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寶項鏈——葡萄(4)

來源: 跳舞的精靈 2009-03-26 13:46:10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50651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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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七寶項鏈——葡萄(2)跳舞的精靈2009-03-26 13:42:46
  回國之後

  回國之後,杜隨把租的房子退了,反正也都睡一張床了,就搬回自己家,好在當時定的房租貴,沒有找到合適的租戶,所以一直空著,潛意識裏大概也是不想有人在自己家裏住著。
  找了鍾點工清掃了一番,就搬了回去,金墨沒有表示讚同或反對,然後他便開學了,開始繼續每天上學,而杜隨也重新為了工作忙開。
  生活突然變得平靜了,又恢複了早上送他上學,傍晚接他,周五一起去超市的生活,雖然外邊盛傳杜大小姐包了小白臉,但是也沒什麽太大影響。
  黑玉已經開始成為嶄露頭角的明星,大街小巷開始出現他的臉,杜隨跟他一起吃了一頓飯,還被狗仔隊追了好幾天。
  杜隨和金墨高興的時候去尋覓些好吃的館子,周末開車去近郊的地方玩玩,和周圍的人沒什麽兩樣,隻是杜隨漸漸開始對衣服化妝品不大感興趣,隻是定期例行去買一些,不像以前追逐牌子了,據說有了男朋友之後,很多女人都會減輕對容貌的注意力。至於說金墨的穿著,在杜隨熱衷且瘋狂地給他添了許多衣服配飾之後,似乎也沒什麽後續熱情了,有時竟至於隨意買兩件超市貨打發掉他。而金墨自然是毫無意見的撈起來就穿。
  至於說和朋友泡吧的現象,幾乎完全杜絕,現在她每天晚上下了班都和金墨在一起過。
  有的時候,就想起將來,不免有點惶恐。如果找的是正常的男朋友,就該想著買間大房子,結婚生子了,但是這位顯然離正常很遠。
  接下來的兩個月,杜隨有三個老同學和新同學結婚了,包括李心眉,而杜隨的母親大人居然也開始打電話催促她談戀愛,她的心態不知不覺有了些微微妙變化。
  有一次,她跟金墨談了一次未來。
  她問金墨:“你讀完書幹嘛?打算工作嗎?”
  金墨愣了一下,兩個人都在驚愕中試圖想像金墨從事某種工作的樣子,未果。
  金墨搖了搖頭。
  “那你幹什麽?總不能天天無聊地四處閑逛找妖怪吃,等我養活你吧?你當年肯定是因為這個原因無聊得瘋了,才脾氣乖戾。”
  金墨皺眉深思。
  “那你考研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金墨眉頭皺得更厲害:“我最近煩了上學,打算不去了。”
  杜隨想了想:“還是上完吧,有學曆總比沒學曆好。”
  這次關於未來的談話就這樣結束了。
  是啊,金墨做什麽好呢?開個靈異事務所吧,像小說一樣?這樣各種妖怪就會自動送上門來了。
  算了,還是保護一下稀有動物吧。
  金墨說了不想再上學的話之後一周,就不去學校了,開始在家玩網遊,他網遊玩得出乎意料的差勁,所以興致很高。
  “拿到印度入港證了。”
  “我鑄造滿了。”
  “我今天去加勒比沒有開丟。”
  每天用強行壓住高興的平淡語氣跟她匯報著,杜隨很鬱悶。
  因為有了新的東西玩,最近甚至不大逼著她做愛,杜隨鬆了一口氣之餘,忍不住心裏想:性對他大概也和數學和網遊一樣,隻是個好玩的東西吧,過一陣子就會膩了。
  說不定自己就可以擺脫他,繼續以前的自由生活。
  這麽想著的時候,卻覺得心裏微微鬱悶。
  金墨對網遊的迷戀結束得有點血腥,他在從印度運寶石去歐洲的時候被一個玩家海盜洗劫了很多次,暴怒下的血聖獸的力量循著網路找到了對方,瞬間把人家弄死了。
  第二天報紙上不過多了一則夾縫新聞:某沉迷網遊的男青年連續上網四十多小時,終於在電腦前心髒衰竭而死,呼籲大家要節製,家長要限製孩子玩遊戲,並且要社會增加對遊戲行業的監控力度。
  那天夜裏,金墨關了電腦,沒有說什麽,自己一個人到頂樓杜隨那個已經枯萎的空中花園的欄杆坐下,杜隨去找他的時候,他一個人身影顯得很寂寞,在不大明亮的星空下,望著下麵這個城市繁爍的點點燈火。
  杜隨沒說什麽,去坐在了他身邊,兩個人一起待了很久。
  “星空真美。”杜隨很久以後開口感歎說,“如果想到實際上這些漂亮的星星並不是鑽石一樣的小東西,而是遠得要命,散發著能把人變成氣體的熱量的碩大無朋的玩意兒,就一點意思也沒有了。”
  真可怕。
  宇宙,無邊無際。
  金墨沒有說什麽,第二天,他沒再玩網遊,還是繼續去上學了,仍然以解他的數學題為樂。
  後來杜隨終於明白:數學和網遊一樣吸引金墨的是規則,在這些規則麵前,金墨不再是血聖獸,而是也必須要遵守規則的一個普通個體。
  在遊戲裏,他和別的玩家一樣,要從一級玩起,沒有任何突出和特別。
  所以才有挑戰,才讓他興致勃勃。
  遊戲裏血聖獸的力量是毫無用處的。
  規則這種東西,因為和自由相對,所以向來被大家厭棄,實際上,不受任何規則約束的絕對自由也是很可怕的,會成為很沉重的負擔。
  以前隻是無目的地覓食,沒有任何力量和規則可以約束的血聖獸肯定是無聊得快瘋了。
  當然,被規則約束限製時肯定也很不爽,所以金墨才暴怒之下發揮了力量,破壞了規則,把那個玩家給殺了。
  規則被破壞的時候,這個遊戲對他來說也已經沒有吸引力了。
  幸好還有數學。
  數學的任何公式和規則都不會因為血聖獸強大的力量而改變,就算他能抵100枚核彈,就算他能讓地球太陽銀河係都一起毀滅,2+3也不會因此就不等於5。
  大概這家夥這輩子隻能跟數學過了。
  杜隨終於漸漸開始有點明白金墨身上作為血聖獸的部分。
  但是這一點點認知卻讓她心裏沉重地悲哀起來:
  他的悲哀,她原是無能為力的。
  那天晚上金墨睡得很安靜,杜隨忍不住在他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金墨睜開眼的時候,眼裏有點驚訝:這是杜隨第一次主動吻他。
  他們倆溫柔地接了吻,並且也幾乎是溫柔地做了愛。
  杜隨甚至覺得很快樂,隻有一點點痛而已。
  這次溫柔的性愛讓他們的關係進步了不少,生活也多出溫暖的基調。
  幾乎是很快樂安逸了。

  白鰭豚

  “啊!”杜隨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氣勃發,連金墨也抬頭看過來。
  “豈有此理!”她依然怒火難消狀。
  金墨很少見她這麽氣哼哼的,就問了句:“怎麽了?”
  杜隨看著電腦屏幕,突然泫然欲涕,眼睛裏幾乎是水汪汪的。
  金墨奇怪地問:“到底你怎麽了?”
  “白鰭豚……”她難過得說不下去了,聲音裏帶著重重鼻音“可能滅絕了。”
  “哦。”金墨並沒有什麽感覺,他見過的滅絕的東西多了。而且大約還覺得杜隨今天怎麽這麽意氣用事,想哭的樣子十分可笑。
  電腦屏幕上是寫著“首個被人類滅絕的淡水鯨類”這種煽情的標題。
  這種殊榮被中國人得到了確實是十分可恥的事情。
  很多跟帖都十分氣憤。
  “幾乎每天都有物種滅亡吧。”金墨這麽說話的時候,還真像個大學男生。“隻不過大部分是昆蟲什麽的,所以一般人不大注意。”
  “白鰭豚不一樣!”杜隨執拗地說。
  “我管不了什麽昆蟲,也不想知道岩石山蝗蟲和普通蝗蟲有什麽兩樣。昆蟲和白鰭豚不是一回事。白鰭豚那麽可愛漂亮,那麽聰明,它是高等生物,它的存在是上帝的傑作,我沒法假裝世界上沒有這種生物存在過,沒法忽略就是在我活在這個世界的時期,白鰭豚退出了我們的世界,那麽可愛,那麽動人的身影我們再也看不到。將來我隻能指著書上的圖片對我的孩子說這個是白鰭豚,但是已經看不到了,想想看,我小時候曾經見過的生物,我的孩子卻再也見不到!”杜隨越說越激動:
  “我承認我不公平,但是沒有人會把白鰭豚和岩石山蝗蟲看成一樣的東西。海豚已經那麽可愛了,明明是凶猛的食肉動物卻對人類那麽友善,白鰭豚更不用說了。可憐處於長江食物鏈頂端的動物就這麽脆弱地被那些該死的汙染該死的船和水壩毀了,這種事情誰能接受得了?明明比熊貓是更加珍貴更加可愛更應該生存下來的,國家每年花那麽多錢保護熊貓,就不能對白鰭豚多投入點?”她氣憤填膺,開始無差別攻擊。
  “什麽叫更應該生存下來?”金墨目光有點挑釁,又有點平靜地望著她說。
  “熊貓不適應生存,早就不適應了,身為食肉動物爪不夠利齒不夠尖,速度不夠快,抓不到東西吃隻好吃竹子。要不是皮毛獨特自古就有貴族喜歡養它們能活到現在嗎?白鰭豚卻沒有任何問題,完全是人類的問題才讓它們滅絕……”杜隨拿出了以前演講的功底,開始煽情:
  “我不在乎這是一個科的滅絕還隻是一個物種的滅絕,我家就住在長江邊,我從小就見過白鰭豚,雖然沒有江豚那麽常見,但是看到它們躍出水麵的樣子我會興奮好幾天,我喜歡它們!”
  “我承認這個世界很大,難以忍受的事情很多,我能力有限,幫不了所有人所有動物,消除不了那麽多悲傷慘痛不公,我在生之日,也沒法冀望世界大同,可是我喜歡的東西,我還是希望可以做點什麽……”她聲音從激越轉成悲傷,“小時候曾經見過一隻被電魚的人電死的白鰭豚,當時隻知道很傷心,真希望當初就做過些什麽,現在想為它們做點什麽也晚了,為什麽以前沒想過它會滅絕呢,總以為被國家宣布為極度瀕危,就應該已經被妥善地保護起來了……”
  “就算沒滅絕,這麽少的數量,也隻能功能性滅絕了。”金墨一邊翻看杜隨點開的新聞,一邊冷靜評價。
  “什麽叫功能性滅絕?你術語倒是學得很快!你血聖獸隻有一隻怎麽沒有功能性滅絕?”
  血聖獸大人被激怒了,冷冷說:“你竟敢拿這種東西跟我比。”
  杜隨看了他一眼,轉身不再作聲。
  一直到晚飯,杜隨一直不說話,金墨覺得不適應起來,托著下巴觀察著她。
  沉默的吃完晚飯,包括第二天杜隨都有點悶悶不樂,家裏的氣氛便一直很冷淡。
  第三天晚飯的時候血聖獸大人終於忍無可忍,把筷子一丟,“我們去長江吧。”
  “嗯?”杜隨睜大眼睛,不解地看著他。
  “你不是擔心那些小白豚?去找找看到底還有沒有了。如果沒有就算了,如果有也好讓你安心。”
  於是杜隨又要請假了。
  天底下有哪個白領會請假去追蹤白鰭豚呢?杜隨一邊請假時一邊心中充滿荒謬感。
  果然金墨出現以後自己就和正常生活脫節了。
  一望不見對岸的滔滔長江出現在了麵前。
  “說起來,咱們為什麽要跑這兒來呢?你的天目不是很好用?直接找就是了。”
  “那個隻能用來找有妖氣的東西,你當我是雷達嗎。”金墨瞟了她一眼,眼波冰冷中初見嫵媚。
  杜隨呆了一下:“你什麽時候學會飛媚眼的?”
  本以為金墨會大怒,結果這家夥十分傲慢地揚首說,“飛媚眼有什麽稀罕,大爺我什麽不會,你身為女人,媚眼功力極差,才該好好練練!聽著,飛媚眼的要訣是三長七短,也就是說要很慢地閉三次,再快速眨七下。”說著還示範了一下。
  杜隨完全呆住了,半晌才爆發出大笑,金墨的示範媚眼確實很嫵媚,效果好得把她都迷暈了,隻是,金墨這種囂張的冰山臉上突然出現那麽嫵媚的表情,實在是對比效果太鮮明了。
  “哈哈哈哈,……你,你,……金墨,你什麽時候這麽有幽默感了……哈哈……”她很久沒笑這麽久了。
  金墨對她少見多怪很是不屑,“我以前無聊,常在水邊練著玩,麒麟那家夥經常都會看呆。”
  杜隨想起毛茸茸的血聖獸對著水麵猛拋媚眼自娛,麒麟在旁邊嚇傻的情景,忍不住又一陣狂笑。
  然後便開始正式搜索,原來血聖獸還是可以當雷達用的,可以感覺到周圍的各種物體,但是效果隻在方圓幾千米之內,所以便需要地毯式慢慢搜索。
  他們組了一艘漁船,順著長江入海口逆流而上,漁船的主人是個60多歲的老者,是老漁民了,聽說他們是來自費調查白鰭豚的,異常高興,隻收取了很低的費用。
  原來老人說年輕時曾經在江裏翻過一次船,他水性還好,耐力一般,風浪又大,慢慢就遊不動了,恍惚間是什麽東西頂著他遊到岸邊得救的,估計不是江豬(江豚)就是白鰭豚,但他記得那東西是白色的,傾向於認為是白鰭豚。所以聽說白鰭豚沒有了,老人傷心了很久,現在自然是很有熱情的。
  他們的步驟就是由金墨在艙裏用意識搜索,發現可疑的便下水查看,為了掩人耳目,還準備了潛水衣等等,其實他們在水下還是依靠金墨的結界。
  由於沒有妖氣可循,金墨隻能大體探測出大小和動靜而已,所以十天內從江蘇緩慢到達武漢,其間停船下水不下數百次,大都是中華鱘和江豚。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杜隨越來越失望。
  白鰭豚真的一條也沒有了?
  金墨始終沒有表現出情緒波動,好像他來就是為了不斷機械重複下水,發現鱘魚和江豚的程序的。
  見他這樣,杜隨也從焦躁失望慢慢平靜下來。
  到第十八天,事情終於出現轉機。
  杜隨和金墨下水後,他們的目標溜得很快,竟從眼皮底下跑了,完全沒看清,雖然不抱什麽希望,但是確認這個步驟還是要完成的,便四處尋找。
  找了一會兒,杜隨首先覺得後麵有什麽東西,一轉身,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一隻白色的豚,尖尖的吻,青灰色背,黑亮靈動的兩隻小眼睛,正好奇地看著自己。
  杜隨在那一瞬間,真的體會到欣喜得心髒都快停止跳動,擯住呼吸,害怕是自己的幻覺這種感受。
  然後金墨也看到了,遊了過來,伸出一隻手,也不知道這白鰭豚是自願還是非自願,就朝他的手靠了過去。
  金墨把手貼著它一會兒,大約有幾分鍾的樣子。杜隨知道他在跟它交流,在旁邊一眼不眨看著,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找不到它了。
  過了一會兒 ,金墨放了手,拉著杜隨上去了,她還猶自戀戀不舍,頻頻回頭看白鰭豚。
  上了船換掉潛水衣,金墨拉她在船舷坐下。
  “它說它很久沒見過同伴了。自從他父親被螺旋槳絞傷而死,母親被捕鰣魚的漁網的鉤子紮死之後……”
  “已經很多年了。”
  杜隨沉默了。
  這真的是最後一條白鰭豚了嗎?
  白鰭豚是喜歡成群結隊的,可是這隻找了好幾年也沒有找到同類。
  “你打算怎麽辦?”金墨問她。
  杜隨想了一陣子,堅決地說:“我不會透露給媒體。我要自己保護它。”
  “你怎麽保護它?”
  “我家沒那麽大地方養,你設個法,讓它不容易被外物傷著,什麽魚鉤螺旋槳什麽的……”
  “嗯,我已經設了。”
  “還要能抵抗汙染……這樣吧,我給它再設個結鏡,一旦有什麽不舒服,我就能感覺到……”
  金墨無奈地看了她一眼。
  “不夠不夠,對了,你教它修仙吧,這樣也許白鰭豚就不會滅絕了。”
  “什麽!”金墨終於怒了,“你以為什麽動物都能修成精怪嗎?那是要根骨的。你去試試教一隻雞算術!”
  “啊,黑玉絕對會算數。”
  不過,金墨最終還是去教了,效果不明。
  也許,再過多少年,真的會多一隻白鰭豚精。
  也或許,在這麽大的茫茫長江裏,它會幸運地發現自己的同類,畢竟,即使能夠長生不老,能夠成精變人,即使最終能夠位列仙班,如果真的成為種群的最後一隻,心裏始終會很寂寞,很寂寞。

  解語花

  杜隨這些年裏,好朋友還是有幾個的,其中有一個朋友,同樣在法國認識,這位姐姐是學法國文學的,在一家語言培訓學校教法語,有一天打了個電話來,表示說自己突然決定要去閃電結婚,手頭有正在教的班級,迫不得已,要找人代課。
  杜隨很鬱悶,以種種理由推托:自己法語不足以為人師表;從來沒上過課;自己的事也很忙……奈何被這位損友全部打回,且安慰她說以她的法語水平,教這種入門級的班級一定不成問題。
  人家結婚,一生一次,作為好友,不能不幫忙,杜隨隻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去上課的地方,環境還是不錯的,在一家地段很好的辦公樓裏,一間一麵都是玻璃的教室,地毯,空調,優質的座椅,總共不過十來個學生,料來培訓費也不菲。
  杜隨站到講台上,有點緊張,定了定神,對學生坦然說明自己並不是一位專職法語老師,但是法語發音和水平是沒有問題的,也希望大家能夠和自己好好交流,有什麽問題自己可以注意等等。
  開講之後,慢慢緊張去了,也放開了,說了一句什麽,逗得滿堂大笑,杜隨忽然覺得當老師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職業,看到所有人微笑專注地看著自己,仔細聽著自己說的每一句話,很有成就感。
  教師生涯很愉快,杜隨態度open,為人有趣又有親和力,很快跟學生們成了好朋友,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班裏有個古怪的女學生:這個女學生大約三十歲,長得不好看,看上去就很古怪,跟別的人都格格不入,叫她讀書也不肯,學得也很是一塌糊塗,卻孜孜不倦,特別較真,且風雨無阻,每次第一個到,盡問些不知所謂的問題……
  雖然說不上討厭她,但杜隨判斷她絕不是個討人喜歡的角色。不過自己現在是老師的角色,自然還是要保持親切的態度。
  杜隨開始接觸她是因為有一次下雨,她教的是晚班課,每次從單位出來正好都是晚高峰,開車根本不能及時趕到,必須要坐地鐵避開堵車,然後下課後由金墨開車來接她——金墨沒滿十八歲沒有駕照?沒關係,我們血聖獸大人變出一本駕照應該還不大難。更何況金墨不大喜愛開車,通常他是連車一起瞬移到杜隨講課的地方。Piu的一聲,突然空地上就多了一個人一輛車,這麽靈異的事情居然都沒被別人發現過,杜隨真是想不通。
  這一天下課時雨下得不小,外麵黑黑的,出來的時候隻聽得見外麵嘩嘩的水聲,杜隨沒有拿傘,焦急地和一幫學生在門口望著外麵的雨簾,深悔自己沒有跟金墨學個避水訣。
  學生們紛紛找到回家的途徑:或是有人來接,或是自己開車走了,或是有人來送傘。杜隨給金墨打手機,始終沒人接:這家夥多半是入定練功,忘了接她這回事了。
  終於隻剩她一個人,舉目遠眺,不見半輛出租車的身影。她一歎再歎,也沒能把金墨召喚出來。
  正氣惱時,突然一輛銀色小QQ停到她麵前,車窗搖下來,裏麵露出一張並不美麗的臉:“老師,我送你吧。”
  杜隨雪中有人送炭,大喜過望,跳上車去,跟她說:“你怎麽回來了?”
  那女學生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得倒也可愛:“我一個人在家太寂寞了,總是喜歡晚上開車出來轉轉。”
  “太寂寞?”杜隨問:“你不是本地人麽?怎麽一個人住啊?”
  “家母已經過世了,在我高三那年。”
  “啊,對不起。”
  “沒關係,我因此沒去上大學,在家把自己關了三年,三年後才高考。”
  杜隨有點不知道說什麽好,那女生可能很少有機會跟人傾訴,竟滔滔不絕起來:“結果上大一的時候,我騎馬摔下來,尾骨骨折,我又休學了一年,畢業時已經二十八歲了。
  二十八歲才畢業,我沒能找到工作,大部分公司都不肯要,說進去就該結婚生孩子休產假了。”
  “那你現在做什麽呢?”
  “我大學時就開始當網球陪練。因為我小時候是北京隊的。這個還挺賺錢的,所以我這些年就一直做這個了。
  不過現在年紀大了點,以前的固定客戶慢慢也沒了,現在的都喜歡找體育學院那些年輕漂亮會發嗲,穿著超短網球裙的小姑娘。”她臉上露出愁色,“我現在接不到活了,所以來學法語,看能不能找到個工作。”
  “你本來的專業學的什麽啊?”
  “會計,不過現在都忘了,幹不了這個了。”
  她看著車窗外,露出悵然的神情:“我家本來就住這一片,後來我父親把房子賣了,去郊區買了個四合院養老,他的理想就是‘采菊東籬下’……我現在因為一個人寂寞,晚上常開車來這裏。”
  “那你現在住哪兒呢?”
  “我母親單位分了個小套在石景山區。很老的小房子。”
  杜隨想不出話來說。
  那女學生繼續說下去:“我父母生我晚,都已經五十多歲才生的我,他們本來不想要孩子……我父親已經八十多了,也不大搭理我,我沒有親戚也沒有機會交朋友,同學都比我小,也沒有來往,我也沒有同事沒有老板。我一個人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有時候一連三個月一句話都沒有機會說,我為了能有人說話,故意跑到館子裏去吃飯,好跟侍應生點菜時說幾句話……但是自己一個人下館子又很奇怪。”
  杜隨聽得毛骨悚然:在這麽熙熙攘攘的一個大都市裏,居然有一個生於斯長於斯的人會寂寞至此。
  她慣於解決問題的腦子開始思索解決的方法:“你不想結婚嗎?”
  “想啊。”女生歎息著說:“想了很久了,我去婚介所了,見過兩個人,就花了兩千塊錢。我也不漂亮,也沒有好工作,一個看不上我,還有一個五十多歲,在美國,有四個孩子,挺有錢的,但是我害怕做別人的後媽,拒絕了,後來老頭找了個剛畢業的女孩。”
  車繼續開著,雨下得既無聲又喧雜,杜隨覺得找不到話說,很難受,又覺得有人能寂寞到這個程度難以想象。那女生臉上是深深的,絕望般的寂寞,因為這臉不美麗,這寂寞便也不是一種讓人欣賞的煙花般的淒美,而是像讓人不敢直視的醜陋的傷口。
  那女生又說起來:“我有一陣子好像得了自閉症,去看心理醫生,跟心理醫生聊天還挺有趣,可惜太貴了。”
  杜隨仍然不知道怎麽接話,好在已經到家,道謝之後,她好象逃跑一樣回去了。
  金墨果然在練功忘了她,杜隨很生氣,發了一通脾氣,金墨很詫異,不知道為什麽她這麽生氣。
  不過是下雨,跟晴天有很大區別嗎?
  淋雨又不會受傷。
  杜隨很可憐那女生,於是經常跟她下課去吃飯,心裏暗暗決定要給她找個工作,或是找個男朋友,但是卻一直沒有好機會。
  過了一陣,那女生好幾次沒來上課,杜隨接了個大工程,忙得天昏地暗,也把她的事忘到腦後。
  後來朋友也回來了,杜隨也不用繼續上課了,繼續忙工作,僅有的自由時間通常被金墨霸占,雖然時常想起那女生,卻一直沒有把約她逛街吃飯付諸實現。
  現代社會,要因為同情交朋友太難了。
  杜隨心裏一直隱隱內疚。
  等到她的內疚快要過去的時候,有一天跟金墨去某大商場的時候,突然遇到了那個女學生。
  女學生看到她很高興,上前拉著她問東問西,杜隨看她神清氣爽,以前的落寞鬱悶之狀一掃而空。杜隨暗暗納悶,心想她難道是交男朋友了?
  一問之下,那女生卻連連搖頭,卻微笑著邀請杜隨兩人去她家玩。
  還有些時間,看她殷切模樣,杜隨就答應了,金墨有點不高興,冷著臉跟去了。
  女生家很老舊,但收拾得很幹淨,不知道為什麽,那女生回家就很高興,大聲說:“我回來了!”好像家裏有人等她似的。
  但她家空無一人。
  金墨進了她家,麵上卻露出點異樣,四處觀望了一番,站到窗台前。
  杜隨跟那女生喝了杯茶,聊了會天,去找金墨,隻見他在窗台前凝視著一盆花,杜隨也看了一眼,雪白的花朵仿佛曇花一般,花瓣肥厚,妖異動人,直覺花香濃鬱,淡淡還有點妖氣,吃了一驚。
  金墨卻不動聲色,仿佛全沒幹係,隻皺眉說:“該回家了。”
  杜隨於是告辭出來。
  車上杜隨問金墨:“那是什麽?”
  金墨打了個嗬欠:“解語花。”
  解語花?杜隨隻在文學作品裏見過,用來形容善解人意的美女,想不到真的有這種東西。
  “是妖怪麽?要不要緊?害不害人?”
  “沒什麽妨礙。”金墨懶洋洋的,“不過剛會說話而已。就算修成人身了,也不要緊,這東西是吃露水的。不過,倒是好多年沒有見到過了……”說罷他懶懶的伸了個懶腰,臉上漠然的神色很是久遠,仿佛想起了幾萬年前的事情。
  晚上又下起了雨,金墨化身毛茸茸的原型,像大狗一樣躺在客廳地毯上,下巴擱在爪子上,打著令妖怪心驚膽戰的嗬欠,地上微涼,杜隨坐在躺椅上,把光著的雙腳藏到他的長毛裏,望著窗外雨幕裏數不清的繁星般的點點燈光:
  這個都市裏,有多少像那個女生一樣孤獨寂寞的人?又有多少人,能有幸得到一朵解語花?
  解語花又能不能夠像他們一樣,在這樣下著雨的天氣裏互相溫暖,連些微的寂寞回憶也變得溫暖如壁爐裏的火光?
  杜隨帶著難以察覺的微笑,把腳伸得更深一些,感受血聖獸略微粗糙的長毛裏毛茸茸的柔軟絨毛。被弄癢的金墨閉著眼睛不高興地低吼,用巨大的後爪淩空撓了撓,前爪搭到眼睛上睡著了。

  B市妖怪聯盟

  今天杜隨上班的時候,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但是她所會的大大小小法術裏,很遺憾,並沒有掐指一算,就能算出前因後果的能力。
  因此,她隻是留心戒備。
  看,這個鬼鬼祟祟,擋在她前麵,明明是上班族模樣,卻眼珠子骨碌碌亂轉,一跟她目光接觸,作魂飛魄散狀,轉眼間溜得無影無蹤。
  而且,總覺得今天看我的人多了些哪。杜隨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也許是自己多想了,疑神疑鬼的。
  杜隨進了自己辦公室之後,就把這事忘到腦後,開始一心一意忙工作。
  中午的時候,叫了一份外賣,順便打了個電話問候一下金墨同學,金墨同學接電話的語氣很是不耐煩:“什麽事?沒事掛了,今天的題很有意思。”
  然後“沙沙”勤奮演算聲……
  杜隨默,掛了電話。
  突然有點想笑:說不定金墨真的可以成為一個數學家,將來就朝著方向發展吧,隻要他不要什麽時候一怒宰了將來研究所的上司就可以了。
  不過,他從小也乖乖上學,現在在大學裏也能跟同學相處——上次不是還一起去後海了?
  嗯,看來這家夥也不是頭腦簡單一味蠻橫,還是懂得適應形勢。
  未來仿佛慢慢綻開在眼前:自己就和別的女人一樣嫁了,金墨像普通人一樣工作,每天去上班,高高興興做他的題……
  搖搖頭,不大可能,金墨會乖乖去工作嗎,算了,不要期待太多,工不工作,也是小事。
  胡思亂想的時候,女秘書進來通傳,黑玉先生來訪。
  一貫冷靜的女秘書激動得滿臉通紅,忍不住問:“老板,您居然認識黑玉,一會兒能不能讓他簽十個名,我回去分一下。”
  杜隨一愣,笑起來,想不到這公雞現在這麽有市場。
  然後,黑玉穿著一件露出好一片胸的衣服,在女職員們的尖叫聲中,騷包地走了進來,杜隨無奈地衝他笑。
  進來才發現,他不是一個人,身後還有一位,仔細一看,正是早上那個鬼鬼祟祟的白領。
  黑玉的神情並不像他的衣服那麽騷包,就算不是愁眉苦臉,也算得忐忑不安。
  比他更糟的是他身後那位,簡直是心驚膽戰,卻硬著頭皮,還帶了些視死如歸的意味。
  杜隨跟黑玉問好,又問:“這位是……”
  黑玉介紹說:“這位是黃先生。”然後便要求杜隨屏退左右,單獨說話。
  杜隨揮手讓花癡狀的秘書出去了,關上門,合上百葉窗,回頭說:“到底怎麽了?快說吧。”
  黑玉說:“其實我的任務是帶這位來引見給你。”
  杜隨便看著那位所謂的“黃先生”。
  這東西身上隱隱有點臭味,又姓黃,估摸著是個黃鼠狼精,杜隨想,一般妖怪們創意有限,黃鼠狼就姓黃,狐狸就姓胡,蛇妖則姓佘。
  話說,黃鼠狼……公雞……
  和天敵湊在一起,難怪黑玉表情不愉快。
  難道被脅迫來的?
  想到這裏,杜隨戒備起來。
  那位“黃先生”還是哆哆嗦嗦的,但還是抬起頭,畢恭畢敬地開了口:“金夫人,您好,冒昧來打擾您,很抱歉。”
  金夫人?
  杜隨黑線:“抱歉,我還未婚。”
  “是是,未來的金夫人。”
  “請叫我杜小姐。”杜隨又好氣又好笑:這妖怪的語氣,仿佛金墨的夫人是什麽了不起的殊榮似的。
  “是是,杜小姐,鄙人自我介紹一下,我是B市妖怪聯盟的首席聯絡官。”
  杜隨再次黑線,第一次聽說本市還有妖怪聯盟,還什麽首席聯絡官,汗。
  黑玉在旁邊不好意思地說:“我最近也加入了,本地妖怪大部分都加入了……我本來剛成人形,才疏學淺,承蒙大家不棄……今天本來黃先生打算自己來,因為覺得冒昧,又因為我跟您有過數麵之緣,所以……”
  原來今天早上那個家夥鬼鬼祟祟是不敢來啊,自己跟金墨在一起,在妖怪眼裏也變得危險了。
  黃鼠狼把來意拐彎抹角說了半天,杜隨才大致猜出它的意思:原來,自從金墨在B市出現,B市的妖怪們就開始膽戰心驚,躲躲藏藏,現在,大家商量,終於決定不想再藏,於是,大家派出最能言善辯的黃兄來談判,因為不敢直接見金墨,所以來找杜隨當切入口。
  妖怪們的意思是,隻要血聖獸大人不吃他們,什麽都可以,賣身投靠也好,甚至幫他抓別的妖怪吃也行。
  杜隨點點頭,“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了,放心,我會告訴他的。”
  黃鼠狼沒想到杜隨這麽和善好說話,大喜過望,說:“杜小姐您對那位大人有巨大的影響力,希望您能幫我們美言幾句。我們可以實現您任何願望:您想不想青春永駐?想不想長生不老?我們可以給您很多很多的錢,不用再辛苦工作,什麽都能得到;或者,您想當大官嗎?”
  杜隨愣住了。
  這些話,倒是很耳熟啊。
  仿佛不少寓言和童話裏都出現過。
  當然,最終都沒什麽好下場。
  青春永駐,長生不老,大富大貴,果然都是妖怪誘惑人類的老套路。
  杜隨想來想去,並不覺得有哪個想要的(關鍵是如果想要的話,也可以跟金墨同學說),於是搖搖頭說:“不用了,我現在挺好。”再說了,這幫妖怪真有這麽強,早就跟金墨分庭抗禮了,也不用在這兒求和。
  黃鼠狼表情很沮喪,好象杜隨拒絕賄賂就不會幫他們,胡子也一抖一抖的。
  杜隨為了安慰他,決定跟他聊幾句(其實是自己好奇),“不知道本市有多少妖怪?”
  黃鼠狼想了想:“大約也有幾百個。”
  杜隨又想到:“嗯,確實,他每次覓食都去很遠的地方,從來沒在本市,除了最初美人蟒那次……”
  “那是因為我們那時一早就發現了,所以一起躲在石頭的結界裏,石頭能遮蓋我們的氣息,血聖獸食血食,所以不大會去理會石頭……”突然駭然看著杜隨,指著她鼻子手指顫抖,“你……你你你……”
  杜隨不解:“我怎麽了?”
  黃鼠狼哭喪著臉:“你替他套我話!嗚嗚嗚,人類真是太壞了,我對不起大家!”狠狠跺跺腳,拉著黑玉跑了。
  結果杜隨被自己的女秘書羅嗦了一下午,沒拿到簽名,連咖啡也不給好好泡了,直到杜隨發誓本周一定會拿到,這位大小姐才轉怒為喜。
  杜隨很鬱悶地回到家,金墨已經先回來了,正在幫她整理家,杜隨很感動,主動跟他纏綿了一番。
  ——這件事的直接後果是金墨同學買了一本《家務大全》回來研究,還有一本菜譜,結果連續一周杜隨回來都要吃奇怪的魷魚煎蛋或者是加奶酪的橘子。
  想要金墨理解人類的口味難道就這麽難?
  杜隨想起來本市妖怪們的重托,就跟金墨說了一下。
  金墨皺起眉頭:“石頭?這幫家夥倒挺狡猾。”
  杜隨看他樣子似乎想立刻找出那塊石頭解決掉妖怪們,連忙阻攔:“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留著他們也挺有趣的,又沒什麽妨礙。”
  金墨想想:“也是,我哪天抓不到食物再找他們。”
  杜隨連忙更正:“可以叫他們幫你抓嘛。”
  金墨又想想:“不,自己動手比較有趣,再說老閑著也無聊。”
  杜隨於是正色說:“我正想跟你談這個問題:你知道我是擁護生物多樣性的,你不要把妖怪們都吃光了。再者說,被你吃掉妖怪也挺可憐的,你以後能不能隻吃害人的妖怪?這樣名正言順,他們也無話可說,你也算正義的一方了。”
  杜隨以為金墨會不幹,可這位大人居然點點頭,半句廢話都沒有就答應了,著實令人驚訝。
  ——好幾個月以後杜隨才發現這家夥的不害人是什麽概念。那是他們去杭州旅遊,金墨抓到西湖的一條鯉魚精,問人家說:“你是不是偷過銀行裏三萬塊錢?”可憐的嚇得直哆嗦的鯉魚精顫抖著點頭,金墨很滿意地說:“好,你是害人的妖怪。”就打算啊嗚一口把人家吃掉。
  當然,這暴行被杜隨及時製止,把眼淚汪汪的小鯉魚放回西湖,然後把金墨訓了一頓,並且從此嚴格界定了“害人”的定義:害人即為當事人有意做出危害某人類的生命或靈魂的行為,或者是其行為將導致被害人健康嚴重受損,危及生命。
  這條定律後來成為北方的妖怪們的行為準則之一被廣泛流傳,金墨抱怨說現在覓食幾乎要到東南亞找了。
  最後交涉的結果是金墨終於同意這件事交給杜隨去處理,他的原話是:“好吧,隻要他們乖乖的話。”
  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乖乖的涵義是什麽。
  杜隨召來黑玉,讓他傳遞結果,並勒令他留下二十個簽名給自己賄賂女秘書及閑雜人等。
  好奇心還沒有泯滅的杜隨大小姐其實很高興,自己終於可以打入神秘的妖怪社交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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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老看不到我的說明,唉,鎖掉的是不要的不要的,我現在更新都是直接把鎖的刪掉貼新的。
  嗯,其實我也很想告訴大家每次的更新頻率或具體更新時間,可是我自己也沒法把握啊。
  快四點了,打個嗬欠睡覺去,最近我會努力的

  類

  B市妖怪的這個不知道是否非法的奇怪集會因為忙,被杜大小姐暫時置之腦後,不予理會。
  龐大的B市仿佛一個巨大的機器,吞吐流動,人們熙來攘往,名利生死,每天上演著比戲劇更戲劇性的現實,燈紅酒綠,霓虹閃爍,也有肮髒的,尋常人難以想象的地方。
  比如說,有一個地方杜大小姐在這個城市過去十年裏就絕對沒見過也沒有去過。
  大約在城市西北部,四環外接近五環的近郊,有一片的平房,這種平房和市中心當地人聚居的胡同裏的平房是不一樣的,房子都是紅磚房,很破舊,房子間留出來的狹小的土地算是路,到處都是垃圾,塵土,穿得髒兮兮的小孩跑來跑去,破舊的卷簾門後麵的小雜貨店坐著目光呆滯的老板娘,典型的貧民窟模樣,第一次看到的人壓根想不到在B市會有這樣的地方。
  這裏住的無一不是外地來打工的人和他們的孩子。
  那麽杜大小姐為什麽會在中午毒辣的太陽下呆呆站在這種地方,身邊飛旋著燥熱的灰土和蒼蠅呢?
  原來,昨天不知道為什麽,公司天花板上的一盞燈突然掉了下來,而杜隨正好從底下走過。旁邊站著正在拖地的公司的清潔工,從後麵推了她一把。
  杜隨僥幸脫險,而清潔的阿姨——其實也不能算阿姨,大約三十五六歲,卻被燈的一個枝節刮到,一邊手臂血淋淋的。
  於是公司忙作一團,把受傷的清潔工送到醫院,清理現場,打電話投訴裝修的工程公司,杜隨還是受了點小傷,等到她的傷被處理完,得知她的救命恩人也已經處理完了傷口,回家去了。
  對方傷並不重,杜隨寬慰了些,所以今天提著一些營養品之類的上門來致謝。
  按照人力資源部給她的地址,杜隨找到這裏,車開不進來,杜隨便棄車自己提著東西走了進來。
  這裏的門牌號很亂,杜隨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所以此刻才一臉無奈站在這裏。她走進雜貨店去問,雜貨店灰塵積得極厚,老板娘聽到她問路,還是一臉呆滯,理都不理,直到杜隨無奈買了瓶飲料,才肯指點給她。
  飲料是冰的橙汁,剛想打開,卻發現顏色不大對,色素似乎明顯了些,仔細一看,原來是取了個和市麵的大牌相仿的名稱,包裝樣子也是一樣的,實際上卻不知是哪裏的小廠產的。
  杜隨當然不敢喝,但是路邊又沒有垃圾箱,便放在路旁有點像垃圾箱的一堆廢板紙的旁邊:撿垃圾的人也許會很高興多一個塑料瓶賣。
  廢板紙的旁邊有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穿得髒兮兮的,跟一隻野貓在玩,看到她的舉動,便睜著一雙水滴滴的眼睛看著她,走到冰橙汁旁邊,伸手想去拿,卻又怯怯地不敢,有點央求似的看著杜隨,看得出她很想喝,卻不敢相信買了這個的阿姨自己不喝一口就打算扔掉。
  杜隨看到她的眼神,幾乎想脫口而出說“拿去吧”,但是轉念一想,自己不喝的東西讓一個孩子喝,實在不妥得很,再去給她買一瓶別的?這店裏似乎也沒什麽正規可靠的東西,何況,人家雖然窮,也不是乞丐,自己這行為合適嗎?會不會傷害到人家的自尊心?
  杜隨猶豫的時候,小姑娘突然伸手搶起那瓶橙汁,帶著野貓飛也似的跑了。
  杜隨愣了一下,搖搖頭,繼續去找她的恩人。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間低矮的平房,還有點潮濕,門口放了個煤爐,估計是做飯的地方,所以外牆被熏得焦黑一片。
  清潔女工獨自一人躺在一張少了後麵兩條腿,拿兩張凳子擱著的板床上,手臂上裹著的紗布是這個屋裏唯一潔白嶄新的東西。她並沒有想到杜隨會親自來看她,驚慌掙紮著想站起來。
  杜隨連忙製止她,心裏不可避免覺得很難過:她真的沒有想過B市有這樣的地方,這樣的生活。
  和貧困地方的大部分人一貧如洗不同,那裏的人過的是一種生活,雖然窮困,但大家都一樣,還是心安理得的。在如此繁華的地方,高樓大廈的陰影後麵的這種窮困,不會讓人心理失衡嗎?
  這個清潔女工沒有救杜隨之前,杜隨對她的印象也很好:不言不語,勤奮努力,衣著雖然不新不時髦,卻幹幹淨淨,人說不上漂亮,但是看著也不難受,杜隨每天上班時她都固定在拖地,杜隨小心地從邊上繞過去不踩髒她剛拖完的濕地的時候,都會得到她一個羞澀的溫和笑容……
  這樣的人和自己不在一個世界,杜隨是知道的,她們的收入有天壤之別,杜隨也是知道的。可是杜隨並不知道她每天穿得幹幹淨淨離開的是這樣一個地方。
  頓時有說不出的感觸。
  杜隨帶的營養品有一箱牛奶,有補血衝劑等等,跟那個誠惶誠恐想要爬起來給她倒水的人說:“你躺著吧……不要起來碰到傷口,你的醫藥費當然是公司出……這個月你就安心養傷吧……”看到她驚慌的神色,連忙補充說:“工資會照發的,別擔心,位置也會給你留著……”
  對麵有些蠟黃的臉鬆了口氣。
  杜隨想了想,從包裏拿出一個信封和一疊錢,誠懇地說:“這兩千塊錢是公司給你的營養費,這個……”頓了頓,她說:“這五千是我謝謝你的,別嫌棄,沒你那一推說不定我要破相呢。”
  女人又驚又喜,卻死活不肯收,推來推去足足十分鍾,直到杜隨筋疲力盡,她才不好意思地收了。
  杜隨想到晚上她會跟打工回來的丈夫分享意外之喜,說不定還會去給孩子買點好吃的,好玩的,心裏暖洋洋的,很高興。
  這時候,突然跑進來一個小小的身影,一邊哭著一邊紮進對麵清潔女工的懷裏。
  杜隨一看,愣住了,正是路邊的那個小女孩。
  小姑娘哭得稀裏嘩啦,一邊哭一邊咿咿呀呀地說,但一來哭得口齒不清楚,二來小孩有父母家鄉的口音,杜隨費了很大勁才明白:原來,一隻野貓被人抓走了。
  杜隨也算是個喜歡動物的人,雖然沒有參與任何小動物的救助組織,但也會關心這方麵的新聞。目前據說有很多人抓流浪野貓賣到廣東去供食用,不知道這次是不是,如果真的是,這種事情還是要管管的。
  所以她拉起小姑娘說:“走,阿姨帶你去救貓貓。”
  小姑娘領著她往一個方向旁,一路看到好幾隻野貓,小姑娘都說不是,趕到所謂的“事發地點”,不但沒有人影,連個痕跡都沒有,這卻哪裏找去,杜隨犯了難。
  小姑娘看貓已經沒了,又哭鬧起來。
  杜隨頭痛欲裂,找出一張符,這是個指路符,但時靈時不靈,指尖點火,真火把符一燒,小姑娘也不哭了,睜著大眼睛怔怔看著她。
  杜隨也不怕幾歲的小孩子亂說,反正也沒人會相信。
  這個指路符燒成灰之後,會顯出個霧狀的箭頭,說實話,這是杜隨自己的小發明,當初被師父罵得狗血淋頭,也不曾用過幾次,靈的幾率不超過三成。
  但是,卻也不曾顯露過這次這麽丟人的結果的:箭頭在空中扭來扭去,好像被風吹一般,凝不出形來。
  杜隨很鬱悶,瞪了那個箭頭半天也看不出什麽來,終於放棄,問小姑娘說:“你沒看到那人把貓貓抓哪去了?”
  小姑娘搖搖頭,她還沉浸在眼前的漂亮阿姨剛才變的魔術裏,已經把貓忘到腦後了。
  杜隨四處轉了一番,沒找到什麽線索,隻好放棄了,對小姑娘說:“咱們去小店問問店裏的阿姨看到沒有,順便阿姨給你買冰淇淋吃。”
  小丫頭聽到冰淇淋三個字,小臉蛋上頓時顯出渴望的神色,眼巴巴看著她,小舌頭舔了舔幹了的小嘴唇。
  於是杜隨拉著小丫頭的小髒手,又去了那家小黑店。
  剛走到門口,杜隨傻了,小姑娘掙脫她的手,尖叫一聲:“貓貓!”便跑了進去。
  杜隨怕她被壞人欺負,連忙跟過去。
  原來一個瘦長的高個子男人站在店裏,手裏倒提著一隻個子不小的野貓,正在跟看店的女人說話。
  小姑娘跑得很快,雖然害怕,還是衝過去就抱住高個子男人的腿,叫嚷著:“還我貓貓,還我貓貓!”伸手搶奪那男人手裏的野貓。
  那男人很不耐煩,伸手把小姑娘一把推開,用力雖然不很大,小姑娘還是被推飛了出來。
  杜隨正好趕到,伸手托住了小姑娘的背,才僥幸沒讓她撞上門。
  輕輕扶著小女孩,杜隨頓時怒了,衝那高個子男人厲聲說:“你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抓貓?這麽小的小孩你也敢動手!”
  男人還是很不耐煩,揮手似乎想把杜隨像蒼蠅一樣趕出去,突然仔細看了杜隨一眼,神色頓時變得溫和了,還有點恭敬狀:“原來是金夫人啊,這不是貓,是隻‘類’,是為了給拙荊治病用的。”
  金夫人?
  杜隨懵了,隨即醒悟過來:原來這男人是個妖怪。
  可為什麽自己看不出半點妖氣呢?
  還有,累又是什麽東西?
  旁邊一直木頭般的雜貨店老板娘突然跳起來,暴跳如雷,破口大罵:“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娘什麽病也沒有!是你一天到晚搞七撚三!剛才還說不再犯了,現在看到漂亮女人就走不動路了!媽的,連女人你都不放過!!!你還對得起自己的身份嗎?人都不如的東西!”
  杜隨突然目睹一塊木頭化身火藥桶,頓時傻眼。
  不過,什麽叫連女人都不放過?什麽叫人都不如?這個妖怪老板娘的種族主義傾向太嚴重了吧?
  仔細感覺了一下,這個老板娘身上也沒什麽妖氣。
  沒有妖氣的妖怪,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高手。
  杜隨緊張了一番,雖然他們知道金墨,可能不敢怎樣,但還是小心為妙。她不動聲色把七寶珠偷偷取下。
  那瘦高個妖怪看似有些懼內,被老婆罵得直冒汗,卻不敢作聲,直到老婆告一段落,才上去低聲說了幾句話,老板娘便止了聲,上上下下打量了杜隨一番,似有些忌憚,卻不再多說了。
  瘦高個妖怪勉強擠出笑容:“金夫人,您看拙內這脾氣……”又看看手中的野貓,歎氣說:“現在‘類’不好找了。”
  野貓揚起脖子,喵嗚喵嗚叫了幾聲,杜隨看看它那小可憐樣子,又看看那個小姑娘含淚的眼睛,非常堅決地說:“這位先生,請你不要傷害小動物!”
  瘦高個妖怪卻看著手中的野貓,十分不舍。
  他老婆衝過來,劈手奪過野貓,塞到杜隨懷裏,說:“你快拿走吧,我才不需要!”
  瘦高個妖怪還想抗議,卻被他老婆擰著耳朵到後屋去了。
  杜隨抱著被解救的野貓,牽著小女孩走出雜貨店。
  野貓個子很大,金黃色皮毛,頭上卻有黑色的鬃毛,酷似人的頭發,長相跟普通野貓確實不同。
  杜隨也明白了這不是普通野貓。
  剛才那對妖怪管它叫累,到底什麽意思呢?
  “野貓”低頭舔了她幾下,狀甚感激,轉身走開了。
  小姑娘屁顛屁顛跟了過去。
  杜隨回家之後跟金墨說起了這件事,金墨托著下巴想了想:“那是類啊,類型的類,是一種像貓的怪物,吃了它的肉可以治療女人善妒。山海經上有的,你連這都不知道。”說著又在杜隨身上聞來聞去,皺鼻子說:“有股狐狸味……嗯,九尾狐!你遇到的是九尾狐!我好多年沒吃過了,怎麽不早點喊我!”
  說著便衝了出去,杜隨想叫住他,卻早已沒了影子,突然也隱隱為那對夫妻擔心起來,雖然是種族主義的妖怪……
  居然是九尾狐。不過,還以為九尾狐一定很漂亮,兩人卻都這麽普通。
  不一會兒,金墨回來了,很沮喪說:“溜走了,九尾狐真狡猾,估計你一走他們就跑了。”
  杜隨高興起來,微笑說:“我給你做飯吧,一定比九尾狐好吃。”
  一頓心滿意足的飯後,金墨摸著肚子躺在墊子上,把九尾狐忘到了腦後,還叫嚷說要吃薄荷冰淇淋,杜隨不理他,拿出一本《山海經》看:
  “又東四百裏,曰亶爰之山,多水,無草木,不可以上。有獸焉,其狀如狸而有髦,其名曰類,自為牝牡,食者不妒。”
  還是一身同時雌雄二性的動物啊,怎麽沒好好觀察一下!
  不過,看來有必要提高一下古文水準了,免得被金墨這樣不學無術的妖怪恥笑,杜隨吭哧吭哧啃起了《山海經》。
  第二天早上一開門,門口卻有個小袋子,仿佛是布袋,卻看不出什麽材料,非絲非羅,帶著清新異香。
  打開一看,有十幾粒淺藍色的小珠子,光華流轉,仿佛玉雕一般,十分美麗。
  金墨“咦”了一聲,接過來一看:“這是忘憂草的種子,可以避塵。看來是那隻類送你的謝禮。”

  算命

  每個城市裏都會有幾個著名的大仙或半仙,越是大城市,越是如此。他們往往得到達官貴人們的追捧,算一卦據說高達幾萬的酬金。
  最近,一個和杜隨相熟的女建築商喝茶時聊了起來,她認識一位姓黃的大師靈異非常。
  “前年,他說我今年三月份之前會挨一刀,結果,果然做了一次子宮肌瘤的手術。”
  “不會是懂點中醫,看出你有病態了吧?”杜隨說。
  “不可能,他說我以前的事情,都神準。”已經四十歲,若幹億身家,平素完全是個精明強幹模樣的女強人欽佩地說。
  “事先調查過。”神棍的手法大家都還是清楚的。
  “不可能,他一天算六七十個人,哪有時間調查。”
  “這樣說來,倒還真有點意思。”
  女建築商很是熱情,“要不我帶你去看看。”
  杜隨有幾分心動:她學藝不精,雖然這個那個都會一點,終究是皮毛而已,占卜一道,更加是一竅不通,自己之前的兩個師父,不管是和尚還是道士,都不擅長這個,若是這人真有一套,自己倒是可以再拜次師,設法學點。
  女建築商開車帶她去,一路上告訴她,這位大師住在近郊很好的別墅區,這別墅本是她的產業,因為佩服大師,故便宜隻五百萬整數賣給他。
  過戶的時候,還鬧了些笑話,大師要把房子寫在七個孩子的名下,結果又是公證又是什麽的麻煩了很久。
  “七個孩子?這位大師多大了?”
  “不到五十歲吧。”
  “我國難道不是計劃生育的麽?”
  “咳,大師有錢,不怕罰。”
  也是,杜隨想。剛剛女建築商告訴她,這位大師算命起價五千,如果覺得算得準,就看著給,曾經有人給過二十萬的。
  一天算六十個,就算一人五千,這還三十萬呢。這位大師不但比自己能賺錢,隻怕身家比旁邊這位建築商姐姐更加豐厚。
  唉,算命居然是一份這麽有前途的工作。
  車開到地方,別墅不算小,占地一千多平米,兩層的建築大約有四百多,再加寬闊的露台,隻是樣子有些老,不算雅致漂亮。
  現在的價錢,五百萬實在很便宜了。
  門前的花園改成了涼亭,以便排隊的達官貴人們歇息。其餘的花園則寸草不生,全部改成停車場,停滿了各式名車,比車展更像車展。
  排隊的大約有二三十人,有穿著Hugo Boss的;有鑲著大金牙的,拍著鱷魚皮帶勒著的啤酒肚的;有名嬡淑女狀的;也有披金戴銀,手上好幾克拉鑽戒閃閃灼眼的中年婦女……間中甚至還有精英狀的幾個人一邊等著一邊打開筆記本電腦辦公。
  “這是我建議的,我讓大師安一個wifi,讓大家可以無線上網。”女建築商一邊找車位停車一邊很得意地說。
  “安全性差了些吧,”杜隨說,“不過你可以建議開一個算命club了,一定比高爾夫球有號召力。”
  杜隨去前麵排隊,女建築商溜到後麵,一會兒偷偷來拉杜隨的衣服,示意跟她來。
  杜隨跟著她從後門偷偷潛入進去。
  “排隊的人都得罪不起,隻能偷偷走後門插隊。”女建築商解釋。
  跟著她走到二樓書房門口,正好有一個人滿臉愁容地從裏麵走出來,拿著個筆記本看著,口中念念有辭:“純黑色大公雞第三根尾羽,三兩重的蜈蚣的腿……能破此煞嗎?對了,家裏的魚缸要換方向……”
  杜隨一個照麵看清此人的臉,吃了一驚,趕緊避到女建築商身後,這人不是前些日子在應酬時遇到的某部很是大權在握的一個司長嗎?
  走進書房。
  說是書房,也看不到什麽書,倒是充滿神棍氣息:桃木劍,香爐,供桌,該有的都有了。
  杜隨看看掛在牆上的桃木劍,認出不過是個裝飾品,壓根不是桃木的,搖搖頭,心裏有數了:這位大師定是個神棍。
  “大師”看上去五十來歲,長相和普通民工並無太大區別,說猥瑣也許過份些,但絕對算不上儀表堂堂。
  雜亂的頭發,有點泛白了,眼睛渾濁,醜陋的厚嘴唇,身上穿了一件金利來之類的牌子的灰白色T恤,不知道什麽牌子的西褲,T恤塞到褲子裏,露出皮帶,手裏有一塊灰綠色的石頭,一直把玩著。
  他示意杜隨在他對麵坐下,便端詳起杜隨來,也不問名字,也不問年齡,不起卦,也不排八字,張口就說:“小姐你今年二十六歲了,生在江南。”
  杜隨吃了一驚,繼續聽他說:“你生來聰明靈慧,進學從來無憂,頂著天驛星,一輩子東奔西跑,經常要出國。”
  這些東西,有經驗的觀察家應該都能看出來。
  大師又指指旁邊的女建築商:“你跟她也算同行。”
  一樣可以推斷,杜隨想。
  “你小時候摔過一次,頭上至今還有疤。”
  杜隨摸摸腦袋,確實,深藏在頭發裏。不過,大多數孩子都有碰過腦袋。
  “你父母感情不算太好,經常吵架,但都很愛你。”
  現在中國,像我這麽大的大都適用這句話。杜隨繼續不以為然。
  “你戀愛談過不少,現在這個是你的真命天子。”
  女建築商笑著瞥了她一眼,杜隨臉紅。
  “你現在這個男朋友啊……”大師突然全身一顫,驚訝地看著她:“奇怪,怎麽算不出來,你現在的男朋友,我居然什麽都看不到……”
  杜隨色變:難道這個大師真是個有本事的?還是瞎蒙的?
  女建築商也驚訝地說:“怎麽會呢?大師,你不是什麽都能看到?”
  大師滿頭大汗,連連搖頭:“一片空白,什麽都看不到,奇怪!奇怪!”
  杜隨擺擺手:“沒關係,大師,算算我的將來吧。”
  大師驚魂稍定,擦擦汗繼續說:“你一生富貴,衣食無憂,也沒什麽大災,名利雙收,指日可待。”
  “婚姻呢?”
  “婚姻也幸福,多的卻也看不出來。”
  “可有什麽災禍?”
  “隻怕要有些爭鬥不免。”他閉著眼睛算著:“你第一個孩子不保,不是流產,就是養不大。”說著又睜開眼睛:“隻怕還是前者吧,別擔心。”
  現在女孩子打胎那麽多,有什麽稀罕的。對未婚女孩說這話,不是已經猜中了,就是將來才會發生,誰也不知道。
  杜隨繼續發揮她的懷疑論。
  “對了,小姐一會兒開車回家要小心點。”
  杜隨還待追問,電話響了,血聖獸大人放學回家家裏沒人,一個人無聊了,召她回去相陪。
  杜隨便告辭出來,大師的老婆在外麵等著收錢,杜隨給了五千,頓覺肉痛,大師的老婆表情冷淡,顯然覺得給的少了。
  女建築商把她送回事務所,杜隨便自己開車回家,下班時間很堵,杜隨再一次痛恨自己不會瞬移。
  金墨今天不知道是肚子餓了沒有捕到食物,還是有周期性撒嬌傾向,每隔十分鍾就是一個電話,杜隨心煩意亂,正接著電話,旁邊又有一車明目張膽地夾三,剮蹭了。
  於是下來和肇事車理論,打電話給保險公司定損,堵在路口片刻,後麵長長的車隊不停地鳴笛,結果好容易折騰完頭昏眼花回家已經八點多快九點,金墨大人的臉黑得可以揮毫潑墨,奮筆疾書。
  杜隨鬱悶地倒在沙發上,突然想起大師的話:這總不是蒙的,難道他能專門找個人來蹭我的車?
  看來是真人不漏相啊。聽著金墨在浴室裏洗澡的嘩嘩水聲,杜隨想。
  決定要學習占卜術的杜隨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旁邊的金墨還在呼呼大睡呢,今天是人形的,看著他麵目如玉,長長黑色睫毛隨著呼吸顫動,令人心動。
  杜隨很遺憾今天沒有胡子可以揪一下,於是捏了一下他的鼻子,趁他起床氣沒發作前跑到安全地帶,迅速洗漱穿戴完畢,出發。
  原來六點的早上是不大堵的,杜隨一路暢通開到大師家,才不過半個小時。
  敲開大師家後門,大師自己來開的門,看到杜隨愣了一下,說:“還沒開始營業。”
  杜隨把自己來意一說,他連連搖頭,說這是天分,不是誰都能學的。
  杜隨說:“我自問這一道天分不差。”
  大師看她兩眼,歎氣說:“我昨天就看出你是修道的人,既然如此,就更應該知道這東西學了不如不學。”
  杜隨心中一動,隱隱想起自己小時候對占卜感興趣,纏著老和尚教,老和尚說自己也不擅長,並且說過這麽一段話:
  占卜之術,最為玄妙莫測,得窺天機,非佛門道門大德宗師不能為之。若有民間所習,往往均是旁門,勉強窺伺天機,一定會受天遣。
  比如說很多算命的都是瞎子或是裝瞎子,就是因為早期有這麽幾位得到的報應都是雙目皆盲。
  杜隨便說:“我看大師也沒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啊。”
  大師苦笑歎氣:“別人哪裏知道!”
  大師的老婆正在盛早飯,盛好後放在兩個大托盤裏,大師和她一人一個,捧著上樓,大師示意杜隨跟他們來。
  樓上有兩間打通了的房間,大師的老婆先把托盤放在一邊,打開門,又捧起托盤進去,大師隨後,杜隨也跟了進去。
  一進去,杜隨就驚呆了:裏麵有五個孩子,最大的十七八歲,是個女孩,臉全部燒毀了,恐怖異常,正在接她媽媽的托盤。
  但她的情況顯然還是好的: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癡癡呆呆笑著,流著口水;另一個和他差不多大,雙腿齊膝斷了;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長得挺清秀,躺在床上,高位截癱;還有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兩隻眼睛沒有焦點。
  “我們一共生過九個,”大師的老婆抹眼淚說,“兩個死了,一個瘋了,現在在精神病院,還有一個是植物人,也在醫院裏……”
  杜隨震驚無語。
  大師的老婆留下來喂孩子,大師和杜隨出來了。
  接下來,大師講了下麵的故事:
  大師和他老婆本是贛西農村的,家裏窮,兩人勉強度日,可一旦母親病了,卻無錢醫治。眼看著母親在病床上疼痛呻吟,大師心如刀割,卻無計可施,花了幾毛錢買了最劣質的酒,在山上破廟裏喝了個爛醉。爛醉後睡在廟裏,半夜突然下雷雨,大師被澆醒,卻看到神像一角地下隱隱滲出藍光,大師想起村裏老人們以前說過的一些偶然間挖到寶藏金銀的傳說,精神大振,酒醒了一半,便開始奮勇挖掘起來,挖了一米多深,挖到了一個木盒。
  木盒打開一看,卻沒什麽珍寶,隻有一塊灰綠色,平淡無奇的石頭。
  大師很氣憤失望,抓起石頭就想扔掉泄憤,突然腦子了電光火影,掠過一些圖像,是自己和老婆住在大房子裏,過著好日子的模樣,大師覺得很奇怪,一時就不肯把這石頭丟了。
  他抓著石頭正在納悶,突然一個穿著好像呂洞賓似的道爺出現在他麵前,看到他手裏的石頭,連連歎氣說:“原來被你先得了。”
  大師此時已經意識到這石頭必是個寶貝,就藏在身後,急急說:“這是我的。”
  那道士就說:“別怕,我不會搶你的。你那東西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拿了它,能知道過去未來的一些事情,不過,你也要小心,暴露天機,必有天遣。”說著就要走了。
  大師知道對麵是個高人,連忙撲到他腳下懇請指點。
  那道士想了想,就說:“報是免不了的,若不報你身上,就要報你至親身上,你是要報你爹娘,老婆,還是你兒女身上呢。”
  大師想了想,爹娘有養育之恩,是不能;老婆跟自己吃了許多苦,也是萬萬不能;自己又無兒女,大不了隻要將來不生就是。
  於是就說:“報在我兒女身上就好。”
  道士笑了笑,朝他揮了揮拂塵,就消失不見了。
  大師連滾帶爬跑下山,手裏還握著那塊綠色石頭,他從此開始給人算命,因為靈驗,遠近聞名,日子也好過起來。
  過了幾年,老婆不慎懷孕,大師想起當初的話,要老婆打掉,老媽媽聽說了,拿起拐杖就要跟他拚命,老婆也寧死不從。大師自己也是農村出來,有香火觀念的,心裏懷了僥幸,就默許了。
  老婆生了個大胖小子,闔家歡喜,結果好景不長,兩歲時掉在水裏淹死了,接著第二個,就是眼前女孩,四歲時一場火,毀容了。一個個下來,就成了眼前的光景。
  “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要生呢?”杜隨忍不住問。
  大師連連歎氣,原來隻要再生一個,發生在前頭一個身上的災難就會停止,好像被下一個繼承了,因為心疼這個孩子,就忍不住再生一個來跟他分擔……
  杜隨聽得毛骨悚然,半天才問:“為什麽不停止算命?”
  大師沉默了半天,因為他們夫妻除了這個不會別的營生,因為停止了算命厄運也不一定會停止,因為想多賺點錢,將來孩子們可以有個依靠。
  杜隨無語,告辭出來,外麵又排起了陣容豪華的長隊。
  其實,大師的家當應該足夠所有的孩子一輩子有餘了吧。
  不願意停手,是貪婪?是慣性?還是舍不得眼下的虛榮?

  舊歡如夢

  杜隨猛然坐起來,心裏一片惘然,伸手掠了下淩亂的鬢發,歎了口氣。
  做夢嗎?
  居然又夢到了。
  杜隨頗交過些或真或假的男友,基本沒有過什麽好結果,事後也總是很快複原,風過不留痕。唯獨有一個卻很是讓她傷筋動骨過。
  這個人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一起上小學,中學,長大後也在一個城市上大學,兩人關係很好。
  杜隨基本從來沒有對方是個男人的覺悟,隻是覺得他是個好朋友。
  後來留學回來,也許是寂寞太深,也許是心裏太累,在和他來往的點點滴滴裏頭居然怦然心動了。
  為什麽心動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當時心裏深深厭惡要去從頭認識一個陌生男人,要相互試探,相互適應,相互妥協,還一不小心就可能遇上倒胃口的。
  如果是他的話,那麽一切都很完美了。
  自己很清楚他,知道他雖然不高大英俊但是聰慧無比,知道他有野心但心地純良,知道他看似正經其實很有幽默感,知道他看事情一針見血洞察力和處理能力都很強大……並且,還知道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會傷害自己他也不會。
  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啊,怎麽會傷害自己呢?
  杜隨心裏充滿了發現真愛的喜悅,原來自己的真命天子打從六七歲上帝就已經放在了自己身邊,卻到現在才發現……
  如果,如果是和他一起的話,那麽自己什麽都不怕了。
  於是興衝衝跟他說了,完全沒想到他會拒絕。
  那時候杜隨還不明白,要讓一個男人把好朋友的角色轉換成愛人的角色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被拒絕的時候驚愕又傷心: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啊,為什麽不願意?
  過日子是另外一種事情。
  我可以做個好妻子,而且我還很了解你。
  問題就在這裏,我在外麵已經很累了,回家還會麵對一個了解我至深的人,我什麽都瞞不過她,這壓力太大了。
  知根知底不好嗎?你都決定要完成任務式地相親結婚了,何不跟我在一起?
  我並不打算在婚姻裏敞開心扉,所以想要找個沒什麽想法的普普通通的老婆。
  ……
  杜隨現在當然明白了,自己並不是他那杯茶。
  根本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一個女人不是一個男人喜歡的類型的時候,無論她是漂亮,能幹,聰明,善良統統都不管用。
  就連她會法術也沒用。
  而且女人追男人在中國並不是明智的事情。
  還有,一個人癡心地追求另一個人的時候,姿態其實是很醜陋的。
  愛讓人失去理智並不是什麽美好的詞匯。
  隻有最善籌謀和克己的人,才能在愛裏保持姿態。
  幾個月間,什麽都努力過了,從肝腸寸斷到黯然魂消,放棄又複燃,對方也似乎幾度有猶豫過的時候,直到最後跟她說:“你沒有忘掉我之前,我不跟你見麵了。”
  於是杜隨明白已經無望,大哭一場之後,把這次動心埋葬了。
  他則相親並迅速地結了婚。並沒有通知她他的婚禮。
  杜隨似乎無所謂,已經不再傷心,很快交了下個男友。
  時間一天天過去,她和他還甚至通過幾個電話,每次都約了說等不那麽忙的時候見個麵,但是彼此都知道他們不會見麵,她不想見他,他也不想見她。
  糾纏那時候他曾經很痛苦地對她說不希望嚐試失敗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現在看來真的如此。
  但是杜隨並不傷心,該傷的都已經傷過了,她已經好了。
  可是為什麽在她最高興,明明生活得很滿意的時候,這個夢就會冒出來:夢到他,夢到他對自己說後悔了。
  在夢裏一切還有希望。
  隻要克服一兩個困難,他們還能在一起。
  醒來悵然得很不得把心摘了遠遠扔掉。
  自己明明已經好了,難道結痂的隻是傷口的表麵,實際上這輩子已經好不了了?
  人的潛意識就這麽可怕?
  杜隨難過得不能自已,但是卻沒有眼淚。
  那會記得是幾乎天天躲著哭的。曾經哭得聲嘶力竭過。
  可是哭泣即使讓別人心軟,也得不到想要的。又不是小孩,拿不到心愛的玩具的時候哭兩聲,什麽都可以到手。
  如果能夠重來,她就不會哭了。
  她還記得那時候自己蜷在床上哭泣的姿勢,是胎兒在母體的姿勢。
  他曾經很誠懇地請她不要這樣,這樣防衛的姿勢並不會讓她好一些,他讓她仰麵躺著,舒展開,背部貼著床,這樣會放鬆而且覺得安全,覺得自己強大。
  知道自己的人生不會有他之後,她就是這樣睡的。
  他說的其實很有道理。
  懂得這樣的道理的男人,最終卻隻能是別人的丈夫。
  曾經有幾次,她也曾經離希望很近過,記得有一次深夜在出租車裏,他喝了酒睡著了,自己曾經很天真地把掌心和他的掌心貼在一起。
  那種溫熱似乎烙在了她的夢裏。
  我的愛會這樣源源不斷地傳達過去,明天他醒來的時候,就會明白了。杜隨想。
  第二天醒來,他當然沒有什麽變化。
  其實他始終是明白她的愛的,可是知道又能怎樣?
  人的心比什麽都要遙遠,所以雖然不想傷害終究也還是會傷害。
  杜隨也始終知道他並不想傷害自己,並且為此很痛苦,所以最終也沒有怪過他。
  單戀很痛苦。也許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了。
  如果單戀之後發現對方光環盡褪,其實並不值得自己喜歡也就罷了。
  可是總有像杜隨這樣,知道他真的很好很好,隻是不能屬於自己而已。
  杜隨不自覺地拿起手機,想給他打個電話,但是想想又放下:跟他說什麽呢?說自己夢到了他?
  他已經是有妻子的人了,有資格向他傾訴的女人隻有他的妻子而已。
  雖然自己比她早認識他幾乎二十年。
  這一輩子,也就是這樣了。
  也許再過十年二十年,他們會出來見次麵。
  一直到死,自己也不會告訴他不時做的這個夢,不會告訴他自己痊愈的傷口下似乎還有膿血……
  這一世,是無言了。
  杜隨躺回床上。
  其實並不嚴重,隻是惆悵而已。
  傷口在陰雨天才會隱隱作痛。
  自己的人生還是很美好的。
  旁邊的某隻野獸還在沉睡中。
  杜隨歎了口氣,強大如血聖獸,也是解決不了這樣的問題的。
  用力搖醒他,杜隨對睡眼惺忪的金墨說:“修行吧,還是得成正果吧!”
  金墨看了她一眼,說:“你怎麽了?”
  杜隨哭了起來。
  金墨把她抱在懷裏,修長有力的手臂橫過她顫抖的肩頭。
  “做惡夢了嗎?再睡會吧。”
  金墨嘟噥著,漂亮的眼睛緊緊閉著不肯睜開。
  杜隨暗歎:難道這輩子就真的就跟這個非人非妖非獸的東西在一起了嗎?
  她想了想,撓撓他的肚子:這是她最近的發現,血聖獸隻要睡覺的時候被一撓肚子,就會露出原形來。
  杜隨在火紅的皮毛裏埋下臉,這皮毛雖然沒有高溫,但是帶著金墨的體溫會讓她想起冬日的爐火。
  於是她漸漸入睡。
  這一次,她沒有夢到不想做的夢。

所有跟帖: 

為什麽後麵的怎麽都沒辦法貼上了?有字數限製嗎? -跳舞的精靈- 給 跳舞的精靈 發送悄悄話 跳舞的精靈 的博客首頁 (88 bytes) () 03/26/2009 postreply 13:51:21

能多貼點麽,很久前跟的文,很喜歡啊 -番茄炒蛋- 給 番茄炒蛋 發送悄悄話 番茄炒蛋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3/26/2009 postreply 16:47:11

我要看全的,如果不行,就告訴我網址吧 -針時- 給 針時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3/26/2009 postreply 22:44:57

看下麵,版主幫我貼全了 -跳舞的精靈- 給 跳舞的精靈 發送悄悄話 跳舞的精靈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3/27/2009 postreply 08:44:57

好看,嗯,是個可愛的故事 -我飛飛飛- 給 我飛飛飛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3/26/2009 postreply 16:5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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