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寶項鏈——葡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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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兄

  第八章師兄
  坐在她寬敞的,位於鉑宮四層的辦公室裏,杜隨一手支著頭,另一隻手把玩著淡藍色,好像有水光流轉的“美人魚之淚”,心中飛快地思索。
  這次三屍金墨的態度好得未免可疑,雖然損了她幾句,可是居然在她危急時救了她。不錯,這小子早窺視在側,一直沒露麵,看她遇險出醜,後來見她的離間計失敗,又不知道她還有下招,判斷形勢危險,這才現身。否則哪能那麽巧,就在那時出現了呢?
  按理說,金墨應該對她見死不救才是天經地義,救她則是不合常理之極。
  除非是覺得被美人蟒吃了可惜,要留待自己享用,可他也沒有在自己被困的時候動手啊?
  何況這次才知道他根本隻需手一指,就可以將獵物吸幹,何以上次要欺上身來咬她脖子?平心而論,七寶珠雖然厲害,也未見得能保得住她。他真的想吃她嗎?
  這次居然還送給她珍貴的“人魚之淚”,雖然送的態度是“這是大爺我不要的垃圾,隻不過白扔了可惜”。到底也是奇怪。
  莫非,所有現象直指一個令她興奮不已的答案,他是喜歡上我了嗎?
  招啊招啊,我麗質天成,風華醉人,不,醉妖!三屍小子若是喜歡上我可就有得苦頭吃了!嗬嗬,眾所周知,戀愛中先愛上對方的就是任人宰割必敗無疑,饒是你金墨神通無敵,凶殘可怕,以後我也要把你耍得團團轉,讓你為我賣命再把你碎屍萬段,以報你欺負我的一箭之仇!
  杜隨惡狠狠地想著,把她所知的從小說電影裏學來的壞女人在此情勢下可以做的壞事都在金墨身上幻想了一遍。
  然後她誌得意滿,意猶未盡。忽然轉念覺得不大對頭,那美人蟒母女都是難得的美人兒,他眉頭也不皺一下,揮手之間將人家變成幹屍,何曾有半點憐香惜玉?自己就算比它們美上一些,三屍又不是淫魔,哪裏就會這麽花癡對自己神魂顛倒了?要說他愛上的是自己美好的心靈,杜隨可是打死也不信,一來自己也沒有什麽美好心靈,二來就算有難道這邪惡血腥的妖怪會喜歡什麽美麗心靈嗎?那他早就夜夜守到修道院門口去唱小夜曲了。
  杜隨再怎麽想也想象不出那又冷又凶的三屍會對自己柔情脈脈的樣子,看來這假設是不大可能了。
  陰謀,這裏頭一定有陰謀!
  可是會是什麽陰謀呢?
  正苦思冥想時,電話鈴響了,傳來自己秘書的幹練聲音:“杜小姐,外線。”
  “Allo ,Est-ce que je pourrais parler avec Mademoiselle Du?”(我能和杜小姐說話嗎?)聽筒裏說的是法語。
  “Oui ,c’est elle-meme .C’est à l’appareil de qui?”(和您說話的就是她本人,請問是哪位?)
  有的法國男子真的可以把法語說得動人心弦的動聽。
  “C’est Olivier , je vous téléphone, ?a vous dérrange?”(是我,奧立弗,我打電話打擾您了嗎?)
  奧立弗?杜隨想起來了,是在陳聰的餐廳開業酒會上認識的那個有貴族氣質的法國男孩,AXA的青年俊彥。
  “Non, pas du tout,c’est mon plaisir。”(當然不,這是我的榮幸。)
  然後這青年俊彥問她這星期有沒有時間,杜隨猶豫了一秒鍾,便答應周六跟他出去。
  這些日子總遇上金墨這樣血腥恐怖的家夥,也該找一個光明騎士型的滌蕩一下我疲憊蒙塵的心靈了。
  周六早上杜隨著意打扮了一下,穿上一套令人驚豔的仿唐裝。一件明黃繡鳳織錦肚兜式背心,外麵罩著半透明深紫硬紗披肩式外套,下麵是做工刺繡都極精致的在尼泊爾買的紫色印度細布裹褲,配上腳上今夏米蘭流行的古希臘式係帶至足踝的意大利皮涼鞋顯得飄飄欲仙,左手腕上一隻紫羅蘭藕粉底漂綠的翠鐲。真是襯得膚若凝脂,明豔照人。
  奧立弗穿著白色的紀梵希的休閑款亞麻夏裝西服,益發顯得金發飄逸,豐神俊美。他開一輛標致的夏季敞篷古董車來接她,極盡風度翩翩之能事。
  感覺很像約會,杜隨心情愉快,她也許久沒約會過了,這次對象既有趣又可親,英俊光明,殷勤善解人意,一定要好好享受。
  他們先去逛了法源寺。法源寺在宣武門附近,原是李世民征戰高麗失敗的紀念,今天成了中國佛學院所在地,這座千年古刹身處鬧市,然而一點也沒妨礙它成為中國最有學術氛圍的正統寺廟,與人頭濟濟香火鼎盛的雍和宮不同,這裏甚是幽靜,遊客很少,杜隨在學生時代就很喜歡這裏,常來找佛學院的法師談佛論道,切磋茶道,所以這裏有許多於她而言甚是美好的回憶。當然,她知道外國人肯定會喜歡這裏。
  奧立弗果然讚不絕口,說這裏幽靜清靈,杜隨倒有點奇怪他的用詞不像法國人。不過她是很喜歡他的,雖然才第二次見麵,但親切融洽像多年老友,杜隨總覺得見到這個人就覺得心裏暖洋洋的。
  下午去逛了一圈近在旁邊的Sogo, 杜隨買了一支聖羅蘭的唇膏,一雙Gucci的靴子。
  然後去什刹海的煙袋斜街上一家叫“藕”的泰國小館子吃晚飯。因為才四點多,兩人便沿湖逛一逛。
  “原來你家在中央高地,我聽說那裏是法國最貧窮的地方,有不少森林和蘑菇。”杜隨哈哈大笑,不知道為什麽竟可以對著這人如此肆無忌憚。
  “別小看我,女士,”奧立弗也笑,“我的姓裏可是帶‘德’的,我是一位子爵呢!”
  “嗬嗬,我同學裏還有一個女侯爵呢,她媽媽在大飯店裏做洗衣婦,被拿破侖趕下台的破落貴族有什麽了不起?”
  “我可不是破落貴族,我在中央高地有一座一百二十個房間的古堡呢!”
  “那你隻好請林子裏的兔子當貴賓了……”
  就是這樣溫暖的感覺,像陽光,這個男人讓人覺得可靠,可以安慰,沒有國籍,性別,文化背景的隔閡,好像自小失散的兄弟或是兒時夥伴。
  不像某個東西,別說見到,想到就會覺得脊背發寒。
  “喂。”熟悉冰冷的聲音。
  嗯?杜隨被驚醒過來,當她看清楚眼前的人,嚇得跳了起來。
  就是那個讓她脊背發寒的罪魁禍首本人站在她麵前。
  精致的沒有表情的五官,薄薄的冷冷抿著的形狀優美的嘴唇,不甚分明卻顯得冷峻的少年麵孔,一米七四的還沒定型的高度,因為青春期的發育不免有點瘦削的身材,在風中飄逸的給夕陽鍍上了黃金顏色的黑發,還有,那對冷得象冰窟一樣深不見底的,卻隱隱有一道血紅色細線的妖瞳。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她沒能掩飾住被突襲的驚慌。
  噩夢啊,難道就不能擺脫嗎?
  “周末和同學來玩。”
  什麽?杜隨又嚇得差點兒跳起來,三屍妖居然會那麽合群地和做他食物都不配的人類同學來遊什刹海?
  難以想象。
  “你同學呢?”
  “先回去了。”
  雖然知道他用人類的身份來掩護,總還是很難想象金墨在宿舍裏的樣子。也談女生的大腿說今次英語要掛嗎?
  好在他是年齡差一大截的天才少年,冷漠離群些也不會有人奇怪。
  “你幹嘛一付死了爹媽的樣子?”還是冷冰冰的惡毒話。
  “什麽?……你……”
  “和情人約會被我撞見驚慌失措嗎?”
  這是什麽話,你是與我有仇的妖怪,又不是我爹我丈夫。杜隨生氣地想。
  “不過仔細看你今天還真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語氣越發惡毒,好像在指控她淫蕩。
  杜隨真生氣了,咯咯笑道:“好說好說,來約會總要比去除妖穿得不樸素些。”
  看來金墨不是一隻涵養很好的三屍妖,這並不很嚴重的挑釁還是讓他受刺激了,他的眼睛危險地脒了一下,眼中的血紅細芒一閃而逝。
  “Léa,”奧立弗走過來,叫杜隨的法語名,“這位是誰?”
  “我表弟,叫金墨。”杜隨笑吟吟的,“小墨,這是我剛認識的朋友。叫奧立弗。”
  金墨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對於她親昵地叫他小墨表示不悅。但居然伸出手回應奧立弗友好地伸出來要和他握手的手。
  夕陽下杜隨突然看見他指甲尖上有紫光一閃。
  不好,這可惡的妖怪又要殺人!
  但是杜隨已經來不及阻止。
  兩隻手握了一下,各自縮回去。奧立弗恍若無事。
  怎麽回事?杜隨驚疑地看著金墨,是他良心發現臨時收手了嗎?
  不是!金墨臉上也有一絲訝色一掠而過。
  再看奧立弗,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手上戴上了一隻淡金色薄薄的手套。
  這是什麽東西?竟讓三屍無功而返。
  “哈哈,”奧立弗哈哈大笑,“雷婭,你表弟好厲害,虎姐無犬弟(這死老外搞不清楚狀況也就算了,還亂用成語!),年少有為啊!”
  杜隨心念電轉,看來奧立弗也非普通人,看他的手套,應該和煉金術有關。但是他沒看出來金墨不是人,以為和自己一樣是修道之人,等等,聽他的話他原來早知自己是修道人才故意接近的?
  是了,老外哪裏分辨得出三屍妖呢?他以為金墨是試他。
  煉金術士不練自身,沒有氣,連金墨也看走了眼,以為是普通人類,下手極輕,本是不想招搖,隻求將對方致死,想不到被擋住了攻擊。
  金墨哪裏受過這等挫折,眼中已有殺機。
  “等等。”杜隨急不擇路,一把抓住他袖子,把聲音壓到幾不可聞的最低,“求求你,我錯了。我會解釋。”
  眼睛切切地盯著他拚命哀求。
  她那一瞬間決定如果金墨一定要動手,自己哪怕衝上去將這冰冷的凶妖抱住,像電視和動漫裏求男主角不要殺人的白癡女主角一樣。
  金墨冷然看著她半晌不語,終於眼中殺意漸漸消去。
  杜隨長長的鬆了口氣。
  那奧立弗一個煉金術士,豈是凶惡的三屍的對手?
  “奧立弗,想不到你是個煉金術士,騙得我好苦啊?”她轉身朝奧立弗微微笑。
  奧立弗也發出陽光般微笑:“我沒想瞞你,隻是冒然開口總覺得奇怪,原打算晚飯時跟你說的。”
  “那麽你是看出我也是修道之人所以接近我嗎?”
  奧立弗搖搖頭,“我到中國來就是找你的,工作什麽的全是掩護,那次餐廳的酒會也是因為要接近你我才去的。”
  “什麽?”杜隨也愣住了,這人素不相識,作甚要萬裏迢迢來找我?
  奧立弗開始解釋:
  “我剛才和你說過了,我是一個子爵的繼承人,我們家族與大部分破落貴族不同,除了中央高地的城堡,還保存了不少財產,其中包括大量的地產和珠寶。我祖父很擅長經商,到我父親手裏,他是個學者,盡管不能使財產增加,幸而性格謹慎,倒也不是揮霍的敗家子。所以我出生時家裏沒有任何經濟壓力,而且在最大程度上保持了傳統。我父親藏書很多,我也從小喜歡看書,在那些珍貴的古籍和獨本中有相當一部分最令我感興趣,是關於玄學和古代煉金術的。我十三歲那年,有一個有名的奇人找到我家裏來,他聽說了我父親的藏書,上門要求借閱。我父親熱情款待,他就在我家住了下來,我拿平時自己鑽研煉金術遇到的疑問向他請教,他一一為我作答,我發現他的知識浩瀚,深不可測,很是崇拜。他也嘉許我對煉金術的熱情,就收我做了弟子……”
  “這位奇人的名字是……”杜隨已經明白了幾分。
  “Frederic. de. MAITRE。”奧立弗看著她的眼睛充滿笑意。
  費雷德裏克. 德. 邁特爾大師,被稱作兩百年來唯一的煉金術正統傳承者和當今世界第一催眠大師,也是杜隨在法國遊學期間師從學習催眠術的人。
  “我是大師唯一正式承認的入室弟子,”奧立弗不無驕傲地說,“但大師卻為曾經是你的老師而驕傲。你在法國時我在劍橋上學,未曾有緣相見,今年我回去見到大師,大師與我談起你,神秘的東方女子的種種強大異能,我傾慕不已,所以立刻趕來見你。”
  他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這是師父給你的信,師妹。”
  杜隨這才明白了前因後果,也想通了之前的疑點,突然多出一個英俊多金,精通煉金術的師兄,又親切宜人,杜隨倒是很高興。
  但是金墨顯然並不高興,“我要回去了。”他冷冷說。
  杜隨眼珠子一轉,這是不是意味著他不想和奧立弗為難了?覺得有必要拍拍人家妖怪老大的馬屁,杜隨立刻賠笑說:“我開車送你回去?”
  金墨沒有拒絕的意思。
  杜隨心中暗罵,這家夥還真是分辨不出別人的客氣話!你一隻妖怪,騰雲駕霧瞬間移動什麽不會,這小小距離有什麽難了?幹嘛真讓我開車送!
  但是當然她隻敢在心中罵罵,還是不敢得罪金墨的,隻好對奧立弗笑笑:“師兄,今天先到這裏吧?我回家給你電話,對不起了。”
  怎麽都說不過去,完全可以一起開車送了人再吃晚飯,但是奧立弗恁的好涵養,依舊笑得像太陽神阿波羅;“路上小心。”
  這是金墨第二次坐杜隨那輛漂亮的黑色敞篷NEW BEETLE,他駕輕就熟地開門坐上了副駕駛座。
  一路上都異常沉默,杜隨覺得很難過,她是那種能言善辯的人,從來不管身邊對象是誰也不會有這樣尷尬的冷場。可是,對金墨這個給她強大壓力的妖怪她實在想不到說什麽。
  難道問他“最近學習怎麽樣?”“食堂飯菜還是那麽糟?”,抑或是“最近捉了幾條美人蟒?”
  “最近我又捉了一條美人蟒。”
  她差點沒把車開路邊柱子上去。
  “你,你!……”杜隨把車子停在路邊,趴在方向盤上為剛才的險況喘氣。
  罪魁禍首卻不以為然地看了她一眼:“你連開車都開得這麽差。”
  杜隨覺得自己要抓狂了,遇上金墨一定是她前世犯下重大罪行。
  “北京是美人蟒的產地嗎?”杜隨無可奈何地問。
  “美人蟒主要有兩種,淡水美人蟒產在鄱陽湖,海水美人蟒產在渤海沿岸。”酷妖大人看她的眼光像在看文盲,並且還為自己被迫回答這麽淺近的常識性問題而不悅。
  “那大人你為什麽說起來好像在說‘我昨天又捉了三隻蚊子’?”
  那傲慢的妖更加不屑地看了她一眼:“美人蟒是我的幾種主食之一,我當然會去尋覓。”好像這是小孩都知道的事。
  他把一個貝殼給她。她接過來,裏麵又有兩粒“人魚之淚”,那貝殼卻比“人魚之淚”還漂亮,好像是通透的上品碧玉做的一樣,形狀像一朵菊花,在車裏發出柔和的光芒。
  “你去了渤海?”杜隨問。這“碧玉菊花螺”她還是聽說過的,體形雖小,據說卻是一種被龍族寵愛的厲害妖怪,留下來的這殼據說是天地造化最美的幾種東西之一,但是除了可以使人產生幻覺和晚上當手電筒之外沒什麽大用。看來三屍妖還真喜歡吃海鮮。
  “哼。”冷冷地哼了一聲,這傲慢家夥顯然已經不屑回答她的問題了。
  又拿來送她呢。這金墨的舉止怎麽越來越像初戀的小男孩了?給自己默默喜歡的人送貝殼,還真是少年情懷。
  杜隨覺得渾身不對勁,真奇怪,他有時候殘忍危險得完全不像人類,可以明顯感覺到是一隻妖怪,有時候又和外表一樣像個因為天生優秀過人而有點冷漠的倔強男孩。
  是因為那個和他合成的男孩的意識嗎?三屍妖到底是怎麽回事?是一個意識還是兩個?從和他接觸的情況看,並沒有什麽地方可以看出是兩個意識,唉,兩個意識是到底在怎樣的情況下才能融成一個呢?他的“前世”是什麽人呢?
  杜隨頭都大了,決定暫時不想這問題,她雖然好奇,卻還不敢自己找死去問金墨。於是她想先解決另一個問題。
  “金墨,”她吞吞吐吐說,“我知道我師兄的事你有點不高興……”
  金墨臉色突然冷了,車裏氣氛突然不對了,強大的殺氣壓得她幾乎要吐血。杜隨覺得胸口憋得難過,連呼吸都困難了,但還是堅持說下去:“你……你不要生氣好嗎?……我……我們……沒什麽的……”
  TMD,這算是什麽解釋!怎麽完全是對吃醋的男朋友解釋的話! 她*****了嗎?為什麽憋了半天費了半天勁就說出這麽一句傻話來?杜隨幾乎憤怒得要把自己殺了,金墨會說什麽,聽到這麽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連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都會說現成的尖刻話:“你們有沒有什麽跟我有什麽關係?”甚至會又好笑又好氣:“你說這話莫非以為我喜歡你嗎?你是個什麽東西,我為什麽要生氣?”
  金墨沉默了一下,說出來的話並不在她意料之中,但是聲音也很尖刻,還加上陰森:“你師兄來得挺及時啊,你倆可以試試聯手把我除掉。”
  這又算什麽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了?杜隨火氣更大了。
  她憤怒地冷笑一聲:“好送死嗎?哼,你要殺我就直接來就行了,不必用什麽借口,本小姐洗幹淨了脖子隨時恭候!”
  金墨沒有說話。
  杜隨在汽車後視鏡中看到自己冷著臉咬著下唇,那倔強的神色像一個忍住哭的小女孩。
  她震住了,那是十幾歲時的自己嗎?為什麽那麽熟悉?那其實才是真實的我嗎?那個巧笑嫣然,進退得體,嬉笑怒罵的我是個麵具嗎?
  她心中不可抑製地升起巨大的恐懼。
  為什麽,在這華燈初上,滾滾車流中,和一隻妖怪坐在一起,我,功名初就,誌得意滿的我,卻開始懷疑一路辛苦走過來的我了呢?

  夜裏的慘叫

  第九章 夜裏的慘叫
  杜隨回到家的時候,心情很不好,她突然麵對一個重大的自我危機。
  杜隨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認真,她是個不擅長逃避痛苦的人,所以格外擅長自我保護,可是眼前這個危機如果不解除,她這麽些年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如履薄冰來維護的平靜心境將不能保全。
  為什麽想哭呢?為什麽覺得脆弱?為什麽覺得受了委屈?為什麽無助?
  是因為碰到金墨這個強大到她不可能戰勝的妖怪嗎?是因為無能為力的挫折感嗎?她是,恐懼了嗎?
  因為這世界不再在她能力範圍之內,她不再安全。
  可是,這些不是很久以前就明白的道理麽?
  所以才拚命變強,拚命保護自己。為了這一點,什麽都可以做。有時候甚至很卑鄙,有時候也很無情。
  其實內心在哭喊著叫著不願意吧?那個在汽車後視鏡上出現的小女孩。
  自己一直狠著心不去理睬她,因為這是唯一明智的選擇。可是今晚她怎麽又出現了呢?
  有兩個意識的不隻是三屍妖啊!
  我動搖了,我變脆弱了,所以她才會跑出來。
  我怎麽會變脆弱了呢?
  是因為接過那貝殼時,我雖然知道那不過是他吃剩的廢物利用,就像貓把吃剩的魚骨頭送人一樣,卻還是心中一陣柔軟的疼痛嗎?
  是因為那天被美人蟒纏住的時候,突然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站在樹枝上的風姿,心中不由自主地偷偷歡喜嗎?
  是因為……
  喜歡上人家,要任人宰割,必敗無疑的竟是我嗎?
  杜隨手裏的鑰匙掉下來,一屁股坐在了家門口。
  竟是一直以來這麽辛苦,這麽努力地保護自己到今天的我嗎?
  冷靜下來。杜隨在黑暗中背靠著牆壁,命令自己,情況並不嚴重,愛這種東西,一開始不過是吸引,隻要主人有毅力,不放縱自己,不抱幻想,不自憐,根本不會給它機會變成愛的。
  說到底,不過是那天在華星外頭,感覺到的與金墨的肉欲吸引。與死亡聯係的情欲比較激烈,自己以前又沒有試過,所以有點受影響罷了。
  沒關係的,一點也不嚴重,隻是情緒波動,我馬上就可以回複。畢竟,這其中利害也太顯而易見了:喜歡上一個自己又打不過,還隨時準備吃掉自己的妖怪,那不是嫌命長嗎?
  突然一道燈光照過來,門打開了,一張熟悉明快好看疑惑的臉探了出來:“咦,雷婭,你怎麽在門外不進來?”
  奧立弗?他怎麽在我家?杜隨呆呆地看著他。
  “哦,我明白了,你是高人,自然可以感覺到有別人的氣,你以為是敵人對不對?所以在這裏偵查一下。”
  以為我是特工嗎?
  好了,有別人在,你該恢複正常了。杜隨對自己說。然後她站起來,輕鬆地拍拍自己屁股上的灰塵,笑道:“你怎麽在我家,我以為有賊呢!”
  奧立弗吐了吐舌頭:“我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保安一直從監視器看我,我被看得不好意思,就擅自進來了!”說著晃晃手裏一把鑰匙。
  杜隨明白,他是煉金術士,隨手煉把鑰匙有什麽為難?
  人都一樣,一旦有點異能就以為可以不遵循常禮了,連出生高貴的奧立弗都變得沒禮貌。
  “對不起,師妹,今天我有點興奮,太失禮了。”奧立弗道歉說。
  “哪裏,你我師兄妹,不必拘俗禮。”杜隨將他延至屋裏。
  “我一進來就想,好漂亮的屋子,簡直挑不出半點毛病,不愧是名建築師。”他指指那個白色麻袋式真皮沙發說:“你居然有這個。”
  杜隨笑了笑:“是在法國時見過,我知道是七十年代的流行,覺得實在很舒適,就回國找到沙發廠訂做了一個。”
  奧立弗微笑說:“我家沒有這種東西,但是我有一個姑姑,年輕時比較叛逆,現在是索邦大學的人類學教授,左派,她家就有一個,已經很老了,是她上大學的時候買的,她告訴我說那時候的巴黎大學生幾乎人人都有,大家那時開通宵party,躺在上麵抽著大麻,談論共產主義和性解放……”
  杜隨笑著說:“我也略有所聞,不過我不是左派,不抽大麻,也不談共產主義和性解放。”她讓他在酒吧椅上坐下,給他倒了一杯紅酒,“今天實在不好意思。”
  “哪裏,”奧立弗笑笑,“我再傻也看得出你在拚命保護我。”
  杜隨一聽這話倒是意外了一下,原來奧立弗看出來了。
  “是個厲害的妖魔吧,那個cool gar?”
  杜隨點點頭:“他是三屍妖。”
  然後大致講述了三屍妖的來曆,又說:“我之前和他鬥過一次,完全不是對手,不過我有一張底牌護身,他要殺我倒也不太容易,所以暫時互不侵犯,好在他是個吃妖怪的妖怪,倒也不怎麽害人。”
  奧立弗點點頭,說:“我是煉金術士,不是驅魔人,對付他恐怕幫不上忙,在家等你就是為了和你商量一下去請人相助。”
  杜隨吃了一驚,說:“你要回國去請老師幫忙嗎?”
  弗雷德裏克雖然煉金術和催眠術高明,要鬥三屍妖隻怕也幫不上什麽忙。
  “不是的,我想請協會裏的人幫忙。”
  “協會?”
  “哦,就是玄異協會。”奧立弗解釋說,“顧名思義,是由一群像你我這樣的玄異之士組成的一個國際性非官方組織。”
  杜隨大感興趣:“哦?還有這樣的協會?”
  “協會成員很少,外界不大知道,當然,其實協會的實力是很強的。”
  這點不難理解,一群有異能的人在一起,實力哪能不強?
  “其實我這次來中國找你,主要目的就是想讓你加入玄異協會。”
  “要怎樣才能加入呢?”
  “很簡單,隻有兩個條件,一是有異能,二是有兩個協會會員推薦。協會會有不定期聚會,沒有什麽強製性條例,也不繳會費。”
  “很有意思啊。”
  “中國也有一些玄異協會會員,我認識其中兩個,他們很厲害,我就打算去請他們來幫忙。”
  “我這次去要半個月,這段時間你先穩住那隻妖魔。”
  奧立弗說完這些話就走了,也不知去了哪裏。杜隨這一陣子情緒不是很穩定,不再和朋友出去玩,埋首工作之中,又多掙了一大筆錢。
  因為怕見到金墨,杜隨這一星期都沒去學校上課,總覺得情緒渾渾噩噩,過了幾天,居然開始有了半夜無故驚醒失眠的毛病。
  看來我是神經衰弱了,是不是意味著應該再好好休一次假呢?杜隨想。
  為了穩定自己,杜隨開始使用種種方法,什麽瘋狂購物啊,尋找美食啊,玩遊戲啊,寫詩啊,都不是很有效果。
  她好像有些煩躁了。
  這天晚上兩點多鍾,杜隨無緣無故地又醒了,她歎了口氣,很是煩惱。
  突然,她聽到一聲慘叫。
  一個年輕女子淒厲至極的慘叫。
  杜隨本來不愛管閑事,可是聽到這一聲後,幾乎不受理智控製的坐起身來,這叫聲過於淒厲,讓人難以當它不存在。
  這時候,又傳來第二聲慘叫。比第一聲還要淒厲可怖,好像是一個人受到最大驚恐時用性命叫出來的。
  這回聽得分明,這叫聲就是從她樓下傳來的。
  杜隨不再猶豫,披起睡袍就衝了出去。
  咚咚咚,杜隨使勁地敲樓下的門。足足敲了五分鍾,門開了。
  “誰呀!”憤怒的聲音。應門的是一個三十左右,一看就是收入教育都不錯的男子,和這裏大部分住戶一樣,應當是個銀行外企中層主管之類的。
  男人?慘叫的女人?杜隨聯想到了許多人在此情況下可能聯想到的東西。媽的,衣冠禽獸往往都是這些外表看上去修養良好的東西。
  “請問你有什麽事嗎?”半夜被人敲醒,是人都會火冒三丈的。但是看到眼前是個身穿睡袍的半裸美女,而且美女還是幾次在電梯裏遇到過的鄰居,他還是控製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但是美女完全不想控製自己,她雙手抱在胸前,冷若冰霜地說:“先生,您有什麽性取向是您自己的事,但是玩SM半夜驚醒了鄰居就是公德問題了,如果再有這樣的情況我就會直接報警。”
  “你說什麽?”那男人莫名其妙。
  杜隨冷冷地哼了一聲,“我說您房裏傳來的女子的慘叫驚醒了住在您樓上的我。”
  不對,那聲音叫得太慘,不像是SM,莫非,那男人在進行什麽謀殺之類的勾當?想到這裏,杜隨退後了半步,凝神提氣,哼,他要以為我是個弱女子想搞什麽殺人滅口可就打錯算盤了!
  “你在胡說什麽?我……”那男人憤怒地說。
  就在這時,一聲更清晰的慘叫傳來,兩人都愣住了。
  是對門傳出來的!
  兩人麵麵相覷。顧不上道歉,杜隨朝對門走過去,那男子也跟了過去。
  “敲門可能沒用,讓我來把門撞開吧。”那男子說。
  杜隨看了看他身上還算有料的健身房練出來的肌肉,點點頭,退後一些,讓出地方。
  那男子往後退了幾步,一鼓作氣往門撞去。就在同時,異變徒生,門自己開了,一個身影闖出來,一下撞進了那男子懷裏。
  這一下大家都傻了一下。杜隨一看,闖出來的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子,隻穿了一件半透明長及大腿根部的吊帶鵝黃蕾絲睡裙,從她慘白無人色的臉和抖動不已的身體看,她顯然就是先前淒厲聲音的來源。
  懷裏突然多了這麽一個性感的胴體,而且還不住的顫抖,這位男士顯然被極大程度地引發了保護欲,他柔聲說:“不要怕,我在這裏。”然後一手輕輕拍扶她的背。
  真是良好的一段情緣的開始啊,杜隨想,但她可不想浪費時間風花雪月,便直接說出此時最理所當然最應該說的話:“發生了什麽事?”
  那女子聽到她的聲音,條件反射一樣慢慢抬起頭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一雙空洞而恐懼的眼睛看著她。
  “別怕。”那護花的男子聲音更加輕柔,“你被襲擊了嗎?有壞人嗎?”
  那女子好像聽進去了,茫然地搖著頭。
  “那麽請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杜隨壓製住不耐煩問。
  那女子這次是聽見了,看看杜隨又看看那男子,用自言自語一樣的腔調說:“……可怕……好可怕……我,我……我做了一個好可怕的夢……”
  得知原來不過是噩夢之後,杜隨立即回屋去了,留下那個男人安慰他受驚的女鄰居。
  唉,做惡夢居然能做成這樣,現代人的心理健康也是堪虞得很了。
  我在想什麽呢,哪有那麽多妖魔鬼怪呢?噩夢,這才是適合現代白領們的合情合理的解釋吧。

  寵物

  第十章寵物
  第二天早上去上班的時候,杜隨意外地發現電梯裏隻有兩個人,一個是自己,一個是昨晚的那個女人。
  不過和昨天晚上比,她現在完全判若兩人,一身精練的職業套裝,卻依然襯托出身材婀娜,簡直是神采照人。
  這就是中國當代的職業女性,在外麵光鮮靚麗,文武雙全,晚上回到家一堆的心理隱疾。打落牙齒和血吞,還要強作笑臉。
  看到杜隨,她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落落大方地道謝,“昨晚真是謝謝你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杜隨對她善意地笑笑,請她不必放在心上。
  可能是杜隨的態度消除了她的窘,她自我介紹了起來:“我姓李,李娟娟。”還遞過來一張名片。
  杜隨接過來一看,原來她是一個杜隨聽說過的廣告公司的財務經理。她也從包裏打算找出一張名片給這個李娟娟,卻發現這兩天已經把身邊的都發完了。
  “不好意思,”她歉意地笑笑:“我忘帶名片了。我叫……”
  “我認識您,杜小姐。”
  “咦?”
  “您是杜隨小姐吧。”李娟娟微笑說:“大名鼎鼎的名建築師,被稱為貝聿銘第二。我們這棟樓的設計者,住在我樓上的二十八層。”
  杜隨倒不知道自己這麽有名,其實她每回這時候都有點尷尬,隻好口中打著哈哈,說些“哪裏哪裏”“客氣客氣”之類的廢話。
  通完姓名之後,鑒於兩人專業領域完全不同,一時沒能立刻找到話題,出現了一陣沉默。
  杜隨突然開口:“嗯,這個……李小姐……如果我這麽問不是太失禮的話,你昨晚夢到什麽了,這麽恐怖?”
  雖然三八,不過她真的好奇。
  李娟娟沉默了一下,說:“我夢到我以前養的一隻狗了。”
  夢到自己養的狗會嚇成那樣?杜隨百思不得其解。但是這個眼前的李娟娟顯然並沒有意思進一步解釋,她也不好追問。
  電梯到了一樓,兩人便說了再見。
  第二天晚上,杜隨又失眠了,兩點多的時候,杜隨又聽見同樣的慘叫。
  當然這回杜隨是不會再下樓了,她拿耳塞塞住耳朵,心裏想這個李娟娟已經有必要去看看心理醫生了。
  第三夜還是如此。
  到第四夜還是如此的時候,杜隨下樓去了。
  下樓的時候,上回那個男人已經在繼續上次沒完成的動作,撞門了。這裏的門的堅固性杜隨是很清楚的,所以她暗中使了個手腳,把一個搭鏈弄壞,幫那人一把。
  轟的一聲,門被撞開了。兩人看向室內,都驚呆了。
  杜隨看見的是她平生罕見的奇景:李娟娟並不在睡夢狀態中,她跌坐在地上,在她麵前不遠的地方,有一個東西。
  這個東西是狗的形狀,但卻是一團黑霧,看那樣子是一隻中等體形的柴犬,但是舌頭伸出口腔,七竅流著鮮血,身上傷痕累累,說不出的詭異恐怖。
  這不是狗妖!杜隨立刻作出判斷:這是一隻狗的鬼魂。
  說實話,一隻普通的狗怨氣大到成為厲魂,滯留人間,杜隨別說見,聽都沒聽說過這回事。
  那個坐在地上的女人顯然已經嚇得連跑都不會了,實際上,她沒有暈過去已經很堅強了,因為杜隨身邊的男士也已經嚇得臉色慘白身體哆嗦,手指著前麵,嘴裏隻會發出“嗬嗬”的聲音了。
  杜隨皺了皺眉頭,大步走上前去。狗的冤魂罕見是罕見,但要是讓她來收拾個千兒八百隻的倒也不在話下。
  她走到狗麵前,低聲說:“你來這裏幹什麽,人間已經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了!”說著手裏結了個“驅魔印”,朝那隻狗揮了一下。
  一隻畜牲的死魂,怎麽敢對抗佛門正宗的“驅魔”手印?黑霧立刻消散無蹤了。
  杜隨歎了口氣,她現在還要回頭安慰兩個嚇掉魂的人。
  那男的首先回過神來,顫抖著聲音說:“……剛才……那,那是什麽?”
  杜隨又歎了口氣,她最不想回答這樣的問題,這涉及到如今大多數人的唯物論信仰,她難道像一個小學老師或是古希臘哲學家那樣循循善誘地教導說“話說世界誕生之初,有物質,也有不可見的靈體……”?
  “一隻狗。”她簡潔地說。
  那男人一聽之下跳了起來,其高度讓人確信人類是一種潛力無窮的動物果然是一句不容置疑的真理。他幾乎是指著杜隨的鼻子叫:“那不是一隻狗!”
  杜隨更想歎氣了,她指指旁邊還處於癡呆狀態的李娟娟說:“比起這個,這裏是不是還有更急需解決的問題呢?”
  那男人看看她,又看看地上的弱女子,顯然認為這話不錯,於是去將李娟娟扶起來,給她拿毯子裹住身體, 又去燒熱水。
  杜隨見他這樣忙碌,心想李女士因禍得福,終生得靠了。
  但是這位走桃花運的女士顯然並不作是想,她現在除了抖動肩膀,不停流眼淚別的什麽都不能。
  在安撫了好半天之後,她才漸漸平複下來。
  “娟娟(已經叫這麽親熱了),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男士好言相勸:“事到如今,你就把前因後果都說出來,請杜小姐想想辦法。”他已經從剛才的事看出杜隨不是常人了。
  那李娟娟漸漸恢複了平時的判斷力,擦擦眼淚說:“既,既然如此……我也顧不得羞恥了……”
  她於是從十幾年前開始講起,原來李娟娟是北京人,家裏原先就住這一帶,她家裏很普通,父母都是工人,父親是個老粗,有酗酒的毛病,所以也必然有隨之而來的家庭暴力。這其實也是到處都有的事,並不足為奇。
  李娟娟成績很好,但是家裏的問題使她的性格封閉而怪異,所以也沒什麽朋友,有一天她在街上撿到一支被遺棄的小柴狗,覺得可以和自己作伴,就帶回家養。
  隨著女兒越來越亭亭玉立,李娟娟的父親的家庭暴力也越來越嚴重,從拳打腳踢演變到把母女倆脫光衣服吊著用鞭子抽的地步,這種有性含義的虐待對於一個性心理不成熟的青春期少女的心理傷害真是嚴重到超乎想象的地步,她漸漸開始有一些變態的心理和行為,而唯一比她弱小可以讓她發泄的就是這隻狗了,於是她有時候就開始做一些她自己都無法忍受的事,把狗一腳踢到牆上,用棍子打得它慘叫,把它塞到冰箱裏,用繩子吊著它從樓上放下去在半空蕩秋千,如此等等,她父親對她虐待得越厲害,她就對狗虐待得越厲害,然後又抱著狗哭,她清醒的時候覺得不是辦法,就把狗送到很遠的地方讓它找不回來,可是往往第二天狗就又出現在門口,疲憊不堪,滿身傷痕。
  這樣下去,直到有一天晚上,李娟娟被父母房裏傳來的奇怪聲音吵醒,她的房間和父母的本是一間,中間用木板隔開,木板時間久了早破爛不堪,上麵有不少縫隙,十來歲的李娟娟就從縫隙窺視,看到了下麵一幕:她酒醉的父親正在十分粗暴地強奸她母親,嘴裏還不停地用各種聞所未聞的汙言穢語辱罵她母親,然後他突然劇烈地扭動,嘴裏發出野獸一樣的嘶吼,用雙手卡住她母親的脖子用力勒,嘴裏還叫著;“掐死你這賤貨!掐死你這賤貨!”
  她媽媽拚命掙紮,漸漸連舌頭都伸出來了,李娟娟當時毫不懷疑她爸爸就要把她媽媽殺了,但是積威之下,她竟然鼓不起勇氣去救她媽媽,連叫都叫不出聲來。
  之後事情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她媽媽危急中摸到了床頭的一個煙灰缸,朝她爸爸頭上狠狠砸了過去,她爸爸應聲而倒,地上流了一地血。
  她母親把她父親殺了。
  李娟娟當時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都不知道了,等她清醒過來時,身邊躺著她的狗,就像剛才看見的那幅慘狀,已經沒有氣了。
  也許因為她畢竟是她父親的孩子,身上有不受控製的狂暴性格的遺傳。
  她母親因為是證據確鑿的正當防衛,平時她父親的惡名又廣為人知,所以被判無罪。
  這件事給少年李娟娟的影響很大,她很害怕變成她父親那樣的人,於是著意開始鍛煉自己的冷靜和自製能力,又強迫自己敞開心扉,與人交朋友。之後她考上了重點大學,畢業那年母親過世,她獨力奮鬥到今天,有了事業,朋友,一點財產,今年還買了房子,心裏的傷口漸漸遺忘。但是三天前開始她每天夢到剛才那樣的阿黃,流著血向她逼近,情景真實得不像夢境,她嚇得失聲慘叫。接連三天下來,李娟娟再也不堪其擾,今晚決定不睡覺,結果就發生了剛才的一幕……
  “這件事給我很大打擊,我一直覺得對不起阿黃,從來也沒有一天忘掉過,但是,”李娟娟哭了起來,“我不知道它這樣恨我……”
  是啊,一隻狗對人所能付出的真是超出人類所及,徹底的忠誠,把自己所有都交給主人,即使主人並不愛它,甚至並不憐憫它。這樣的結果還是被背叛,被虐殺。
  那麽即便是狗,也還是怨恨了吧?
  不過李娟娟所作的,也已經很了不起了,她是一個努力生活的女戰士,而她所戰勝的,不僅僅是這個世界,還有她自己,她的遺傳,她的回憶,她的陰暗。
  杜隨給了她幾張驅邪的符,囑她貼在屋子四角。
  也隻能如此而已了。
  接下來幾天,果然不再有慘叫傳來。星期六下午,睡了一天的杜隨下樓看到李娟娟容光煥發,正牽著一條三個多月的金毛尋回犬的幼犬在散步,看到她高興地打招呼。
  “你看我這條狗怎麽樣?”
  “真好的骨量。”杜隨說,“但是……”
  但是你不能養。
  這條狗被你那隻阿黃的鬼魂附體了。
  “我覺得從哪裏跌倒就應該從哪裏爬起來,我不想逃避。那天在一個寵物醫院看到出售這隻狗,我一見就覺得特別投緣,好像認識很久了,所以就買了下來……”
  當然會特別投緣,本來就是老朋友了。
  這隻狗想幹什麽?隻因為被虐殺就這樣執著地要報複嗎?
  還真是一隻與眾不同的狗。
  杜歲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最好是超度冤魂。但是老和尚當年根本沒教過她這招。
  那狗突然跑到她麵前,把爪子搭在她褲腿上,不停地搖尾巴,用哀求的神氣抬頭望著她。
  簡直像人一樣,隻差不能說話。杜隨驚歎。
  你是還想和主人在一起嗎?如果你有什麽不軌的企圖我不會放過你。
  杜隨沒有立即采取行動,她總覺得還有內幕。
  事情的結局第二天就上演了。杜隨從超市買東西回來,李娟娟又在溜狗。
  狗突然向她撲了過去。
  李娟娟倉惶地後退,旁邊正在改建的房子一塊被起重機掉上去的樓板掉了下來,狗被壓在了下麵。
  樓板就掉在剛才李娟娟站立的位置。
  真相終於揭曉。
  阿黃從來沒有恨過李娟娟。即使是死了,它也想保護生前的主人。所以它不知怎麽知道了李娟娟將有性命之憂後,來向她托夢示警。
  可惜的是狗即使死了變成鬼,也還是不通人言。李娟娟誤會了。
  一切努力都白費了之後,阿黃終於用了最後的手段來以身代。
  杜隨看到一縷白色的狗形的霧氣從那樓板底下升起,一直升上高空。
  終於得到了淨化。
  它憐惜它的主人,知道她比誰都脆弱,比誰都敏感。它放心不下一個人孤零零留在人間的主人,即使這樣慘死,也還是想盡最後力量保護她。
  狗到底是一種什麽動物呢?為什麽竟會這樣?
  李娟娟以後不會再養狗了吧?

  劍仙傳人

  第十一章 劍仙傳人
  寵物風波剛剛過去,說實話,這一次杜隨也感動了。
  我們總在傷害與被傷害中學會愛與被愛,寬容與被寬容,然後漸漸長大。
  知道了珍惜和放棄。
  阿黃用這樣戲劇化的方式來永遠結束了李娟娟的陰影。
  人類進入眼花繚亂,浮光掠影的二十一世紀,竟然還有這樣真得像小學時五分錢一根的奶油冰棍的感情,又虛幻得好象聊齋故事。
  杜隨決定從此以後要稍稍改變一下自己的懷疑主義。有些事情是不能用懷疑來輕侮的。
  周二上午接到了奧立弗的電話,報告說兩位高人已經到了,被他安置在中國大飯店,囑她下班過來相見。
  下班杜隨便驅車直奔中國大飯店。國貿離她事務所倒是很近,十分鍾就到了,杜隨停好車走進大堂,奧立弗等人已經在邊喝咖啡邊等她了。
  和奧立弗一起站在那裏迎接她的是一男一女。杜隨一看之下,就覺得眼前一亮。
  兩人都是二十多歲模樣,但是態度沉穩,氣度清華,遠遠超過年齡。
  男的麵容清瘦,雖然不像奧立弗那麽俊美,自有一種清貴。穿的是一件湖藍色緊身有盤扣的唐裝上衣,下麵是一條白灰色休閑褲。正是目前流行穿法,卻顯得典雅。
  女的一身藍色碎花長袖長裙,沒有化妝,麵容秀美,雅若芝蘭。
  中國男人如果見了她和我,十個有八個會想把她娶進家中,剩下來的兩個,一個是同性戀,一個是不婚主義者。杜隨心想。
  其實中國男人幾百年來的主流審美,從來一點也沒變過。在他們心中,張揚的美豔是妖媚,從來比不上正統的含蓄的清麗。要這樣清秀嫻雅的女子,好像一定就會安於家室,保持貞節,盡職地崇拜她的男人之餘有時還可以寬容姿態來滿足男人的戀母情結,至少不會給男人危機意識。而我這樣的女人,公開喜歡打扮,與男人搶奪生存空間,牙尖嘴利,還有女權主義嫌疑,到今天還沒成為過街老鼠,可見社會的寬容。
  說到底,審美的出發點都異常功利,就像男人天性都喜歡豐滿的胸脯,追究其原始原因那是因為可以確保他們的下一代有豐富的乳液。
  “雷婭,”奧立弗興奮異常,“快,快見過這兩位。他們叫程龍和程鳳,是孿生兄妹。”
  咦,雖然長得很像,一看就知道是兄妹,倒是不知道竟是孿生兄妹。龍鳳胎直接就取名叫龍鳳了,這當爹媽的真會省事!
  場麵話杜隨是會說的:“久仰久仰,兩位氣宇不凡,大家風範,果然是神仙中人,龍鳳之姿。”
  兩人也客氣了幾句。
  落座之後,杜隨要了一杯latte,奧立弗突然冒出一句話來:“雷婭,你猜他們二位有多大了?”
  社交禁例中有一條就是問人年齡,奧立弗是法國貴族,最是講究這些,何以會犯這種錯誤?
  杜隨頓時明白了:這兩人的實際年齡與外表有著差異,而且可能是恐怖的差異。
  於是她笑著說:“那可就沒法猜了,倒要請這位哥哥和這位姐姐告訴我也好開開眼界。”
  橫豎叫哥哥姐姐是隻會讓他們歡喜,而且他們怎麽說也比我大吧?
  奧立弗大笑:“哥哥?姐姐?”好像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事。
  “別取笑了,”那女子連忙說:“我們兄妹生在道光年間,不過杜家妹妹隻管叫就是了,其中自有緣由。”
  道光年間,那麽也差不多有兩百歲了。杜隨第一次見到這樣駐顏有術的人類,感覺怪怪的。
  奧立弗驕傲地說:“他們倆可是劍仙哦!”
  杜隨既驚且羨:劍仙,役劍飛行,取人首腦於千裏之外,那是何等瀟灑得意。中國也不知有多少小說是描寫他們的。如果她能夠選擇,她一定毫不猶豫選擇練劍做一個劍仙,那死禪功一點也不合她的性子,如果練劍她現時一定比現在強得多!
  時運不濟呀!
  程龍也淡淡笑了笑:“我們是峨嵋門下,說起來還和杜師妹有點淵源。”
  咦?
  “還記得九年前在茅山傳你符咒術的道人嗎?那是我兄妹的師叔,人稱乞丐道人,一向遊戲人間。”
  原來臭道士是劍仙,TMD,竟然不傳本小姐劍術,卻弄點鬼畫符來敷衍我!
  杜隨頓時氣憤莫名。
  自己原來不是沒有機會,而是和機會擦肩而過。
  好像看出杜隨在想什麽,程鳳說:“師叔回來曾跟我們提過,說遇到了一個根基絕佳的女孩子,本想收作傳人,一察看發現早已有人捷足先登了,你修的是佛門,我們練的是道宗,何況氣劍不同爐,所以師叔隻傳了你一些外家法術。又說你所練乃天台正宗,成就非我等小道小術可比。”
  這就純粹是安慰的話了,想那“天台正宗”練了二十年,不過能拿手指放煙花而已,哪比得上又能飛又能遙控殺人的“小道小術”?
  杜隨暗暗把老和尚罵了一百八十遍。
  這世上固然有總覺得下一塊石頭會更大到最後一塊都沒有得到的事情,但也有第一塊就拾起來以後遇到大石頭隻好幹瞪眼的人。
  可見做一個智者是多麽的難。
  客氣話說完了,攀親也攀完了,程龍就直入主題。
  “杜師妹,大致情形我已經聽奧立弗先生說了,但他其實也不是很了解,你能不能與我們說說?”
  杜隨於是又把事情說了一遍,然後說:“這隻三屍妖非同小可,小妹與他比如同螻蟻,程師兄程師姐的本事我沒見識過,想來定是驚世駭俗,但仍不可輕敵大意,以免被妖邪所趁。”
  程家兄妹何許人也,豈會聽不出她話中之意,他們倒也涵養頗佳,絲毫也不氣惱,程龍微微一笑:“三屍上古凶邪,當年正邪兩道數百高人追殺千裏,方才伏誅,豈是我等可比,此事不可力敵,隻可智取。”
  杜隨暗罵這小子卑鄙,這幾句話說得光明正大,實則輕鬆奠定了此次的指導方針:
  不但要以眾擊寡,還要抽冷子暗算他!
  暗算的事杜隨也不是沒幹過,像他這樣正氣凜然的人說得這麽冠冕堂皇,杜隨倒也佩服。
  我是正,你是邪,你暗算我那是邪魔歪道卑鄙無恥,我暗算你則是不可力敵隻可智取。
  古人發明這個詞就是這麽用的。
  於是眾人紛紛苦想,首先是奧立弗獻策,讓杜隨下帖子請金墨,然後大家事先埋伏好,他再弄幾個機關陷阱,到時暗號一發,一擁而上。
  這小子倒了解中國傳統文化,還知道鴻門宴。
  杜隨激烈反對:“我和他又不是朋友,他哪會理睬我下的帖子?”
  開玩笑,惡人全讓我做了,到時你們殺不死他,金墨會不會放過我這個背信棄義陰險毒辣的小人那也明顯得很了。
  一想到他屆時可能有的眼神,杜隨就渾身發寒。
  成鳳蹙著她的秀眉說:“我們能不能找個誘餌將他引來呢?比如說,他常捕食的妖物。”
  那就意味著先要去捉條美人蟒或別的,找不找得到,捕起來危險麻煩費事不說,金墨就一定會上當嗎?
  這個提議也立刻被否決了。
  最後還是程龍出了個最直接最合理的主意:“妖邪精怪最脆弱的時候,就是當他們修練的時候,丹息遊走,意在身外,所以往往都要找一個隱秘所在。我門中有一‘杯水天通’之術,最擅追蹤。隻要查出來他的修煉地點,趁他修煉到緊要關頭,我們就將他一擊搏殺。”
  夠狠,夠幹脆。
  大家都無異議之後,程龍便說有他們查出來之後通知杜隨,杜隨便先告辭。
  人總有投緣與不投緣,無關乎正邪,品行,貧富,地位,性別,年齡,甚至無關乎性格。
  程氏兄妹風姿清華,是讓人心折的劍仙流人物,奧立弗對他們崇拜得五體投地,杜隨是看在眼裏的。按理說,以杜隨的來曆背景,對他們隻應該有敬佩親近之意才對的,奧立弗這個心思單純的子爵家的少爺也顯然毫不懷疑地堅信這一點,甚至沒想到有別的可能性。
  但是杜隨卻沒有與他們親近的欲望。
  關於剿滅金墨,杜隨並不熱情,實際上也不覺得有什麽必要。與一般修道者不同,杜隨對於妖這種存在從來也沒什麽深惡痛疾,也不過是一種生物罷了,不過威力大些,數量少些,也和別的生物一樣是生活在這個星球上的一分子。如果荼毒過甚,杜隨出於人類的立場,也會不遺餘力地去誅殺,但並不代表她在理論上或是道德上如何激烈。
  金墨無疑是一隻厲害的妖怪,對人類自然也有威脅,但他與其吃人,口味上更青睞別的妖怪。當然它也吃過人,以後要吃的時候也不會手軟,但是說這樣就非殺了他不可,杜隨倒也沒有這麽人類中心主義。
  當然杜隨也不會傻到去對著程氏兄妹說這些,畢竟為了一隻對自己都有很大危險性的妖怪去得罪當今名門正派的代表,杜隨又不是喜歡自己的理論到非要身體力行的殉道狂。
  但是杜隨並不是因為這個而不喜歡這對神仙美譽的天之驕子。
  程鳳也就罷了,不同類型和思維體係的兩個美女,互相敬而遠之,王不見王,那是天經地義。
  為什麽對程龍這清貴儒雅的帥哥劍仙也起不了親近之心呢?杜隨發誓決不是因為他玩弄陰謀。玩弄陰謀有時是必要的,他不玩杜隨也會輕視他覺得他是個傻子。
  隻因見第一麵杜隨就覺得他很像陳家洛。出身名門,年少得誌(當然隻是外表,不過從他在修真界的輩分和地位看,倒也很像),氣質儒雅,文武雙全。這樣的人,也未免太過完美了些,完美得令人不大舒服,而且他自己對於這種完美,又未免太過理所當然了些。
  當然杜隨也不至於要變態到去嫉妒一個男人。
  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他也不喜歡杜隨。這可能是因為性格或審美,也許和時代也有關。總之杜隨在他眼裏絕不是安安分分的正統俠女,絕不是他欣賞的類型。他要麽腹誹,要麽皺眉,杜隨於他是一個最好沒有關係的異類。這一點以杜隨敏銳的直覺可以確定無疑。
  任何人對於不喜歡自己的人,自然也沒什麽興致去喜歡的。
  管他呢,杜隨在自己的床上冷笑一聲,反正他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明顯沒有幽默感的男人。
  她當然不會讓這小小好惡影響到她的表現,反正,隻要這裏的事解決了就行,就可以讓這兩尊菩薩打道回府了。
  第三天奧立弗通知她地方已經找到了,在離潭柘寺不遠的一個石灰石溶洞裏。行動時間定在第二日。

  潭柘寺外

  第十二章 潭柘寺外
  杜隨向事務所請了假,穿上登山靴,迷彩褲,esprit的橙色長袖T恤。全副武裝好像要去徒步野外生存。
  她九點趕到中國大飯店的時候那三個人也準備好了,奧立弗也換上了登山的裝備,那兩人卻還穿著與那天相似的衣服。奧立弗不知是租還是借了一輛三菱的越野車,杜隨就把自己的beetle留在了中國大飯店門口的停車場,一邊算了算十塊錢一小時的停車費總數大概會有多少,喜歡劃卡隻攜帶少量現金的自己身邊的現金夠不夠,要不要順便去取款機取一些。
  車開到京郊潭柘寺山下,停在簡陋的停車場,程龍看了一下地形說離那洞穴還有十幾裏山路。
  杜隨和奧立弗乃是凡夫俗子,不能飛行,但是程氏兄妹可是劍仙,杜隨一看他倆人打扮就知道對方沒打算爬這兩個多小時的山,可是卻又不好意思直接說“你們慢慢爬,我們直接飛過去了”。杜隨何許人也,不等他們為難,搶著說:“請程師兄程師姐急速先行前去布置,我二人徐徐跟來,以免延誤時機。”
  程家兄妹見她如此識相,暗自嘉許。便交待了路徑,隻見兩人各自拿出一把長僅寸許,晶瑩可愛的小劍,程龍的是金色,程鳳的是銀色。兩人將劍一晃,閃起一金一銀兩道強烈的光芒,從天空劃過,人便沒了影子。
  奧立弗看得矯舌難下。便是杜隨,心裏也羨慕萬分。唉,自己別說飛行,連輕功都不會。
  兩個不會飛的苦命孩子隻好吭哧吭哧地爬山,幾乎連山路都沒有,有時候根本是攀岩,再加上什麽荊棘碎石,弄得灰頭土臉。程龍雖然把位置說得很詳細,但在這既沒路又沒門牌號連標誌性建築都沒有的山裏,任何東西都不會好找,等到兩個多小時後杜隨已經把金墨在心裏和嘴裏罵了無數遍“好死不死找這麽個鬼地方練功”,他們卻終於在一片峭壁之下見到傳說中的溶岩洞口時,連自己都不怎麽敢相信。
  洞口黑黝黝的,什麽也看不見,程氏兄妹並沒在洞口等他們,也沒有任何記號,到底是他們先進洞了呢,還是……
  杜隨覺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
  “我們也進去吧?”奧立弗有點緊張的放低了聲音。
  杜隨心裏飛快地盤算,她知道程家兄妹並沒有把她和奧立弗放在眼裏,也根本沒把他們算作戰鬥力,隻是不好意思直說,此時自也未必希望他們進去。但是……
  yabali不進洞是說不大過去!
  “我們千萬要小心謹慎,倘若驚動了那三屍,可就壞了程師兄師姐的除妖大計。”杜隨說。
  奧立弗連連點頭,說;“Bien sur ,bien sur 。”(當然)
  於是兩人低頭走了進去,初時甚為狹窄低矮,奧立弗伸手過來讓她牽住,小聲說:“小心,這種溶洞大都有地下河。”
  杜隨一早已經聽到水聲,這時點點頭。黑暗中甚不方便,也不知有幾次撞到了突出的奇形溶岩石,堅硬的岩石撞到她柔軟的肉體,疼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卻不敢叫出聲來。她當然可以隨時弄點光出來,卻怕驚動了金墨。
  走了一段之後,漸漸寬敞起來,腳下已經踩到水了。杜隨心想,不會那麽老套是那種 武俠小說電影裏那樣要潛水通過一個湖底才另有洞天的那種吧?
  我可不想弄濕身子呀,雖然是十月份,山風已經很涼了。
  好在不久路就到頭了,眼前已經出現了亮光。耳中忽然聽見成鳳一聲嬌喝。
  看來已經動起手來了,杜隨和奧立弗連忙快步跑了過去,卻見到下麵的景象:
  這是一個有三四十米進深的大廳一樣的大空洞,上麵有一些巨大的縫隙,投下陽光來,陽光照射的地方是一個小小的血紅色的池子,而金墨正盤腿坐在池子中間。
  他身上已經被斫開一道從右肩至左腹的巨大傷口,涔涔地滲出鮮血來,看來偷襲是成功了。程家兄妹一麵呼喝,一麵指揮一金一銀兩把小劍朝金墨身上亂斫,金墨揮掌將它們一一蕩開,分毫無差。掌風的紫色與金銀光芒不時碰撞,閃出耀眼火花,十分好看。
  那金墨不起身躲閃趨避,顯然是因為正在練功,不能驟起,所以形勢是很不利的,他這樣消耗真元來用掌力退敵,總有疲勞的時候,何況已經受了重傷。他當然知道要想退敵必須攻擊劍的主人,但這兩把小劍已使他應接不暇,便沒有餘力去傷害程家兄妹了。
  其實程家兄妹這兩把劍實在非同小可,是峨嵋鎮山之寶,可謂無堅不摧,至今也不知斫掉過多少飛劍法寶,斬掉過多少妖魔鬼怪,今天本是偷襲,趁著三屍妖魂遊天外之際破掉他的隱身結界,一劍就想將他的軀體斬為兩片,想不到竟然隻是斫了個血口出來,根本沒有死,接著就睜開了眼睛。他二人已經心驚膽戰,連忙催動飛劍迎敵,卻被對頭赤手敵住,真是聞所未聞。眼看他現在還不能起身,若是起了身,隻怕自己兄妹要大大糟糕。
  正焦急間,杜隨和奧立弗闖了進來,己方又添戰力,雖然不算很強,卻聊勝於無,不由精神一振。
  金墨本來在應敵,臉上並無表情,忽然見到杜隨進來,臉色眼神瞬間變得冰冷無比。
  杜隨雖然有心理準備,但被他看了這麽一眼,頓時連心脈都顫了一下。
  金墨分神看杜隨的時候,銀色小劍又在他肩上斫了一劍,鮮血直流,吃痛之下,忽然張口發出一聲厲嘯,那聲音經久不斷,愈見高亢,簡直不像人類發出來的一樣,四個人都被震得搖搖欲墜。
  杜隨撕下她的esprit的一角將耳朵塞住,想到四個人裏頭奧立弗等於沒有修為,連忙扭頭看他的情形。
  奧立弗倒是聰明得很,早已塞住耳朵。杜隨剛鬆了口氣,忽然見到他臉上現出驚怖之極的神情來,手指著前方,抖動著說不出話來。
  杜隨滿心驚疑地朝他指的地方望去,自己也呆住了。
  金墨在厲嘯中,身體開始發生變化,一層紅色好像是從他的身體內部慢慢滲出來,將皮膚覆蓋,然後他的頭上漸漸生出一枝黑色獨角,很像獨角獸的形狀,背脊一線也長出長短不一又似角又似芒刺的東西來,手慢慢變成了爪子,五隻血紅色半透明彎曲的尖銳指甲從紅色的長毛中伸了出來。
  “這,這是什麽東西?……三屍妖……不是人練成的嗎?”杜隨聽到幹澀顫抖,完全陌生的聲音從自己口中發出來。
  程家兄妹卻好像比她嚇得還厲害,程鳳突然一下子跌坐到地上,她的銀劍失去她意識的控製,“當”的一聲掉在石地上,煞是好聽。程龍雖然好一些,但也臉色慘白,早不能控製他的劍,渾身戰抖,用不能分辨的聲音說:“血,血……”
  血什麽,卻怎麽都說不出來。
  杜隨見堂堂的程氏兄妹居然嚇成這個樣子,不由萬分疑惑,轉頭看金墨已經完全變成了一隻野獸的形狀。
  雖然說是野獸,卻是從沒聽說過的模樣。大概和非洲獅的雄性差不多體積,通體覆蓋著血紅色發出耀眼光澤的長長鬃毛。頭是一隻狼的模樣,頭上卻有剛才那隻黑色獨角,光澤美麗,好像黑玉雕成的一樣。眼睛是金黃色的,隻覺耀眼,看不出任何感情。身軀是大型貓科動物的樣子,坐姿也是。指抓酷似龍爪,身後的一條尾巴也是龍尾。背後一雙黑色巨大的蝙蝠翼,好像許多西方神話裏的惡魔。
  這隻野獸看上去邪惡殘酷,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貴美麗,居然讓人很荒謬地聯想到“神聖”二字。通體散發出巨大壓力,使得它麵前一切生物都隻能匍匐顫抖,了無鬥誌。
  杜隨有一刹那覺得很熟悉,這隻神聖美麗而恐怖的野獸看來真的是金墨所化,雖然外形完全不同,氣息態度卻完全相同。
  這時聽到程龍猛地抽了口氣,將剛才說不出來的話一口氣吐了出來:“血聖獸!”
  當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杜隨的心誌也崩潰了。她立即明白了為什麽程氏兄妹會嚇成那個樣子。隻因他們見識比自己豐富,一開始就明白這是什麽了。
  血聖獸這種生物,杜隨也知道得很清楚,這是一種真正的最古老的上古神獸。它和天地一起誕生,從生下來就是大地的主宰,那時候還沒有人類,它被造出來就注定是地上所有飛禽走獸的主人。真正意義上的萬妖之王。它的威力也是絕對不能戰勝,不可抗拒的。
  它自由自在地在大地上奔馳,享受上天賦予的一切,統治著當時所有生物。血聖獸以血為食,它喜歡靈力高強的妖魔,雖然當時的高等妖魔都個個自危,但誰也沒想過反抗,隻因弱肉強食是這片大地上的唯一真理。但是沒有任何力量可以轄製約束的血聖獸,漸漸變得驕矜殘暴,它常常因為高興就隨便殘殺妖魔,一旦生起氣來,方圓百裏之內,再無活物。它的臣民們漸漸不堪忍受,終於,走獸裏最強大的麒麟聯合了飛禽中最強大的鳳凰,定下計策,經過浴血之戰,終於把血聖獸殺死。但是鳳凰和麒麟都奄奄一息,後來鳳凰接受了天仙的豢養,得到浴火重生的機會,成為天界的生物。而麒麟的靈體則被封印在海外的仙山上。
  麵對這樣的上古神物,小小的人類又能怎樣呢?
  也難怪像程氏兄妹這樣的劍仙,此刻也隻有發抖的份了。
  但是,金墨是怎麽會變成血聖獸的呢?
  “你……為什麽……”杜隨問不下去。
  血聖獸冷笑了一聲,聲音和金墨一模一樣。“原來你們連我的原形都不知道,就這樣來送死。”它沒有張嘴說話,聲音的傳播方式也很奇怪,好像是從每個人的心底炸開,讓人心神搖動。
  莫非是我弄錯了這致命問題,讓大家陷入險境?杜隨一陣驚慌失措:“你……你明明有三個影子……竟,竟不是……三屍嗎?”
  血聖獸又是一聲冷笑:“我的練成新軀體的方法是和三屍一樣的,但你又見過哪個三屍是吸血的了?”
  原來血聖獸的魂魄元神飄遊天地之間,卻無論天宮地府,六道輪回,都不能容下它,它隻好孤獨地過了許多萬年,直到有一個聰明的修真者發明了三屍這個方法來重新獲得生命,它又等了幾千年,終於找到一個適合的胎兒身體,在十五年後,起死重生。
  但是三屍本來數量就少,習性不為人知,杜隨又怎麽知道他吸不吸血呢?
  難怪那天美人蟒見了他連逃的勇氣都沒有,原來見到的是它們的王者。
  杜隨現在才知道,它那天在電影院裏對自己說“你這麽弱的我一個指頭就可以摁死幾百個”,實非虛言。它以為自己早知它來曆,還敢來挑戰,所以稱讚自己有膽色,實在杜隨要早知它是什麽,絕對會有多遠躲多遠的。
  但是現在要怎麽辦呢?以他們四個的力量要對抗血聖獸,無異癡人說夢。
  杜隨覺得是自己使大家陷入險境,要是現在有辦法使大家平安脫身,那麽無論是多卑鄙的方法,無論怎樣犧牲自己,她都是願意幹的。怎奈她想破了腦袋,也隻有絕望。
  “現在,”血聖獸緩緩說:“要怎麽辦呢?”
  又開始了,貓捉老鼠的遊戲。
  杜隨咬了咬下唇,毅然說:“我知道你這次是決不會放過我的,你……你不是一直很想吃我的血嗎?……把我吃了之後,可不可以……”她自己都覺得很難啟齒,“求你放過他們呢?”
  血聖獸說:“這兩個人靈力比你強得多,我為什麽要為了你放過他們?”
  “那麽,”杜隨一指奧立弗:“這個人未曾修行,血中毫無靈力,你也說過普通人的血不好吃,放他下山吧!”
  奧立弗一直沉浸在人變成怪獸的衝擊中,這時才回過神來,問杜隨說:“這是什麽?好漂亮的……動物。”
  杜隨苦笑,她當然不能在此時此地跟他解釋什麽是血聖獸,所以簡潔地說:“惡魔,和撒旦路西華差不多。”
  奧立弗睜大了眼睛。
  血聖獸一直不說話,忽然開口說:“好吧,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
  杜隨也睜大了眼睛。
  “你們四個人,一人一次機會,使出你們最厲害的本領來,隻要有一個人能夠傷害到我一根毛發,我就放你們下山。”
  竟有這樣的好事!
  他們四個人要與它對抗是不行,若說連它一根毛發都不能傷害,那倒也不大相信。
  一時間,不但杜隨麵露喜色,連程氏兄妹也清醒過來,目光炯炯地盯著血聖獸。
  血聖獸紅色的鬃毛無風飄揚,威嚴高傲至極,剛才的兩道傷口早已影子都找不著了。“你們若是失敗,我也可以放你們下山,但是這個女人,”它看了杜隨一眼,“就要任憑我處置。”
  四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隻要能損壞它一根毛發就能活命,即使失敗,也不過犧牲杜隨一個人而已。
  “好,就是這樣!”杜隨生怕它反悔,搶著說。
  她轉過去對程氏兄妹說:“程師兄,程師姐,我先上,你們替小妹掠陣。”
  她深知自己不是主力,所以想去做第一輪進攻,如果不能成功,還可讓程家兄妹觀察到血聖獸的實力弱點,好對症下藥。
  程氏兄妹見她如此決斷豪氣,心中都佩服感動,說:“杜師妹,你放心吧,必不負你所托。”
  杜隨走到血聖獸麵前,看了它一眼,緩緩說:“我的攻擊,你是熟悉得很了,再班門弄斧一次,不要見笑。”說著解下耳上的七寶珠,一時間在黑暗洞中,白色彩虹光暈的光芒大盛,如水銀瀉地,朝血聖獸席卷而去。她這次生死關頭,已經拚盡實力。
  但是一接觸籠罩血聖獸周身的血紅色光芒時,所有的白光都消失不見,等大家的眼睛都適應了強光刺激時,杜隨的七寶珠赫然在血聖獸的腳下,血聖獸卻連姿勢都沒變過。
  杜隨慘白著臉,一言不發地走了開來,也不再看她的七寶珠一眼。
  程氏兄妹一起站了起來,氣勢凝重,程龍沉聲說:“我兄妹想一起上,可以嗎?”
  程氏兄妹是孿生,自然心意相通,那金銀雙劍本是一對,必然有一招雙劍合璧的劍法。
  血聖獸答應了。
  程氏兄妹互看一眼,各自伸出一支右手相抵,同時清叱一聲,左手掐印決,朝地上的兩把小劍一指,隻見兩把小劍變成一隻金色的龍和一隻銀色的鳳凰,龍張牙舞爪,鳳凰振翅而鳴,一起向血聖獸撲了過去。
  這是程氏兄妹最後絕招“龍鳳呈祥”。
  在場眾人隻見血紅光芒徒然大盛,便將一龍一鳳完全吞噬,然後紅光消退,隻聽“當當”兩聲,兩把小劍落在地上,都已變成了暗紅色,暗淡無光。
  峨嵋金銀雙劍被毀了。
  程龍程鳳分別發出一聲悶哼,同時吐出一口鮮血,倒在地上。
  杜隨大驚,越過去查看,見他們氣若遊絲,昏迷不醒,所幸胸口還有微微起伏。
  他們為了拚命,將本命元神付在劍上,隨著劍被毀,也遭到致命打擊。
  杜隨突然醒悟過來,血聖獸隻說讓他們攻擊,並沒說自己不還手,那麽它大可趁機將三人殺死。
  想通這一點,杜隨朝奧立弗厲聲道:“他會殺了你,你棄權吧!我們認輸了!”
  奧立弗已經認識到事態的嚴重,他臉色變得煞白,但還是緩緩搖了搖頭,站起身,眼神堅定地看著血聖獸,慢慢走了過去。
  杜隨覺得這個有點天真的子爵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麽英武俊美過。
  奧立弗從口袋裏掏出一隻很像筆的金屬小棍,在地上畫了起來。杜隨知道他畫的是魔法煉成陣,有點緊張地看著。
  也許西方的魔法會對血聖獸有用也說不定。
  奧立弗畫了半天終於畫成了,然後搬了一塊大石頭,放在魔法陣中間。然後念出咒語。
  魔法陣發出光芒,周圍的石頭都朝陣中飛了過去,不一會了,出現了三米高的石巨人,踏出陣來,朝血聖獸走了過去。
  杜隨對煉金術略有所知,知道奧立弗使出來的是很了不得的生命煉成,足以傲視當世了。
  石巨人每走一步,這溶洞就被震得隆隆作響。奧立弗神色緊張,臉上都有了汗,顯然這次的煉成是超出他平時實力之上的。
  血聖獸一直不動,看著石巨人走近,等到了跟前,它突然身子一側,龍尾像鞭子一樣閃電抽出,這一下石破天驚,石巨人被打成許多大大小小的石塊。
  但是奧立弗這招技不僅此,那些石塊像有生命一樣慢慢聚攏,顯然這石巨人是有再生能力的。
  杜隨看得心中狂跳,人皆好生惡死,她在這石巨人身上看到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不由緊張起來。
  血聖獸冷哼了一聲,衝著其中一塊石頭吐出一口血紅色霧氣,那霧落在石頭表麵,好像變成了薄薄的一層紅色膠質,將大石粘住,那塊石頭好像垂死掙紮地動了幾下,終於不動了,其餘石頭也就不再聚攏。
  杜隨看得分明,那血聖獸早看出剛才陣中那塊石頭是石巨人的心髒,所以毫不猶豫地攻擊,徹底瓦解了石巨人。
  奧立弗臉色更白了。
  杜隨死心了。
  血聖獸看著她,冷漠地說:“你們輸了。”
  奧立弗臉上現出猶豫神氣來,顯然他是不能坐視杜隨喪命,但是遵守約定於他而言是一個基本品德,何況實力懸殊,他又能做什麽呢?
  杜隨在這一刻心裏已經有了決定,她昂首走到奧立弗麵前,直視他說:“師兄,願賭服輸,天經地義。眼下程師兄程師姐命在一線,你需得立即將他們送回峨嵋,不是猶豫的時候了,快快下山吧。”
  奧立弗爭辯說:“但是,師妹你……”
  “別再多說了,”杜隨斷然說:“我們中國人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再說你也該明白,這種情況下,是該死一個人呢,還是死四個?”
  奧立弗眼睛裏已經有了淚光,他一言不發地又彎腰畫了一個煉成陣,把一些樹枝放在裏麵,一陣光亮之後,出現了一個簡陋的木板車。
  杜隨幫他一起把程氏兄妹放置其上,然後小聲說:“都拜托你了,師兄。世間風波險惡,師兄往後多多保重。”
  奧立弗聽到她這訣別之語,身子一顫,淚終於流到他的蒼白俊臉上。他看了看杜隨,想說什麽終於沒有說,一扭頭,拉起那木板車,從另一個較大的出口走了出去。
  杜隨聽到木輪碾過石塊發出的聲音,心裏已經徹底冷了。

  同居

  第十三章 同居
  杜隨耳中聽到木輪車遠去的聲音,心如死灰。她看著眼前的血聖獸,緩緩說;“我都準備好了,要不要沐浴焚香更衣?”
  血聖獸金黃色的眼睛沒有瞳孔,看不出任何表情,像一塊反射光線的冰。被這樣一雙眼睛盯著,杜隨發現恐懼從她心底竄升上來,她知道血聖獸對撕毀互不侵犯條約的她的恨意,高興時尚且要屠殺的這頭上古凶獸,對於怨恨的人會怎麽樣呢?
  她膝蓋一軟,可恥地跪在了地上,發現自己害怕得已經動不了了。現在她才明白當時那兩條美人蟒的心情。
  血聖獸抬起爪子,慢慢地朝她走了過來。
  杜隨心越跳越快,幹脆閉上了眼睛。
  等待像許多世紀一樣漫長,明明已經感覺到了它的呼吸,為什麽還不下手?
  突然,杜隨發現耳朵上有點異樣感覺。
  它把她的七寶珠還給她了?
  杜隨驚訝地睜開眼睛,眼前見到的景象好象昏暗久遠的岩洞裏原始的火堆餘燼照耀的許多古老文明的壁畫,不是血聖獸,而是赤裸的金墨,也跪在地上,一手撐著地,一手還在她的右耳上,眼睛正看著她的臉。
  杜隨那一瞬間覺得他臉上的表情所有的畫家都畫不出來,不是悲也不是喜,不是怒也不是哀,杜隨怔怔地與他對望。
  過了許久,金墨才開口說話:“你不想死嗎?”聲音平靜,竟有幾分溫柔。
  這聲音和話像是把杜隨艱難忍耐的堤防決了個口,杜隨的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
  金墨就這麽靜靜的看著她流淚。
  她的身子不住顫抖,淚不停留下,再也止不住,好像要把許多年積攢的眼淚都一次流出來。
  “……我不想死,現在……還不想……活下去……明天,明天也許會……幸福……”
  她從來在心裏對自己說的話,第一次變成了聲音:活下去,明天也許會幸福。
  有多少次她痛不欲生,有多少次她覺得這個世界的殘酷不堪留戀,都是因為這個理由,才讓她努力地活下來,直至今日……
  杜隨一直哭一直哭,哭得趴倒在地上,金墨一直平靜地看著她,不知道在這天地間獨一無二永生不死的神獸麵前,一個小小人類女子心中像殘灰中的火星一樣對幸福的期望和脆弱的肉體不可抑製的哭泣有什麽意義。
  等到杜隨的哭聲終於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泣,金墨開口說:“好,我不殺你。”
  聽到這句話,杜隨驚訝地抬起了頭,看著他。
  不對,有時候不殺比殺還慘,他要是高興,把自己關個一二十年,每天在自己身上割塊肉,再弄點螞蟻之類的在傷口上爬爬,那還不如現在殺了的好。
  但是金墨已經繼續說下去了,他的聲音緩慢沉靜,仍然帶著以前所沒有過的溫柔意味:“這次我不殺你,但是,不要再背叛我了。如果你再一次背叛我,定會……讓你後悔誕生到這世上。”
  後麵的聲音語氣並沒變,但是其中的寒意卻讓人好像渾身浸到了一桶冰水裏。
  這用詞大大不對,自己又不是他的手下,也沒和他結盟,談得上什麽背叛?
  但是杜隨現在急於求生,也顧不上抗議,連忙點頭。
  關於這一次金墨這麽容易放過她,杜隨直到現在還不大敢相信自己的好運。但是事實俱在,她已經從那座倒黴的山上回到她溫暖的公寓,重新投入到她熱愛的工作中,並且已經度過了繁忙勞累的一天,現在正拖著疲憊的雙腿,在晚上八點十五分的時間結束加班回到她自己的家。
  活著真好。以前怎麽沒覺得加班竟是這麽溫馨的事?
  過道的燈壞了,一片黑暗。杜隨摸索著朝自己家的門走過去。突然,她像兔子一樣警覺的豎起耳朵:門邊深沉的黑暗中有不明生命體存在。
  考慮了一下之後,杜隨用她的“金剛伏魔”在指尖放出一點光。
  光明照亮了黑暗,也照出了黑暗中的生物。
  杜隨目瞪口呆。
  金墨穿著運動服倚在她門口的牆上,身邊有一個體積龐大的登山背包。
  他這麽俊美冷漠的男孩,這麽斜斜一倚,在白色幽光之下,實在是出奇的動人。但是對他心有餘悸的杜隨自然是不會有欣賞的興致。
  “你……你為什麽……在這兒?”杜隨已經有不好的預感。
  金墨還是那個姿勢靠著牆,冷漠不耐煩地說:“你才回來,我已經等了你一個多小時了。還不快開門讓我進去!”
  杜隨小心翼翼地問:“等,等了我一個多小時?……請問……有什麽事嗎?”
  “嗯。”金墨的語氣好像越來越不耐煩,勉強冷漠地應了一聲。
  “我住在宿舍裏總是不大方便,所以打算來和你住。”施恩的語氣。
  來……來和我住?
  杜隨的腦袋轟的一下子大了。“……和,和我住嗎?……”
  “怎麽,”金墨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語氣也變得和目光一樣冷,“你想拒絕嗎?”
  “拒,拒絕?……不是的……那麽,住多久呢?”杜隨覺得自己聲音微微發抖。
  金墨很認真地想了想,“一直吧。”
  一……一直?
  杜隨現在要好好考慮是立刻死了,還是活著零碎受罪。
  金墨愈加不耐,催她快快開門。
  杜隨在麻木中打開了門,金墨像在自己地方一樣毫不拘束,把背包扔在地上,自己到浴室洗了個臉。
  杜隨很鬱悶,有一絲責備地說:“你至少應該提前通知我,好讓我有所準備。你看,我地方很小,隻有一張床……”突然住嘴。
  耶和華保佑,千萬不要讓他學三流小說或肥皂劇,說出什麽“我們可以睡在一張床上”的老土混賬流氓話來。否則我就立刻吐血倒地死給你看。
  幸而,金墨並沒有對她的抱怨有什麽過激反應,隻是不以為意地說:“明天去買一張床,今晚你睡床就是了,我徹夜練功,不用睡覺。”
  我在一隻如此危險隨時高興就會把我吃掉的血聖獸麵前要還能旁若無人安然入睡的話,豈不是比豬悟能兄還要強?
  杜隨強笑道:“我也煉功,不用睡覺。”
  開玩笑吧,我和他住在一起,不用三天就會徹底精神分裂的。我每天在外麵累死累活,回到家本是放鬆一下的時候,卻要加倍小心,誠惶誠恐,連睡著都要小心提防,這種壓力,誰能受得了?
  血聖獸居然也會殺人不見血了?
  “嗯,這個,……金墨……你看這樣好不好?……你不想住宿舍,我去幫你租一處房子……”
  金墨目如冷電,掃了她一眼。
  杜隨嚇得連忙說:“最多……嗯,最多我每天去幫你做飯打掃,料理家務……”
  為了活命,連明明做不到的事情都輕易承諾。她忙成這樣,自己都是請鍾點工,哪會做飯打掃?
  犧牲不可謂不大。
  可惜金墨並不讚賞她的犧牲,他往沙發上一坐,一言不發,隻是冷冷地看著她。意思是我倒要看你的廢話打算說到什麽時候。
  在這樣的眼光下,杜隨立刻放棄認命了:“好吧,我明白了。”
  在居住問題達成一致之後,杜隨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底下該說什麽或做什麽。
  真沒天理,在自己家裏居然被逼得手足無措。
  而那個罪魁禍首居然大大咧咧的坐在她訂製的全中國獨一無二的沙發上,神色冷漠自若。
  杜隨想了一下,便決定開始幫助金墨收拾行李。兩個人就忙了起來。
  很意外金墨的東西和普通男生差不多,他隻帶了這幾天穿的幾件衣服,大都是運動裝和休閑服,一雙鞋,都隻是很普通的牌子質地。杜歲在自己的衣櫃裏給他騰了一塊地方。
  金墨把自己的東西放好,看了一眼杜隨衣櫃裏令人眼花繚亂的內容,動作停頓了一下,但臉上毫無表情。
  杜隨打賭他是想說“女人居然這麽麻煩”這類的話,順便把自己損一下,完全是愛惜自己的冷酷形象,才硬生生忍住。
  他的洗漱用品也極簡單,隻有一支牙刷和一塊毛巾,杜隨拿到浴室去。在鏡子前頭杜隨突然想象血聖獸後足人立,前爪拿著這隻牙刷刷牙的情景,不由笑出聲來。
  其餘半包都是書,而且竟然都是關於數學的專業書,沒有一本杜隨看得懂的,不由大大詫異起來。
  “難道你真的上課嗎?”
  “當然。”語氣好像一隻血聖獸上艱深的數學係是理所當然的事。
  “那,為什麽還有這麽多參考書?”
  除了一些專著,還有許多題集。
  “平時可以做題。”
  “為什麽?”難道是為了考第一?
  “有趣。”
  有趣?一隻吸血的血聖獸居然說解這些變態的數學題有趣?
  這是什麽世界呀?
  還有兩隻網球拍,幾個網球,這隻血聖獸顯然還很健康愛運動。
  收拾完之後已經十點多了,杜隨又很尷尬地想現在做什麽。
  “你,你要洗個澡嗎?”
  “我習慣早上洗。”他已經盤腿坐在地板上(並且不知為什麽故意不坐在地毯上),閉上眼睛準備練功了,聽了杜隨的話眼睛也沒睜一下。
  “那,我去洗了。”
  沒有回答。
  杜隨自己去洗了個澡,穿著浴袍出來的時候金墨還是一動不動盤膝閉目打坐。
  以杜隨的修行倒也能看出他的神體已經不在體內了,不知道去了哪裏遨遊。
  杜隨心念一動:有上回的事,這家夥難道不怕我偷襲?
  突然警覺,想必是用這個法子來試探我!
  於是她便不看金墨,自顧自坐到沙發上,咖啡一杯接一杯的灌。
  徹夜練功這種事,杜隨從來沒幹過,也不覺得自己受得了,眼下隻能靠咖啡提提神。
  可惜她的體質對咖啡因從來都不是很敏感,而且人往往越不想做什麽就越會那樣,沒一會兒杜隨就困得不行了。
  在睡魔和對金墨的戒懼之間搖擺了一陣子以後,杜隨還是屈從了自己的欲望,爬上了床。
  這天晚上她睡得很不好,一會兒夢到自己被分屍,一會兒夢到自己被強奸,一會兒夢到房子被火燒了,一會兒夢到自己還是在一無所有的四年前,老板性騷擾,她抗拒結果被炒了,走在異國的街上恐懼著下個月的房租。

  同居之後

  第十四章 同居之後
  杜隨早上是被穿過窗紗的頑皮陽光照醒的,她睜開眼,想起今天是星期六,便舒舒服服地閉上眼睛,突然聽見有一點動靜。
  想起來了,家裏還有另一個人在!杜隨一驚。立即坐了起來。
  然後便看到,金墨坐在一張她的半圓餐桌旁的酒吧椅上,穿著浴衣,頭發濕漉漉的,正在喝一杯牛奶。
  好健康的畫麵啊,如果不知道畫裏的主角其實是一隻形貌古怪,舉世僅有的野獸的話。
  “早,早上好。”突然想到自己的睡姿可能全被他看在眼裏,杜隨的臉紅了一下。
  他漆黑的眸子看了她一眼,轉了開去。然後才有點不情願的漠然說:“早。”
  一般而言,杜隨此時應該說“你已經醒了?”“晚上睡得好嗎?”之類的話,但是她隻是瞪著金墨手裏的牛奶,詫異地說:“原來你……也吃人類的食物?”
  金墨已經喝下了最後一口,淡淡說:“我有一半是人。”
  這是杜隨第一次聽到他談起自己的構造,有點遲疑地問:“金墨……是那個男孩的名字嗎?”
  這話聽來古怪異常,金墨的回答也很怪異:“他就是我。”
  杜隨一直很難想象兩個靈魂融合的方式,此時聽了這話,也隻覺頭大。金墨又接著說:“如果你是問這是不是他父母給他取的名字,不是。”
  “哦?”這倒是很奇怪。
  “這是我的名字,我的眼睛是金色的,角是墨色的,所以叫金墨。”
  杜隨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他的父母是什麽樣的呢?於是就問了出來。
  “我沒有父母,他們也不知道有我了。我來上大學之前,想到很快要到十五歲,以後不便再見他們,就把他們的記憶消除了。”金墨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一絲傷感。
  杜隨卻覺得心裏有種柔軟的東西觸動了一下,金墨,難道竟是這樣……溫柔麽?是不是不想傷害他的父母,才這樣做的?
  是啊,他有一半是人類,和完全的血聖獸是不同的,是不是因為這樣,他才不濫殺無辜,才放過了自己?
  如果沒有血聖獸附體,這個男孩,是什麽樣子的呢?
  是不是也渴望溫暖?是不是也為自己的不同迷茫掙紮?是不是也在黑暗中偷偷哭泣?
  正當她用變得柔和的目光去看金墨時,金墨赫然走到衣櫃旁邊,褪下浴衣來換衣服。
  杜隨驟然見到他在自己麵前如此自若地裸體,一下子臉都紅了。
  “你……”
  金墨應聲看了她一眼,眼中意思好像是你又不是第一次見了,突然大驚小怪做甚?
  杜隨長到二十五歲,又怎會沒見過男人裸體,但此時卻有點心慌意亂,更想起之前他曾對自己輕薄之事,連忙跳下床,說:“我去做早飯。”
  金墨蹙了蹙眉,沒說什麽。杜隨已經衝進廚房了。
  開玩笑,不能再如此了,無論如何,自己和他絕不能住在沒有隔斷的studio裏頭,私人空間簡直是杜隨生存的必要條件,這妖怪大概也覺得自己的裸體他也可以隨便看吧。害得我平日裸睡的習慣也不能維持,昨晚做惡夢大概就是為此吧?
  看來,也到了要買一套大一些的房子的時候了。杜隨想。
  她這幾年收入不錯,在法國兩年掙了有十來萬歐元,在非洲黑了那個酋長五十多萬美元,回國當合夥人,這一年多進賬四百多萬人民幣,除開花銷,大概也剩了七八百萬身家,算得一個小小富婆。要買處房子,隻要不是townhouse,也盡夠了。
  杜隨一邊把煎好的omlette(一種法式煎蛋)裝進盤子,一邊灑上她喜歡的一種法國奶酪comté和培根切成的碎屑,從烤麵包機裏取出烤好的吐司,把兩份早餐拿了出去。
  金墨吃得很香,杜隨知道自己隻要做,手藝還是不錯的。但是當然她也沒指望聽到誇獎的話。她倒了一杯橙汁,一邊吃一邊繼續剛才的想法,唯一麻煩的是時間太長,要是期房,怕不要等一年半載?便是現房,裝修也要兩三個月。
  如此看來,隻好先租一處房子,再慢慢找好的房子買下。
  杜隨一念至此,便去給自己相熟的一個房產經紀打電話,囑他這兩天就要找到。
  金墨聽著她說“十萬火急,三天之內一定要搬”,居然還是沒說什麽。杜隨掛了電話,倒是有點訕訕的望著他。
  “嗯,今天我們要去買張床,順便添置些東西。”
  金墨不置可否。
  杜隨知道沉默的意思即是默認,雖然不太舒服,也不敢表示不滿,自己去洗手間洗漱更衣去了。
  杜隨開車帶著金墨先去了宜家,買了一張藤床,並被褥等物,又買了一張寫字桌和工作椅,到一樓的物流中心辦了托運。
  金墨也不挑,也不發表任何意見,最多是杜隨一再要求他選擇時,隨手指一下。杜隨也就不再問他。
  出來時已經中午了,杜隨忽然想起動物園附近有一家不易找到的俄國餐廳,笑說:“我今天饞得很,想吃奶油大蝦和羅宋湯。”
  兩人去美美吃了一頓。
  杜隨見時間還早,又想討好金墨,便決定去給他買些衣物,金墨自是無可無不可,杜隨有鑒於他早上的表現,也不再問他。他們去了中友,杜隨先是在esprit給他買了一件棕色外套,兩條褲子,又在便宜的蘇格蘭飛人買了幾件T-shirt,休閑襯衫,買了一雙nike慢跑鞋,一雙yonex的網球鞋,想起他也需要正裝,又去Hugo Boss的專賣店買了一套夏季的深煙灰色二件套薄款西服,一套條紋三件套意大利式緊身西服,一件黑色薄呢即膝大衣,留在店裏改尺寸。末了在豐聯廣場找到一雙英國式古典係帶皮鞋,精心配了三條領帶,兩條絲質領巾,又買了一條hermès的米白色粗羊毛圍巾,幾件範思哲的襯衣。
  這一番逛下來,沒買到什麽特別合意的東西,倒已經花了將近七萬。杜隨深有感慨:中國市場的男裝真是太爛了!心中極不滿意,決定最近找機會去歐洲購物一次。
  晚飯在東直門的為食家吃的,粵菜做得很地道,雖然是家常菜,倒也合杜隨胃口。
  杜隨發現金墨對人類的食品也是有偏好的,明顯吃得沒有中午多。
  回到家家具已經送來了,於是又開始布置,立刻就變得擁擠,把杜隨精心營造的效果破壞殆盡,杜隨看得惋惜不已,更加堅定了要搬家的決心。
  第二天早上杜隨醒來時金墨已不知去向,等了一個小時也不見回來,竟然隱隱有些擔心。
  她開始上網看合適的樓盤,突然手機響了,是房屋經濟的電話,告訴她已經有幾個合適的地方了。
  於是這個難得的星期天就耗費在看房子上了,看了七處,最後敲定羅馬花園的一處兩居的公寓,月租一萬二,把杜隨心疼得不行。
  金墨一直到九點多才回來,盡管杜隨再三告誡自己,還是沒忍住開口問:“你去了哪裏?”
  金墨倒沒不理她,很合作地回答:“山西。”
  杜隨吃了一驚。“去山西做什麽?”
  “捕食。”
  這樣直截了當的說法總讓人覺得很難接受,不過杜隨還是很理解,並且好奇地問:“你又吃了什麽妖怪?”
  金墨大概吃飽了心情就會好一些,告訴她說:“一隻五百年的雉雞精。”
  杜隨覺得很有趣,像個小姑娘一樣坐在地毯上抱著腿,笑吟吟地抬頭問他:“好吃嗎?”
  他居然也不自覺地在她旁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嗯,道行有點淺,血淡了點,不過雉雞的味道不差。”
  杜隨埋怨他說:“你該把它的肉身也帶回來,我們就有烤野雞肉吃了。”
  金墨居然又解釋說雉雞的原形太大,不算尾羽有六米長,帶著飛行極為不便雲雲,又另外說明這麽老的雉雞肉也粗得很,並不好吃。
  這兩人此際說得融洽,不知情的人看了隻道是極溫馨的場麵,若有附近的妖怪聽到他們談話內容,隻怕一時三刻便要暈倒。
  繼而杜隨告訴他明日要搬家,金墨早上第二堂有課,下午兩堂課,是沒有時間的了。杜隨雖然自己上學那會兒天天逃課,倒也不勸金墨這麽幹,當然主要原因還是他的存在也沒什麽益處。
  星期一杜隨又請了假,先送金墨去學校,然後找來搬家公司開始搬家,自然也有許多東西要添置,一直忙到下午才算初具規模,她自己的studio也隻好委托經紀人代行出租,心裏很是舍不得。
  這新房子是兩室兩廳兩衛,一個裝飾華麗洛可可風格的客廳,半打通同樣風格的餐廳,一個可以用作實驗室的廚房,主臥有三十平米,帶一個衛生間,另一個臥室也有十八平米。
  說實話杜隨並不喜歡這種華麗纖巧的風格,外表太華麗了,自然會有礙於表現內涵,她選中這裏有三個原因,第一是別的更差;第二是主臥的一麵牆都是落地窗,連著半弧形的一個大陽台;第三是可以和金墨分開使用衛生間,不使他看到一些隱私的東西,比如說洗液啦,洗完澡忘了收的胸衣底褲啦。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難免有時把持不住,何況他們之間的火星早在剛見麵那會兒就點燃了。杜隨不想和他發生太親密的關係。倒不是因為她保守,也不是因為金墨不是人類,自然更不是因為他看上去比她小十歲。
  可能是因為太危險吧,杜隨想,因為知道這段關係不是自己能力所能控製。倘若他愛上自己,自己卻不愛他,隻怕到時日子會過得慘烈無比;若是自己愛上他,他不愛自己,當然就更加悲慘了;倘若兩人都沒有感情,那麽比同居更糟的就是作為sexpartner的同居。關係越緊越難控製,這點道理杜隨還是深知的。她也知道金墨未必明白,就算明白也不在乎,哪天若是興致來了,恐怕不免要為所欲為,所以加意提防。
  看看時間快到了,杜隨就去學校接金墨。金墨到新家看了一眼,在他的房間安置下來,杜隨問他如何,他隻說了四個字:“不及原來。”杜隨高興之餘相信血聖獸原來也是一種有審美品位的動物。
  這樣,正式開始了杜隨女士與血聖獸的同居生活,從不適應到適應的過程比杜隨想象的要快,這隻能說人類作為一種如此脆弱的動物能夠在地球上勝過許多比他們強悍的生物成為統治者是有理由的,強大的對環境的適應能力實在是空前絕後。
  杜隨從一個自由自在的單身貴族變成了一個半家庭主婦,雖然不是自願,總還是時時惦記著她的同居者,晚飯要盡量趕回來吃啦,周末做什麽啦,去幹洗店幫他拿衣服啦,甚至他錢包裏有沒有足夠現金啦,內褲襪子是不是要新買一打啦,林林總總,千奇百怪。甚而成為一種自然反應,她現在逛街都會連男裝一起看。
  這其中的轉變自然有許多喜劇,也有不少挫折,杜隨總的感覺是比她預想的好。金墨大部分時間是很像個人類的,雖然不愛說話,倒也讓杜隨解了許多寂寞。他從來不談自己,興趣隻有網球和數學題,想來也是,這世上他不懂得不能得到的實在太少,有什麽能夠激起他的興趣呢?他沒有朋友,除了出去覓食從不外出,不看電視不玩遊戲,生活無聊得可怕,不過他自己好似並不覺得,這時候杜隨就想畢竟是一隻野獸。
  但是盡管如此,杜隨卻漸漸依賴他了,回家先看看他屋裏燈亮不亮,拉著他可以去超市購物,絕對比animal d’acompagnie要強得多。
  他們的生活是這樣的,金墨每星期二,三,四上午第一堂沒課,杜隨就讓他自己瞬移去學校,其餘兩天杜隨會開車送他,每周二,四,五下午沒課,但是二,四他都會去打網球,周五杜隨也有課不去事務所(不過很少能做到),下午會早早結束,然後一起去超市買一星期的給養。周末自然要玩啦,但是金墨經常利用周末去覓食,這種情況下杜隨往往會睡一天。
  轉眼兩個月過去,金墨一次都沒有現過原形,也一次都沒有侵犯過杜隨,杜隨覺得有點奇怪,後來想他可能也有自己的顧忌。
  這期間奧立弗把程氏兄妹送上峨嵋並打轉了,回到北京後發現杜隨還活著樂得直跳起來,聽到說和血聖獸同居立馬又昏了過去。雖然百般反對卻不敢來見金墨,便說要回國去繼續研究煉金術做出賢者之石來對付金墨,救出被惡龍囚禁的公主。
  還有一件事很有趣,金墨不使用我國人手一份的現代化通訊工具:手機。他與杜隨聯係都使用法力來千裏傳音,於是經常出現以下情景:
  某日,杜隨正在與客戶談生意,談生意無非就是我方漫天要價,對方就地還錢,奈何此次對手太不老實,竟把杜隨當新手哄騙,杜隨很是不耐,冷笑說:“蔣老板道我不知你底線嗎?是……”
  此時耳邊忽來傳音,金墨問她電腦開機密碼,她一時大意,大聲說:“八一七二六零零零”
  麵前客戶突然變色,說:“杜隨小姐果然厲害,名不虛傳!”
  另一日,杜隨正在訓斥一繪錯圖的下屬,說:“你一向粗心大意……”
  此時金墨又傳音來問她找他何事,杜隨正生氣,怒道:“你昨晚又忘了關天然氣!”
  下屬麵如土色,曰:“杜小姐真神人也。”
  有了幾回這樣的事,杜隨深恐有一天大家終要以為她失常,終於買了一個諾基亞7200送給金墨。
  這件事標誌著從此妖怪也踏入信息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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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寶項鏈——葡萄(3) -跳舞的精靈- 給 跳舞的精靈 發送悄悄話 跳舞的精靈 的博客首頁 (90712 bytes) () 03/26/2009 postreply 13:44:49

七寶項鏈——葡萄(4) -跳舞的精靈- 給 跳舞的精靈 發送悄悄話 跳舞的精靈 的博客首頁 (50651 bytes) () 03/26/2009 postreply 13:46:10

為什麽後麵的怎麽都沒辦法貼上了?有字數限製嗎? -跳舞的精靈- 給 跳舞的精靈 發送悄悄話 跳舞的精靈 的博客首頁 (88 bytes) () 03/26/2009 postreply 13:51:21

能多貼點麽,很久前跟的文,很喜歡啊 -番茄炒蛋- 給 番茄炒蛋 發送悄悄話 番茄炒蛋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3/26/2009 postreply 16:47:11

我要看全的,如果不行,就告訴我網址吧 -針時- 給 針時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3/26/2009 postreply 22:44:57

看下麵,版主幫我貼全了 -跳舞的精靈- 給 跳舞的精靈 發送悄悄話 跳舞的精靈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3/27/2009 postreply 08:44:57

好看,嗯,是個可愛的故事 -我飛飛飛- 給 我飛飛飛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3/26/2009 postreply 16:5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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