱呀一聲被推開。
  “少爺!”倚紅茵兒急呼出聲。
  永夜木呆呆的坐在窗前,雙眼無神。
  院子外站滿了人。端王扶著王妃盯著永夜目不轉睛。
  “王爺,世子無事,在下,隻為保命而己。”月魄的聲音從永夜身後傳來。
  “好狡猾的賊子,竟然躲進了我王府。”
  “在下是不得己,放我離開,解藥自然奉上。”
  端王突然朗聲笑了起來:“一個麵都不敢露的人,叫本王如何信你!”
  月魄慢慢移到窗前,站在了永夜的背後。英俊的五官,白衣已然沾塵,卻掩不住那份出塵的氣度。他瞟了眼永夜,朗聲道:“王爺可想清楚了?在下隻求保命!”
  端王妃緊張的拽緊了端王的袍子,身體一直在顫抖。她看著永夜這樣子,就想起從前的永夜,沉溺於自己的世界,自我封閉,不言不語。眼淚忍不住落下,哽咽道:“你別傷害他,我讓你走就是。”
  月魄訝異地看著端王妃,情不自禁瞟了永夜一眼,難怪他還沒出師便讓他離開山穀,原來如此。實在是太像了。
  “我如何知道你會拿出解藥?”
  月魄哈哈大笑:“王爺心疼世子,也隻能相信在下。”
  端王妃扯了扯王爺的衣袍,殺他易如反掌,當務之急是救永夜要緊。端王手上又用了幾分力,皺著眉似在考慮。
  月魄顯得並不著急,坐在永夜旁邊等著。
  “皇叔!”李天佑的聲音從院外傳來,顯然是來得急了。而他的聲音一入耳,端王便擺手示意侍衛讓開。
  “你走吧。”
  月魄心下黯然,他想,隻要一出去,就沒有活路了。在屋子裏還能讓端王投鼠忌器,出去……“不知道以後的夜晚還能不能看到星星……”他輕聲說了句,施施然走了出去。
  也就在他走出來的時候,已被侍衛團團圍住,隔開了他和永夜。
  端王盯著月魄,笑了笑:“年青人就是如此,天佑,人帶來了嗎?”
  李天佑驚歎地看著端王,不得不感歎薑還是老的辣,恭敬地回道:“皇叔猜的沒錯,天佑不會不顧永夜的安危。天佑已請來了遊離穀的回魂先生。”
  月魄淡定的站著,遊離穀的金字招牌不能砸了,自己是遊離穀送來的,李天佑若是請不來回魂,倒是怪事。唯一慶幸的是……永夜。
  她木呆呆地坐著看著,她不用知道發生的一切。
  瞧著李天佑身後閃出的回魂,熟悉的麵孔,淡漠的表情。他跪了下去,喊了聲:“師傅!”
  回魂沒有理會他,走到永夜身邊瞧了瞧。他如何不明白這一切。
  在端王眼中,佑親王眼中,是月魄綁了世子。而在遊離穀眼中,是星魂想救月魄而己。他朝月魄看去一眼,月魄想笑,居然這時得到了師傅的嘉許。他是誇他沒有泄了星魂的底,沒能破壞穀裏的計劃。自己已是枚棄子。
  “無妨,王爺,是中了迷魂散。服了解藥,休息一日便好。”
  聽到這句,端王妃提裙就衝進了屋,將永夜攬進了懷裏。“留下解藥,都給我出去!誰也不準碰她!”
  回魂一怔,欲搭上永夜脈搏的手伸了回去,轉瞬又釋然,王妃怕是愛子心切,受了刺激。迷魂散罷了,沒有大礙。回魂從懷裏取出一枚丸藥放在桌上,對王妃一揖,搖頭出了房門。
  他冷冷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月魄,月魄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什麽也做不了,也無力救他。回魂向月魄伸出手掌。
  月魄默默從懷中掏出了所有的毒物。
  回魂收了毒,拱手對李天佑道:“他與遊離穀從此沒有任何關係。”意思是月魄的生死從此交在李天佑手中了。
  他說完這句話,就往外走。
  “站住!”端王瞟了眼一直垂手肅立在旁的李言年道:“若是再出現這樣的事,京都牡丹院就不用再開了!”
  回魂回頭道:“遊離穀的金字招牌,王爺還信不過?”
  端王嘴角動了動,扯出一絲笑容:“回魂先生誤解本王的意思了,本王是想向先生道謝,治好小兒頑症。”
  回魂瞟了眼靠在王妃懷裏的永夜,不自然想起她站在草蘆裏衝他招手的模樣:“過來啊,回魂師傅,給我說說你這裏有哪些十全大補丸,我怕吃錯了。”
  眼前似乎又看到星魂與月魄蹲在藥圃裏兩小無猜的模樣。想起在程蝶衣樓前與青衣怪莫明其妙爭風打鬥的情景。這兩個小家夥居然躲在草從裏看得興高彩烈。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幹巴巴地說了句:“王爺若是想報恩,就讓他死個痛快吧!”
  月魄心裏也是一酸,揚頭說道:“師傅,月魄自問無錯,為何佑親王要無端要我的命?難道月魄想保命是錯了嗎?月魄隻想知道原因!”
  李天佑心道,這原因,我如何敢說。臉上卻是冷笑:“勾結賊子入我書房行竊,那賊已經認罪,若你不是來自遊離穀,我早處置了你。”
  當麵誣陷栽贓,我又能說什麽?月魄心頭霍然明朗。必定是星魂夜入王府,這不是遊離穀的任務,她想找什麽呢?那日盜藥草的人必定是她無疑,所以進出草廬如無人之境。月魄沒有想到還另有一個跟隨星魂的影子。
  也許,自己死了對她是件好事,佑親王能懷疑她也是因為自己無意中告訴李天佑,夜櫻草加了紫檀香會形成一種獵狗能嗅到的味道。他絕不能讓別人知道永夜的秘密。
  回魂淡淡的說:“不論有沒有原因,你的命都是佑親王的了。”
  “是,師傅!徒兒送師傅!”對回魂磕了三個頭,算是結束了所有了關係。
  “皇叔,這人我帶走可否?”
  端王沉默了下道:“永夜醒了你來提人。”
  李天佑狠狠地瞪了月魄一眼,落入端王手中,不死也脫層皮。看向屋內,心頭又是一震,永夜無力依在王妃懷裏的模樣讓他驀然心動。隻一瞬的驚詫,便收斂了心神,告辭而去。
  月魄被侍衛拉走時,忍不住想回頭,卻梗著脖子大笑出聲:“王爺好計謀,早就知道我師傅會來對嗎?能讓師傅用玉清丸解迷魂散,世子真有福氣。誰叫月魄是他的徒弟呢。月魄不自量力,甘願認栽!”
  端王走近,輕聲在他耳邊說:“你錯了,我賭的是你不會傷害永夜。”
  月魄驚駭,正要說什麽,端王已重重一掌擊下。意識消失前他聽到端王下令:“看好了,任何人不得見他。”
  讓永夜服了解藥,扶上床,王妃急不可待的脫下她的鞋襪,見那朵花依然紅豔豔地開在腳底,這才舒了口氣,全身酸軟。
  過得片刻,永夜睜開了眼睛。
  “永夜!”王妃輕撫著她的背,端過水來。
  永夜擺了擺手,輕聲說:“我想睡會兒。”
  王妃見她無事,溫柔地說道:“沒事了,我讓侍衛守在房外,那賊子已擒住了,永夜莫怕。”見她一臉倦色,不忍打擾,拉上房門出去了。
  等到屋裏人離開。永夜舌尖一翻,吐出一顆藥丸來。她拈起藥丸瞧了瞧,不屑地想,就算嘴裏再塞幾顆,她照樣說話自如。
  玉清丸,回魂精心練製的藥丸,聽說有人吃了是大補,也有人吃了它中了盅,不論它能否解迷魂散,她都不敢吃。
  月魄,到最後你還是忍不住要提醒我嗎?
  永夜有點討厭自己,難道她沒有想到過被發現後如何應對?在嗅到迷魂散味道的時候她的心就顫抖了下。月魄不願讓她瞧到的一幕,她坐在窗前全看在了眼裏。
  她不能動。她不能讓別人發現她和月魄的關係,救不了他,賠上自己,她不會做這樣的傻事,可是月魄卻做了。
  他明明可以像在佑親王府裏一樣,挾持她離開。他卻走了出去。
  “不知道以後的夜晚還能不能看到星星……”
  月魄在走出去時就已經知道無法脫身了。
  永夜拉住被子蒙住了頭,黑暗讓她覺得安全,那怕是自欺欺人帶來的黑暗。
  月魄知曉了結局,也猜到了結局,那麽……她翻過身,趴著往床下張望,眼淚突然就滴落下來。
  床下好好的放著那件烏金甲衣,上麵擺著玉袖公主的翠玉佩還有風揚兮的令牌。他真的知道自己走不了,這些一件也沒帶在身上。
  永夜爬進床底,躺了下來,淚水肆意流淌。
  為什麽她對他還是留了一手,不能全然信任?為什麽她還是順從地裝做被迷了心智?她木無表情的看著他被回魂像扔垃圾一樣扔掉不管。安靜地瞧見端王一掌將他打暈。她為什麽不能相信這世上真有兄弟情義?
  他是在山穀裏霸道護著她的月魄,不是別人,他始終就是他。
  淚眼蒙朧中,永夜手指輕撫過床板上月魄留下的劃痕,一彎明月如鉤,那顆小星就臥在月亮上。“月魄……”
  她手中握緊了風揚兮的木牌。直至掌心裏抵出了一道深深的紅痕。

  端王爺要吃醋

  楊花化作飛絮點點輕雪似的飄過京都的天空。陽春三月,草長鶯飛的時節,換下厚厚冬裝,人也變得輕快起來。
  永夜站在她的花林中,櫻花早敗了,桃花粉嘟嘟的又燃起一片紅雲。下午的太陽照出一片繁榮與生機。
  她拾了根樹枝,用地裏掘出條蚯蚓穿樹枝上一串,放進了水裏。
  遊魚紛湧而至,她瞧著那條蚯蚓在水裏掙紮,魚嘴張吐的瞬間,手一動蚯蚓逃過被分食的厄運,永夜一笑,又照樣來了一次,幾次折騰後,魚似乎沒有了興趣,蚯蚓也奄奄一息不動彈了。永夜歎了口氣,她也沒了興趣。
  月魄現在就是這條蚯蚓,端王,佑親王,遊離穀就是這些魚。折騰一番,從他身上得不到有用的消息,沒有了利用價值,魚就不想吃了。
  自己是什麽呢?把蚯蚓從土裏挖出來的人。永夜很不喜歡這個答案,她取下蚯蚓又埋進了土裏,喃喃道:“你和小星不一樣,斷成幾截還能活。不要怪我,我又讓你回去了,沒準兒一條還能變幾條,劃算。”
  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她覺得肚子餓了,看看天色,已近午時。永夜衝離她幾丈外的侍衛吩咐道:“告訴王妃,我睡夠了,中午我去她哪兒蹭飯。”
  端王妃覺得永夜今天胃口特別好,吃得特別多,不禁有些高興,伸手摸了摸永夜的頭道:“無事了?”
  永夜筷子一放:“嗯,沒事了。”
  “嗯,我也吃飽了,我有事,我想揍人!”端王啪的放下筷子,打斷了王妃的話,眼睛瞟著永夜淡淡的說:“想去看嗎?”
  永夜心裏黯然,站起身笑容滿麵:“當然!”
  王妃看著端王殺氣騰騰,禁不住想起那個白衫少年斯文秀弱的模樣,擔心的嘀咕了句:“叫永夜去看那個幹什麽?”
  “看著,總比想著的好。”端王哼了聲拂袖而去。
  王妃呆了半響不明白端王意思,轉過頭看永夜,她似也沉了臉,跟著端王就追了出去。
  永夜跟著端王往地牢走,神經都崩得緊了,端王意味深長的話表明了什麽呢?他要她看,是想看她吧?他懷疑她的身份了嗎?她又該如何應付呢?
  走下長長的石階,石壁上油燈閃爍,這一刻,永夜似乎又回到跟著青衣師傅走進石室的情形。她隻用眼微微一瞟,就記下了這裏的地形。
  石階的盡頭也是間寬大的石室,不同的是分成了幾個小間。永夜一下石階就看到其中一間裏關著那個月白色寬袍的身影。
  她環顧左右,石室裏並無別人。一個人住單間,這待遇不錯。
  “想要動手嗎?”端王示意侍衛將月魄帶出來。
  “永夜沒做過,父王先示範一下。”
  月魄被懸吊起來,正眼也沒瞧過永夜,對端王笑著說:“王爺不打算給月魄一個痛快?!”
  端王脫了外袍,裏麵是件窄袖綢衫,手指甲撫過油亮的鞭結,發出一連串清脆的聲音。看著月魄那張英俊的臉,心裏一股氣上湧:“痛快?聽說過我是那樣的人?”說話間揚手就是一鞭。
  月魄連哼都沒哼一聲,就抽得暈死過去。白袍上剛開始沒有一點痕跡。慢慢的從背上洇出一道血痕,從左肩一直拉到腰背,刺目驚心。
  “父王,他不禁你打呢。一鞭就暈了,要潑點水讓他醒?”永夜慢吞吞的說道。想知道她是否與月魄勾結?懷疑她是遊離穀的刺客?永夜想,她殺的人說出來怕嚇死父王,看月魄挨幾鞭子算得了什麽。
  端王氣結,盯著她道:“好!”
  永夜順手抬起手邊的水桶就澆上去。看著月魄痛得一顫,醒了過來。她看了眼端王,又回身坐好笑道:“父王繼續”。
  端王看了她一眼,手腕一抖又是一鞭。
  這一鞭卻像是不如剛才,月魄情不自禁的痛得搖晃,抖得鐵鏈叮當作響,死咬了牙不喊出聲來,人卻沒暈過去。
  “父王力氣比剛才小了。人都沒暈呢。”永夜歪著頭看血從月魄身體內湧出來染紅了袍子,卻放了心。若是一點血都不出,打成內傷才叫麻煩。這樣挨幾鞭子死不了。
  端王抖了抖鞭子,也坐了下來道:“我要用力,他連我一鞭也挨不了,我沒興趣了。佑親王明天會來提人,交給他好了。”
  永夜回頭一望,侍衛早退到了外麵,她歎了口氣試探道:“我力氣小,也能讓他痛,留著讓我每天抽他一頓鞭子?”
  端王站起身,掏出隻玉瓶放她手裏:“聽說吃了這個,人就沒有痛覺了,可能會熬刑熬得久一點,活得,也會久一點。這個嘛,好象是種什麽蠱,喜歡在人身體長著,大了,人的思想就變成它的思想了。”
  異形?變種?永夜腦子裏第一時間浮起了這些名詞,讓月魄身體被一條蟲子占據?她看了眼月魄,又看了看手裏的瓶子。燙手山竽似的扔給端王:“可怕,我不要。”
  “我來!”端王握著瓶子慢慢走近月魄。
  永夜看到月魄眼中流露出恐懼與絕望,額上掛滿冷汗嘴唇已被咬破,流出血來,仍一聲不吭。她下意識就喊了句:“不要傷害他。父王。”
  端王回過頭,滿麵怒意和傷痛,跨前兩步拾起鞭子對著永夜一鞭就抽了下去,永夜胸口瞬間湧來一股壓力,隨即是火辣辣的痛,她不是躲不過,而是沒想到端王會打她,一個趔趄被抽倒在地上。吃驚,懷疑,憤怒……情緒如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別……”月魄大吃一驚,艱難的吐出一個字。
  “住口!”端王回身又是一鞭,這鞭用了力,傷著了內腑,月魄張嘴噴出一口血,人軟軟的掛在空中。
  端王扔了鞭子,走到永夜身前伸手去拉她,永夜一巴掌拍開。
  “永夜……”端王見她眼中神色,心裏不禁有些後悔。
  “你想知道什麽?你想試探什麽?我在遊離穀在回魂哪兒,我當然認識他!你想知道的就是這個?!”永夜怒吼,她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生氣,她還要怎樣?她都恨不得他多抽月魄幾鞭子了。隻覺得一股酸痛在心裏翻攪,傷心莫名。
  端王瞟了眼月魄,鼻子裏帶出一句含糊的話來:“這小子生得挺俊的……”
  “關我屁事!”永夜衝口而出。
  “你明明緊張他!”
  “在遊離穀他一直護著我,你以為在哪裏生存下去很容易?!這次也是因為李天佑才挾持我,他也沒傷我半點,我為什麽要讓他身體裏長條什麽蟲子!”
  端王臉色大變,厲聲喝道:“他知道你是女的?”
  “他當我是兄弟!”永夜渾身的刺都豎了起來,吼出的聲音不比端王小。
  端王瞧著永夜漲紅的臉,眼裏閃動的怒氣神色慢慢變得柔和起來,似放下了一個大包袱,笑著說:“早告訴父王不就得了,這個知恩圖報……也沒錯,隻是……天佑明兒來提人,父王卻還得把人交出去。嗯,交出去,省得天佑不滿,刺殺皇子,可是死罪。嗯……給父王瞧瞧,打傷沒?”
  手才觸到永夜衣襟又回頭看了眼暈過去的月魄,手又縮了回來,喃喃道:“回頭去你母親哪兒瞧瞧,嗯?”
  永夜半天沒回過神來,端王已背著手悠悠然走了出去。
  她顧不得細想,趕緊把月魄放了下來。見三條血印子紅得嚇人。她掀起月魄的衣裳從懷裏掏出傷藥往上敷,掌心貼著他緩緩注入內力。有用的藥一古腦全往他嘴裏塞,月魄牙咬得很緊,永夜提起水桶衝著他又澆了下去。
  “咳——”月魄痛得醒了,見永夜板著臉站他麵前,他虛弱的笑了笑,“你真夠狠的。又笨!反正我體內還有遊離穀的蠱毒,多一個又有什麽關係。痛麽?”
  永夜搖了搖頭:“他舍不得打重了。”
  “端王似乎知道你認得我。”月魄低聲說。
  “嗯。”永夜給他處理著傷口,腦子裏開始回想端王的話,那意思是,李天佑要人,他得交,但是交出去了,就不管了。
  永夜眼中露出驚喜,神情也放鬆了,嘿嘿笑道:“我想法子救你出去。”說著把傷藥扔給月魄,笑著去找端王。

  討價還價

  屏退左右,端王妃伸手去解永夜的衣襟,永夜一把按住,閉了閉眼臉火燒似的熱了起來。她輕聲說了句:“我來。”
  “你這孩子……”端王妃掩口悶笑。
  “笑什麽笑!”永夜怒了,手一把將衣服扯開,露出一圈纏胸的紫羅緞,她恨恨然,這麽瘦居然還有桃子似的胸!
  端王妃瞧著倒吸一口冷氣,也恨恨然的說:“豈有此理!他居然下手這麽狠!還敢給我說一不留神把鞭子扔你身上了。”
  永夜低頭一瞧,可不是,胸間腫起一道手指頭粗的紅痕。襯著雪白的肌膚分外醒目,見端王妃怒了,她倒有些過意不去,解了纏胸,仰麵躺著說:“父王生怕我和遊離穀扯上關係似的,他懷疑我。”
  端王妃聽了又忍不住笑,挑了藥酒小心的給她揉散,柔聲說:“當初賊子擄了你走,沒多久就聽說有了座遊離穀。神神秘秘的,又是什麽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刺客組織,就疑心是他們幹的,豈料你父王隻試探了一兩次,那邊露出的口風卻像是真的。也不知勒索了你父王多少錢財,連京都牡丹院都是你父王私下底出了銀子開的,隻想著能換你回來,出點銀子也不是好大的事。他恨遊離穀你又不是不知,就怕你喜歡上了那個人……”
  聽到這裏,永夜嘴張得老大。喜歡上月魄?她會喜歡上月魄?父王今日異常說那些話原是怕她喜歡上月魄?她卟地笑出聲來:“那小子……不過,對我真的很好呢。”
  “可不是,原還沒想過這層,結果回魂一現身,你父王就想,你既然認識遊離穀的回魂,沒道理不認識那人,說這小子怎麽就會挾持你?應該與你離得越遠越好才是,再說,他恨的也應該是佑親王。你父王是越想越不對勁。你沒見捉住了人,你父王連你房門都沒進?他呀,一個人呆書房生悶氣呢。”端王妃輕輕柔柔的把藥揉得開了,順手看了眼那條紫羅緞,又歎氣,“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永夜才能換回女裝來。”
  永夜坐起身,低頭看了看胸前的兩顆桃子,突然調皮的在上麵按了下,感覺很不錯,嗬嗬笑著伸開雙手讓端王妃幫她纏胸。
  喜歡上一個人?前世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是總想去逗她,總想找機會和她一起。這一世呢?她不太明白自己的感覺。
  如果她還是李林,她肯定會喜歡薔薇的活潑,會喜歡和玉袖鬥法,會看到美人先生與端王妃就有想勾引的衝動。但是,十八年,除了那種長期形成的細致、狠辣、小心謹慎,李林已越來越模糊,有時候她都有些想不起來做李林的感覺。
  永夜抬起臉問端王妃:“喜歡一個男人,是什麽感覺?我是說,女孩子喜歡一個男人會是什麽感覺?”
  端王妃小心的纏著她的胸,陷入回憶中:“想和他在一起,見著他,每天都很開心。和他一起時間總過得很快。在他在意你,心裏總是很高興,又總是想引他注意……”
  “像薔薇喜歡我?成天都粘著,像我的尾巴似的?”永夜慢慢回想薔薇的表情。
  “是啊,不過,有時候又喜歡去惹他生氣,然後總是你贏,心裏就高興。一個動作一句話都能想很久。會去猜他的心思,會想著他在想什麽。若是他對別的女孩子誇上兩句,就難受,哦,
  還有就是喜歡他誇你漂亮,還有……”端王妃嘮叨說了很多,永夜似明白又聽是不是很明白。
  她歎了口氣,看來真是沒法解釋。
  “總之啊,你喜歡上了就知道了。”端王妃也歎氣,美麗的眼睛盛滿憂慮,“永夜都十八了,這事不能再拖了,男人的事總要男人去解決,我都說了你父王很多回了,他總是說,以國事為重,將來會給你選門好親,要是有人敢嫌你年紀大,他就不客氣。”
  永夜笑了,十八歲,高中畢業生,小著呢。
  “你,不會真喜歡上那個月魄了吧?唉,真要是喜歡了,娘沒意見就怕你父王……”
  “胡說什麽呢,他當我是兄弟,一直在穀裏照顧我,想起從前,總不想他死。”永夜打斷了端王妃的話。
  月魄對她好,她很感動,她也一樣可以對他好。可是,那種怦然心動,她有些茫然。永夜不想再想,她現在成天愁的是如何滅了遊離穀。她這輩子不想再做一個刺客,不想做屬於黑夜的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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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王上下打量著永夜,中衣的高領遮住了脖頸,加上身體單薄,從小當男孩兒養的永夜漂亮是漂亮,眉宇間那股英氣與舉手投足的落落大方,怎麽看也是個翩翩公子。
  “不能動李言年,也不能動牡丹院。”端王給出了答案。
  “我沒說要動他們,我隻是去逛逛,逛逛也不行?”永夜仗著才挨他打了一鞭,討價還價。
  為什麽永夜一定要去牡丹院?端王疑慮片刻,心頭明鏡似的。他沉下了臉:“又為了那小子?”
  永夜一聽端王語氣不對,拉著他的手輕搖了搖:“救人救到底……”
  端王不為所動,板著臉說:“我可沒答應放了他。”
  永夜就鬆了手,退後兩步淡淡地說:“好,咱們誰也不說假話。你真的是見著回魂師傅才明白我認識月魄的?”
  臭小子,這麽快就防備了?端王又氣又恨,偏就這麽一個,心頭肉似的,心裏雖氣,臉上卻不動聲色。“好,我今天就聽聽你的大實話,為何要瞞了我?你當初回來的時候說在石室裏呆了三年,初初我以為是他們關了你三年,細看又不對,若是關著你,還分不出你是男是女?隻有一個答案,你是在石室裏跟師傅學藝,如同……那個月魄!”
  “父王不愧是傳說中的麵帶……虎相,心頭嘹亮!”永夜鼓掌,悠然看著端王道:“還有呢?”
  端王看著他突然歎了口氣:“你瞞著我,自然有你的原因,你不想說,我也不問。你不會功夫,我自然會護著你,你有功夫,我難道就不管你了?用來防身也是好的。隻是……遊離穀勢力一再往朝廷滲透,我是非除它不可。我也萬萬不許你與遊離穀的人扯上關係。這是為你好,省得你將來為難。”
  一縷柔情從端王臉上浮現,英雄自古難過美人關,他當年如此。若是永夜對遊離穀的人動情,將來如何選擇麵對?
  永夜不用再藏著功夫,端王不問,她當然選擇不說。因為在意,所以彼此都不問不說。
  “回魂說了,從此月魄不再是遊離穀的人,李天佑殺了他遊離穀也不會管。”永夜輕笑出聲,“父王,也說了,明天李天佑會來提人,父王隻需交出人來,別的事就不用操心了。永夜對他,他對永夜,隻是兄弟情誼罷了。”
  “若是我反對,一定要管這事呢?”
  “這麽多年了,相信不需要永夜,父王也能對付遊離穀,永夜本來就不是世子。”
  端王頗有興趣的看他一眼,仰天大笑:“不愧是我的女兒,這天底下能明目張膽威脅我的,也隻你一人了!”
  永夜眼中也露出濃濃的興趣:“母親不算?”
  端王不屑的說道:“她,就一隻紙老虎!一哄爪子就軟了。”
  “看來,父王很欣賞永夜?答應調動京畿衛了?”永夜眼中閃過狡黠的神色,心想,回頭我就問母親為何你稱她是紙老虎。誰會是紙老虎呢?她越笑越甜。
  “打什麽歪主意了?要我答應,也很簡單。第一,你得做得天衣無縫。”想和我談條件?端王暗道,沒那麽便宜的事。
  “嗯,自然不能讓人知道是我做的。”
  “第二,讓那小子離開安國。以後不得再有瓜葛。”端王不待永夜回答,又補了句,“一個留著命不死的人,難免會被遊離穀再次啟用,棄子,不見得永遠派不上用場!你給我記住,你終是我的女兒,如何能與一個曾是遊離穀刺客的人扯上關係?!”
  永夜歎了口氣道:“若是將來我喜歡上一個販夫走卒,父王會做棒打鴛鴦的事?”
  “永夜……你離家十年回來,在王府生活的時間遠不如你在外麵,你心裏,對我對你母親有多少親情?你做事,可會顧及我們?若你不會,你想嫁誰都沒有關係。”端王淡淡地說道。
  若是我不考慮你們,我就不會隱瞞我就是刺客星魂。若是我不管你們,離了遊離穀大隱於市也行,不用功夫,做做生意也照樣生存。可是,我不能。永夜笑了:“豪門聯姻的事是我的責任?父王可好選好人了,別讓我輕輕鬆鬆就送他去了黃泉。”
  “也是,我怎麽就沒想到這茬呢?我的永夜可不是一般男子能得到的。”
  父女倆各懷心機望著對方笑。
  “小兔崽子,辦完這事,去陳國賀陳王壽。陳王已遣使來書,想見見未來的女婿。我會囑豹騎林將軍護衛同行。”
  永夜見端王終於鬆口應允他救月魄,高興的跳起來,走出門時又回頭一笑:“永夜是小兔崽子,父王是什麽?”
  端王一愣,永夜已留下串笑聲揚長而去。瞧著她的背影,端王情不自禁也笑了。片刻後斂了笑容喚來貼身侍衛吩咐道:“告訴攬翠,李言年若發現永夜身份,就動手殺了他。”

  帶兵去逛牡丹院

  京畿六衛在京都城一鬧騰,京都城的茶館酒肆馬上更換了閑話的主題,圍繞端王府佑親王府出塵的刺客,漂亮的世子以及皇帝三個兒子好生熱鬧了一把。
  京城城門已開,集花坊一帶卻多了些軍士,軍容整齊的沿集花坊站了,也不說有什麽事,也不封街,要出入的問也不問。惹得一條街的青樓老鴇緊張不己,這陣仗叫客人如何敢上門?紛紛遣了丫頭去打聽情況。得到的消息卻是一個京都治安巡視,叫大家放了心做生意。
  安國律,青樓攬客不得出集花坊。往日是客人進了集花坊,美人靠上紅袖招。今日如何讓美人的袖飛出集花坊?
  集花坊門可羅雀。
  牡丹院在京都城開了十來年,吃白板不開張這是頭一回。
  院子裏的公子小姐難得的清閑中又心慌莫名。一個人習慣了天天掛著假笑,讓他不笑,板著臉眼睛也要帶上一分笑才覺得自然。
  若數起這裏的紅倌,也不知出了多少絕代佳人。如今掛頭牌的正是永夜元宵節那晚有人送梅花燈的墨玉公子。
  墨玉公子年方十六,膚色晶瑩,一雙眼眸更是黑如點漆,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最難得是伺候客人從不挑剔。
  隻要出得起價,不管貌若天仙還是販夫走卒,他一概笑臉相迎。
  他的身價是千兩銀子。哪怕陪客人喝杯茶也一樣。
  但是墨玉公子有個習慣,他從不起身迎客。他隻呆在他的院子裏,等待出銀子的爺主動造訪。
  曾經有人下注,一賠十的賠率賭墨玉公子在牡丹院門口相迎。
  有人便勸道:“公子隻需出門亮亮相,這一萬兩銀子就輕鬆到手,何樂不為?”
  墨玉公子隻閑閑的說:“張員外輸的一萬兩,墨玉賠了。”
  “紅倌人多少有些脾氣的。”大家隻能這樣勸張員外。張員外也豪爽,不僅沒要墨玉賠他一萬兩,反而笑逐顏開地去墨玉的院子喝了十天茶。
  然而今天,墨玉公子破例出了牡丹院的門,站在門口垂手肅立。這一舉動引起了集花坊所有人的注意,包括站崗的軍士。
  初踏出牡丹院,墨玉隨便一站,風姿卓然,襯著清秀的麵容與淡淡的笑容。別的青樓無生意上門,便紛紛探出頭來瞧。那些目光中有嫉妒有羨慕,有欣賞有驚詫。瞧了半個時辰,好奇心全落在一個問題上:是誰?墨玉等的是誰?
  墨玉公子從巳時站到申時,滴水未沾,顆米未進,臉上已有了疲色,知道整條集花坊的人都瞧著自己,越發不肯示弱,一直保持著優美的站姿。心疼得侍候的小廝跑上跑下遞燙熱的毛巾讓他解乏,嘴裏卻不敢抱怨半句。
  日落黃昏,集花坊沐浴在桔黃色的陽光之中,屋脊兩端的鴟吻已染上層暮色時,集花坊大牌坊下閑閑走進來一個人。
  來人穿了件紫綢地同色繡孔雀羽暗花的輕袍,披著同色披風。走在無人的集花坊大街上,不時左右張望。苦等一天的人們齊刷刷探出了好奇的臉,在對上來人那張毫無瑕疵的臉時不由看得愣了。
  見她進來,兩邊的軍士刷得立得更齊整,紛紛行禮。見永夜眸光略帶讚賞的掃過,胸挺得更直。
  永夜含笑瞧著牡丹院門口那個玉立的人兒,加快了腳步,在墨玉盈盈拜下的瞬間用扇子托了他一下,墨玉順勢站起,喉間溢出低低柔柔的聲音:“墨玉見過永安候!”
  這一聲出口,所有人恍然大悟。
  聽說這位小候爺被賊子擄了挾持而去,所以京都城才被翻了個底朝天。聽說督察院禦史言官們為此事告上金鑾殿,告端王爺動用京畿六衛擾民。皇上一句永安候不得有失便退了朝,聽也不聽言官們羅嗦,直氣得官員們下了朝紛紛去聯合大臣們重新進諫。沒想到她笑嘻嘻地跑了青樓來。不僅如此,還動用京畿衛為她清場。
  永安候如何受寵不言而喻。
  墨玉公子為她破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豈料永夜卻並未入樓,著人端了椅子支上桌子在牡丹院門口擺上了席麵。她笑著對墨玉說:“本候要避嫌,若進了牡丹院,父王非打斷永夜的兩腿,墨玉介意?”
  “能見著候爺一麵,墨玉心滿意足。”說著墨玉執了酒壺為永夜斟酒。
  “我不飲酒的,聽說墨玉公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撫琴一曲吧。”永夜慢條斯理挾了菜吃,覺得牡丹院生意好不僅是這裏的公子小姐麵相好,大廚的手藝也是一絕。她埋頭吃得津津有味。
  墨玉臉上已難掩倦意,笑容卻半分不減,喚小廝取了琴,當真就在牡丹院門口撫琴助興。
  這位永安候一早差人送信囑他立門相迎,又足足讓他站了一整天才來。墨玉低歎,怕是找碴來的。偏偏此人是萬萬不能得罪的,他有什麽辦法?
  永夜吃得半飽,戀戀不舍瞧了滿桌好菜,眾目睽睽下離了桌走到墨玉身邊,笑道:“我為墨玉撫琴一曲。”
  墨玉口中稱不敢,人已讓開站立在側。
  永夜看了眼琴,擺出姿勢,右手一滑,揮出一輪琴音,那神情氣度如謫仙一般。眾人正等著欣賞永安候琴藝。豈料幾聲單調的音彈出後,又是單調的撥弄琴弦。周而複始,聽得眾人目瞪口呆。
  此時月兔高升,集花坊各青樓前升起大小燈籠,蒙朧望去,那燈籠竟似伸向了天盡頭。永夜看著,目光流露出一絲傷感,牡丹院名不虛傳,世界連鎖的大型企業,開除一個員工如同摁死一隻螞蟻,要想和他討價還價,人家財大氣粗,理也不理。不由冷笑著想,堵一天門沒用,明天再來就是。她終於停手,施施然站起來說道:“時辰不早了,本候明日再來看墨玉吧。”
  老鴇聽得這一句,差點沒昏死過去。這陣仗再持續下去,隻有關門歇業的份兒。
  墨玉卻笑道:“候爺,一千兩銀子。”
  “沒帶銀子,記帳!”永夜想也不想地說道。
  此言一出,眾人又張大了嘴。永安候搞這麽大動靜居然是吃白食!而墨玉公子也忒膽大,敢向這位霸道的主要銀子。還是初春時節,寒意未去,眾人身上的汗擦了又擦。不知是為永安候汗顏,還是為墨玉公子。
  “妓帳概不賒欠!”墨玉低柔地回道。
  永夜想了想從懷裏摸出一枚翠玉佩扔給墨玉:“通體透綠,大概值個兩三千兩銀子,找人瞧了,省得明兒又找我要錢。我一月才十四石俸米,千兩白銀是沒有的,府裏這些玩意兒還多。”
  言下之意,每天來牡丹院,還能撐得下去。
  墨玉接過翠玉佩見做工精美,材質上乘,的確值兩三千兩銀子,心裏發苦,臉上笑容不改斯文道:“墨玉眼拙,要請樓裏師傅過下眼。”
  永夜不耐煩地說:“快去快去。”
  墨玉一窒,飛步入內,片刻不到就走了出來恭敬地說:“師傅道這玉佩價值兩千五百兩,候爺,這是一千五百兩銀票,樓裏不存,明兒候爺若是再來找墨玉,再付不遲。”說著遞過一個小木盒。
  永夜輕啟盒蓋,隻瞟了一眼就眉開眼笑,裏麵不僅放著那塊翠玉佩,還有一枚用蠟封住的藥丸。她低聲在墨玉耳邊說:“難怪你要掛頭牌,這忍氣吞聲的工夫,比本候強多了。”
  墨玉瞳孔猛的收縮,閃動一點寒芒,卻及時低頭一揖:“候爺走好!”
  “哈哈!牡丹院果然名不虛傳!集花坊果然美人濟濟!不枉我走這一遭。”永夜心裏得意,她堵門鬧場,又送了仿製的玉袖公主的翠玉,不怕遊離穀不給月魄的解藥。她已經表現得明顯,不日要去陳國賀壽,要想讓她照計劃行事,就得給她好處。
  回魂給王妃解她迷魂散的藥丸她已經剖開瞧了,裏麵裹了隻蟲卵。這就是蠱?是蛔蟲豬肉絛蟲血吸蟲還是什麽這個世界她不了解的怪物?永夜想起月魄說過他中過蠱,要救他,她非拿到解藥不可。
  月魄已成棄子,沒道理遊離穀與她翻臉。更何況,回魂必以為她也中了蠱,自然會放心。
  接下來該做什麽呢?永夜漫不經心地兜了幾圈,她有種感覺,身後有人在跟蹤。

  請了個酷保鏢

  永夜走得很慢,極享受春夜舒適的晚風。跟著她的人是誰?想要做什麽?她笑了笑,在拐過一個街口時施展輕功迅速躍上了房頂,縮躲在風牆後的陰影裏。不多時,聽到風聲掠過,她放鬆自己,悄悄探頭,見來人似疑惑地停了停腳,選擇了端王府的方向而去。
  去王府找我?永夜想了想,想必是牡丹院的人去找李言年吧,她逛牡丹院並不要緊,要緊的是用玉袖勒索遊離穀得了月魄的解藥。一個從小被遊離穀培養的刺客,這樣的舉動能惹來紀律嚴明的遊離穀殺之而後快。永夜歎了口氣,想起當年一時不忍為了月魄站出來的情景。李言年會趕去莞玉院責問她?會提醒她回魂那藥裏有蠱?會告訴她……沒了一個月魄,還有一個風揚兮?
  時間不多,她要在李言年找她之前回到王府。永夜迅速拐進了集花坊背後的小巷子。
  經過巷口的時候,她情不自禁瞟了眼那個麵攤,擺攤的是個年青人,她有些黯然,目光卻盯著巷子深處的小木屋,腳步未停走了過去。
  站在門口,她輕叩了幾聲:“屋裏有人嗎?”
  風揚兮開了門,皺眉瞧著她,有些不解,仍側過身讓她進屋。
  永夜沒有動,從脖子上取出那塊木牌:“你說過,可以憑它請你做一件事。”
  風揚兮見她將木牌珍重地掛在脖子上不禁有些感動,拎起木牌笑了:“永夜想要我做何事?”
  “做什麽事都可以?”
  那張揚著希望與企盼的臉在燈光下露出孩子般的純潔,讓風揚兮瞬間想起幼時向家裏人討要心愛之物的情景。隻是他總是得不到,總是失望,總是把渴望放在心底裏。慢慢學會了再也不提。但是他了解,了解被拒絕後的感受。他製作了木牌,希望能滿足對方一個願望,想看到哪種眸子瞬間亮起來的表情。
  這讓他滿足。
  不等風揚兮回答,永夜低下了頭,腳尖無意識的在地上劃來劃去,顯出沮喪與為難:“算啦,不可能的……太麻煩了……謝謝,木牌還我做紀念,不要你幫我了。”
  被絲繩吊著的木牌在眼前晃動,永夜垂頭喪氣伸手去拿。木牌瞬間被提得高了,她拿了個空,永夜抬起頭,抿著嘴看著風揚兮高舉的手不滿地說:“下回我找個簡單的事情,你幫我做完再收回去吧,現在是我的!”
  風揚兮被她逗笑了,這位被封了永安候的世子爺還真像孩子。爽朗的笑聲從喉間連串爆發。永夜瞟著他,從她的角度隻看到風揚兮因發笑而起伏的胸膛以及滿臉的大胡子。永夜退後了一步,她不習慣耍心眼兒時看不見對方的眼睛,不利於她判斷。
  風揚兮笑著把木牌掛回她的脖子,那雙曾在黑夜中閃動著銳利蠱惑讓她嫉恨的眼神出乎意料的溫和:“我答應你。”
  “你不問我要做什麽事?”永夜想,天底下的大俠都這麽好騙?珍惜他的木牌讓他感動,對他充滿信任感讓他覺得不幫自己就過意不過,再主動搖頭作罷,讓他好奇。她隻用了點小招術,風揚兮問也不問就決定幫她了。李天佑讓風揚兮幫他,也這樣?
  “我想,你一定不會讓我做很難的事情。也一定不會是傷天害理的事情。”風揚兮的聲音讓永夜想起前世的老師,滿臉慈愛地對她這個差等生說,我相信隻要你肯讀書,你一定會考出好成績的。
  永夜有些不舍的摸摸脖子上的木牌,毫不猶豫地取下遞過去:“陳王遞國書要我去賀壽,父王做了萬全的準備,但是,我還是想請你保鏢,有你在,”永夜露出燦爛的笑容,“聽說風大俠十五歲就能與陳國第一高手在散玉關打成平手,有你在,永夜出使陳國會安全。”
  請他做保鏢?這個世子自幼多病,看來對外麵的世界很害怕。風揚兮了然的笑了,接過木牌又給她戴上:“我本來就想去陳國一趟,我會在暗中保護你。這次,不算!”
  永夜高興得快暈了,咧開嘴直樂:“我豈不是賺到了?!哦,不能反悔!”她笑著離開,走了幾步回頭衝風揚兮笑:“你的衣裳選得相當不錯!就是胡子邋遢了點。”
  永夜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縫。一個想找到自己殺之而後快的人居然肯做自己的保鏢,讓她很有成就感。
  風揚兮也忍不住笑,低頭看看身上才買的黑衣,不錯?天知道成衣鋪子裏沒有花邊沒有繡花的黑布衣裳就一個樣子。永夜是說自己身材不錯?風揚兮挑挑眉,摸了摸胡子,狡黠的笑了。他覺得陪永夜走趟陳國一路上肯定感覺也不錯。
  回到府中,夜已經深了。倚紅茵兒望眼欲穿,見永夜帶著笑容回來一個勁埋怨。
  永夜好說歹說低聲下氣哄得兩人展顏,見她倆進房睡了。又悄悄下了醉夢散。她想,今晚李言年該來了。
  她吹熄了房內燭火,片刻之後,李言年果然閃身而入,見永夜端坐在椅子上等著他,拉下蒙麵麵巾冷笑道:“翅膀硬了?敢和穀裏討價還價了?”
  “師傅說過的,隻要我不暴露身份,穀裏不會插手我救月魄。既然他已是棄子,何苦還要他的命?!”
  李言年深深呼吸,永夜相信,若不是她還有用,李言年現在就想殺了她。她笑嘻嘻的看著他漫不經心地說:“這計劃說實話就不該讓他參與,我就搞不懂為什麽要放月魄在佑親王府,還白送他似的,難不成佑親王付了穀裏大筆銀子,生怕太子藥死了他?如果是這樣,他為什麽還要擺出一副要整死月魄的模樣?難道,月魄是明保佑親王,暗助太子?”
  李言年看著永夜黑暗中閃亮的雙眸不禁有些後悔,這小子從小就心思深沉,在山穀就是個闖禍的主,難為青衣怪和程蝶衣還喜歡了她,處處護著她。穀裏為什麽要派月魄保護佑親王,他知道,卻不想因此壞了自己的大計。永夜的說話象根刺刺得他眼皮直跳。多少年,他忍了多少年就等著現在?!
  他深深呼吸平息了心裏湧動的恨意與無奈,平和地說道:“我來是想告訴你,之所以穀裏能給月魄解藥,是因為已經不需要用他牽製你了。回魂說,你已經中了蠱毒,你不會想知道毒發後的慘狀。”
  永夜目中露出驚恐之色,一手捂著肚子,指著李言年道:“你們,好毒!”
  李言年看到永夜露出的驚恐模樣皺了皺眉,這實在不像永夜的作派,難道她沒有吃回魂的解藥?果然,永夜低聲笑了起來:“我知道,一般說來,隻要我不背叛山穀就不會毒發,甚至可以活到老死,對麽?”
  “嗬嗬,你很聰明。”李言年這才消除了疑心。“還有,這次任務有半點差池,風揚兮就會知道誰是他一直找的人。我會告訴端王,你是個假貨。”
  “我明白,師傅。首先我對端王世子的身份很喜歡,現在我還是永安候。將來端王的財產都是我的,有權有錢當然好過當刺客。其次,我打不過風揚兮,刺客最怕的就是一身正義的大俠,不是嗎?”永夜說得幹脆,李言年覺得心涼,自己教出了個什麽樣的徒弟?
  狠辣,冷靜。看似輕輕鬆鬆,卻把山穀憑仗的打算一一道出。
  “還有,”永夜眼珠一轉,“你不用想再把月魄捏在手裏要脅我,我主動奉上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我請了風揚兮護送我去陳國。這消息可值錢了,以後若是我有什麽異動,你隻要告訴風揚兮我的身份,準把他氣得吐血不殺我不解他心頭之恨。我對遊離穀忠心吧?”
  李言年一怔,她的確忠心,忠心得讓他害怕。想想自己的大計,他歎了口氣道:“畢竟師徒一場,任務結束,我會給你解藥,讓你當個富貴王爺。”
  “永夜多謝師傅了,天大的恩情哪。”永夜笑逐顏開。
  “前往陳國,雖然有風揚兮在,但強龍不壓地頭蛇,你要提防一個人。”
  “誰?”
  “陳國第一高手,左將軍易中天!他與公主青梅竹馬長大,愛慕公主已經多年。散玉關之戰如果勝了,他會向陳王求娶公主。”
  易中天?永夜呆了兩秒,這個名字帶來的衝擊比海嘯還強。她猛的低下頭忍笑直忍得渾身發顫,和易中天搶公主,有趣!
  李言年奇怪的看著她,突然問了句:“你認識他?”
  若不是夜深人靜怕撓人清夢,永夜真想放聲大笑,她努力地喘了口氣努力用最平靜的聲音說:“當今天下三分,聽聞易中天最喜點評三國,隻要一說起這個話題,他便極有興趣。聽說,隻是聽端王說起過而己。”她輕咳了聲清清嗓子又道,“師傅別怪我笑,一個陳將,是不敢做出帶公主私奔的事的,何況公主一心急著嫁進端王府。他想趴在牆頭等紅杏,當心會被公主當成賊來打。嘿嘿,爭不過我的。”
  “少年自大!風揚兮不過和他戰成平手,他在陳國威望頗高,我怕你有命去沒命回來。你一死,公主自然嫁不成了。”李言年見永夜胸有成竹,也淡淡的笑了。隻要玉袖來了安國,殺了端王。佑親王沒了倚仗,想要拉太子下馬,太難。
  “如果我死了,豈不是兩國又要開戰?陳國,才戰敗,再起戰火,百姓願意?激起民憤,易大將軍威望再高,陳王怕不也會讓他亂來,師傅不必太擔心。這任務星魂一定會順利完成的。”
  “那為何你要請風揚兮出手?”
  永夜望著李言年笑了:“有這麽個保鏢,師傅覺得星魂有必要去冒險?易中天想找我決鬥也不行。不過,找我拚拚詩詞還可以。”
  李言年看著她不知道該如何評價。明知道風揚兮四處找她欲殺之而後快,她卻把他請來做保鏢。李言年想起很多年前永夜指點月魄黑吃黑活著出了小樓的行為。眼前的永夜笑嘻嘻的望著他,燦爛的笑容無辜的表情,讓這麽漂亮的人兒死了實在可惜,還不如當年送去了牡丹院。
  李言年打定了主意,歎了口氣道:“想讓易中天與風揚兮鬥個你死我活?若給風揚兮發現你利用他,你會死得很慘。”
  永夜眨了眨眼:“這不是師傅穀裏一直都希望的?對星魂會更放心才是!”
  李言年一怔,他也說不出來是什麽感覺,沉默片刻後道:“你好自為之!”
  他走後,永夜鬆了口氣,一頭倒在床上。她很喜歡在夜深人靜時想事情。黑暗中那雙眼眸像午夜貓眼似的明亮,一抹笑容慢慢在嘴角扯開,像極了才偷到魚的貓兒,賊笑不己。

  大殿下心動鳥

  李天佑第二日來了端王府。見端王麵帶笑容便知永夜無礙。他想起前日的情形心裏有些渴望見到永夜,便拿出一個禮盒來笑道:“皇叔,這隻參已近成人形,給永夜補補身子。”
  “是啊,永夜這身體養了這麽些年,說好不好,說壞也不太壞,就是虛了點。皇上遣他赴陳賀壽,我正愁這事呢……算了,皇命難違,她也該出府見識見識,說不定,這一路下來,身體反而好了。成日蜷在王府精神還更差。”端王隨手把參遞給侍從,示意天佑坐下談話。
  永夜要去陳國賀陳王壽,她會在八月中秋迎娶公主……天佑無端端的想起玉袖公主的清麗,與永夜也算是一對璧人,心裏不知為何竟有些不舒服。聽端王感歎,便笑道:“其實不一定要永夜去吧?皇叔不方便講,天佑去稟了父皇,多少看在永夜體弱多病的份上,另找人送賀禮去。”
  端王搖了搖頭:“聖旨已下,皇上金口已開,陳王知永夜會前往,臨時換人,倒顯得我國誠意不足,散玉關的百姓才經曆戰爭,需要休養生息。”
  “皇叔一心為國,此心可昭日月,可是去陳千裏迢迢,怎放心讓永夜一人前往?”這一去陳國少則兩個月多則近半年。李天佑有些不舍,自己又不能離開京都,一時間竟有些犯難。
  端王瞧他神色,眼裏禁不住飄過一絲陰翳,天佑這麽緊張永夜?念頭隻往這裏一轉,就站了起來:“不用擔心,我遣豹騎林將軍一路護送他。陳王也不敢難為他。那遊離穀的小子,你把他帶走吧。”
  “不急,我去瞧瞧永夜。”李天佑說著向端王拱手一禮,便想往莞玉院去,臉上已漾出笑意。
  這個皇侄不比別的二位,心機深沉不說,還慣於流於表麵溫和。端王見多了李天佑恭順的時候,難得見他如此沉不住氣,不由得暗暗心驚,隻擔心他瞧出了永夜是女的,真真是要壞了大事,便笑著說:“走吧,我也正想去瞧瞧她。”
  二人邊走邊聊,端王看著滿院春色,突問道:“太子明年會娶薔薇郡主,天佑也該娶妃了。皇上不催你,是心疼你,希望你能覓到一位心儀的女子。但是無後不孝啊,天佑又是長子。我這個做叔叔的看著也著急。你若再不立妃,皇上明年也會在太子大婚前賜婚。”
  天佑隻愣了愣,還沒想好該如何回答,已瞧見花林間坐著的那抹紫色身影,情不自禁地說:“若是皇叔生的是女兒,天佑一定誠心求娶!”
  他隻顧欣賞著永夜的風姿,沒有看到身旁的端王擔憂的表情。
  “噓!小點聲,被永夜聽到非大發脾氣不可!她最恨別人說她柔弱!”端王眼中憂色更重,輕聲提醒道。
  天估歎了口氣,嘀咕道:“她就是脾氣大!”說著走進了院子。
  “少爺!王爺與佑親王來啦!”倚紅一路小跑喊著永夜。
  永夜起身回頭,見端王與李天佑進來,眉尖輕蹙再鬆開,微笑道:“父王!怎麽和大殿下一塊過來?”她看到端王站在天佑身後衝她瞪眼睛,再看李天佑一臉溫柔,心裏一咯噔又想大笑。
  她這位老爹不僅反對月魄,對李天佑也提防得緊。好在知道母親的魅力,不然,她懷疑端王愛上她了。
  永夜的笑容像極了身上穿的淺紫綢袍,美得如煙如夢。李天佑心中又是一跳,為什麽,他到今天才發現永夜美得勝過女子?眼風掃過身側的端王,忍不住疑慮重重。心思百轉千回,竟脫口而說:“永夜今日真真如畫中人……嘿,精神得很哪!”
  他及時收口,訕笑著望著永夜,越看越覺得她眉目如畫,牡丹院的頭牌墨玉公子實在遜她三分。薔薇美貌與玉袖齊名,自小愛慕永夜,她卻避之。昨日聽聞她擺開架式去會牡丹院的墨玉公子。難道,她喜歡的是那種清俊少年?
  她遊離穀回魂處治了半年病……李天佑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回魂的徒弟,永夜肯定認識月魄!可是端王說她不會武功,而且她和月魄私底下有來往,她就一定會知道書房有毒。她不會是那個黑衣刺客,可是,她見了月魄不認,分明是有私情!
  李天佑腦中迅速閃過月魄一襲白衫,英俊出塵的模樣,心情頓時如打翻了的五味瓶,不知是何滋味。
  “我來瞧瞧你好了沒有,這會兒就去提了月魄回府處置。永夜,你要不要與我同回王府?好出口惡氣?!”說話間李天佑已收了那些綺念,臉上露出謙和的笑來。
  答應?還是不答應?端王看了永夜一眼,示意她不用去。
  永夜當沒看到,笑道:“斷手斷足太血腥了,大殿下莫要太過嚇著永夜。”
  “我是那麽殘忍的人麽?想到他使蜈蚣咬我,還敢挾持你,怎生也要出了這口氣,給他個教訓罷了。”
  “大殿下這麽想替我出氣,永夜不去就太不給大殿下麵子了。父王,我去去便回。”永夜隻愣了愣就決定去。她還是不放心。
  端王極其無奈,心裏又有些後悔,永夜對那小子實在太照顧,然而話已出口,他也不方便攔著,便喚道:“倚紅,你再拿件鬥蓬,好生伺候了少爺,早去早回,過兩日便要啟程赴陳,你答應過我的,要多在府中陪你母親。”
  “永夜答應下的事絕不會忘。”她垂頭不敢看端王的眼神。她答應過讓月魄離開安國。以後不再和他有瓜葛。可是,從此就見不到他了嗎?永夜心中突生出一絲不舍。她轉念又想,如果月魄能平安脫離遊離穀,以他的醫術開間醫館平安過日子,也未嚐不是種幸福。想起那張英俊的臉,總是想保護她的心思,永夜心底有一絲溫柔的情緒被隱隱牽動。

  戲如人生

  依然是佑親王府的水榭。
  依然送了月魄進那湖心亭。
  依然,永夜與李天佑隔水坐了。
  湖岸成行楊柳垂枝如絛,輕飄飄似受不住風吹,籠了一樹翠色,倒映在藍色的湖水,樹便活了過來。象極了一群正在跳舞的女人,腰肢扭動如蛇,長發隨風而飄,隻把柔美二字詩文般舞了出來。
  今天,看的又是怎樣的戲?永夜覺得她不看也清楚。抿了口茶,恨道,隻要月魄不殘不死,你就折騰吧,看我的心硬還是你狠。
  “戲如人生!”李天佑優雅的坐著,興致勃勃看定了永夜。目光從她低頭露出的玲瓏的後頸移到唇微啟咽下茶水,突然說:“永夜,你唱過戲麽?”
  永夜挑了挑眉表示不解。
  “戲看得多了,忍不住就喜歡跟著哼幾句,永夜若是也喜歡,咱倆還能換了裝演一出。不過,你就適合旦角。”
  永夜低聲笑了:“大殿下私下說說便罷了。皇上可最恨迷戲子,聽說前朝康和帝沉溺其中不理朝政,引來他國覬覦……”
  不等她說完,李天佑驟然色變,端起茶碗拂過茶沫掩飾心驚:“是啊,不然,本王也不會因為死了三個掌刑內侍就被攆出宮。”
  誰說大殿下溫和有禮,侍人寬厚?變臉比翻書快,記仇的心思可以用去背書考狀元。永夜不屑地想著,臉上堆出驚歎:“父王說,早出宮建衙有利於大殿下培養勢力,看如今的朝廷像分水嶺般分成了兩派,忠心大殿下的官員不知有多少。難道當年那三個掌刑內侍真是大殿下……”目中已露出不敢置信之色。這事是她點撥太子天瑞幹的,她還不清楚?就想讓李天佑堵心。
  李天佑被永夜的話堵得難受,偏偏不動聲色。當年吃的啞巴虧連皇上也覺得他虧了,所以任由他們兄弟各建勢力。睜隻眼閉隻眼,不動搖安國根基便罷。他心裏明白,雖說是由得他們鬧,有端王坐鎮朝中,誰也鬧不到金殿上去。
  天佑淡笑道:“天理昭昭,總有真相大白之日。”說完拍了拍手。
  湖心亭門窗大開,月魄一如那日站在亭中,月白色長袍上血跡依然,身旁站了兩名侍衛,
  “永夜,你想怎麽教訓他?”
  “大殿下教訓門客立規矩,自然比永夜在行,我瞧著便是了。”
  李天佑微笑著看她:“你說,在他額間刺了奴字,讓他時刻記得可好?”
  李天佑你敢這麽做,我會在你臉上也照樣刻上王八兩字,讓你死了當皇帝的心!永夜暗暗咒罵,臉上不得不露出不忍。打幾鞭子幾板子都沒關係,想在月魄臉上刺字,永夜想,今天她也沒帶多少暗器,不外幾十把飛刀外加百枚鋼針罷了。
  這絲不忍瞧著李天佑妒意頓起,嘴邊飄過一絲狠意。話語一字字從牙縫裏蹦出來似的:“永夜舍不得他那張臉?原來你是真喜歡美貌男子!”
  永夜嚇了一跳,李天佑在說什麽?難道李天佑認出自己是女的?她想起前世的自己,隔了十八年,做男子的感覺消失殆盡。李林留給她的隻剩些往事與一直存在的殺手經驗。永夜有點心虛的掩嘴咳了聲,寬大的袍袖瞬間遮住了半張臉。
  李天佑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微笑道:“永夜既然喜歡,我怎麽會做讓永夜難受的事情?”
  “大殿下待永夜真好。”永夜也笑,不動聲色的想拿開手。李天佑手中用勁,她便不動了,任憑他的手指在手腕上輕輕撫摸。不知為何,對上李天佑溫柔至極的表情,她總覺得手腕上有條蛇在吐信。
  “永夜身體不好,難得出門,卻養了一身好肌膚。怎麽起雞皮小粒子了?冷?”
  倚紅馬上抖開披風給永夜搭上,借機想讓大殿下鬆開永夜的手。
  李天佑伸手給永夜係上,順勢又握住了永夜的手。
  玲瓏的腕骨,手指上傳來嫩滑的質感,他突然有種衝動想瞧瞧永夜脫光了衣服的模樣,目光從那雙纖細的手一直望向永夜半垂的臉。額頭眉眼嘴唇下頜無一不完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永夜的臉色,蒼白黯淡無光,卻又另添一種病弱之姿。
  可惜……端王的兒子,皇上封的永安候,他不敢。李天佑戀戀不舍地放開手,強壓下心底湧出的那股子衝動,望向站在湖心亭裏的月魄。
  身上受了傷,滿身血汙,頭發披散,卻依然沒有消退那股子出塵的風骨。他不能對永夜有什麽綺念,難道他就可以?
  李天佑冷冷說道:“丟湖裏清醒清醒,記住喝的是誰府上的水!”
  兩名侍衛架起月魄就扔進了湖裏。
  下水的瞬間,永夜瞧見月魄腳上係了粗大的鐐銬,怕他浮起來掙紮麽?永夜的心抽搐了下,定定地望著湖心亭。她突然笑了,覺得自己真夠冷血的,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李天佑瞟過永夜的臉,居然帶了絲笑容,他深深歎服。薔薇如此待永夜,她沒有半點心動,如今瞧月魄被折磨,她還是不動聲色。這麽多年,極少見她有生氣或難受的時候。當年端王幾板子打暈了她,也沒見她流過一滴淚。她是對月魄無情,還是原本就冷血?
  “永夜,若是你真的喜歡他,我讓他跟了你可好?”李天佑小心的試探。
  “不用,他醫術高明,下毒的功夫也不錯,我不想成天吃飯都提心吊膽。”永夜一口回絕,心裏卻暗數到了六十一。一分零一秒,一個不會內功的人憋氣的時間一般在兩到三分鍾內,而月魄還受了傷,他撐得住麽?
  李天佑盯著她笑了:“也是,是我考慮不周,這樣的人若不能忠心,留著實在讓人不放心。”
  他招了招手,永夜暗暗鬆了口氣。隻見待衛用力一拉,一條白影從水中飛了出來,濺起大片水花。月魄重重摔倒在湖心亭中,腰間纏了繩子,月白色寬袍貼在身上,咳得翻江倒海。
  永夜從來沒有這樣討厭過自己的目力。她清楚地看到月魄每咳一聲,一絲血便從嘴裏咳出,不多會兒,原本血汙的月白袍子上又濺上了新的血點,在濕衣上暈染成一團團淡淡的粉紅色。眼前也泛起一層淡淡的紅霧,一種銼心的痛襲來,她就隻能這樣看著他嗎?
  “永夜,怎麽了?臉色這般難看!”李天佑關切地問到。
  永夜目光落在湖麵上。一圈圈漣漪蕩過,月魄估計是沉了底,掙紮時攪起一些水草飄在水麵,湖麵慢慢的又恢複了平靜。她淡淡的說:“我沒見過這樣的刑罰,相信,應該比父王的鞭子更讓他難過。”
  “永夜既然這麽說,那麽讓他認個錯便是了。聽著,你認錯發誓忠心於本王,本王就饒了你。”李天佑說道。
  他的聲音很平和,甚至稱得上溫柔。永夜卻知道,隔了幾丈水麵,能這樣斯斯文文把話送到月魄耳邊,是用上了內力的。
  月魄咳聲漸停,大笑道:“少他媽廢話!”
  永夜忍不住想笑,她想起小時候月魄就是這種火氣來了會罵人的性子。原來藏在他內心深處,看上去出塵溫順,骨子裏的脾氣卻還是沒改。能大聲罵人,應該還沒事。她心裏更急,從府上到這裏已近一個時辰。難道影子還沒來?
  李天佑見永夜笑,臉一沉喝道:“看來是沒泡清醒!”
  月魄再次被扔進了水裏,永夜盯著水麵,看月魄掙紮帶起的漣漪一圈圈蕩開,她又想起了自己放進魚池裏誘魚的那條蚯蚓,幾經折騰,還沒讓魚吃就奄奄一息。籠在袖子裏的手已握緊成拳,隨時就能給李天佑致命一擊。再等等,她心裏數著數,計算著月魄能憋氣的時間,目光盯著水麵看得極認真,目力所及之處,一株水草慢慢被水流帶得遠了,她緊握的雙拳慢慢放鬆。
  “永夜既然不要,他這般桀驁不馴,留著倒真是個麻煩,還防著他反噬,不得不說,遊離穀出來的人,哪怕是被放棄之人,都是高手。不愧是天下第一刺客組織!”李天佑想起夜闖書房的黑衣人,感歎不己。
  永夜這才奇怪地問道:“大殿下身邊為何會有遊離穀的人?好象還是送給你的禮物似的。”她一直想弄清楚這個問題。究竟是遊離穀要派人進佑親王府還是真的有人委托遊離穀出任務,是李天佑撒謊,還是李言年也不知情。
  “我也不清楚,有一天他便來了,說是接了東主的委托,專來保護於我。我當然隻能收下了。何況,他醫術高明,且擅毒。有一次還靠他差點擒住一個刺客……”李天估說著目光下移,看到了永夜的腳。“永夜十八了,身材單薄,腳也小。”
  永夜猛然聽到這句,下意識收了收腳,見李天佑目光飄過懷疑,便狠狠一掌拍在案幾上:“大殿下也要嘲笑永夜麽?再單薄,比玉袖公主也高出半頭!不日將去陳國賀壽,若是陳國大臣這麽說,永夜就顧不得翻臉了!”
  李天佑嚇了一跳,這才想起永夜將去陳國,八月將娶公主。若他是女的,端王就犯了欺君大罪,挑起兩國交惡,這兩項罪名足以砍頭了,不由有些懊惱。轉念又想,是男的又如何?自己想要,難道她還跑得了?將來……李天佑的目光不再看向湖麵,轉過了身認真的看著永夜說道。“永夜,說實話,我對豹騎林將軍的功夫不是很放心,你去陳國,我有些擔心。”
  如果,不是月魄在水裏悶著。如果真的隻是喝茶賞景,也許這樣的語氣,這樣的神情算得上真摯吧。可惜,李天佑你不是善輩。要是相信了你臉上的溫和,以為你是謙謙君子,我就不用對付遊離穀了,屍骨都不知道沉哪兒去了。
  永夜的目光也沒有再往湖裏瞟上半點,蠻不在乎的笑了:“敗軍之國,用王之親妹長公主和親,怕是沒膽敢對我下手。別說下手,就是辱我半句,我看陳王也不敢。”
  “我隻是擔心,要不,我讓府中幾名功夫好的侍衛也隨你去好了。”
  永夜遺憾地笑道:“隻可惜大殿下不能離京,若能得大殿下同行,一路不愁寂寞,又安全。不過……風揚兮風大俠願意護送永夜,加上豹騎精銳,大殿下就不必擔心了。”
  李天佑眸間飛快掠過一絲驚詫。若不是永夜目力精人,倒真看不出來。永夜得意的想,沒想到吧,你的得力幹將現在為我所用了。你會不會和風揚兮打起來?
  “如此甚好,我就放心了。”李天佑淡淡的說了句,這才想起月魄,抬抬手讓侍衛將月魄拉起來:“差點忘了水裏還有人在清醒腦袋。別淹死了讓永夜害怕。”
  永夜一聽,手迅速蒙住眼睛,嘴裏念叨:“聽說淹死鬼很可怕,肚子會很大,天啦,我都說了我不敢看這麽可怕的事,大殿下太壞了。”
  李天佑哈哈大笑,伸手扯開永夜的手說道:“永夜你真是可愛!害怕的話就把頭轉過來看我……”
  永夜很聽話的轉過了頭,看到李天佑一句話沒說完,臉色已經變了。
  隻聽咚的一聲巨響,李天佑霍地站起,盯著湖心亭。永夜心裏暗笑,抬頭看著他,聲音顫抖:“真……真的……淹死了?”
  “傳令下去,沿秦河下兩岸仔細搜索,給我封了牡丹院!”李天佑沒有回答永夜的話,聲音裏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意。
  永夜這才悠然回頭,隻見湖心亭中心擺了塊湖石的大石頭,並著那堆鐐銬係在繩子上。月魄早已不見蹤影。
  “呀!必是遊離穀的人救走了他!”永夜不忘落井下石,栽贓遊離穀。
  李天佑又喝道:“不用封牡丹院了。細細去搜人!”
  “為什麽不封牡丹院了?”永夜奇怪。
  因為你父王說過不能動牡丹院!李天佑的這句話無論如何不能告訴永夜,便苦笑著說:“遊離穀金字招牌,人已交給了我,自己看不住人找上門豈非自討無趣?這等丟人現眼的事,還是暗中查訪免得別人看笑話。”
  永夜歎了口氣,同情的看著李天佑,又加了把火:“是啊,太子隻要知曉大殿下半點不是也會大做文章,沒準兒還說大殿下治下不嚴,當成笑料……”
  “他麽,太子殿下是將來的國君,他要笑話我做臣子的隻能聽著罷了。”李天佑嘴邊露出一抹譏諷的笑來。
  月魄得救,永夜對呆在佑親王府再無興趣,對李天佑一揖告辭,帶了倚紅施施然離開。
  李天佑看著她的背影,再看看倚紅的背影,眼裏懷疑之色更重。想了想,換了衣服也離開了王府。

  三十六計走為上

  轉過抄手回廊,天井之後有座垂花門,進門之後眼前一亮,一大片碧藍的湖水似抖動著的綢緞,輕柔光滑。有道九曲石橋架於湖上,盡頭是座攢尖頂的亭子。
  夜色降臨,沿九曲石橋直至亭子擺開了長長的燈籠,燈光耀在水麵上,與月光爭輝。遠望去,幾乎要疑是瓊台仙境。
  而亭子裏正坐了端王夫婦與永夜三人。
  侍從自覺的退出了亭子,很多年前,端王找回世子後就立了規矩,但凡與世子用飯時,任何人不得靠近。
  李言年不止一次想知道三人用飯時說了些什麽。永夜便笑:“師傅何不潛在水中偷聽一回?”
  李言年偷聽了一回,結果聽到王妃無比嬌憨的語氣與王爺無比溫柔小男人的腔調,恍然大悟。威嚴的王爺,端莊溫柔的王妃為永夜爭風吃醋,如何敢叫侍從聽了笑話?
  事實上也是如此。永夜每回吃飯總舍不得多吃。王妃總想方設法做各種美食誘惑,且以肉食為主。她私心裏總想永夜長開了身材,就不能再扮男人,自從永夜滿了十六歲,王妃對珠寶的收集就有些偏執。
  而那些精巧的玩意兒也讓永夜愛不釋手。每每卻隻能戀戀不舍的放下。每到這時,永夜就會想,這是女人天性。
  端王對王妃的小把戲阻止了一次卻阻止不了第二回。不管他曉以大義還是正兒八經和永夜談正事,王妃總會插進幾句讓他恨鐵不成鋼的話來。
  然而今晚,王妃閉了嘴,端王也閉了嘴。
  永夜吃了會才發現二人可憐兮兮地幹坐在旁邊不吭聲。她閑閑的說了句:“倚紅都說了?”
  “永夜啊,你的手怎麽能讓大皇子隨便摸來摸去?這將來可如何是好?”王妃馬上擔心的接嘴。
  難不成讓我把手砍了以示清白?永夜惱了,筷子一放板著臉道:“趕緊著收拾行裝,最好明晨就出發!省得李天佑成天疑神疑鬼,他樂此不疲,我受不了!”
  端王妃看了端王一眼,白牙咬在紅唇上,露出極可愛誘人的表情。
  “娘,那是小女兒才做的動作,以後隻準在父王麵前這樣!”永夜很受不了端王妃無人時的嬌憨。
  滿意的笑容在端王臉上綻放:“二十年前我就說過這話了。瞧,永夜也這麽說!”
  “可是,要離家幾個月……”端王妃不舍,直望著端王希望他能進宮找皇帝太後挑明了,永夜不是世子,她憑什麽要為安國做這麽大犧牲!她都十八歲了,哪家郡主十八歲還待字閨中?
  “正好啊,我除了遊離穀就在京都,還沒去過別的地方,多準備銀子,在家靠父母,出門靠銀子!”永夜打斷了端王妃的話,笑逐顏開地也望向端王。
  永夜的話正合端王心意,他攬住王妃的肩,柔聲道:“永夜可不同於別的郡主,有機會讓她走走看看多好。還記得當年我們去北邊西番國遊玩的事?你興奮成什麽樣的?我記得,你說過,將來有機會一定遊遍天下,你還說若是有了孩子將來也帶她一塊去,你說……”
  端王的聲音像催眠曲似的,永夜看到王妃的眼神慢慢變得蒙朧,淡淡的紅暈從雪白的肌膚透出來,人已軟倒在端王懷裏。她搖頭,女人靠哄真不是吹的,將來,若是有人這樣哄她,她會怎樣?一念至此,永夜手臂上爆出一層細細的小粒子,肉麻!
  離桌起身,迅速與端王交換了個眼神,永夜躡手躡腳地離開。
  出得房門吐了口氣,明天,最遲後天,一定離開。
  月魄需要混在她的車隊裏走,端王不希望李天佑發現她是女的。今天李天佑神色有疑,永夜也不想再留下冒險。
  此番去陳聖旨下達後端王已著手準備,說走就走,幹淨利落。
  永夜一覺睡醒,見倚紅也背上了包袱,她有些奇怪:“你,也要去?”
  倚紅抿嘴一笑,露出揶揄的神色:“少爺到哪兒,倚紅自然也到哪兒,王爺王妃特意叮囑倚紅要照顧好少爺。”
  永夜被她看得狼狽不堪,悲憤之心頓起,原來倚紅是父王安插在她身邊的,難怪一直不肯嫁。那麽茵兒和攬翠呢?而且這三人都不會武功,所以才能瞞過自己和李言年。論心機她和端王差得不是一般的遠!這個認識讓永夜對自己扮男裝的效果又打了無數折扣。
  她臉上卻帶著笑,踮起腳捧住倚紅的臉柔聲道:“難為倚紅對永夜一片癡心,守身不嫁,就算將來公主進門,也一定讓她好生叫你一聲姐姐。”
  倚紅一呆,永夜已扭了她一把笑著揚長而去:“不錯,父王不僅臉皮厚,而且老奸巨滑,我左算右算就沒算出他還有這一招。叫我不收你都不行啊!”
  “少爺真是沒正經!”倚紅啐了一口,喜滋滋地去搬行李。
  端王書房內,永夜恭敬遞上一杯茶,端王接過細品,眉宇間帶著享天倫之樂的滿足感。
  “永夜,遊離穀的刺客你識得多少?”
  “一個,月魄。”永夜神態安然,在端王內院呆著時,是她最放鬆的時候,易容洗去,露出如玉容顏。
  端王啜了口茶,讚歎的看著他,一身淺紫寬袍的永夜風采奪人,他很得意也很驕傲。有這麽出色的孩子,做父母的能不引以為傲?更何況,她是如此聰明,懂事。
  “聽說過星魂這個名字嗎?傳說這個星魂擅輕功暗器,且狡猾狠辣,風揚兮也載倒在他手上。這些年京都聞小李飛刀色變,不知道他可真的是姓李?”
  永夜皺了皺眉,什麽意思?她端茶細品,睫毛都沒顫動分毫。父王是在試探她?還是已經知情?永夜迅速否定了這一判斷。遊離穀絕對不會讓她暴露。“父王想說什麽?”
  端王緩緩說:“你既然不認識他,為何會讓他救走月魄?”
  永夜張大了嘴,居然有人在她麵前玩栽贓陷害?“我沒有!”
  端王這才露出驚訝,不是星魂?永夜也不認識這個刺客。他皺了皺眉:“月魄不是你救走的?你急著今日赴陳,不就是想將他挾帶出京都?”
  “是我找人救的他,但是不是星魂。”
  端王拿出一張紙遞給永夜,上麵畫了一個蒙麵男子,還有月魄的畫像。寫著佑親王懸賞一萬兩白銀緝拿的字樣。
  永夜苦笑:“我不知道。”
  “不是你就好,萬不能讓,皇上知曉你與遊離穀聯係這般緊密。”端王說到皇上二字時,聲音輕得似茶飄起的霧氣。
  皇上知道我是女的,也知道我從遊離穀以真換假換成了世子,皇上還下旨讓我娶公主。卻不能讓皇上知道我與遊離穀聯係緊密。永夜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
  必定是端王說她少年不懂事,被歪打正著送了回來,卻瞞了皇上太多。她突然有些慶幸,沒有告訴端王她就是星魂。也許,有一天,她能讓那個名字消失得幹幹淨淨。
  “倚紅什麽時候知道的?”
  “從我們認了你之後。”
  永夜站起身笑道:“父王做事,高深莫測,永夜歎服!隻是,我相當的不喜歡!不喜歡!”說完氣惱的轉身就走。
  再對她好,瞞了她的感覺還是不好。
  “你是氣自己沒看出來?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可能把所有的事都算計到。你,難道沒有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時候?”端王平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永夜怔住。
  她的確是帶了輕狂之心的。有著前世的記憶,有豐富的殺人經驗,有細致的心思,她並不把這個世界的人放在眼裏。然而,端王給了她一個教訓,一個直勾拳打得她狼狽不堪。自以為倚紅她們並不知情,自以為是地為攬翠可惜。她想起月魄,想起李天佑的目光,想起風揚兮的武功,還有李言年的奸滑。自己真的能把一切都算計得幹幹淨淨?
  見她低頭默然,端王又有些心疼,放柔了聲音說:“你一直做得很漂亮,連父王都服氣,不用自責,若不是認了你,父王也沒瞧出端倪。”
  “這算不算打了一巴掌還給顆糖吃?”永夜氣未平。
  端王微笑:“你若喜歡,父王天天給你吃糖。”
  永夜嘀咕:“別哪天你把我賣了我都不知道。”
  “賣女求榮的事情我沒準兒也會做,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永夜捂著耳朵暴走:“當心我離家出走,再不認你們!”
  端王沒再說話,看著永夜溫柔地想,該提前為她找個地方了,離家出走後總有個窩可以落腳。可是上哪兒找能讓她滿意讓自己和王妃滿意的窩呢?端王有些頭疼。

  飛來一朵大桃花

  車隊經西角樓大街直行。得知永安候出使陳國,出於對端王的敬重,對永安候相貌的好奇街道兩旁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對車隊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永夜獨自坐了輛馬車,對外麵的人聲鼎沸充耳不聞。
  十輛馬車,她坐了輛,倚紅坐了輛,三車行李,五車禮品。一百名豹騎精銳。隊伍浩浩蕩蕩。圍觀送行的百姓很多,車隊從辰時出發,直走到己時才到朱雀門。
  “停!”一個聲音在城門響起。
  已由當年的驃騎將軍升任昭武都尉的林宏林都尉催馬來到馬車前稟報:“候爺,大殿下來為你送行!”
  城門送行?怕是來瞧我有無帶月魄出城吧?永夜一笑,掀起轎簾下了馬車。果然見李天佑一身親王服飾打扮,玉樹臨風站在城門口。
  “大殿下如此盛情,叫永夜如何敢當?”永夜笑容可掬地行禮。
  李天佑大步上前扶住,趁勢握了永夜手腕:“永夜要走這麽久,我實在不舍,就送永夜至城外十裏亭吧!”
  永夜心裏暗暗叫苦,嘴裏連聲推辭:“大殿下折殺永夜了。聽說,太子早已在十裏亭相候……”
  “這不更好?我與太子與永夜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又有同窗之誼,自當一起送別!”李天佑說這話時已上了馬車,並向永夜伸出了手。
  永夜無奈,有氣無力地吩咐道:“啟程!”
  車轎一動,永夜便笑:“其實也沒什麽可擔心的,有這麽多禮物,有豹騎,有風大俠暗中保護,大殿下實在太過擔憂。”
  李天佑淡淡的笑了,突然出手一把將永夜拽進懷裏。不等永夜出聲,低聲在她耳邊說:“你不會武功的,掙不過我。”
  永夜呆住。
  她若是會武,就會讓李天佑證實她是黑衣刺客。不會武自然也隻能被他拉入懷中,誰叫她一直扮病弱。永夜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氣惱,她眼中閃動著憤怒:“大殿下是想讓所有人知道,你膽大包天敢輕薄端王世子,皇上親封永安候,陳國玉袖公主的駙馬?!”
  李天佑低聲笑了:“你盡可放聲大喊,讓所有人都知道我輕薄於你,記得當年父皇見皇叔臉上的掌痕說的就是肌膚之親。到十裏亭至少還有一個時辰,咱倆同在一輛馬車上,你說父皇又會說什麽呢?”
  永夜腦袋嗡的大了,嘴裏飄出的聲音都不像她自己的了:“大殿下再胡言亂語,永夜就不客氣了。”
  “父皇告訴我了,我隻是心疼你……”李天佑的聲音像魔咒,震得永夜動彈不得。為什麽裕嘉帝會告訴他?因為他是裕嘉帝心目中真正的皇位繼承人?告訴他所有的計劃,讓他配合。永夜覺得犯了天大的錯誤,端王怕將來欺君所以告知了皇帝。她應該早阻止的,事情一了,她就離開,也好過被李天佑占便宜!
  “小夜,”李天佑摟了她,頭窩在她頸邊呢喃,“我很開心,從來沒有這麽高興過,卯時我就在城門等你了。我不敢去王府,怕皇叔不高興。他好象不太喜歡我與你親近……”李天佑發出一聲悶哼。
  永夜一個肘拳打在他肚子上,靈活的一扭身掙脫了他。她沒有用內力,她前世的身手經驗證明,沒有內力同樣可以殺人。
  李天佑一怔,知是用了巧勁,也不再靠近,隻微笑地看著她。把永夜臉上閃過的惱怒羞憤氣極敗壞一一收進眼底:“抱你入懷的感覺很好,我一直都想抱,一直也不敢。小夜,你說過,最是信賴於我。這些年你拒絕薔薇,走的最多的地方便是我的親王府,我明白你的心意,去陳國路途遙遠,你一定要早點回來。風揚兮答應過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你會平安的。”
  “李天佑,你再不滾下馬車,當心我翻臉不去陳國了。去他媽的娶公主,老子現在心情壞了!還有,別他媽喊這麽肉麻!別忘了,你是我的堂兄!”前番虛與委蛇的話被李天佑當做她為他動心的語據,永夜想一頭撞死在豆腐上。她心情極壞,什麽偽裝都顧不得了,粗口順著就往外冒。
  李天佑有些驚詫,笑意更濃:“這才是你的本性麽?小夜?我很喜歡。堂兄喜歡堂妹……有何不妥?”
  “停車!”永夜大喊了一聲,她原以為李天佑不過發現她是女的便罷,沒想到這古怪的地方居然連堂兄妹不能通婚也不知道,心裏隨即泛起一陣惡心。
  車隊停下,林都尉策馬行來:“候爺何事?”
  永夜正要回答,氣息從背後湧動而來,不過眨間工夫,李天佑的手已摟住了她的腰。永夜閉上眼深呼吸:“磨磨蹭蹭還要走多久才到十亭?太子等急了可不好!”
  “是!”林都尉應了聲,催促隊伍加快腳程。
  “小夜,你生氣也好過病弱的時候。”李天佑一用勁把永夜箍在懷裏。永夜恨不得用刀將他兩條膀子砍了。
  那種陌生的男性氣息從後背透過來,讓她害怕。月魄抱過她,但她隻覺得溫暖。李天佑的擁抱,永夜汗毛直豎。
  “你,放手!”她幾乎是咬牙切齒。永夜第一次沉不住氣地想暴露武功將李天佑狠扁一頓。
  李天佑輕笑一聲鬆開雙臂,退到旁邊歪靠在軟枕上,支著頭睨視永夜。昨天他入宮,真是意外收獲。他不過說了句永夜的身體不適合娶公主,裕嘉帝答他:“隻是讓陳國公主嫁來安國罷了。”
  “父皇的意思是?”
  “一個公主想嫁我的兒子撓亂我安國朝綱,我豈能讓她如願。端王世子,朕親封永安候足以與她匹配。隻不過,哼,嫁個女駙馬!還賠上大筆嫁妝!”裕嘉帝看上去精神很亢奮,臉上泛起一層興奮的潮紅,像是等待了很久終於等到一個天大的好時機似的。
  而李天佑卻真的愣住。女……駙馬?永夜?他心裏驀得湧出狂喜。永夜不是男的!這個答案比他知道自己出宮建衙,封了親王失去太子位還來得突然與震驚。他呆了很久才問:“父皇知道……”
  裕嘉帝這才發現失了口,臉色霍然就變了,負手在殿內來往走了很久,才低聲說:“你隨我來。”
  回想與父皇的密談,李天佑有些心疼的看著永夜,自己意外挑明看來唐突了。他柔聲說:“抱歉嚇著你了,小夜。若是你不習慣,我給你時間可好?將來你總是要恢複女兒身……”
  “滾!”
  李天佑臉一沉,掀起轎簾,招手讓侍衛帶過馬來。他想了想回頭說道:“你犧牲這麽多,將來我必不會負你!”
  說完一個漂亮的姿勢躍上馬,隨車隊前行。
  誰為你犧牲了?永夜悲憤得仰頭哈哈幹笑兩聲,渾身虛脫的癱倒在馬車上,罵人的心思都沒了,隻想睡一覺。才閉上眼,聽到馬蹄聲響,林都尉在轎車外稟報:“十裏亭已到,太子為候爺送行。”
  “大殿下?”永夜現在心情不好。
  “何事?”李天佑柔聲問道。
  “我要睡會兒。”
  李天佑忍俊不禁,臉上驀得散發出喜悅的光來。永夜肯讓他庇護,肯讓他去應付太子。這說明她在慢慢適應,慢慢接受他。
  他不是沒想過,如果永夜的身份暴露,沒準想爭娶永夜的會是太子天瑞。皇叔的權勢,張相的人脈,簡直就是一座金礦。薔薇不想嫁太子,聖旨到靜安候府後,聽說薔薇就吵鬧不休,靜安候隻得將她關在府中待嫁。與其娶一個不想嫁自己的人,倒不如娶永夜,更何況,永夜的美麗是如此驚心動魄。就算太子已有了薔薇,還有天祥呢?那個遠在秦河的老三,聽說威武不亞端王當年風采。
  不論是父皇與皇叔的計策還是為了永夜,李天佑打定主意絕不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他催馬上前,見十裏亭禁衛森嚴,亭中坐了一道明黃的身影,正是太子。
  李天佑細細地觀察天瑞。與皇後一般無二的輪廓分明的臉,帶上了一層淩厲,並不像自己和天祥看上去柔和。他微笑著上前行禮:“臣見過太子殿下!”
  “大哥免禮,永夜呢?”天瑞最受不了天佑這種虛假做作,皺了眉虛扶一把直入主題。
  天佑回望了下永夜的馬車笑了笑:“永夜體弱,出城走了近兩個時辰在車上歇息。你我兄弟難得見麵,不如喝著茶等他。”
  天瑞哼了聲:“架子好大!孤懷疑車隊中混有刺客,她不會是被刺客挾持了吧?”說話間眼神瞟著天瑞說不出的嘲弄。
  永夜在我府中被我門客挾持也由不得你來笑話!李天佑心裏已起怒意,想想昨晚宮中的密談,笑容浮起迅速掩蓋了目中的怒意,溫和而愧疚地說道:“是我管教門客不利,好在永夜沒有大礙,不然,皇叔遷怒,我受不起。”
  天瑞的目光盯著車隊壓根沒聽進去天佑的話,略一示意,東宮左衛率迅速分出一隊人,迎上車隊。領頭將官高呼道:“奉東宮太子喻,疑有刺客混入車隊,所有人放下武器,查完後放行!”
  永夜聽到這句話,心裏一驚,再也躺不住,掀起轎簾走了出來喝道:“聖旨何在?”
  左衛率麵麵相覷,那將官哼了聲道:“永安候沒聽明白?是東宮太子喻!”
  “你過來!”永夜衝那人勾勾手指。
  那將官小步跑上前,永夜站在車轅上,見他跑近,隨手拿起車夫的馬鞭一鞭抽了下去。將官猝不提防,被一鞭抽了個正著,鞭梢掠過臉頰,力道雖弱,仍印上了一線紅痕。
  永夜緩緩說道:“這是出使陳國的隊伍,除非是皇上下聖,任何人敢搜就是對皇上不敬。你是東宮左衛率,可知此舉會陷太子於何等境地?本候給你一鞭是要把你打清醒了!林都尉,再有人再動車隊,砍了!有什麽本候擔當!”
  “是!”豹騎全是挑的精兵,齊刷刷的抽出佩刀,氣勢逼人。
  東宮左衛率平日仗著禁軍身份對京畿衛素來張揚,這會被當眾抽了一鞭子頓時炸了鍋,也紛紛亮出兵器來。
  天瑞聽見永夜說話,心裏暗罵一群飯桶,知道自己心急了,便走出亭外對永夜笑道:“怎麽回事?”
  “見過太子殿下!不知殿下為何要搜出使車隊?”永夜禮到,臉卻板著。
  “嗬嗬,永夜多慮了,孤是擔心永夜安全。他們會錯孤的意思了,把刀收了!像什麽話!”李天瑞說著眼睛卻在馬車周圍瞟來瞟去。
  永夜皺眉,李天瑞究竟是找什麽人?難道他也要抓月魄?她的目光看向李天瑞背後的天佑,下巴微揚,滿臉不屑之色。意思是這點小事也擺不平還想追我?
  天佑微微一笑,上前低聲在天瑞耳邊問道:“真的是找刺客?”
  天瑞眼中翻滾著怒氣,終於忍不住喝道:“李永夜,父皇已經下旨,薔薇明年及笄就將是我的太子妃,你若有半點妄想,就是抗旨!”
  怪不得李天瑞不顧禮儀要搜出使隊伍,薔薇想必是不想嫁,幹脆逃了。永夜大驚,回頭喝道:“給我搜!看薔薇郡主是否藏在隊伍之中!太子殿下,臣確實不知未來太子妃離家出走,永夜這就陪太子親自去查車隊。”
  永夜的神色不疑有假,李天佑也吃了一驚,突想起薔薇自幼對永夜傾心,若是得知永夜出使陳國,她要離家逃婚,沒準就跟了來,難怪太子要候在十裏亭。
  他心裏暗笑,就等著找出薔薇交給天瑞,也省了她纏住永夜暴露了身份。一雙眼睛卻在尋找著月魄的蹤跡。不論如何,永夜認識月魄卻不肯明告之,總讓他心中有疑。聽永夜吩咐搜查,便也陪著天瑞去查看馬車。
  十輛馬車查完,一無所獲。
  天瑞臉色更為難看,對永夜說:“永夜一路走好!早日娶回玉袖公主!返程時,孤親帶近衛相迎十裏亭。”
  永夜好笑,太子是恨不得現在她就娶了公主,好讓薔薇死心。她對兩位皇子團團一揖:“多謝太子,將來還請太子殿下來府中喝杯喜酒!大殿下,永夜就此別過!”
  李天佑伸手來扶,永夜哪裏肯再讓他碰到,正好在李天佑伸手的瞬間迅速轉過了身,吩咐道:“起程!”
  天佑尷尬的收回了手,一點也沒生氣,反而溫柔地說:“永夜一路平安。記著捎信回來。”
  天瑞奇怪的看了眼天佑,又見永夜五官越發迷人,心裏陰笑,盤算著將來是否再用一次大哥好男風的話設計他。
  車隊緩緩離了十裏亭。天瑞陰鬱地望著隊伍不語,天佑笑著說:“永夜對薔薇一直沒有哪個意思,二弟莫要怪她。”
  “我就看不出她哪點好!長得跟個娘們兒似的,手無縛雞之力!”天瑞不屑的說道。翻身上馬,帶領衛率回城。
  隊伍漸漸消失了蹤影。李天佑佇立凝望。長亭外春色無邊,青草碧綠似毯,陽光和熙,心情從來沒有這麽明朗過,他低聲道:“小夜,哪一天不遠了。”
  這一刻,李天佑心中相思已起。

  相見時難別亦難

  傍晚時分,車隊進入定州城在驛站歇息。永夜沒工夫和驛站官員寒喧,囑林都尉應付,將所有馬車趕進了院子,下令不得召喚任何人不準入內。
  安排完永夜又在院子周圍走了一圈,這才慢吞吞來到倚紅坐的那輛馬車,掀開車簾笑著問:“嚇住了?”
  月魄就躲在倚紅坐的馬車夾層中,搜查的時候永夜見倚紅向太子大皇子請安時睫毛輕顫,她以為倚紅隻是緊張,卻不擔心。馬車的夾層做得精巧,如果不是把車拆了,是絕對查不到人的。
  倚紅見左右無人,指了指夾層,永夜眉一皺,伸手一掀,嚇得呆住。
  夾層空間窄,躺一個人還寬鬆,躺兩個人……薔薇擠在月魄身旁,在他脖子上擱了柄匕首,此時見夾板打開方悠悠喘氣:“永夜哥哥!悶死我了!”
  老天!永夜緊張的看著月魄,他正無奈的衝她笑,嘴一歪意思是讓薔薇收了她的匕首。
  “薔薇,你快點出來,現在無人。”永夜低聲喝道。
  “不行,永夜哥哥,這個賊子挾持你,還逃離佑親王府,還好我會武功,聽到有咳嗽聲才發現他。你趕緊找侍衛來綁了他!”薔薇生怕月魄有異動。
  永夜哭笑不得,放柔了聲音說:“他受了傷,是我關他在裏麵的,他沒有力氣傷害人了。你快出來!”
  薔薇這才出來,回頭又狠狠踹了月魄一腳,見他捂著肚子咳嗽,才惡狠狠地說:“你敢挾持我永夜哥哥,我一定好好對你!”
  “倚紅,你帶郡主回房,我囑豹騎看守了院子,不會有人瞧見,回頭我再過來。”永夜示意倚紅帶走薔薇。
  薔薇卻不肯走:“倚紅,去找根繩子來,我不放心永夜哥哥和他呆在一起!”
  月魄掙紮著坐起,暗罵這郡主真是夠狠,一上馬車就逼著倚紅把她藏起來,這會兒又雪上加霜對付他,永夜怎麽惹上這麽個大麻煩。
  “薔薇,他受了傷,沒有武功,身上也沒毒,我有話問他,沒事的,你先回房。聽話!”永夜沉下了臉。
  她大致明白了經過,薔薇是真的離家逃婚,她認識倚紅,就上了這輛馬車。薔薇會武功,倚紅不會,受她威脅不敢吱聲,等到太子查車隊,又被薔薇發現夾層,隻好將她也藏了進去。
  薔薇戀戀不舍地離開,聽到永夜沒提半個字趕她回去的話,又雀躍起來。
  永夜望著她走遠,回頭見月魄靠坐在軟墊上有些疲倦便小聲問道:“要緊嗎?”她知道李天佑扔月魄下水咳出了血絲,定是嗆傷了肺,不然,也不會忍不住咳嗽出聲讓薔薇發現。
  “無事,都是外傷,嗆了幾口水而己。”月魄笑笑。昨天在水裏他正難受的時候,一個黑衣人遊過來救了他。永夜何時認識這樣的高手?是端王府的人麽?他沒有問,看了眼永夜說道:
  “帶著她麻煩得很。”
  “知道。把她迷翻了送回去便是。可是……”永夜很無奈,她是刺客,卻不是殺人魔頭。薔薇發現了月魄,但她實在下不了手殺她滅口。
  “不如,我帶她走!”月魄想了想說,“這辦法可行,就說,你中了我的蠱毒,想要解藥就把我關這兒了。那丫頭為了你肯在這裏悶上一天,她一定會跟我走的。現在整個安國都在找她,不能讓她說出我在你這兒的消息,也,不能殺了她是麽?”
  永夜凝視月魄,蒼白英俊的臉,疲怠的神色,他知道自己必須離開,還要幫她處理好薔薇。永夜垂下眼眸:“蠱毒解了?”
  “嗯。”
  兩人再沒說話,默默的坐著。空氣裏散發著傷感的離愁。
  “對了,昨日救我的人讓我帶給你一句話,他說,少爺滿十八歲了,他報了恩,該去盡忠了。讓你不必去找他。”月魄打破了平靜,輕聲轉述影子的話。
  永夜心裏一酸,影子報恩,是報她父母的恩情吧。他盡忠的又是誰呢?不管是否是報恩,她都欠影子叔的,將來,她恐怕是再也見不到他了。永夜掩飾住情緒,平淡無波地問道:“還說了別的嗎?”
  月魄搖了搖頭,見永夜神色木然,不禁有些心疼,伸手在她額間一彈:“你就是口是心非,難受也不用憋著,有什麽事,不能對我說麽?”
  “不能!”永夜笑笑,很自然地躺下,枕著月魄的腿閉上了眼睛。
  李天佑知道了,月魄還是不知道嗎?她,需要告訴他麽?不能!她不能讓他為她擔心。她畢竟有武功防身,他現在離開遊離穀一無所有。他是一個孤兒,沒有家人,自幼到了遊離穀。原本遊離穀是他的家,回魂像他的父親。如今,他隻身一人。
  永夜對月魄隻有憐惜。人在世界上多麽孤單,他隻有她一個,卻不能留在她身邊。一滴淚從眼角沁出,永夜偏了偏腦袋,讓布吸幹水分。她為他流過兩次淚了,這是她轉世投胎後掉的第三次眼淚,這一世的她太容易動情。一種本能的反應讓她迅速武裝起來,克製住情緒的波動。
  “郡主瞧見,會把我宰成十段八段。”月魄戲謔地說道,永夜這般自然的枕著他的腿讓他又泛起小時候兩人間的親呢。
  “她發現了你,本就該死了,現在沒死,我已經犯了大忌。薔薇雖可愛,這世上好人多了去了,我照顧不了那麽多。”永夜淡淡的說道,瞬間,她已經恢複了平時的模樣。
  月魄沉默了。星魂變了很多,幼時的她調皮可愛。現在她可以無情冷血。他自己呢?除了對永夜,他何嚐不是一樣狠毒。對付敵人,心軟才是致命大忌。
  他和她都一樣,從遊離穀出來的刺客,從小就知道自己的命是拿別人的命換來的。能像星魂這樣,已經是非常仁慈了。
  將來呢?將來會不會有一天,星魂會成為他的敵人?月魄搖了搖頭,永遠不會有這一天。
  “你會去哪兒?”永夜閉著眼輕聲問道。
  “出了散玉關往北去齊國。我老家在哪兒。不知道街口的張屠夫還在不在。日後,你若是有機會來齊國,看到平安醫館,那定是我開的。若是你想過平靜日子,我可以收留你。”月魄想起張屠夫來,英俊的臉上溢出笑容。
  永夜眉一挑疑道:“難道齊國沒有遊離穀的勢力,齊國聖京沒有牡丹院?”
  “你忘了,我已經不是遊離穀的人了。隻要能脫了他們的控製,他們絕不會再找你的麻煩,這也是遊離穀的規矩。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吃回魂的藥,你的麻煩現在是風揚兮。你隻有滅了遊離穀,風揚兮或許會因此放你一馬。”
  “也許,我現在跟你一起離開?去開平安醫館,就那樣過平靜日子?”
  月魄低頭看她,心裏湧出一種悲傷,永夜還以為他不知道她是女的?她真的太不了解他的醫術。抱她的時候,看到端王妃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她不說,卻一心助端王滅遊離穀,夜入李天佑書房,而且還去陳國娶公主。她殫精竭慮想的事情,都圍繞著安國皇權的更替,國家的穩定。以永夜重情的性子隻說明一點,她是端王親生的骨肉,遊離穀看走了眼,以真換了假。就算他同意,她真的會與他一起離開?
  “把你帶走,我怕我會死無葬身之地。做兄弟的,就別拖人後腿了。”月魄笑道。
  永夜的睫毛顫了顫。她若是不管不顧的走了,窮安國舉國之力,窮遊離穀之力都會找尋兩人,月魄隻有受她連累的份兒。更何況,她答應了端王,送走他,和他再無瓜葛。她不敢保證她那老謀深算的父王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安排。
  她翻身坐起,盯著他道:“我這一世永遠也不會有兄弟,也永遠不會相信兄弟!”
  月魄點頭:“不做兄弟就不做兄弟!你助我逃離遊離穀,逃離安國,我一定會報答這個恩情。”
  “誰要你報恩!咱們扯平!誰也不欠誰!”永夜不知為何有些氣悶。
  “好!不欠!”月魄答應得幹幹脆脆,理所當然。
  永夜心裏湧出一股讓她難受的酸楚,說不清道不明,隻是不舍,似乎隻要出了散玉關,就再也看不到這張英俊熟悉的臉,感覺不到他的嗬護。
  她很依戀他不是嗎?但是她不能像普通小兒女哪樣流露出來,哪怕是可能存在的危險,她都必須回避。永夜有點討厭自己的現實,又不得不現實的麵對問題。
  藏住了情緒她下了馬車,頭也不回地說道:“離散玉關還有半月路程,定能平安出散玉關。”
  月魄跟著她回了房間,永夜拿了個包袱給他:“衣服銀票還有我能找到的所有毒物。有準備才好。換了衣服過來吃飯,我先去薔薇哪兒瞧瞧。那個……你穿上,別,拖我後腿!”
  永夜走後,月魄打開包袱,那件黑沉沉的烏金甲衣在燈光下閃動著幽幽的光。想起永夜臨走時說的話,他溫柔的撫摸著甲衣,喃喃道:“你留給我的最後的念想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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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 作者:樁樁 (完結加番外) -寂寞一城- 給 寂寞一城 發送悄悄話 寂寞一城 的博客首頁 (281045 bytes) () 04/17/2009 postreply 09:51:54

永夜 作者:樁樁 (完結加番外) -寂寞一城- 給 寂寞一城 發送悄悄話 寂寞一城 的博客首頁 (342990 bytes) () 04/17/2009 postreply 09:52:59

故事很好看的, 但有個雷點讓我真是外焦裏嫩啊. -寂寞一城- 給 寂寞一城 發送悄悄話 寂寞一城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17/2009 postreply 16:01:01

好看,謝謝。你說的雷點是不是那個易某人?嘿嘿 -跳舞的精靈- 給 跳舞的精靈 發送悄悄話 跳舞的精靈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18/2009 postreply 09:11:43

好看, 謝謝樓主搬文,雷著雷著就習慣了 -亂世桃花- 給 亂世桃花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18/2009 postreply 10:05:52

我很喜歡這樣的小雷哈. 好看好看, 很有古龍奇詭的風格. -天涯宅女- 給 天涯宅女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18/2009 postreply 11:09:10

果然雷力強大。。。。雷過之後興致減半。。。 -- 給 碧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18/2009 postreply 20:33:09

好看,多謝了.月魄的番外真感人 -LastRose- 給 LastRose 發送悄悄話 LastRose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20/2009 postreply 08:35:52

真好看,多謝了!看完平安的番外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ekhaa- 給 ekhaa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21/2009 postreply 13:17:48

好文好看~~!!! -shenzhen- 給 shenzhen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5/01/2009 postreply 14:43:38

很好看,謝謝! -青青藤- 給 青青藤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19/2009 postreply 20:41:16

樁樁的文應該好看 -4567126- 給 4567126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20/2009 postreply 06:12:45

故事還可以。不過說什麽"象吃了麥當勞"。。 -blalala- 給 blalala 發送悄悄話 blalala 的博客首頁 (40 bytes) () 05/13/2009 postreply 03:5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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