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娘子大人生氣了(下)
此言一出,房裏三個人都變了臉色。姚員外到家才不過半日,就攆女兒回家,哪裏是姚滴珠口裏那個偏疼女兒的爹爹?
老太爺眼珠轉了幾轉,笑道:“親家才到家,也要有人幫著料理家事才好,媳婦啊,你在娘家多住幾日無妨。”
姚滴珠忙上前笑搖爹爹的胳膊,道:“爹爹出門數年,女兒要合爹爹多呆一會。阿菲哥哥是曉得的,女兒哪一日不念爹爹幾回?”
王慕菲心裏冷笑:你哪一日不在我麵前念幾回你爹爹的銀子?腳下踩著一塊軟綿綿的物事,卻是他粉身碎骨的皮襖,王慕菲忍不住道:“小婿明年就要殿試,家去讀書了。”拱拱手不顧而去。
老太爺合姚滴珠臉上都下不來,老太爺還罷了,打著哈哈拱拱手道:“親家才到家,想必還有許多家務,叫珠兒幫著料理罷,老夫還要回去守著小兒讀書。”跟著兒子也去了。
姚員外的臉上就似搭著簾子,人一走,就變了冷臉,喝道:“你哄我呢,說什麽舉人老爺,這不是我家對門那個吃老婆養的窮秀才!有這樣對老丈人的女婿否?”
姚滴珠跺腳道:“那個娘子是合他私奔的,做不得數。他中了舉如何配得上他,自然要娶我這樣才貌雙全的小姐為妻!”
原來滴珠的精妙掌法卻是家傳,隻是功夫不如她爹爹深厚,使出來的掌力輕重由心。姚員外啪的甩出一記鐵砂掌,滴珠臉上就留下一個淺紅的掌印。姚員外罵道:“胡鬧!人說女大不中留一點不假。幾年不見你怎麽張狂如此?”跌足長歎,道:“小桃紅呢,給你小姐收拾衣裳包袱。你們走罷。”
姚滴珠不依,哭泣道:“爹爹,你來家就打我。你不疼我啦!”
姚員外歎息道:“怎麽不疼你,爹爹還替你看中一門好親事。那人就要隨你繼母一同來家,你偏偏嫁了,叫我有何麵目見人?你回婆家去住罷,過幾*****繼母回來,自然還要叫你回來合她見見的。”
看姚滴珠還不想走。姚員外拍掌叫隨他來地管家來去備車,轉身離去。
小桃紅提由吊膽扯姚滴珠的袖子,輕聲道:“婢子去收拾?”
姚滴珠冷笑道:“都給我滾!”用力把小桃紅推出門拴上,翻箱倒櫃找出從前爹爹捎來把她的那盒珠玉,並一盒值錢些地首飾,打成一個大包,才喊小桃紅等人進來,指著桌上兩個大妝盒並兩隻衣箱道:“小桃紅,待會你帶人把這兩樣送回家去。”她自家抱著那個包袱坐在車外邊。到了一個街口突然喊道:“我有兩樣東西要捎把四姑。”就從車上跳下,頭也不回的鑽進一條小巷。小桃紅曉得小姐地性子,心裏又牽掛著姑爺。喊趕車的慢慢走。他們車才停在門口,後頭姚滴珠已是坐著頂雇來的轎子也到了。姚滴珠若無其事搭著小桃紅的手進她們院門。問道:“姑爺呢?”
守房子的媳婦子回道:“姑爺到書房去了。”
姚滴珠冷笑一聲。走進臥房把東西翻了翻,就翻出少了一個寶石戒指來。心頭格外著惱,虎著臉坐在床邊不說話。
小桃紅帶著四五個小丫頭在房裏升了火,都避到西廂外間,圍著一隻小火盆等候。許久滴珠在房裏喊道:“明月,泡茶來。”
明月就去尋茶碗,小桃紅忙道:“你們小心服侍著,我去廚房看看可有什麽點心,若是沒有,現做幾樣來。”走到供桌左邊擺地一麵玻璃方鏡照了照樣子,一路小跑到廚房。廚房裏隻有一個做飯的媳婦子,卻是認得小桃紅的,看她進來抱怨道:“你們跟著小姐回娘家去,自有好吃好喝,到這裏來做什麽?”
小桃紅笑喚一聲葉嫂子,道:“來瞧瞧可有什麽點心,怕我家小姐腹饑呢。”
那葉嫂子冷笑道:“老夫人當家,差不多的都搬他們院裏去了,這裏能有什麽好的?”走到門口衝那院呸了一聲道:“昨日火腿蝦米燒湯,老夫人親自動手切了六片,老太爺還說她切多了,隻許燒三片,那三片怕我偷吃還取回房鎖起。老娘從來沒見過哪家有錢的扣成這副德性。”
小桃紅的心偏在姑爺一邊,笑道:“老太爺合老夫人原是節儉慣了的,葉嫂子你莫惱。有點心嗎?”
葉嫂子開櫃把她瞧,道:“點心實有,都在老太爺那院裏裝著呢。”小桃紅道:“也罷,我做些兒。嫂子也吃些。”看廚下還有兩小捆白菜,挖了半斤多白麵攪成麵糊,又打了隻蛋進去,做了小半鍋麵疙瘩湯,撒了一把碎菜葉。那葉嫂子幫著放鹽放油,先盛出四碗來,小桃紅就道:“嫂子,你先吃著,我先送一碗把姑爺。再喊老太爺房裏的錢嫂子來捧這兩碗。”取了個小食盒裝了,拎到外書房。
這間外書房也曾經過真真地手整治,原來極是雅致。偏老太爺在這裏請過兩回客,嫌灰仆仆的字畫不顯眼,花了大價錢從城隍廟買了幾張全是胖娃娃的年畫粘在壁上,花花綠綠地正好過年應景。小桃紅在門外看見王慕菲伏在案上寫大字,心道:小姐果然有眼力,姑爺極是有才學。怎能叫人不愛。那前頭的尚氏真是瞎了眼,就是做妾,得合這樣玉一樣地人親近,又有什麽不好?抬手在門上扣了兩下,笑道:“姑爺,小姐使婢子送點心來。”
王慕菲聽見是小桃紅,曉得姚滴珠已是來家,心裏泛起一陣厭惡,道:“她回來做什麽?”
小桃紅道:“我們老爺把小姐罵了一回,說嫁出去地女兒潑出去的水,總在娘家做什麽?立逼著小姐來家了。”揭開食盒捧出滾燙地湯來,笑道:“天冷呢,姑爺吃一點。”
王慕菲道:“方才我娘送了麵來。我吃過了。你吃了罷。這幾日有沒有想我?”一邊說話,左手已極不老實的伸到小桃紅地衣裏。
小桃紅推開他,道:“姑爺莫鬧。有件事合你說,我們小姐半路上抱著一包金珠。想是藏到哪裏去了。”
王慕菲想到真真那些值錢的珠釵,不由冷笑道:“這是防賊呢。能值幾個錢的東西?”
小桃紅貼到王慕菲耳邊輕道:“我們小姐手裏現銀也有一萬多,金珠隻怕也有二三萬。姑爺莫合我家小姐鬥氣。”
王慕菲笑道:“她是我地娘子,我怎麽會合她鬥氣。”伸手在小桃紅的屁股上拍了幾下,道:“你去罷。”小桃紅紅著臉跳開。又道:“火盆好像沒火了呢,我去叫人換一盆來。”依舊到廚房去。看見柴房裏放著幾隻銅火盆,隨手抱了一隻出來,突然道:“不對呢,葉嫂子,你去喊姑爺來瞧,這個火盆不像是銅地。”
葉嫂子慌了神,擺手道:“大姐,你莫嚷。這本是隔壁借去的,老夫人說過,要是損壞要叫我賠呢。”
小桃紅也是曉得姑爺手頭緊的。忙道:“不妨事,我拿去用。壞了老夫人不好說什麽的。”抱著那火盆到外書房去。累的額頭上汗都出來了。王慕菲看見,笑道:“你把這個火盆當個寶樣抱在懷裏做什麽?”
小桃紅把火盆放在桌上。笑道:“姑爺,你敲敲這是什麽?”
王慕菲皺眉,勉強伸出手指敲了兩下,卻不像是銅地,忙使袖子擦了擦,在盆沿小心咬了一口,驚呼道:“這是銀的!你從哪裏尋來的?”
小桃紅道:“柴房,葉嫂子說是隔壁借去還了來的。”
王慕菲吃了一驚,道:“他們家極是有錢,隻是也不像拿銀盆做火盆的人呢。也罷,你到二樓取塊布來,我將這盆包起,喚個銀匠看看。”
小桃紅忙到二樓去,上邊最裏間原是守外書房的幾個小廝住的,後來小廝都回尚家去,丟了好些雜物。小桃紅翻出一條床單來下來,合王慕菲兩個把火盆包好,王慕菲又是道:“你把房裏那個放回去。咱們莫讓人曉得。”
小桃紅笑道:“婢子曉得,姑爺速去。”把原房裏的火盆抱回去,洗了手,捧著碗麵湯送回房,姚小姐不肯吃,另取了一錢銀子,叫清風去點心鋪買果餡餅回來吃。
將晚,王慕菲笑容滿麵夾著一隻火盆送回柴房,葉嫂子心裏害怕,上前道:“老爺,可是這火盆壞了?”
王慕菲道:“雖是壞了,我拿去叫銅匠修補過,無妨的。”摸摸袖裏四十多兩銀子,暗笑道:“虧得這媳婦子沒眼力,這幾兩銀子雖然不多,省著些也夠幾個月買菜了。”樂嗬嗬走到父母房裏,要茶吃。
老夫人從火桶裏煨著地茶壺裏倒了一碗紅灩灩的茶把兒子,抱怨道:“你娘子不是在家,怎麽還到老娘這裏要茶吃。”
老太爺咳嗽了幾聲,哼哼道:“她也有臉回來?”
王慕菲白了老太爺一眼,隻是不做聲。老太爺又道:“咱們是窮人家,她也不是什麽千金小姐,叫她來。我有話吩咐她。”
王慕菲隻是吃茶,並不說話。老夫人衝邊上服侍的媳婦子道:“去把滴珠喊來。”
姚小姐在房裏正是氣悶,聽見公公婆婆喊她,冷笑兩聲,換出一副笑臉來,扶著小桃紅慢慢走到婆婆房裏,福道:“老太爺,老夫人。”
老太爺笑眯眯道:“滴珠啊,你從來能 幹,爹爹有幾句話要合你說呢。”
姚滴珠也笑眯眯道:“公公想說什麽,且容媳婦猜猜,是不是因為家務無人掌管,所以叫媳婦管家?”
老太爺地笑容僵住了,老夫人冷笑道:“叫你管家做甚?”滴珠笑道:“原來不是叫媳婦管家。”
老太爺咳嗽了兩聲,道:“管家自有我管,倒不消媳婦你 操 心。隻是廚房裏如今隻得一個葉嫂子,又是隻能打打下手的,從來都是媳婦侍候公婆飲食。你如今又無甚時,就把廚房交給你管罷。”
姚滴珠笑道:“這可使不得,一家子裏頭廚房最是難管。差不多一大半地家務都連著廚房呢,家事都是公公在管。我無權寸步難行,管不好極是丟臉,我不管。”
老太爺狠狠地瞪了兒子兩眼。王慕菲慢悠悠道:“從前真真在家,每日我爹娘的飲食都是親自料理。”
姚滴珠冷笑道:“相公,你口口聲聲真真。既然樣樣都是她好。為什麽棄了她娶我?”
站起來看了看老太爺,笑道:“公公疼愛媳婦,不叫媳婦管家務,那媳婦自然要體會公婆地好意,媳婦先回房去了。”
老夫人激動起來,道:“這算什麽,誰家媳婦這樣跟公公婆婆講話。”
姚滴珠笑眯眯的看了婆婆一眼,抽身要走。老太爺咳嗽兩聲,對發愣的王慕菲道:“叫你娘子煮個飯罷了。你怎麽一句話都沒有?”
王慕菲冷笑道:“爹爹。你為什麽要我棄掉真真娶她?”
姚滴珠聽見王慕菲這樣問,吃了一驚,心裏極不是滋味。她本是喜歡他才嫁地,原來王慕菲娶她並不是自己的主意?忙道:“阿菲。原來你不想娶我?”
王慕菲冷笑道:“我為什麽要娶你。你哪一點比得上真真?”
姚滴珠反唇相笑道:“可是怎麽就你娶了我。”
老太爺見火候已到,鼓著一雙眼睛衝兒子使眼色。偏王慕菲冷冷地不理會他。隻得自己出頭道:“這媳婦分明是叫親家嬌慣壞了,一點規矩都不曉得。”
姚滴珠早有準備,笑道:“王慕菲,你莫忘記你還有把柄在我手裏,是要我去府衙出首你停妻再娶呢,還是你的舉人要緊?”看王慕菲臉上沒有動靜,伸出胳膊拉著他回房裏去,關上門,冷笑道:“你為著什麽娶我,我豈有不明白的,隻是我癡心愛你所以肯嫁。我姚湘蓮比不得你的好真真是一團無用的麵團。你若老實聽話,咱們還是恩愛夫妻,不然拚著魚死網破,我叫你全家活不成!”
王慕菲坐在一邊不說話。姚滴珠又笑道:“阿菲哥哥,你想開些兒,尚真真已是死了,你就是休了我再娶,能找到強似我地?鬆江就這幾個窮酸官兒,肯給女兒出三五千的嫁妝就是上上簽。我手裏可不隻三五萬。嫁你之前我就曉得你爹娘的脾氣,你是個好人,咱們好好過咱們的小日子不好?公公婆婆自家有錢,可拿出過一文錢來與你使?”
王慕菲不由自主點頭道:“你說的極是。”
姚滴珠摟著王慕菲笑道:“我兩個同心合意好好過日子,我也不計較你,你也不計較我罷。”
王慕菲想了想,笑道:“使得,你這樣為我,我自然真心待你。娘子,我也有事合你說呢。前幾日租房的那個賈員外借了我家一個銅火盆去,還回來一個,卻是銀的,叫我拿去稱了一回,足重四十七兩。”
姚滴珠驚道:“有這等事?”
王慕菲點頭道:“外頭鎏了一層銅,掂在手裏就不對,我拿去給人瞧了瞧,裏頭全是銀子,倒不好化汁,索性當了。”
姚滴珠長歎道:“阿菲哥哥,可憐你堂堂一個舉人窮成這樣,不如那幾個鋪子還交給我管罷,如今你我夫妻一體,我必不像從前那們使花招。”說罷了又笑。
王慕菲想到爹爹那樣愛錢的人也吃了她一個悶虧,又看她笑的花枝亂顫地,倒有幾分招人愛。笑道:“交給你也使得,隻是你若再耍花招糊弄我,可是要打你屁股的。”說罷輕輕在滴珠又圓又翹的小屁股了拍了兩下,把她撲倒在床上。
小桃紅滿腹心酸淚,帶著小丫頭們關門出去,還要張羅燒熱水,看晚飯。
不提王家漫天風雪化做和風細雨,卻說尚真真長睡醒來,跟前服侍地小梅合幾個翠都圍了上來,笑道:“小姐,你醒了啦?”
真真道:“我爹爹呢?”
翠依最有主意。上前笑道:“老爺在鬆江,張羅著搬家呢。”
真真看房裏極是陌生,又不像是她上回醒來的那間房。忙問道:“這是哪裏?”
翠依道:“這是蘇州,咱們在老爺一位朋友地別院裏住著。雖然是鄉下地方,景致極好地,老爺在左近鎮上買了塊空地皮,要照著小姐喜歡地樣子蓋個大花園呢。”
真真微笑道:“這樣亂花錢做什麽?我已是想明白了,快使人跟爹爹說。休為了哄我開心亂花銀子。”
小梅湊上來笑道:“老爺跟大小姐都說了,銀子就是拿來用地,難不成都要學那老西兒,銀子都要拿藥水煮過埋在地裏,恨不能生出小銀子來?”她本是南方人,搬著舌頭學尚老爺的北方口音,學地不甚像。幾個翠都哄笑起來。真真也被她逗的大笑,捂著胸口道:“你這小梅,越發地頑皮。”
翠依早捧了溫溫的紅糖桂圓湯來。請小姐吃了兩口,又進半碗稀白粥,真真也吃了。道:“像是有些不夠,再與我吃一碗。”
翠依笑道:“相公子吩咐過。隻許吃這半碗。再吃要過半個時辰。”
那兩個翠越發的笑的狠了,都你推我我推你道:“小姐。你不曉得呢,你睡了七日,相公子哪一日不要進來瞧你幾回。方才還來過呢”
真真想到自家睡姿被男人瞧見,心中不快,微皺眉道:“糊塗,雖然我不是女孩兒,睡著了叫個男子來瞧我做什麽?”
小梅忙道:“相公子不是外人,小姐落到水裏原是他跳下去救來的。偏他又合我們老爺認得,約好了要去什麽香雪海看花,不然小姐哪裏那樣快被救回來。”
真真聽說原是那相公子把她從水裏抱起,紅了臉道:“小梅你出去謝過那位相公子。還有,男女有別,以後不許他隨意出
翠依忙道:“婢子們知道了。小姐你睡了這許多時候,相公子說,你若是醒了,還要下地走走,咱們扶你到妝台坐坐,把頭梳一梳好不好?”
真真點點頭,爬起來倒覺得還好,也不要人扶,自家走到妝台邊,小梅忙揭鏡袱,真真對著鏡子愣住了,驚道:“這是哪個?”
小梅瞧瞧小姐地臉,又瞧瞧鏡子裏的樣子,笑道:“小姐初醒婢子一時高興,卻是忘了,我們來時您身上起了好多大水泡呢,泡消了脫過一層皮,倒比從前年輕了好幾歲似的。”
翠月看了又看,笑道:“模樣也沒變,隻是年紀輕了些,瞅著隻有十七八似的。”
真真看了又看,果真是自己,隻是十七八的時候正是最窮的時候,鎮日裏忙著衣食,哪裏有鏡子可照。想來是母親那藥吃了極是去火氣,所以生出一身大泡來,脫了一層皮生出新膚來看著嫩相。
小梅早快手快腳替真真梳了頭,拘了個椎髻,笑道:“老爺交給婢子一箱女道士的衣冠,說是夫人留下的,咱們也穿來耍子好不好?”
真真搖頭道:“爹爹是怕我梳婦人妝束傷心呢,這樣掩耳盜鈴有什麽用?也罷,照舊姑娘妝束罷,免得他老人家看見鬧
小梅悄悄吐笑,衝翠月擠眼,早有小丫頭捧著新衣候在邊上,幾個人一齊上手,替真真重梳了三環髻,隨意簪了一朵山茶花,插了一隻玉鳳釵。真真衝鏡子裏的人兒笑一笑,站起來要出門走走。
小梅道:“今年雪越發地大,院子裏還積著好厚一層呢。”
真真道:“不妨,穿的這樣厚哪裏會疼著,我出去透口氣兒。”一群人圍著出門,外頭一個極大的院子,假山池塘無一不備,可惜雪積地太厚白茫茫一片。真真隨意走了幾步,指著向陽的牆角處一株早發地青草,驚喜道:“春天來了呢。”
啊啊啊,六年要到了,先卡在這裏,這六千是欠黃世仁笑臉地債,晚上還有一更四千,估計在十二點左右啦,請親人們不要等,明天看吧,明天,5555我還欠黃世仁的帳。
磨牙,我要推薦票和推賤安慰柔弱易受傷地小心肝兒。
第四章 你上當我樂意(上)
話說老太爺憑空丟了一注大財,一連數日睡不著,這一日清早正好睡,聽見雞叫,從枕上滾起來罵老伴:“你又買公雞做什麽?上回兒子買的雞不是還有兩隻?”
老夫人披衣起來,委屈道:“幾日不曾買菜了,這必是隔壁跑過來的。”開了門去瞧,好一隻大公雞,足足有桌子高,尾翅五彩斑斕,在院子當中展翅高歌,霎是惹人愛。老夫人脫下一隻鞋去丟,正好砸在雞頭上,那公雞本來神氣活現邁步,吃這麽一記暗器襲來,叫暗器上抹的不曉得什麽香氣熏得發昏,一跤跌倒,撲扇著彩翅要跳起。
王老夫人喜歡道:“老娘才想吃雞,他就送上門來,這麽大一隻,正好半邊白斬半邊紅燒。”正在那裏想白斬是用山西陳醋好還是用鎮江香醋好。那隻公雞想是求得諸天神佛保佑,主人家親自來尋。
賈員外穿著一身堪比王老夫人見親家的華麗衣裳,滿頭是汗撲進院中,摟著那隻大公雞歡喜道:“我的李廣大將軍,莫不是嫌那群母雞不好,你不喜歡她們也罷了,另與你配去年生的小母雞就是,你學人家私奔做什麽?”
老夫人目瞪口呆看著人家把她的雞抱出院子,才曉得追出去。卻見後門口夾道裏站著七八個穿綢緞的管家們,抬著隻極華麗的籠子,裏頭還有幾隻極肥的蘆花雞在嘰嘰咕咕嬉戲。那賈員外心痛無比,把大公雞送入籠子,揮汗道:“好容易尋著,你們好生看守,若是再丟了我把你們都賣到南洋去種香蕉。”
有管家指指院門口的王老夫人。賈員外忙掉過頭,點頭哈腰笑道:“原來是王老夫人,方才失禮了。我家李廣極是淘氣,想必是擾了你老人家的清夢。哈哈哈。”
老夫人才想起自家頭蓬的筐樣大。連裙子都沒有係,老臉微紅,縮回頭一溜煙回房,道:“原是租房的賈員外地雞,極是愛惜呢。寵的合兒子般。”
老太爺一咕碌爬起來,道:“也是怪事,那賈家搬進來也有一個月,就差折我們家房子了,一車一車好東西搬進去,日日請戲子叫小唱請一大群客。又不見他做生意,他哪裏來的那許多錢?”穿了件舊袍,自家搬個梯子架到夾道裏靠著自家這邊牆上,妝做收拾牆頭蓋地瓦片。朝那邊看了許久,隻看到許多華衣美服的管家使女出入,還有院子當中蓋了一間亭子。裏頭一隻大籠子裏有一隻大公雞數隻母雞,遙遙看見那賈員外坐著車。前後八個管家騎著高頭大馬出門。王老太爺看地累了。下來歎息道:“本來咱們也過得這樣的好日子,可惜……”
正好王慕菲籠著兩隻手要到外書房去。正站在夾道門口叫清風去廚下燒隻火盆來。老太爺上前,咳嗽幾聲道:“我的兒,你來,爹爹有話合你說。”
王慕菲這兩日叫姚滴珠軟硬兼施,已是哄得他偏過娘子那一頭去了,畢竟滴珠許他明年與他同到京裏去找官做,還出銀子與他活動。所以他看見一毛不撥的爹爹,不免有些不耐煩道:“有什麽話明日再說吧,兒子每日都有功課的。”
老太爺道:“誤一時半刻無妨,你合我來。”拉著兒子進門道:“那十來箱衣裳咱們是要不回來啦?”
王慕菲皺眉道:“爹,你還好意思說,不是你趕著要去姚家提親,我寫了婚書把真真,穩穩地幾十萬銀子在手!”
老太爺奇道:“他尚家不是窮的都要賣房子麽?”
王慕菲想起來恨的咬牙切齒,屈起指算算把他聽:尚老爺並不曾虧過十幾二十萬。真真名下有鋪子有房子還有鹽窩子。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有二三十萬,還有一百零八抬嫁妝。隻要他肯寫張婚書送去,都是他地。
王慕菲數一樣,老太爺的心就叫千萬斤的大鐵錘錘一下,待聽說居然有二三十萬之巨,比那姚滴珠口裏的一二十萬絕戶財還要多些,不由大慟,叫聲:“苦也,我的好媳婦啊,你怎麽就那麽想不開啊。王慕菲冷酷的看著老子恨不得滿地打滾的樣子,道:“爹爹,你出地好主意,叫我丟了真真這樣的好妻子去娶那姚滴珠,如今姚家的是沒地指望了,你待如何?”
王老太爺捏著脖子咳嗽起來,好半日才道:“我的兒,我當初不過說說罷了,做不做還在你。”
王慕菲道:“這麽說,我有心要收拾姚小賤人,你且在一邊好好看著,莫亂我好事。”
老太爺忙道:“你那嶽丈雖說是繼娶了妻子,隻是兩個一二歲地娃娃,哪裏就養得大?你老丈人年紀漸大哪裏又能再生出來,若是咱們學你姐姐當初在秦家那樣再動些手腳,他家那萬貫家財還是我王家地。”
王慕菲冷笑道:“你要在姚家動手腳你去,我自去讀書,若得選官自然財源滾滾而來。”
老太爺急的跺腳道:“我地兒,你怎地這樣不在行?也罷,我去尋你娘子說這事。”抬腳走進兒子房裏去尋姚滴珠說話。
王慕菲皺著眉頭在夾道中站了一會,原以為爹爹進去就要被姚滴珠趕出來的,誰知站了一盞茶功夫還不見他出來,想必二人極是投機,那樣齷齪下作的事他是不肯做的,搖搖頭自去讀書。到了下晚,老太爺備了一桌盛宴喚兒子媳婦來一家四口同吃,席間公公合媳婦言語間極是親熱,王慕菲心裏冷笑,麵上卻妝出一團和氣來,笑嘻嘻吃著酒兒,間或還夾一二筷菜把滴珠。
正吃的熱鬧,管家進來道:“租房子的賈圓外送來一桌酒席,就是多謝早晨老夫人替他攔住李廣大將軍。”說罷一行四個華衣美服的少年提著雕漆漆盒進來。王慕菲卻是有些眼力,曉得隻這四隻盒子,也值一二百兩銀。對這個賈員外的奢侈極是咋舌。
這四隻盒子裏拾出來地菜肴也有三四十樣,俱是一色五彩富貴不斷頭花樣的上好景德鎮磁器,擺在桌了齊涮涮極是入眼。老夫人愛極,眼巴巴看著老太爺。恨不能把這些菜都留下來。
老太爺飛快的掃過一遍,估幾十樣菜也值二三兩銀子,咳嗽兩聲,衝兒子使個眼色。
王慕菲還不及說話,姚滴珠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回去謝謝你家老爺,就說這些碟子家夥我們短人使,明日必送回去地。”袖內取了四錢銀子把他們道:“小哥們拿去買果子吃。”
帶著的一個接過來,看也不看,隨手丟到空食盒裏,道了謝走了。
老夫人也不怕來人聽見,尖聲道:“一個人與兩塊點心也罷了,把那許多銀子把他們做什麽?”
姚滴珠微笑道:“天香樓四兩銀子一桌地鮑翅宴雖然也是這幾樣,卻不如他家的料足。這一桌菜本錢也要三四兩呢,還有他們放在門口那壇子汾酒,那是五錢銀子一壇的二十年陳釀。與他們一人一錢銀子。大家體麵罷了。婆婆,你從來沒有合有錢人打過交道。不曉得這些待人接物。給人賞錢也是學問呢。不如以後還是媳婦管家罷。”
老夫人看著老伴,王老太爺正微笑點頭。就要向兒子求助,偏王慕菲夾了一顆紅袍花生,在那裏微眯著眼嚼的極香,正眼都不看席上老太爺清了清嗓子,笑道:“原是媳婦想的周到,也罷,媳婦不怕麻煩,家事都交與你管,我們兩個老地享幾天清福也罷了。”
老夫人在桌下的腳伸來伸去想踩兒子,偏王慕菲料到他老娘有這一招,早早的縮起兩隻腳。隻有姚滴珠初來,老老實實叫婆婆踩了一腳,尖叫道:“哎呀,婆婆,你踩我做甚?”老夫人低頭一看,桌下隻得媳婦一雙橫量的三寸小金蓮,不伏氣她才來家幾日就把老的小的都哄的服服帖帖的,指著她的小腳兒道:“媳婦,你地腳怎麽這樣大法?”
滴珠小時候也曾纏腳來,隻是親娘去的早,爹爹又慣她,所以她偷偷放大了腳,也無人理會,到得八九歲上頭,來鬆江做知府的薛大人辦女學,他家地小姐們,幾個年小的都不曾纏足,所以鬆江纏足地也少了起來。本來鬆江婦人就比別處地婦人能 幹,織一日布能養活二三個人的,就是大富之家地妻女都是不肯叫她閑逛,定了額數必要織得幾尺幾寸才使得。不纏足的比纏足的方便多少?
所以滴珠後來也不曾纏足,她這一雙半天足,雖然也纏過了,比得一般的大腳婆娘要小的多,但是實比不上真真的小腳惹人憐愛。
王慕菲看不上姚滴珠,一大半為著她使的一手家傳鐵砂掌,一小半就為的是她這一雙腳,嫌她將來做了官太太不得見人,不然就似那道三句半的打油詩,什麽夫人出後堂,環佩響丁當,三寸小金蓮----橫量。若是他也叫人編排了這些話叫不懂事的小囡們閑唱,如何是好?
老夫人卻是纏的一雙好小腳,就是青娥合素娥,都是纏的點點大二寸有零的端正小腳,所以極是瞧不慣婦人們大腳。今日叫媳婦奪了她的權,心中極是不忿,故意拿滴珠的腳做文章。
姚滴珠眉頭微皺,笑道:“原是婆婆你不曉得,我這是宮裏的樣子,你老人家怕是不曉得,皇後娘娘都是纏的這樣的腳,我這個原是我爹爹到北京裏販貨時,花了一百兩銀子問宮裏一個老太監買來的樣子,照著纏的。”
老太爺看老伴不識趣,怕滴珠翻臉壞他大計,忙道:“京中小姐們的腳原都是這樣的,和外邊一味求小不同。”他這般幫媳婦說話,連王慕菲都詫異起來,瞪大了眼看爹爹。
老太爺自覺失言,忙道:“錢嫂子,葉嫂子,你們快去取兩隻大盆來,把這些葷菜妝一大盆,素菜妝一大盆,那些碟子就那樣送回去罷,莫要失手打碎了。”
兩個媳婦子果真抬了兩隻大盆來,手起盤空,連汁帶湯,把這幾十樣分葷素兩樣倒在兩隻大盆裏,取了個大食盒把碟子妝好送過隔壁去。
姚滴珠看著這兩盆菜,暗自慶興,幸虧哄的公公快活,借機要管家,不然,這兩盆菜隻怕他們嫡親四口兒要吃七八日,她在家,隔夜茶飯都不肯吃的,叫她如何過日?可憐一桌好菜,叫公公糟蹋成豬食。
姚滴珠倒了胃口,把筷子擱在桌了,笑道:“我吃飽了呢,阿菲哥哥,你合我一同回去否?”
王慕菲也不想看見那兩盆湯水,站起來扶著她道:“我扶你家去,爹娘慢吃。”
待他兩口子摟抱著出門去,老夫人抱怨道:“怎麽才過半日功夫,又叫她管家?”
老太爺笑道:“她手裏還有千把銀子,不擠光了她的,她就不老實,不叫她管,叫你管?”
老夫人這才回嗔做喜,笑道:“兒子上回買的那包燕窩把我罷,這幾日有些心口疼呢。”
老太爺指著那盆葷菜道:“那些還不夠你吃的?如今真真媳婦死了,哪裏還有那些不花錢的燕窩把你吃?你吃一錢少一錢呢。”
老夫人喃喃道:“不是你說起燕窩合魚肚煮湯最是養人,我吃它做什麽?又甜又腥哪裏好吃起。”
再說王慕菲合姚滴珠回到房裏,姚滴珠馬上把使女們支出去,合王慕菲道:“那個賈員外必是暴發,不曉得哪裏輕易得來的錢財,這樣胡花海用,咱們過幾日回席請他,探探他的底,或是個冤大頭,也賺他幾千兩銀子使使。”
王慕菲點頭道:“娘子所見極是,這樣奢侈,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必有蹊蹺。”他兩個商議定明日王慕菲把鋪子裏管家合帳都搬來,滴珠先查了帳再做道理。滴珠才喚小桃紅進來,打水洗腳,合王慕菲爬到床上睡去。
小桃紅替小姐合姑爺吹了燈掩上門,獨自一個回到臥房後頭一間小耳房去睡,倒在床上,想到姑爺合小姐必在恩愛,又妒又羨,抱著被子滾了幾滾,不似合姑爺摟抱著打滾有趣,爬起來倒了碗冷茶吃下。重回床上睜眼到三更才睡去。
第五章 你上當我樂意(中)
王家不查帳還好,一查才曉得這幾個鋪子自去年臘月起就進貨無門。過了年左近都悄悄兒開了幾家差不多的鋪子,擠兌的他家生意一落千丈。這幾個掌櫃的曉得東家得罪了人,也都心生離意,偏去年王慕菲忙的緊,過年照例要算的帳都沒有算,所以拖到如今。
王慕菲看了兩行帳暴跳,大罵尚鶯鶯賤人。姚滴珠微笑著把帳本移到她跟前細看,筆筆都是她舊日的遺禍,倒不好說掌櫃的不盡心。細算一算,這幾個鋪子也虧的差不多了,不如把鋪麵變賣了,正好到蘇州去另覓生活。因笑道:“相公,實怪不得這幾位掌櫃的,那幾家鋪子存了心要擠垮咱們,有心算無心,哪裏拚得過他,不如關門歇了鋪子罷,還有幾兩銀子落袋。”王慕菲道:“這是尚家毒婦想害我!豈能善罷甘休。”
滴珠忙道:“相公極是有見識,就是這般,所以,奴想著這鋪子不如都歇了。”
下頭幾個掌櫃的相互擠眉弄眼,一個都不吭聲,任由姚滴珠長袖善舞,取算盤算了大半個時辰,兩口子親自帶著幾個掌櫃的把剩下的貨送還供貨商。那上遊的供貨商原都是王家欠著貨款在那裏的,待要不收,姚滴珠就不肯還錢,沒得法子都收回去了。這樣七七八八折算下來,打發了掌櫃的合夥計們的工錢,攏共隻欠一個大布商千把兩銀。姚滴珠自然不會拿出她的私房錢來頂帳,轉身回娘家尋她爹爹,道:“女兒家現在過不得日子,這幾個鋪麵隻得賣了,爹爹你足價買下。你也不吃虧,女兒也不吃虧,好不好?”
姚員外來家也有時日。合老朋友們閑話雖然人家都躲躲閃閃,他也猜得到幾分。來家把管家一審,就問出女兒這幾年名滿鬆江,女婿也是名頭響亮,悶了一肚子氣在那裏。隻是氣惱歸氣惱,到底是他女兒。心裏還是疼愛的。何況這幾個鋪麵都是旺市,買下來也不虧。價錢三千一百多兩,賣個人情算足四千兩,要交現銀把女兒。滴珠搖頭道:“一千現銀要還債,那三千爹爹與我張福記錢莊的折子罷。”姚員外不知就裏,都依了她。
新任舉人夫人叫王慕菲把折子收起來,抬了那一千兩銀子把布商,道:“足足一千兩,你老要。就兩清,不要,我們抬回去治個小生意。湊足了數再來還你,何如?”那布商曉得李尚薛幾家都不待見王舉人。他在鬆江做不成生意的。哪裏還有將來,隻得捏著鼻子收下。吩咐管事們地道:“以後不許賣東西把姚王兩家。”
姚員外聽說,又氣個半死,親自上門,賠了許多小心,說了無數好話,人家才肯收他的尾數。他還有兩個兒子,將來還要在鬆江做生意。女兒這樣斷他後路,如何不惱,又打聽得那王舉人棄了尚家小姐來娶他女兒,那尚家不曉得底細,李家巨富生意遍布半個鬆江府他卻是曉得的,得罪了李百萬家,在鬆江哪裏吃地開?愁的他老人家夜夜睡不著。
這些姚氏合那王舉人哪裏曉得。王舉人隻說滴珠實是有本事有手腕,他手裏又有銀子,又曉得娘子腰裏扁著數萬,心下大安。就是姚滴珠,在相公跟前顯了一手,兩口子越發地恩愛了,也自心滿意足。公公婆婆又在她跟前極是小意,她去了外患著手理家,問相公討了五十兩銀子,整理家務,把公公婆婆雇來的管家仆婦盡數趕走,自去人市上挑了幾個老實巴交的的人來,安排一個曹老頭守門,一個廚娘胖嫂,公公婆婆房裏一個湯嫂一個李嫂做活。自家房裏本有陪嫁過來的兩房家人,就叫男地支應買辦門戶,女的看守庭院。還有小桃紅清風明月跟兩個小丫頭,一下子把家人減去一大半,主人管家一共隻得十七個人,開銷就少了一半,其實隻有那幾個雇的人要發工錢,她姚家的管家使女不過穿衣吃飯罷了。越發的省了。
老太爺雖然覺得這個姚滴珠行事咄咄逼人,倒是在儉省上頭甚合他意,比不得真真在家,房裏的使女也有十來個,個個都跟小姐似的不出院門,一大家子四五十個下人,就找不出幾個能做活的,偏還要吃好的穿好地,看著就一肚子的氣。
這一日王慕菲在外書房讀書,因小桃紅年紀大了,滴珠不放心她,隻叫清風去書房服侍,偏使小桃紅去廚房。小桃紅心裏不快活不敢說,走到廚房跟胖嫂一起包餃子。那胖嫂初來的有些小意殷勤,因道:“大姐,那隔壁住地是大老爺?”
小桃紅道:“是個來租房的賈員外,你不見夾道裏有麵牆是新砌地麽,他們另開了個門出入,合咱們不相幹地。”
胖嫂羨慕道:“早晨我站後門閑看,他家買菜都是使大車拉呢。”
小桃紅道:“那算什麽。”看看餡不大夠的樣子,道:“咱們做些素餡地吧,我正想吃蘿卜絲的煎餃。”洗了手正挑蘿卜,看門的曹老頭進來,手裏捏著張貼子道:“大姐姐,這裏有隔壁賈老爺送把我家舉人老爺的請貼。”
小桃紅隨侍在小姐身邊四五年,也約略認得幾個字兒,取來看是請王舉人晚上去吃酒的,她正愁不得親近姑爺,忙笑道:“曹老頭拿來,我送去就是。”取了貼子到外書房,遞到王慕菲書書桌一側,笑道:“姑爺,這是隔壁方才送來的。”
王慕菲笑道:“清風,你把這貼子送去把小姐看,我寫完這幾個字隨後就來。”合小桃紅兩個落後了幾步,趁院中無人,摟過小桃紅親個嘴兒,笑道:“這幾日苦了你。”
小桃紅低著頭,臉上微紅,輕聲道:“隻要姑爺合小姐恩愛。婢子不覺得的苦。”
王慕菲輕輕拍拍她,道:“莫說這話,有你的自是你的。去廚房罷。”帶起一陣微風進內院去了,小桃紅倚在牆邊看他進去。心裏空落落的。
姚滴珠把請貼看了許久,笑道:“正好打探消息”叫明月翻出幾件體麵衣裳來,叫王慕菲穿著去赴宴。
賈員外早在門口候著,看見王舉人進來,笑著上前拉他手。道:“今日得閑,備個小酌請舉人老爺耍子。”親親熱熱拉著他到樓下地三間廳裏坐下。這三間廳原是空著的,真真在家不過收拾的潔淨而已,到了賈員外手裏,地下俱是鋪地大紅的地氈,當中一間地下,地氈之上還鋪著厚絲地地衣,四角用四隻銀晃晃的小獅子壓著,一張極大極華麗的漢宮春曉仕女屏風前擺著吃一看三的兩張席麵。糖人果盤堆的老高。這樣地冷天裏,隻那一隻大盤子裏的果子,也值上好的銀子。且不說青天白日裏還點著幾十隻粗如兒臂的大紅燭。那賈員外把王慕菲按到主客坐坐下。自言自語道:“還有位朋友不曾到,找什麽解悶耍子?”想了一會笑喚一個青衣俏婢上來。道:“小翠。你去請媚娘來舞一回。”
小翠清脆的答應了一聲,就轉過屏風上樓去了。過得一會,一群摟抱樂器的美貌婦人擁著一個胡姬下來。想來就是那媚娘。王慕菲怕是他家女眷,側過身子要回避。
賈員外笑眯眯道:“媚娘是本是我在南洋花兩百斤香茶換回來的,她國風俗與我國不同,王舉人不必介意。”拍掌道:“來一段你拿手的。”
那胡姬走到四個銀獅子當中的地衣上去,突然解衣,露出一雙雪白地嫩胳膊來。王慕菲吃了一驚,看四下裏仆婢都神色如常,想必這位賈員外是常拿寵姬待客的,忙妝出一副老練的樣子來,手持一隻玉桃杯,遙敬賈員外賈員外哈哈大笑,摟過替他倒酒地美婢就吃皮杯兒,王慕菲雖然也常到花街柳巷走走,實不曾遇過這樣無恥的,隻得扭了頭去看那媚娘。誰知樂聲如一條美女蛇般鑽來鑽去,鑽地他心裏癢癢地。那媚娘也做出許多不堪來,微啟紅唇,身子扭來扭去,十根玉指從額頭撫向嘴唇,又滑到胸前,輕輕一挑,那件沒有袖子滿是珠玉的舞衫就叫她挑到指尖,輕輕拋到了賈員外地頭上。
賈員外笑道:“媚娘你總是這樣淘氣,有客呢。”那媚娘笑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一步一步舞到賈員外席上,突然抬腿,一隻潔白如玉的腳抬到賈員外脖邊,隱隱露出雪白的大腿來。王慕菲何曾見過這樣無恥的婦人,驚的目瞪口呆。
那賈員外把媚娘輕輕一推,就推到王慕菲的席間,媚娘臉上微露不悅,俯首在桌上含了一枚櫻桃,且舞且行,湊到王慕菲身邊。王慕菲雖然極想伸嘴去接,隻是臉上燒的通紅,伸出手取了。那媚娘笑起來果然極媚,就在王慕菲跟前轉了數圈,不知怎的,火紅的長裙散落到地下,露出兩條玉腿來,做出天魔般的姿態。王慕菲還不曾吃得兩口酒,就醉了,也顧不得她是人家姬妾,直勾勾的看著她的腿,恨不得她將腰間圍的那條短裙也解下。那媚娘的一雙眼睛就似勾子般,在王慕菲臉上勾來勾去。
那賈員外突然冷冷哼了一聲,輕道:“小賤人,這才冷落了你幾日!”摔掉酒杯,一手拖著小翠,一手扯著媚娘的胳膊轉過屏風。
王慕菲聽見“哎呀,老爺樓梯處不行的。”“不嘛,外頭有人。”兩句,想是那小翠叫老爺摟住做什麽事體,還有那胡姬放蕩的笑聲。聽的他麵紅耳赤。
廳中的使女樂師都似沒有聽見般,隻是那勾的人心裏癢癢的樂聲越來越高了,隔不得幾拍就傳來小翠壓抑的呻吟,還有劈裏啪啦巴掌到肉的聲音。過了一刻鍾那小翠滿麵通紅衣裳不整的從樓梯上滾下來,使衣袖掩著臉從王慕菲身邊奔出去。
王慕菲正要坐好等主人出來,突然聽見咯噔咯噔踏樓梯的聲音,鬧的好似樓梯都要塌一般。王慕菲坐立不安,正想逃席。外頭廳門突然叫人推開,一個頭戴白玉冠,身穿七星道袍的人進來,大聲喝道:“賈二爺,你在做什麽!”直衝到屏風後,拎著糾纏成一團的兩個人出來。
那賈員外紅著臉道:“師父,你不是說今日開爐麽,我掐著時辰的。”
那道人冷笑道:“不隻她一個罷,這一爐全壞了!”
賈員外大哭起來,罵道:“賤人,都是你壞我大事!”就衝媚娘揚拳。
那媚娘如一條遊魚一般滑到王慕菲背後,兩團結實的軟肉抵在王慕菲身上,哭泣著用半生不熟的官話道:“舉人老爺救我。”
王慕菲想到方才他們三個人在樓梯處胡天胡地,心裏怦怦的跳。結結巴巴笑道:“一個女人,什麽打緊。”
那道人哼道:“什麽打緊,費了我多少心力,好容易守了二十七日,合你怎麽說的,不要近女色,你偏忍不得!”把桌子拍的乒乓響,
賈員外敞著懷,絲毫也不覺得冷,抱著道人的大腿哭道:“師父,原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求師父不要生氣。”
那師父冷冷的隻是不做聲,橫了王慕菲一眼,賈員外爬起來,臉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糊的眉眼都不見,拱手道:“實不料有這樣事體,王舉人,對不住你,過幾日再到府上陪罪。”
王慕菲隻得告辭,頭也不回逃回家去,滴珠看他去了不過小半個時辰就來家,又是麵紅耳赤的,問他:“叫你去做什麽?”
王慕菲心裏隻覺得的熱的緊,吃了一杯茶,才道:“說不得說不得。”
姚滴珠忙使眼色叫使女們出去,掩了門笑道:“你說不說?”
王慕菲忙道:“這不是當著女孩子們不好說麽,無人自然說得,我到他家吃酒,那姓賈的急色,吃了一會摟著兩個姬妾就到後頭弄那話兒。誰知來了一個道人罵他不該近女色。他痛哭流涕,想是有什麽話不好當著人說的,我隻得先回來了。”
姚滴珠皺眉道:“這奇了,他合妻妾取樂關那道士何事,道士怎麽管得了他?我記得以前有個常到你家的胡子墨,肚裏見識最廣,你去尋他來問問。”王慕菲歎息道:“他家極是有錢呢,這樣冷天,隻一樣擺著看的果盤,沒有二十來兩銀子備不起來。”說的姚滴珠恨不能親去看看。一疊聲叫王慕菲去尋胡子墨來。王慕菲不曉得這位家住哪裏,隻得去跟王老太爺說,王老太爺問緣故兒,免不得實說了,王老太爺也道:“怪事,我親自去走一回。”今天隻得一更。。。晚上家庭聚會,啊啊啊,姐妹們不要等我了,明天見。番外長評換加更暫停。等我把欠的帳填平啊啊啊。
第六章 你上當我願意(下)
胡子墨原合王家一樣,是十幾年前一道從山東搬到鬆江來的。隻是他家無恒產不曾娶妻,更沒有王老太爺運氣有三個拿得出手的兒女,隻靠著一張巧嘴吃飯。若非要替他安個名目,說的雅些兒叫做清客相公就是了。從前遊曆四方,一年裏頭總有十個月在外得意,這二年因年紀大了耐不得舟車勞碌,才長住鬆江。胡子墨為人最是有眼力有見識,差不多的人合事他都能一眼看穿,朋友裏邊若是有什麽想不明白的事,拿到他手裏三言兩語替你剖析明白,算是王老太爺認得的第一個能人。
王老太爺換了出門的華麗衣裳,因家裏使喚的人不夠,無人抬轎子,隻得走到街口雇轎子,誰知一連叫了幾個,都不應他,氣的老太爺哼哼:“不要這體麵也罷了,這幾分銀子還是我老人家的。”自個走到胡子墨家。
胡子墨這些年存了幾十兩銀,大前年在鬆江城南門外一二裏處買下一所宅院,正院租把一個教書先生設館,他自家住在偏院三間小房裏。院子裏種著幾叢竹子,擺著幾隻花盆,收拾的甚是潔淨。老太爺在芙蓉鎮住時常到他家耍,所以熟門熟路推開胡家院門,笑道:“老胡,我來看你來了。”
老胡從廚房捧出一大碗熱呼呼的煮番薯出來,笑道:“原來是老太爺來了,可是對不住你,我老胡斷糧兩日了,隻有這幾根番薯待客。”
王老太爺哪裏肯吃這樣一個錢一斤的賤東西,忙道:“走,到我家吃酒去。”拉著胡子墨家去。老胡半推半就隨他到王家。那姚滴珠有心,早備了一桌菜。又一大壺汾酒擺在廚房裏,舉人老爺合老太爺親自陪著,一個外人都不用。老夫人合舉人娘子親自下廚。老太爺就把隔壁的故事說了一回,問他:“他見租我家房子。卻怕有什麽犯法的事,牽連我家吃官司呢。”
老胡眯著眼隻是吃酒,王老太爺合王舉人一再追問,他才道:“這個賈員外合那個道人,想是弄成一個圈套來哄你們的。隻怕轉眼就要來問你家借銀子呢,莫要理他。”
老夫人大驚,道:“原來是騙子,趕他們走!”姚滴珠冷笑不已。
王慕菲恍然大悟,舉杯謝他道:“我就覺得蹊蹺,還是胡大叔看地清。”
胡子墨猶豫道:“不過這事也說不準,我說了你們隻記在心裏罷了。今日酒已是夠了,看天待陰,我家還曬著被子呢。不能叫雨淋著了。”王慕菲送他出院門,回來老太爺就問兒子:“他問你借錢了沒有?”
王慕菲搖頭道:“不曾啊。”姚滴珠站在公婆背後衝他擠眼。兩個都借故回房,滴珠就道:“我看那個姓胡的說話時眼珠滴溜溜轉。隻怕是扯謊。王慕菲老實些,道:“他叫我們不要借錢把人家。與我們沒有壞處隻有好處。為何要扯這樣謊?”
姚滴珠冷笑道:“咱們且瞧著罷,咱們這房子上頭不是還有閣樓?取胡梯上我們無事上去瞧瞧賈家人都做些什麽。不就曉得了他說的是真話是假話?”
王慕菲道:“也使得。”兩口子就叫把胡梯移來,爬到閣樓上去擠在小窗邊看。本來那堵牆就不高,他二人居高臨下看去,賈家院中一舉一動都在眼裏。
王慕菲依稀認得院子裏綁在草亭柱子上地那兩個哭泣的女子就是小翠合那個媚娘。一個管家帶著兩個媒婆模樣地人站在邊說不曉得說些什麽,媚娘突然破口大罵,嘰裏咕嚕的都是番語,無人聽得懂,那管家卻不是好人,上去踢了她一腳,又摸了兩把胸,大笑著送兩個媒婆出去。王慕菲看著媚娘胸前那兩團波濤滾滾的物事,想到方前還抵著他的後背,不由吞了口唾沫。滴珠察覺,狠狠掐了一把王慕菲的胳膊,冷笑道:“這是要賣她兩個呢,相公若是有意,不如買來家,有妻有妾,不是神仙般地日子?”
王慕菲心裏活動,但是已是娘子調教過的,曉得滴珠吃了幾滴醋就合那吃醉了的醉漢一般,是講不得理的,忙笑道:“為夫有娘子足矣,要妾做什麽?那些庸脂俗粉哪裏比得上娘子?”
姚滴珠狠狠的瞪他一眼,且笑且言,“你休想有二心,就是我的丫頭們也不許你偷,我比不得那些死要麵子活受罪的小姐們,有的是治你的法子。”
王慕菲忙道:“哪裏話,我王慕菲對天發誓,一生一世隻有滴珠娘子一個。”
姚滴珠笑嘻嘻伸出手,王慕菲忙上前學小桃紅扶著她下樓。
到了晚飯時,賈員外親自送了一桌酒席來,王慕菲請他在外書房坐著閑話,說不過幾句,那賈員外就道:“在下手頭略有些緊。想問王舉人借二三千銀子使,立了字據過一個月就還,可使得?”
王慕菲想起白日裏胡子墨地話,不肯借他,笑道:“舍下窮的後院都租把你住了,哪裏有那許多銀子,縱有,為什麽不去買田置地做生意?”
那賈員外道:“舉人兄說的有理,銀子不拿出來做生意,用一塊少一塊,就是個死物。也罷,我別處設法去。”拱拱手去了。
王慕菲送他出去,王老太爺早等在背後,問:“他來做什麽?”
王慕菲笑道:“來借二三千銀子,說是一個月就還。我不曾與他。”父子相視一笑,把那桌酒席整治了,使了個人叫來胡子墨,三個人盡力吃地一醉。留胡子墨在外書房樓上歇了一夜。
第二日清早胡子墨起來,連叫誤事,等不及吃早飯,就要家去。王老太爺再三的留都留不住,起疑道:“怪事。他窮地吃番薯地人,放著這樣的便宜飯食不吃,卻是做怪。”橫豎無事。跟在胡子墨後頭,看他去哪裏。
誰知那胡子墨一路疾奔到一個大宅。進去不過一會,就見胡子墨陪著一個公子模樣地人,都騎著高頭大馬出來,又是一輛裝著沉重行李的大車跟著。老太爺從沒有聽說老胡有這般闊朋友,越發的覺得奇怪。一路跟著,卻是走地回頭路,直待他們進了自家租出去的院子,方才醒悟過來,衝到書房合兒子道:“壞了壞了,那老胡引著一個富家公子去了隔壁賈家。”
王慕菲奇道:“有這等事,瞧瞧去。”丟了筆就朝自家院子裏奔。
老太爺急忙道:“反了反了,門口在那邊!”王慕菲道:“我們那閣樓上看那邊一清二楚。”
老太爺聽說,忙一路小跑跟過來。王慕菲也等不及叫人,自家就把胡梯移來,父子兩個擠到窗邊看。王慕菲一見就哼哼道:“原來老胡合姓陳地好呢。”
賈員外都不曾接陳文才合胡子墨進廳裏坐,就在院子當中。不曉得說了些什麽話。那陳文才揮手叫管家把幾隻箱子抬下來,打開箱蓋。裏頭白花花一片,俱是五十兩的大元寶。那個賈員外臉上露出笑來,叫人把銀子抬進去,拉著胡子墨合陳文才進廳裏去,不多時那個玉冠道人也下樓來進去。
王慕菲問他爹爹道:“這是怎麽回事?”
老太爺惡狠狠道:“咱們必是上了老胡的當了,再看看。”扒到窗邊目不轉睛。
王慕菲看看那柱上綁著的兩個佳人半死不活,倒有幾分憐她。想必昨日沒有賣出去,還捆在那裏。可惜姚滴珠不如真真心地好,若是真真瞧見,必叫人去救出她兩個的。想到真真,王慕菲又覺得心裏有些空,恨恨地看了一眼老子的背影,掉頭下樓。
滴珠衝樓上翻了一個白眼道:“怎麽回事?”
王慕菲拉她到書房去,姚滴珠忙吩咐小桃紅:“在胡梯處守著,莫叫老太爺跌跤。”又叫清風明月站在東西裏間門口,道:“丟了什麽,小心你們的皮。”
王慕菲心裏有些惱,道:“能丟什麽?”
姚滴珠冷笑道:“十來個衣箱。”甩了手自家走到書房去。老太爺在閣樓上聽見,氣的喘氣,偏又不好發作得,咬牙切齒將來必要叫兒子好好收拾這個賤人。
王慕菲掩了書房的門,道:“早上胡子墨早飯都不吃,匆匆走了,我爹跟著他,卻不是家去,是去了陳文才家,然後就抬了幾箱銀子,想是要借給賈員外。這個胡子墨行事,極是古怪,擋著不叫我們借錢,巴巴的跑去合那姓陳的說?”
姚滴珠冷笑道:“這個胡子墨的名聲兒如何?從前是做什麽的?”
王慕菲紅著臉,結結巴巴說不上來,姚滴珠笑道:“你不說,我瞧他那天生一副哈巴樣兒,也看得出來,是叫人取樂地蔑片罷。還有那群常合你爹娘來往的人,你使個人去打聽,最近常到哪家去。我猜必是胡子墨合那姓賈的是同夥,合夥騙人地。曉得你爹手裏扣不出銀子來,所以轉去尋那姓陳的畜生。”
王慕菲搖頭道:“我爹合他十幾年地朋友,看爹爹方才惱地那樣,想是有別的緣故,咱們慢慢再瞧罷。”
姚滴珠本來熄了從中取利地心思,此時心裏又活動起來,回到臥房吩咐清風到後門守著,看賈家出入的都有哪些人。卻說天色將晚,老太爺才從閣樓上下來臉色也不大好,姚滴珠叫個媳婦子扶他回房去,她自家爬上閣樓看一回,看不出什麽來,也罷了。晚上點上燈,兩口子照便要做點什麽,事完正是渴睡,突然聽見後院裏有動靜,王慕菲忙披衣起來,看見一團黑影滾到階下,用他魂牽夢繞的聲音說:“秋名,秋窪一名。”
王慕菲忙要開門,姚滴珠攔道:“小心些。”王慕菲道:“無妨,是白日捆在柱子上的那個婦人,你去叫人來,我們把她捉住,問個真切不好?”
姚滴珠忙道:“使不得。莫叫人曉得才好。我開門,你取門拴敲暈她。”
王慕菲取下門拴,等娘子開了門。走到媚娘跟前,想起她那對比香瓜還大的胸。哪裏舍得拿棍子敲她,伸出雙手扶著美嬌娘回房,姚滴珠哼了一聲,取燈引著到前邊一間隻擺著幾樣家俱的南房,看著王慕菲把那婦人放倒在榻上。丟過一團粗麻繩。王慕菲硬著頭皮把她捆在榻上,問她:“你膽子不小,敢翻牆私逃。”
媚娘有氣無力道:“舉人格格,他恨窪懷他號事,要把窪埋掉,你秋秋窪。”
王慕菲正要說話,姚滴珠冷笑道:“你壞了賈員外什麽好事?說來聽聽。”
那媚娘看著王慕菲,道:“要是你們肯救窪,給窪五十兩硬子。窪就說。”
王慕菲溫柔笑道:“使得,你說呀。”
那媚娘說的官話又不大準又快,王慕菲和姚滴珠猜了半日。才猜出來,那玉冠道人是賈員外在龍虎山遇到地高人。會點石成金之術。隻是仙家秘方,有好幾樣東西人間沒有。隻有一樣用銀子煉銀母的本事可以施展。賈員外原來不過小小有千把兩銀子,自遇到那道人,在廣州就成了巨富,她也不是兩百斤茶葉換來的,原是賈員外花了一萬兩銀從一個胡商手裏買下地。因為賈員外極富,所以招的許多人眼紅,設計陷害他吃了官司,好不容易花了多少金銀才擺平,悄悄兒搬到鬆江來住,因銀母用盡,道長要再煉一回,賈員外把家裏地七八萬兩銀子都拿出來了。隻是煉銀母要二十八日整不得近女色。前一日不當叫她出來晌客,賈員外忍了許久的人,以為那一日開爐無事,誰知八萬銀子煉成的一盒銀母都化為灰燼了。待要重煉,已無銀子,到王家來又沒有借到,幸好有個公子送銀子來,賈員外因明日就要開爐,今日大樂一回,她才趁看守都吃醉了咬斷繩子翻牆出來。
王慕菲合姚滴珠聽說果真有點石成金之術,待信不信的,棄了媚娘回房商議。姚滴珠道:“這世上真有點石成金的事?我隻當是戲裏唱著哄人耍子地。”
王慕菲皺眉道:“我記得誰提到過。”在房裏轉了許久,拍掌道:“對啦,是春杏,那一回青娥成親唱戲,唱到呂洞賓點石成金,小梅就問有沒有點石成金之術,人都笑她傻。隻有春杏正經說實是有這事的,待要說,叫尚鶯鶯橫了她一眼,不曾說。”
姚滴珠聽見他又提尚上,顧不上吃醋,追問道:“後來怎麽樣?”
王慕菲搖頭道:“後來小梅又問過幾回,她隻說是戲裏共人耍子的。姚滴珠冷笑道:“那個陳文才原來不是李家的管家的兒子,想來曉得些什麽風聲。我就說,那尚家從前還罷了,還有兩隻大船隊,後來窮了賣把外路人的。那幾年過的好不奢侈。難道他就會點石成金?不然幾個作坊都買了,怎麽越發的有錢來?”
王慕菲突然道:“前年真真合我說她爹爹要對修道,還說修成了就有一場大富貴。難道是真有點石成金?”心裏極是後悔,若是尚員外會點石成金早些兒讓他爹爹知道,哪裏日日合真真過不去?
姚滴珠看他那樣兒,冷笑道:“你後悔也遲了,一心一意合我過日子罷。”坐在一邊咬了許久的帕子,笑道:“說不定是哄那陳文才上當地呢,咱們等一個月就知道了。”慕菲記著媚娘,道:“那個番婆子怎麽辦?”
姚滴珠冷笑道:“敲昏了使麻袋裝起,扛到江邊裝幾塊大石。”
王慕菲一聽,手腳發軟,道:“人命關天的事,做不得的。”
姚滴珠笑道:“有什麽做不得地,隻是你心軟,也罷了,咱們把她關好了,等天明送還賈家罷。”
王慕菲心裏隻有那對大香瓜,忙道:“那我去瞧瞧她,莫叫她跑了。”抬步就要出去,姚滴珠緊跟著到南房,隻見房門大開,那裏還有番邦美人的影子,地下隻有一團刀割過地爛繩。
姚滴珠看院門是開地,拉著王慕非的手左右照看一回,隻有前頭側門大開。想是因頭前無人,悄悄兒走了,四下裏再照一回,所幸不曾丟過東西。王慕菲沒了主意,姚滴珠冷笑道:“不妨,就這麽著,你到大門外頭瞧瞧,沒什麽咱們拴上門睡覺,明日隻推什麽都不知道。誰敢跟舉人過不去?”
王慕菲伸頭出去瞧瞧,外頭並無異樣。放心拴了門,兩個到床上哪裏睡得著,都叫點石成金四個字攪地時喜時悲,到了天才微明,就爬起來到閣樓上看動靜。
想來賈員外急著要煉銀母,嚷了一陣逃走個人,不過使人在院中翻一了回,翻出一個鑽在柴堆裏的小翠來,也就罷了。過了中飯時賈家就靜極,連管家們出入都是悄悄兒的,隻有院子裏那隻公雞和母雞偶爾叫兩聲。
第七章 春風吹啊吹(上)
且說真真按著性子等了七八日,也不見爹爹來,也不見姐姐來,心下著忙,暗襯道:這個相公子是什麽來曆?這樣在人家裏住著又是何道理?雖然我是嫁過的婦人,也不好這樣住在他家。因傳翠依來,問她:“咱們家有哪些人在這裏?”
翠依道:“林大叔跟著老爺到鬆江去了,這裏有林二叔合林四叔管事,小姐可是要添置衣裳?”
真真搖頭道:“你叫林二叔去打聽,我爹爹什麽時候來?”
翠依笑道:“不消打聽的,老爺走時吩咐過,鬆江近日有大變故,怕大小姐拿不定主意,所以要在鬆江多住些時日,待事定就回,叫小姐安心住著,林四叔已是召集工匠去了,新建的園子圖也找人畫去了,過一二日得了還要小姐過目。”
真真道:“咱們在城裏自有老宅可以住,總住在人家也不像話,你叫人去收拾老宅,我們搬家去住著罷。”
翠依笑道:“那婢子去合相公子說一聲。”出去半個時辰回來,道:“相公子說了,小姐要搬回老宅住也無不可,隻是老爺走時吩咐他看顧小姐的,若是許他每日到宅上去照看一回最好。”
真真畢竟是吃過苦頭的,曉得蘇州無賴最多,若是婦人家獨力支撐門戶,難免有人來打攏,想來爹爹也是為著這個緣故叫自己寄住相家。相公子這樣說少不得要依他,一來全他照看之誼,二來萬一真有事,也有人出麵說話。是以收拾了一日,第二日就搬回城裏老宅去住。那那老宅原是尚員外祖上留下來的。後來尚員外一再的改建,外頭門麵看上去是平常中等人家的樣子,一扇小門進去一方小小庭院。一側是兩間雅致書房,一側是順著粉牆搭的紫藤架。牆邊一組石桌凳。順著牆走到三間廳後,又是一個小池塘,左有軒右有亭。對岸牆上一扇窄窄一道木門,進去左邊一個小院,收拾地合平常蘇州人家沒什麽兩樣。尚家卻是給客人住的,從前青娥來就是住在此處,院後還有一院建的卻是兩層半地高樓。當中夾道隔開,右邊門口一間門房,,進去還是夾道兩邊是下人群房,夾道走到頭卻是蘇州河,所以還在河邊蓋了幾間樓,樓下修了個碼頭。正經主人住處還在那兩層高樓之後。後牆有三間靜室。從那靜室後門出去,裏頭是個花園,雖然比不得那些名園名頭響亮。假山盆景池水花樹無一不備,點綴著十數處亭台樓閣。似尚真真也能住下四五個。那花園一角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門。通著一所三進宅院地後院,那方是尚家真正老宅。平常由幾個忠仆守著的所在。
尚真真回來,就在花園裏選了一間向陽的樓房居住。那相公子每日或早或晚必從城外騎馬到尚家打個轉,合林家的管家說幾句話。不是新掘的筍,就是初開地花,再不然就是市上買的什麽新鮮玩意,尋來與小姐解悶,他也不說什麽,隻隨手交給管家,轉手叫使女送到小姐手上,不過一句:“尚公子今日帶來的。”真真隻說是人情來往,也常有回贈。
這一日清早,樓上玻璃窗邊放鏡子妝盒,幾個侍兒替她梳頭,小梅笑道:“不知道相公子今日送什麽來?”
翠依笑道:“差不多的東西都送過了,再送,隻得梳子花鈿那幾樣。”
真真聽見不雅,忙喝道:“休胡說,那些東西哪裏是隨他什麽人都送得的。”
翠依看著翠月跟她手下的五福三多兩個替小姐挑珠花簪子,笑道:“小姐想是不知,那位相公子曾合老爺求過親的。”
真真手裏的眉筆跌到腳,打了兩個滾,在地衣上畫出兩道墨痕。翠依看小姐滿麵怒容,忙道:“老爺不曾許他的,說小姐自己想嫁哪個,想什麽時候嫁都由小姐,他隻聽小姐地。”
真真滿怒道:“爹爹不許他也罷了,合他說那些做什麽?這些話你是從哪裏聽來的?”
翠依吐舌道:“那一日小姐還不曾醒,老爺要走,合相公子一間屋裏說話,婢子去送茶,在外頭聽見的,我瞧著那相公子當時雖然懊惱,第二日就罷了,以為他也死心了,這幾日看著又不像。”
真真恨恨地道:“原來他存了這樣的心,難道是看我可憐麽。以後不許收他東西!”
幾個使女忙都應了。
真真自聽說相公子對她有意之後,心亂如麻,略微妝點了一兩樣,就擺手道:“我心裏煩悶,要下樓走走。”拉下裙子自家下樓了。
小梅忙推翠依道:“你合小姐說這個做什麽!”
翠依道:“相公子實是好人,偏小姐心如枯木一無所知,咱們不如推一把兒。”
小梅翻臉,惱道:“這哪裏是叫推一把,小姐地性子我最明白,從前合舉人老爺一處過日子,不曾中舉時實是恩愛非常,哪能說忘就忘。”
翠依道:“那樣地人家有什麽好?我們小姐明明是那個姓王的拐了去地。她丟了,我們老爺找了一二年,銀子花的淌水一般。”
翠月平常不大說話,也附合翠依道:“大姑爺大小姐還被我們老爺狠狠抽了幾十鞭,兩口子養了一二個月。後來聽說小姐跟個秀才在鬆江過日,大小姐大哭一場去尋,私底下為著好叫二小姐揚眉吐氣,送了多少好處把那個薛糧道,不然那姓王的,年年考四等的本事,哪裏能中舉?誰知中了舉,揚眉吐氣的是舉人老爺一家,我們家小姐的日子反倒過的越發的不堪了。”
小梅沒了言語,抹淚道:“這些事我都盡知,連著我們,一事不如意都是指著臉千賤人萬淫婦的罵,兩個老的房裏服侍地幾個嫂嫂被罵的最狠。哪一日不抱怨小姐尋錯了人家。都是林大叔叫瞞著小姐的。不曉得為了什麽,那姓王地,中了舉人反變了性子。對小姐也不似從前疼愛了。”
翠依冷笑道:“想是為了小姐沒生養吧。春杏姐背後合我說起,老夫人日日罵我們小姐沒有生養。是不下蛋的母雞,還扯著春杏姐問她小姐可曾讓姑爺合她睡。春杏姐說自己許了人家地,不想做什麽姨太太,老夫人還道小姐容不下人。”
小梅紅著臉,道:“老夫人也哄我來。叫我小心服侍,若得一兒半女,就是二夫人,我沒理她。”
翠墨一直坐在邊上不講話,聽提說到這些,怕邊上小女孩子們不懂事亂說,忙道:“休要說了。你們幾個記住了,爛在肚子裏也許再說出來。小姐已合他王家不相幹,再說這些倒顯得咱們想不開。那相公子合老爺本是忘年交。人品自然是好的,老爺不許他當然有老爺的道理。就是小姐有心再尋良人為配,也須時日。急什麽!難道世上除掉一個王舉人,就隻有一個相公子不成?”
翠依忙拉著小梅的手道:“我性子急。你莫惱我。”
小梅搖頭道:“我不惱姐姐。隻是小姐這一二日才快活些,叫你一說隻怕又鑽了牛角尖。”
翠墨笑道:“都是為了小姐好。沒的叫咱們先惱了,都下去罷,小姐一個人在外頭轉也不能沒人個守著,各人做各人地活去。晚上咱們都到翠依屋裏睡去,放開了說。”
打那一日起,丫頭們說話都小心起來,相公子照舊每日來合林二管家說句把話,捎來的東西,使女們不敢再收,翠依自家走到前邊來,合相公子說:“公子每日來照看,已是不易,還請不要多禮。”
相公子笑道:“不值什麽,隻怕你家小姐在家,又無一二個朋友來往,怕她悶的慌。”
那翠依站在當下,低著頭不肯說話,深深福了一福,退去了。相公子心思何等靈敏,曉得他的用心被人家看透,紅著臉家去。一夜都沒有睡著,翻來翻去的想:原是我求親是時機選的不好,所以尚大叔不曾許我,可是大叔後來說的話甚是活動,卻是何意。我隻說做不成夫妻,能為她做些事也罷,怎麽就叫她看出來呢。論相公子的出身,卻是極貴,他家本是大族,父親又做著高官,隻是家裏妻妾極多,兒女自然也不少,相公子不是嫡出,十二三歲上頭又死了生母,嫡母待他不過是麵子情罷了,若不是近親裏邊有一家出海做生意相家也入夥,相老爺選來選去隻得這個沒娘的兒子可以派出抵數,想來他不過跟哥哥弟弟們一樣在書房裏苦讀求出身。海上數年地經曆就養成他不肯受拘束的性子,一來覺得大明朝的女人都似木偶般無甚意思,所以提親地雖然有他卻不在意。二來相家兒子極多,說了一兩回他都不肯,再者他又是相家管生意的庶出兒子,門當戶對人家地小姐也不肯下嫁。嫡母也就把他放下隨他去了。
是以他二十許還不曾娶親,在鬆江聽說真真地故事,先是替她惋惜,怒其不爭覺得這樣一個好女子嫁錯了人,隻怕要叫婆家折磨死。後來聽說她一怒休夫,擊節讚歎,神往不已,就想結識這樣烈性的女子。
尚老爺合他本是舊識,約他到太湖裏賞梅,他本就有心打聽。誰知尚老爺居然就把真真交給他照管,自家跑去尋逃妻。那十來日是他最快活地時候,人都說真真形容狼狽,他卻覺得真真氣質如蘭,人都說真真傻,他卻覺得尚小姐真。就是這樣敢愛敢恨的女人才合他心意。
這一回叫人家的使女看穿了他的心思,羞的他一邊兩日都不好意思到尚家去。到了第三日,合自己說:“雖然求親不成,尚大叔原是叫我照看他家女兒的,理當去走走,他府上無事我就回來。”又騎著車到城裏,站在尚家門房外,問得林二管家一個平安,就騎著馬勿勿離開。一連數日都是如此,連林二管家都看出什麽來了。找來翠依問她:“你上回合相公子說了什麽?如今相公子怪怪的呢。”
翠依道:“小姐叫他不要捎玩意兒來,沒說別的。”
林二管家聽說,也自歎息,道:“若是這位相三公子早幾年到咱們家來,哪還有柳家表少爺什麽事?小姐也不得被姓王的拐走,鬧到如今這個地步。明明相公子有意,小姐卻心如槁木一般。可惜可惜。”吩咐翠依道:“小姐平常雖然性子溫柔,其實最是要強,須要小心服侍。”
翠依笑道:“婢子知道。”回來合小姐妹們坐一處,偷偷說:“那相公子不好意思來。林二叔都看出來了呢。這幾日都是略站一站就走了。”
就連小梅都著急起來,抱怨她道:“都是,或是這樣的好人叫你氣跑了,小姐怎麽辦?”
翠月安慰她道:“沒事的,你們沒瞧見相公子看我們小姐,就合林六哥看翠墨似的。林六哥哪一日不被翠墨打幾下?可曾跑了。”
小梅合翠依都笑起來,道:“若得那樣,可是好了。”
卻說真真在家住著,麵上雖然笑嘻嘻的,其實心裏極是悶煩。雖然說親的都叫爹爹拒絕,中世個做父母的,誰不想兒女美滿幸福,過得幾年爹爹必要替她擇配的。可是她已是對天下男子都死了心,不想再嫁人。再者,這位相公子不軟不硬的,叫人又羞又惱。明明曉得她尚真真是失貞的婦人,還要這般,若是她應了,豈不真成了淫婦賤人!不如離他遠些,回到父親身邊再想法子勸說他老人家同意自己去尋母親。想到此,尚真真咬著牙道:“合管家們說,既然家中有事,咱們回鬆江去。”
林二管家攔道:“回去也使得,隻是還當先合老爺合大小姐說一聲,再者這邊新花園還當小姐過目,不如過幾日罷。待鬆江安排妥當了再去也好。”使人去鬆江說。
尚老爺聽說了女兒執意要回來,笑道:“她的性子倒硬起來,由她。”使了大船去接女兒。
下一章,敬請期待小王偶遇小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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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春風吹呀吹(中)
從蘇州到鬆江本不甚遠。小梅是曉得小姐心思的,真真從前在王家常有山水之思,無奈王慕菲不喜她拋頭露麵,所以真真不肯出門,就是她姐姐要到哪裏上香遊玩耍子,她都不肯去的。所以小梅就合幾個翠說:“小姐從前常合我說,生平至恨的是生為女子,不得暢遊名山大川。我想將來小姐必是還要嫁人的,到夫家哪能自主?隻得這一二年自在,不如勸她就在左近各處走走,好不好?也叫她心裏快活些。”
那幾個翠一來忠心為主,二來正是青春年少,守著不是讀書就是寫字作畫的二小姐實是悶極,都說這個主義極妙,都來勸說小姐。真真道:“婦人家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何況我名聲本不好聽,再帶著你們到頭耍,傳出去我爹合姐姐還要不要見人?”
翠依笑道:“這船是老爺新買的,比不得大小姐的樓船人都認得。咱們隻叫把掛著的尚字燈籠換下,誰曉得我們是尚家的?小姐就是出來走走,難不成還要寫某某到此一遊不成?”
逗的大家都笑了,最有主意的翠墨也道:“若是小姐再減些妝束,換兩件顏色衣裳,隻怕就是大小姐當麵,也認不出二小姐呢,最多不過說這是誰家的姑娘,生的倒合二小姐有七八分像,偏是年齒不合。”
真真本意隻是想離相公子遠些,也不急著趕路,聽見這樣說極是心動,捧著照子照了一回,心道:這個樣子不過略顯嫩相罷了,至親必是瞞不過的。一來看上去年小。二來又改了妝,人也想不到我是那個尚真真。不如依了她們隨處走走罷,那相公子若是也到鬆江去。正好避開了他。他見我不在,必能明白我的心意。使人合爹爹說要先到各處走走。尚老爺最恨的就是小女兒太過賢良淑德,聽得她要耍,巴不得一聲,隻叫她隨意。
是以真真從後門碼頭上船,就叫把寫著尚字的燈籠都取下來。隨去燈籠店裏買了幾十盞新燈,。小梅湊趣,翻出幾件新做地顏色衣裳來,真真挑料子平常的換了兩件,妝成一個官宦人家的小姐。
小姐起了頭,幾個翠跟小梅都改做婦人,跟小姐合起來,就似哪一家地少奶奶合小姐出門上香的樣子,先到虎丘耍了一日。又到太湖轉了一大圈。足足樂了十來日才近鬆江地界。
這一日天氣晴暖,眾人都在外頭倚著欄杆曬太陽。小梅驚見岸邊有一處梅林,忙指給小姐看。道:“怎麽此時還有梅花?”
真真頑了這些天,在各處風影佳絕地地方也遇見許多少女嫩婦。有的有家人陪。有的索性合少年公子一咱,才曉得天地之廣闊。原來婦人出來耍並無人議論,也覺得書裏說的那些大道理有些迂腐。她心頭的大結打開,行事就隨意了許多,看見那樣一片梅林,愛極,笑道:“想來是品種不同罷,咱們過去瞧瞧。”
船行至岸邊,才見梅林深處隱著一處庵堂。真真就叫人去問是男僧是女僧,打聽得是男僧,她向來重,不好到梅林深處去賞玩,不免有些失望。隻是麵對著這樣地美景隻能遠觀,極是可惜,就命把畫案抬到甲板上來,要照著眼前的美景繪一幅行樂圖。
真真一連畫了兩幅都不如意,歎息道:“果然棄了幾年手就生。我記得紙箱裏還有幾張紙不易滲墨,,取出來我先練練手。”她改畫工筆,一筆一筆在那裏細細描繪。幾個翠都怕打擾她,聚到船尾閑話耍子,隻叫五福和三多兩個在旁侍候筆墨。
無巧不成書。話說這一日正是王慕菲生日。姚滴珠有心,聽說城外十幾裏處有片香雪海,拉著王慕菲去看梅,偏巧就是此處。他兩口子帶著小桃紅在庵裏吃了素齋,又在梅林裏轉了轉,因嫌做詩費力,王慕菲折了枝花要替娘子簪,笑道:“對著這樣良辰美景,做那樣書呆子的事做什麽,不如隻惜眼前人。”
姚滴珠最愛他小意兒殷勤,牽著他的手,微笑道:“好哥哥,你若是在公公婆婆麵前也這樣溫柔,才是真的愛我呢。”
王慕菲笑道:“哪個敢當著爹娘的麵恩愛,人家會說閑話的。娘子,咱們走罷,隻怕到前頭鎮上雇不到船呢。”
姚滴珠笑道:“我故意把船打發了,實是想在此處多住幾日。日日與你管家,錢總不夠使,好不討氣。”王慕菲提到銀錢,胸中極是煩悶,從前真真在家,哪裏叫他為錢 操 過心?姚滴珠私房不少,從來不見她取出來用過,都是問他要銀子使,越發襯出真真的好來。而且滴珠不似真真恭順,仗著有錢,從來不把爹娘合他放在眼裏,凡事都是她說了算,極是叫人不喜。
王慕菲微皺眉頭,道:“我曉得你是富家的小姐,叫你過這樣苦日子原是委曲了你。隻是為夫不善生理,隻有手邊這三千兩,苦過這一二年,待我考中進士選個官兒,自然就好了。”
滴珠心裏自有算計,等地就是王慕菲這句話,她拉相公到這裏來,原為的就是離著公公遠些,好說梯己話,忙笑道:“眼下不是就有發財的良機,看你舍不舍取銀子把人家做銀母。”王慕菲驚道:“前幾年有個姓潘地學煉銀母,被人哄的精窮,難道你不曉得,這必是騙人地。我不要做那樣傻事。”
滴珠冷笑道:“是真是假,再過十來日就曉得了,你急什麽。若是真,你可舍得?”
王慕菲昂然道:“若是真有這樣一本萬利地好事,不做是傻子。”
姚滴珠笑道:“還是我家相公有見識。奴有梯己話合你說呢,小桃紅,你到前頭走走。”
小桃紅滿腹委曲應了一聲,慢吞吞走到河邊去洗手。看見河裏停著一隻大船,不由的羨慕起來。她們本是在碼頭租了一隻僅能容四五人地小船來的,若得這樣大船。坐在船頭極是威風。一邊想一邊盯著船頭那個小姐看,心裏恨不得把自家和那小姐換換。那小姐不曉得寫些什麽。總不抬頭,小桃紅來回走了幾步,也看不見她生地是何模樣,忍不住歎息一聲。
真真聚精會神,哪裏曉得岸邊有人要看她。翠月指著小桃紅,笑道:“你們看,那不曉得是誰家的使女,呆呆的盯著我們小姐看呢。”
小梅原是背對著那邊地,轉過身一瞧卻是認得的,輕聲道:“呀,原來是她,翠依姐姐,你瞧。”
翠依一瞧。怒道:“原來是那個小賤人。”正要挽袖子抄家夥,轉念一想,冷笑道:“她在此處。想必那奸夫淫婦也在,咱們且挪走罷。省得叫小姐看地心裏不快活。”扯著小梅避入艙裏去。
翠墨跟翠月一聽。都明白必是王舉人帶著新婦來此處賞花,正想回避。翠墨卻道:“怕什麽,小姐先休了那姓王的,難不成心中有愧不敢見他?再說了,小姐又改了妝束,那瞎了眼的王舉人不見得能認出來呢,都出來。”
翠依搖手道:“我兩個上回把岸上那個小賤人打過幾下,還是不露麵的好,免得露了餡不好看相。”
翠墨合翠月對望而笑,倚著桌子不肯動窩兒。眼睛都盯著那個發呆的小桃紅。
姚滴珠摟著王慕菲,貼著他地臉笑道:“相公,娘子曉得你不想跟公公婆婆住一處,那幾日到蘇州去尋房子,變賣了嫁妝買了一個小宅。若是隔壁那個道人真能煉出銀母,咱們取了銀母到蘇州來,你讀書,我管家,好不好?”
王慕菲笑道:“你這個小東西,偏藏著這許多怪念頭。得空來住住自是不妨。走罷,莫叫小桃紅被和尚拐跑了,方才那個老和尚甚不老實,一雙色眼隻盯著你兩個看,不然在他這裏住一二日倒好。”
姚滴珠因他充了,心裏算盤,若是那煉銀母是真,必要哄著公公把銀子都拿出來,待煉得銀母出來,小小一包不過半合,取烈酒把兩個老的灌醉了偷了來,必定把那兩個老不死的氣的半死。這樣想著心裏極是快活,隨著王慕菲自庵後轉出來,兩個都瞧見河裏停著一隻大船,船上好像有人在做什麽,小桃紅站在岸邊看呆。
王慕菲惱道:“這個小桃紅半點規矩沒有,哪能這樣看人。”
滴珠看船上像是個男人,冷笑道:“這妮子年紀大了想男人了,家去替她尋個夫主罷,不然跟人跑了卻是丟咱們的臉呢。”
王慕菲麵上微紅,心中有些不忿。要看看是哪家的公子勾了他的小桃紅的魂去,漸漸走近,瞧出是個少女伏首在那裏作畫,讚歎道:“此人此景,似畫一般。”
姚滴珠看看那少女是個官家小姐的打扮,冷笑道:“不曉得是哪個窮官兒家地小姐,穿的甚是窮酸,就是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又有何用,哪個婦人在婆家,不是看你嫁妝給你臉色?”
王慕菲大搖其頭道:“非也非也,你看那隻船,窮官兒哪裏置得起這樣大船?”
卻說真真突然聽見王慕菲說話的聲音,心中一驚,停筆抬頭,驀然看見王慕菲牽著姚滴珠地手,兩個笑嘻嘻的從花海裏走出來,端地一雙璧人。她心中大慟,輕輕把筆擱下,扶著桌子站起來。
小桃紅原是見過尚氏娘子地,眼前這個少女生的有六七分像尚氏,不由地驚呼起來,指著真真道:“鬼!”
王慕菲瞧見真真的臉,也忍不住喊出聲:“真真!”棄掉姚滴珠的手奔到岸邊,船上那個極像真真的少女看見陌生人,微皺秀眉進艙裏。
姚滴珠也瞧見一張極似真真的臉一閃而過,心中驚疑不定,上前緊緊掐住發呆的王慕菲的手,上下牙齒打顫,道:“難道白日見鬼了?小桃紅,這是誰家的船?”
小桃紅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那小姐進了船,就有船夫出來撐船。等王慕菲定下神來,衝船上人喊:“你們是哪家的。”那船已是走的遠了。
王慕非按住小桃紅的肩,問道:“是真真?”小桃紅正要開口說話。姚滴珠走到她背後,狠狠掐了她一把。小桃紅忙道:“原是婢子眼花,那位小姐看上去隻得十六七歲,生的倒有些像……”聲音低不可聞。
姚滴珠道:“必是你眼花,尚真真原是死了。我瞧著就不大像。”
王慕菲似做夢一般,喃喃道:“真真若是沒有死就好了。”突然振作道:“是不是白日見鬼,咱們查一查就知,這條水道是通向咱們來的鎮上的,走,我們到鎮上碼頭處候著,必能打聽明白。”
姚滴珠心裏雖然一連打翻了十來隻醋缸,強忍著不肯施展鐵砂掌,從前打他兩下兒,還有娘家可回,此時爹爹惱她自家擇配,若是打了舉人相公,隻怕惹惱了爹爹。不如隨機應變,暗中以言語挑撥,叫王慕菲死心。所以她臉上現出笑來,道:“極是要查查的,咱們快走。”
那鎮子本離的不遠,陸路又比水路近的多。王慕菲在前頭飛奔,姚滴珠咬著牙跟隨,居然搶在那船前頭趕到碼頭。
王慕菲怕船上人看見他,小姐不會出來,拉著娘子躲藏在碼頭邊一間小茶館裏。果然那船在碼頭泊下,幾個管家模樣的人搭了跳板下來買菜。有兩個到茶館隔壁包子鋪買包子,王慕菲留心察看,一個都不認得,取了一錢銀子把茶博士,叫他去打聽那是誰家的船。
茶博士接過厚賞,去了一會回來笑道:“是蘇州一位梅翰林家的家眷到鬆江走親戚的,有四位少奶奶合一位小姐。隔壁包子鋪的李大嬸送了幾籠包子上去,回來說幾位少奶奶生的好相貌。那位梅小姐年紀雖然隻得十六七歲,卻像是個當家作主的,隻要她說話,少奶奶們都不敢駁回呢。”
王慕菲記得真真是十五歲隨他北上濟南,到去年也有七八年,算來也有二十四五歲,頭幾年在田中勞作,人都以為她比自己還大一二歲。她又不是神仙,沒有的死了又活過來,一轉眼就變小了的。想來真真確是死了,這位梅小姐不過生的合真真有些像罷了。心中長歎,若是真真活過來多好,失了真真,他好似斷了隻胳膊似的,再也沒有順心的時候。
姚滴珠看王慕菲臉色不大好,曉得他是死心,富人家的小姐們生的都還算標致,一眼上去樣子大差不差,生的相像也倒不稀奇。因笑道:“那位梅小姐要到鬆江哪家親戚處去耍?”
茶博士笑道:“人家管家不過隨口說說罷了,李嬸子不過是平常村婦,哪裏哪問。”姚滴珠坐在一邊看著王慕菲發呆,心中隻是冷笑。
過不得一會,那船收起跳板走了,王慕菲沒精打采,隨在鎮上尋了間小客棧住下,晚上睡不安穩,睡夢裏滾來滾去,口內直喊:“真真,真真。”
姚滴珠被他鬧醒,咬著被角生悶氣,眼睜睜捱到天明,就把這個梅小姐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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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春風吹呀吹(下)
話說真真偶然遇見王慕菲合新人恩愛,先是覺得有什麽哽在喉頭一般,回到艙裏小梅送了一碗茶來,吃的一口哇一聲盡數吐出。
真真擺手叫丫頭們不要驚慌,放下茶碗,走到窗邊去看。王慕菲正喊真真,那姚氏滴珠拉著他的胳膊,一臉妒忌。真真吃了驚嚇,忙叫開船。
遙遙聽見王慕菲喊話,她心裏就生出恨意來。婦人家誰肯夫婿心裏念著別人?當初她因王慕菲口是心非,心裏裝著姚滴珠。自家跟了他六七年苦求一紙婚書不得,他反雙手奉送到一個名聲那樣不好的姚小姐手上,又氣又恨才棄他而去。此番那姚滴珠已是他明媒正娶的娘子,為何他見到自己還要纏著不放?
翠依看見小姐眉頭絞的緊緊的,很想上前安慰幾句,隻是她怕自家說不來話,悄悄兒扯翠墨的袖子。
翠墨衝她們幾個使眼色,叫她們都出去,方取了帕子送到小姐跟前,道:“小姐心裏不好過,婢子們感同身受,為何不大哭一場?”
真真苦笑道:“不好過不是自今日始。”指著外頭道:“你是個有主意的,覺得我哭有意思麽。”
翠墨點頭道:小姐氣不過不是氣他另有了新人,想是氣自家……”
真真哽咽道:“瞎了眼。你是不是要笑話我是個傻子。”
翠墨忙擺手道:“怎麽會,婢子們在山東住過數年,卻是聽說過一個故事,想說把小姐聽。”
真真捧起茶來,吃了一小口。嘴裏泛起苦味,長歎道:“你說罷。”
“從前,有位和我們一般兒的使女。愛上了主人家的一位少爺。”想是在山東住的久了,翠墨的官話極是爽利。說起故事,臉上帶出夢幻般地微笑來:“那位少爺樣樣都好,就是對那個使女,也極是客氣守禮。可是女孩兒家的心事是藏不住的,沒多久。一家子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那少爺地哥哥嫂子都是好人,自家的使女起了這樣地心思,不過笑笑而已。正巧那位少爺家裏敗落了,從前訂親的親家有推脫之意,嫌少爺窮,少爺投奔做官的哥哥嫂子。嫂子看自家使女一往情深,就問她少爺窮了你肯不肯跟他。那使女自然是肯了。”
真真聽見有那樣的人家,也有向往之情,就忘了自己。追問道:“後來怎麽樣?”
翠墨苦笑道:“那嫂子就去問少爺,少爺隻說待將來回鄉再說。連那嫂子都當他是答應了,大家少爺納一二個妾原也是常事。何況那少爺窮了,嶽家又嫌他。想來那妻也娶不成的。就是少爺自家。也曾合小廝說來,說是那使女待他極好。所以不肯將她做妾。”
“這卻是有情人遇有情人了,想來他們後來必成夫妻?”真真讚歎道。
“不曾。”翠墨微皺眉,搖頭道:“後來他哥哥任滿回鄉,他為了退親,妝成一個窮人家去,隻說他窮地精光,那嶽家原先就瞧他不起,必不把女兒許他。誰知那位小姐卻極是忠貞,他再窮都要嫁。那位少爺不知怎麽樣的,居然就娶了她。”
真真歎息良久,道:“這位少爺必是個心地極好的人。他那未婚妻想必守著從一而終的念頭,又不嫌他窮,若是他不娶,隻怕人家姑娘想不開呢。所以他才要娶的。那後來還納了那個使女為妾否?”
翠墨搖頭道:“不曾,那位少爺因為他家老太爺納了許多妾,他從小沒了母親靠著堂哥哥過日,吃了許多苦,所以不肯納妾。那個使女滿心歡喜等著嫁人,誰知那少爺反去娶了別人。她一氣之下……”
真真驚道:“自盡了?怎麽這樣想不開?”
翠墨按著小姐,道:“不曾,她要出家,主人家本有家庵的,送她去那裏住著。隻說等她想開了,再覓良配與她。”
真真長歎道:“這個主人家極是寬厚,也由著她呢。”
翠墨微笑起來,道:“那家還有一個管事,一直喜歡那個使女,聽說使女將要配給少爺,極是傷心,後來使女要去做姑子,他也不肯再愛別人,一直說她若不嫁我必不娶。”
“世上原少這樣的男子,偏叫那個使女遇到兩個,卻是她的福氣呢。”真真笑道:“那少爺雖是棄了她,卻不是無情,想是舍不得這樣的好女子與人共夫,受那些說不出口地悶氣。那管家待她極是有情有義,為什麽不嫁?”
翠墨心道:小姐,你看別人甚是明白,怎麽就不想想自家也是想著出家的?麵上露出微笑來,道:“那使女卻是想不開,你明明合我有情,主人又是將我許了你的,為什麽要棄了我娶別人。過得幾年,使女想開了,嫁了那管家,卻是和美過日。”
尚真真道:“難為她想得開,若她也學那位公子地原配要從一而終,卻是把下半身都葬送。就是那公子的原配,也是她運氣,若是遇到……”她咬了咬牙,道:“若是遇到那樣地人,見一個愛一個地,就是兩個女子都嫁了他,也沒得什麽好日子過。”
翠墨笑道:“婢子也這般想,若是那公子多情些兒,隨意納了她,彼時一雙兩好,原配要嫁,必是不肯擔那罵名退親的。想來也是娶了。這一對妻妾一個仗著有名份,一個仗著寵愛,想必誰也不肯伏誰,必是鬥來鬥去。”
真真何等聰明,故事說得一半,就曉得翠墨是借故事暗勸她,隻是她也想曉得那使女將來如何,所以假妝不知,聽說使女後來配得良人,心裏甚是快活,也不惱翠墨大膽說她,因笑道:“難怪你要自己尋小女婿。”
翠墨笑道:“人家都多笑話婢子沒規矩。婢子卻不惱。小兩口過日,好就過下去,不好為何要兩個人坐對愁城?不如棄掉另找。原來我家算是中產。替我訂地那頭親現在是個秀才,雖然他肯娶。我還不肯嫁呢,嫁了去公婆妯娌誰肯正眼看我?沒的公婆不喜歡妯娌不合大家抱怨,不如棄掉他另尋合我一樣的人。”
真真點頭道:“你說的極是,我背著私奔地名聲,原就說不得響話。王家又是那樣人家,是我脂油蒙了心。”想到心酸處,流淚道:“南邊人都說有情飲水飽,他心裏有了別人,我又何必自苦。隻是世人必不容我曾私奔過,不潔婦人再嫁誰家公婆是喜歡的?”
翠墨勸道:“婦人休夫別嫁的也沒少聽說,算不得什麽。外頭人說什麽隨他去就是。”
真真道:“休提再嫁人地事,縱是有那不計較的男人肯娶我,他家地遠親近戚裏有一兩個不省心的提起趁願。公公婆婆不抱怨?妯娌能瞧得起你?不如不嫁。我已是想開了,就這般自由自在一輩子,為我自己好好活著就是。你回我爹爹。我是不嫁的,此事到此為止罷。以後也休叫人花心思來勸我。”
翠墨因老爺的安排叫小姐看穿。有些不好意思,搭訕著將尚家二小姐失足落水已逝。葬在梨花庵,還安排了人盜過墓,越發坐實了死信。小姐此去,隻說是表小姐。
真真曉得爹爹這樣安排還是為著她將來嫁人計,心痛老父為著她一刻都不省心,歎息道:“鬧這些做什麽?我是不嫁人的。頂著表小姐地名頭做什麽?”
翠墨心道,大家小姐處在深閨,又是不曾嫁的,人家也不好見麵就問姓名年歲,不如慢慢再勸。萬一說的過了小姐執意要做姑子,卻叫她如何跟老爺交待?因笑稱是,尋些閑話說著,走到傍晚,在碼頭歇了,真真怕相公子在家,使人家去看他在不在,道:“天色已晚,我們在船上歇一夜罷,我還沒有逛夠,明日瞧瞧還有哪裏好耍,去逛逛。”執意不肯就家去。
尚員外因為有事,與女婿還有薛家狄家聚在一處商議事體丟不開手,就沒想到女兒的小心思,她要耍自是由著她。
第二日真真打聽得相公子並不曾來,鬆了一口氣,要圓昨日的話,又到左近一處廟裏轉了一圈,那鬆江本是南邊近水的地方,從來都是坐船多過坐車,所以碼頭處極是熱鬧,大船小船擠了總有上千。這會子有幾隻船隊來送貨,正是極忙碌的時候。真真聽說是姐姐家的船隊,有心要瞧瞧,吩咐把船移到僻靜的所在,伏在窗邊閑看。
那王慕菲跟姚滴珠各懷心思在小鎮住了一晚,第二日花一錢五分銀子搭了隻回鬆江地空貨船,夫妻兩個都覺得甚是寒酸,一路悶悶不樂,各懷心思。姚滴珠想著若是銀母到手,也要買隻那樣大船,隨她想到哪裏就到哪裏。王慕菲想的卻是悔不該聽爹爹的話由著他老人家找人去姚家說媒,氣跑了真真。依著尚家與張婚書罷了,偏要壓他家一頭,結果人財兩空。想到此,越發地看姚滴珠不順眼,哼了一聲爬到船頭去看外頭。
碼頭上排著一長排大貨船,他伸長脖子看人家卸貨,看到帆上“李”字的記號,曉得是李家地船,憤怒地把頭扭到一邊。一轉眼卻看見不遠處有一艘大船,窗邊伏著一個盛妝麗服的小姐,笑嘻嘻看著岸上,卻是那一日遇到地梅小姐。
王慕菲心神蕩漾,“真真”差點脫口而出。他盯著梅小姐,越看越覺得不像真真。這位梅小姐生的合真真甚是相像,然一舉一動都風姿撩人,一顰一笑都嫵媚動人,不似真真木木的沒什麽趣味。
王慕菲想到從前真真極是容易就跟著他走了,想來大家小姐都是一般,這位梅小姐必不難引誘,若是得上手,棄了姚家賤婦另娶,她是翰林之女,正是舉人良配。這般兒想像,越想越美,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隻大船原隔的不遠。船上少女聽見笑聲,偏著頭看了王慕菲一眼,眼波流轉,似有笑意。王慕菲微笑點頭,正待說話,姚滴珠冷笑道:“相公,你在瞧什麽?”
王慕菲唬了一跳,忙道:“我瞧那船呢,你不是愛麽,我把樣子記下來,等我發了財,就替你買隻一樣的,好不好?”
姚滴珠聽見這樣說,心頭方有些歡喜,想必窗口那個梅小姐隻伸著半個頭他沒有瞧見,就把醋缸又輕輕放回去,要留待下回。吩咐船家就在河邊找了個地方搭跳板上岸不提。
真真也沒有想到又看見王慕菲,正想回避,卻看見姚滴珠鑽到王慕菲身邊衝她瞪眼,不由心裏好笑:這般的男人也隻有你當個寶。忍不住又看了王慕菲一眼,他呆呆看著自家,那樣子又陌生又惡心,真真忍不住恨自己當年太軟弱,任由這個人說幾句狠話,就跟著他逃到山東去,又聽不得幾句好話就從了他。咬著牙兒心中生恨道:“尚真真,你真沒出息!已是合他不相幹,還想那些舊事做甚!”
小梅看小姐一轉眼臉色又不好了,伸頭出去看看,正好看見王慕菲扶著姚滴珠在前,小桃紅拎著食盒可憐巴巴在後,忍不住笑起來,走到隔艙指把翠依看:“翠依姐,你看那個小桃紅,難不成是叫舉人老爺收了房,怎麽一臉酸意。”
一個媳婦子聽見,伸頭看了看小桃紅走路的樣子,笑道:“可不是收用過了,姐姐們看她走路腿都並不攏。”
翠依紅著臉道:“不說這些,這一家就沒有一個好的。連使女都不正經。”
此時經的小桃紅正一本正經的想,若是姑爺手裏扶的是她幾好。一邊想,一邊低著頭走道,冷不防一頭撞到一抬轎子上。
轎夫喝道:“這是誰家的傻大姐,走道上也不看著些。”
王慕菲聽見小桃紅啊呀了一聲,忙鬆手回頭,拉過小桃紅道:“你也不看著些。”
轎子裏的人拉開轎車,微微笑道:“哥哥。”卻是蘇家公子。
王慕菲見是他,忙笑道:“幾日不見你倒胖了好些,青娥在家如何?”
蘇公子笑道:“她啊,這幾日有些不舒服,叫我去請葉天士診脈呢。”
葉天士本是江南名醫,最擅婦科。王慕菲還不曾說話,姚滴珠聽見,就擠過來道:“這是蘇家妹夫?青娥可是病了?”
王慕菲極是難為情。那蘇公子卻不以為意,接著笑道:“嫂子好,不像是病,倒像是孕,所以請葉先生再來瞧瞧。”不愧是世家公子,就是在道上敘家常,也是風度翩翩,小桃紅原以為這世上隻有她家姑爺最出挑,誰知今日居然又讓她遇見一個比姑爺還要俊俏的公子,不由的看呆了。
王慕菲聽見說素娥有孕,曉得隻要姐姐生下兒子來,蘇家鐵鐵的靠山在那裏,忙笑著做揖道:“恭喜恭喜。”
蘇公子也極是快活,回禮道:“同喜同喜,青娥攔著不叫人曉得的,家母都不知道呢,等有了確信。必使人去稟報丈人丈母知道。”拱拱手上了轎,臨別看了小桃紅一眼,自去了。
姚滴珠因相公合妹夫都不理他,惱道:“我說話你為什麽那樣不安?”
王慕菲心裏跌足,因她凶巴巴的怕她一個不好又當街使那高山流水鐵砂掌,笑道:“哪裏話,我是瞧起風了,你又站在風口,怕冷風吹到你。”一邊說一邊拉著娘子到家車馬行,雇了兩頂轎子。小桃紅沒得轎子坐還要拎著食盒,扶著小姐坐的那頂轎子的轎杆,一路嘴翹的老高。耍。要票啊要票,下一回劇透:小桃紅有了
第十章 後母馬三娘(上)
王慕菲兩口兒才進門,王老太爺就虎著臉站在門口,道:“都是什麽時候了?還一心想著耍,滴珠,你家繼母已是到了鬆家,你爹爹使人來接了你們兩回都不在家。”
姚滴珠做慣了當家小姐,人就是與她笑臉還要看她心裏過得過不得才有好話,何曾吃過這樣冷臉,已是忍了再忍,巴望一路對她溫柔體貼的相公站出來說句話,誰知王慕菲一臉的不相幹,輕輕咳了兩聲,抬起腳朝她們院裏去了。姚滴珠極是失望,臉上也做不出笑來,哼了一聲留給老太爺一個後腦勺。小桃紅緊跟兩步,食盒撞到牆上,姚滴珠反手甩了一巴掌,罵道:“你是什麽東西,敢在我跟前摔東西,是給我臉色看麽。”
小桃紅捂著臉一聲不吭,曉得小姐是借她指桑罵槐,心裏暗恨:你不過投個好胎做得小姐,偏不曉得心痛相公孝敬公婆,姑爺心裏喜歡的是我,若是我搶在你前頭生出兒子來,正大光明做了妾,就合你是姐妹一般,相公又愛我,公婆又疼我,看你如何?這般想想,心裏恨意稍減,到廂房收拾食盒不提。
姚滴珠因小桃紅也有十六七了,怕她在房裏引誘王慕菲,自嫁到王家後,事事都是清風明月兩個上前,她這個從前的寵婢反倒退了一射之地,從前在尚家還是一人之下,到得王家卻落得二等丫頭般使喚。小桃紅懷著不忿之心,再者也確是年紀漸長曉得些風月故事,滿心思量那事,姑爺又生的好皮相。所以她就一心貼上王慕菲。一心一意都拴在姑爺身上想圖個出身廊上腳步輕響,小桃紅伸頭去看,王慕菲換了家常穿的舊夾襖。微皺著眉到書房去了。小桃紅就動了私會的心思,過一時姚滴珠要洗澡。把院子裏幾個人使的團團轉,小桃紅借口去備點心,悄悄兒走到外書房尋姑爺說話。
王慕菲一連兩次遇見梅小姐,因她生地甚像真真,就覺得她必合真真一般好性兒。又難得翰林家清貴配他舉人極有麵子,所以起意想再拐一次。其實他也曉得不過是想想罷了。世上似真真的,也隻得那一個,偏又想不開跳水死了,哪裏再找第二個去。遠的不說,就說姚滴珠,從前覺得她是個美人,焚香煮茶也甚雅。誰知娶回來沒幾日就挨她巴掌,若是知根底。拿刀架他脖上他也不娶。王慕菲越想越是惱火,忍不住在桌子上狠狠用力拍了一下。這個賤人仗著有幾個臭錢就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心,若不是爹爹逼他。怎麽會娶這樣一個掃帚星來家,自合她訂了親就諸事不順。恨不得姚滴珠也去跳水死了。好替梅小姐把位子讓出來。那梅小姐一來生地似真真。可慰他相思之苦,二來身世好。三來世家小姐性情兒都是好的,必不似姚滴珠那等暴發人家養出來潑婦相。可恨那姚滴珠藏了他地狀紙,不得不對她低聲下氣。王慕菲坐在桌邊胡思亂想一通,臉上也時喜時怒自不覺得。
突然外頭一聲輕笑,卻是小桃紅進來,捧著一碗茶笑道:“小姐在洗澡呢,婢子怕書房無人,送碗茶來與姑爺吃。”王慕菲正是口渴,接了茶吃過,拉著小桃紅的手道:“看你臉上又紅了些,可是小姐打你了?”
小桃紅伏侍小姐近十年,挨打不計其數,哪裏有人這樣溫言軟語安慰她,積蓄十載的委屈都化做清淚。王慕菲摸著她的臉頰,卻有一二分合她同病相憐之意。小桃紅是個使女,過些時日嫁人也罷了,他堂堂一個舉人,娶了這等悍婦,卻不知何時才有出頭之日呢。這般想著,心裏也極是氣悶,娶誰不好,偏要娶她,爹爹說的那一大注絕戶財,如今越發沒有指望了。
小桃紅因姑爺摟她摟地久了,以為他要這般那般,紅著臉道:“姑爺,咱們到樓上去。休叫管家媳婦們看見嚼舌。”
王慕菲喜歡她溫柔順從,小美人兒伏在懷裏楚楚可憐,也自情動,一時性起抱著她到二樓去,兩個千般憐惜,萬般疼愛,事畢歎息道:“小桃,你家小姐收裏收著那個狀紙,你可曉得。”
小桃紅正是要固寵的時候,忙道:“曉得,我認得幾個字兒,曉得小姐收在哪裏。我帶你去取。”
王慕菲按著她的玉肩,笑道:“我悄悄兒尋了好幾回都沒尋著。”小桃紅抿著嘴兒笑道:“小姐藏東西最是出人意料之外,她洗個澡要兩個時辰呢,走,婢子帶你去尋。”從姑爺懷裏跳起來,轉眼兩個穿好衣裳,小桃紅在前,王慕菲慢慢跟在後邊,居然跟到南屋。
王慕菲臥房合書房都尋過,連馬桶底下都翻過一回,就是沒想到會是在這個人人都能進來的擱雜物的南屋裏。小桃紅輕車熟路打開一個不曾上鎖的櫃門,翻出一匣曆書來,摸出第二本拉了兩下,書殼裏就掉出那張王慕菲日思夜想的紙來。
王慕菲一手奪過看了兩眼,就納到袖子裏,眉開眼笑道:“小桃,卻是多虧你。”
小桃紅兩條腿兒還有些打抖,依偎到王慕菲懷裏,輕聲道:“姑爺,若是此事叫小姐曉得了,婢子就是一個死字。”
王慕菲冷笑道:“沒了這個,她哪裏能掀的出大風浪來。你隻小心服伏她罷,待我收拾了她,正大光明擺酒收你做妾如何?”
小桃紅心裏悲喜交加,在那幾冊曆書裏又翻出最後一本來,翻開遞把王慕菲看,道:“這個,是她的一本小帳。”
王慕菲翻開,卻是在空處使眉筆寫著:“長恒記七,瑞林記三……”。新新舊舊地不曉得她寫些什麽,忍不住問道:“這都是什麽?”
小桃紅道:“這是她各處錢鋪子存的銀子。隻是折子她都藏到蘇州新宅去了。”
這是姚滴珠做的退步,防著他王舉人呢。王慕菲惱道:“她此刻一身一體俱是我地。居然敢背著我把銀子都收在別處,可惡!”小桃紅唬的半死。拚命按住王慕菲地口,小聲道:“我們小姐吃捧不吃說地。她從前常合我們說,老太爺也不認得兒子,也不認得女兒,日夜想著就是把銀子摟在自家口袋裏。須要防他一防,不是存心要騙姑爺你的。不然為什麽要買新宅,卻是一心一意要合姑爺過日子地。”
王慕菲心裏冷笑,這個賤人主意都打到自家小兄弟身上了,哪裏是什麽好人。麵上故意妝出感激來,歎息道:“原來如此,咱們各自走開罷。”
小桃紅點點頭,悄悄兒出去到廚房做點心。王慕菲把南屋裏又翻了一回,翻出二百兩碎銀子來。想了想,要叫姚滴珠吃個啞巴虧,使個小包袱包了回外書房尋個破箱藏起。又取那張狀紙燒掉。此番神不知鬼不覺除去心中大患,大樂。
且說姚滴珠洗過澡換了新衣。又叫王慕菲也洗澡換了新衣。拉他到床邊坐下,道:“我回娘家去。兩個小兄弟是初見,你做姐夫的總要備兩分拿得出手的禮物。”
王慕菲兩手一攤,笑道:“我隻得這三千兩,你看著辦罷。”
姚滴珠冷笑道:“你哄我呢,你家青娥出嫁,還有不相幹的青鳳出嫁,你都替她們備了成千上萬的嫁妝,怎麽到我跟前,兩個小兄弟地見麵禮都舍不得?”
王慕菲不好意思說那兩回使的都是素娥的銀子,不過外人不曉得,平白替他添個大方的好名聲,惱了道:“三千兩盡數在此,隻叫你花,我哪裏舍不得了?”
姚滴珠忍著怒氣道:“青娥青鳳的聘禮人都傳說極厚,你去尋一兩樣玉筆洗或是金鎖來。湊足八樣送出去,不是又體麵又便宜?”
王慕菲想到那些好東西他摸都沒摸著,盡數叫爹爹壓了箱子底,跺腳道:“青鳳的聘禮是青娥收的快,不然拿的什麽到你家下聘?青娥的我手慢一步,叫我爹爹收起,我連個影子也不曾見。”
姚滴珠冷笑道:“公公可真是疼你。他收著還是替你收著呢,他老人家百年之後,可不是一根線都是你地?”
王慕菲歎息道:“莫合他老人家提銀子。我中了舉有了銀子才是他的兒呢。若還是個窮小廝,隻怕他打得聽哪家寡婦有銀子,還要送我去做人家夫婿呢。”
姚滴珠道:“我不信,世上賣兒賣女的雖然盡有,他隻得你一個兒子,又人前人後極是疼愛你,怎會如此?必是你舍不得。”
王慕菲道:“實有此事,我家住在芙蓉鎮時,有位娘家是芙蓉鎮地夫人,丈夫帶她到任上做了幾年官兒,刮了一大筆銀子來家半路上官兒死了,她也不回夫家,隻在娘家住著坐產招夫,我爹爹極想把我送去,隻是媒人說必要是個秀才才作罷。”
姚滴珠想到他家素娥初嫁再嫁都是老翁,想來真是不把兒女當人了,歎息道:“真是可憐,阿菲哥哥,卻是我錯怪你了。你爹爹在我跟前向來好說話兒,不如我去合他說說罷。”
丟下王慕菲去公公院裏,姚滴珠過得小半個時辰回來,和意洋洋指著清風手裏的幾樣東西,笑道:“你瞧這是什麽?”
一對玉筆洗,一雙金項圈,一對玉獅子,還有兩個極精致地撥浪鼓,擺在桌上光彩奪目。王慕菲目瞪口呆。姚滴珠笑道:“其實公公極好說話呢。”叫小桃紅取盒子來收好,要趁天黑前回娘家去。
說起姚員外地繼室,在中土固是默默無聞,可是南洋一帶無人不知馬三娘子“不傷人命”的美名,也是為著她不肯傷人命,有一回在劉家港遇到一個從前地主顧認出她來要殺她泄恨,逃到姚員外房裏,姚員外詭稱是妾哄得那人退去,她感激救命之恩就嫁把了姚員外。
鎮日在海上遊蕩的婦人,哪裏曉得什麽三媒六聘。扯著他到天後宮磕了兩個頭就算成親,姚員外因她來曆蹊蹺也不敢打聽,過了兩個月把她安置在港口。自家出洋去,走到呂宋。馬三娘子帶著人追來,才曉得他的小心肝兒的本事頂得半邊天。姚員外看見三娘子地大肚子,曉得那是他姚家的,就顧不上害怕,自家跳到海盜船上。兩口兒為著初生的兒子計。洗心革麵做了誠實商人。他兩個帶著上百忠心地手下在海上漂了二三年,馬三娘子又生了一個兒子,姚員外從前被人說絕戶久了,卻怕兒子將來長大走母親舊路,勸著娘子洗腳上岸。馬三娘子雖然不情願,便做母親的天性總是重些,也隻得依了他。
姚員外因女兒從小嬌慣,怕說了實情女兒受不得,馬三娘子就道:“這般。這裏地貨也要轉手,你先家去收拾,慢慢兒合她說知。我這裏一二百人也要有所大宅院住。我在劉家港把早年積蓄都轉手,不是正好。”
她雖然是心軟些兒。不肯傷人命。做了十來年頭領又豈是沒本事沒手腕的?把曆年所積盡數取出,大半散與舊兄弟。小半換得銀子存到錢鋪子,一行數十人改換了小船沿著海岸到鬆江,隻比姚員外慢個把月。
姚員外滿鬆江轉一圈,隻有尚家大宅合意,托了經濟去問,那尚老爺倒沒有什麽話說,隻是價錢不免貴了些,還要合城外一個莊子幾十頃地一起才肯賣,姚員外曉得尚家心裏有氣,有心另覓良宅,急切間尋不得,隻得咬著牙足足掏出了七萬銀子,把大宅並莊子都買下。因著這個虧是為女兒女婿吃的,自家女兒舍不得怪她,隻說這個王女婿不是個好東西。馬氏娘子到了鬆江數日,在新宅安排妥當,才叫人去喚女兒來家。偏去了幾回人都不在家。
王慕菲跟姚滴珠哪裏曉得,走到莫家巷,隻門口一個舊仆,裏頭住的卻是她家寡嬸,原來馬三娘子做主將舊宅送把她了。姚滴珠原合這個嬸子處的極好,這個宅子也值不得二三千兩銀子,姚滴珠心裏別扭一會也就罷了。
隻有王慕菲,先撲了個空,丈人搬家都不合他們說,分明是不把他舉人放在眼裏,已是不快。再聽說新丈人買他舊娘子尚家地賠嫁,花了七萬銀子,臉上就有些不大好看。
姚滴珠因她爹爹花了七萬兩,卻是比她聽說過的價錢多花了兩萬多,極是心痛,抱怨道:“爹爹怎麽不合我說,吃這樣一個大虧。”
姚家新宅早叫馬三娘子收拾一新,那些亂七八糟的花樹一律砍去,隻有前頭待客的所在姚員外力保舊貌。那聽濤鬆本是正院,馬三娘子住著,滿院子的鬆樹連根刨起,使大青石鋪了個大校場,放著許多棍棒馬槍,王慕菲一路所見,俱是凶巴巴強壯有力的粗魯大漢,極是心驚。
姚滴珠卻是頭一回見識大戶人家的排場,一路穿廊過戶心裏極是讚歎,想到尚真真從前就住在這樣的所在,忍不住口渴又吃了幾口醋。又恨這樣大宅不得給她住,爹爹極是糊塗,恁大年紀還要娶妾。聽口氣那妾原是安置在港口的,兩個兄弟莫不是合公公說地那般,不是爹爹所出?一路她的小心眼兒轉個不停。
他兩個到了內室。王慕菲原是來過的,看見滿室陳設都換了新地,心裏甚不是滋味,笑的就有些勉強
那馬三娘見著前頭娘子留下地女兒生地極美,頭一眼看見倒很愛她。那個舉人女婿,因姚員外這幾日罵了成千上萬回,又見他皮笑肉不笑的,越發地不喜他了,麵上就淡淡的。
馬三娘子笑嘻嘻過來拉著滴珠的手兒道:“你兩個兄弟的臉龐兒都合你一模一樣呢,走,我們到後頭瞧他們去。”麗麗的天雷中的亮晶晶的小閃電
第十一章 後母馬三娘(下)
姚滴珠堆起滿麵笑容,丟下相公合板著臉的爹爹在一處,隨著馬三娘轉過屏風到後院去。東西廂房燈燭輝煌,一個幼兒正手執一隻小木劍與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嬉戲,邊上站著一圈笑嘻嘻的大小丫頭。另有一個奶媽抱著一個嬰兒站在人圈外,看見馬三娘進來,笑道:“夫人來了。”
那少年忙抱起幼兒,揮手叫眾人散開,走到馬三娘跟前問好道:“姑姑。”
馬三娘接著大兒子,抱到滴珠跟前,道:“這是你滴珠姐姐,這是我娘家侄兒小雷,比你小幾個月。”
小雷嘴角浮出笑來,拱手叫聲姐姐。馬三娘懷裏的幼兒扭著身子叫哥哥抱,少年忙接過孩子,也不理滴珠,帶著孩子出去把尿。
馬三娘無限慈愛的看著他們出去,笑道:“這個是你大兄弟阿聰,那個是你小兄弟阿明。”招手叫奶娘過來。那個阿明卻是做怪,咯咯笑著朝滴珠伸手。小娃娃一歲多的時候最是惹人憐愛。何況滴珠新婚,正是想生孩兒的時候,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把阿明抱在懷裏。
那阿明把小臉貼在滴珠臉上,合姐姐說不出的親熱。咿咿呀呀不曉得說些什麽,小手一揮一揮,姚滴珠摟著孩兒,心就軟了下來,親親胳膊,親親小臉,笑道:“生的極像爹爹呢。”
馬三娘怕累著她,趕著要接過去,姚滴珠不舍,道:“我抱我抱,這是我兄弟呢。”就抱著阿明合馬三娘話家長。說不得幾句,外頭阿聰撒尿的聲音傳來。阿明才說得一個尿字,一泡滾熱的尿都撒到滴珠身上,將一條紅裙汙的透濕。馬三娘忙叫奶娘把孩子抱走。陪笑道:“這卻是怎麽好,才見麵就把姐姐的衣裳汙了。”
奶娘笑道:“這是好兆頭。姐姐不是新嫁?這樣一泡童子尿澆在身上,隻怕這一兩個月就有喜信呢。”說地姚滴珠滿心歡喜,臉著臉低頭不語。
馬三娘笑道:“婦人成了親自然要生崽,姐姐羞什麽?聽你爹爹說你們成親也有兩三個月了,可有喜信沒有?”
姚滴珠微微搖頭。早有媳婦子送過一件一樣的新紅裙讓她換。那少年看見她解裙,在門口悄悄把阿聰交給一個大丫頭,順著走廊到前頭去了。
姚老爹在廳上設宴,王慕菲看著娘子合馬三娘一人抱著一個小把戲,情同母女般從後邊出來,極是詫異,臉上不免帶些神情出來,姚員外合馬三娘都看在眼裏,越發的不喜他。
待到馬小雷入席。卻是一個樸實少年,拱手喊聲姐夫。王慕菲因他穿著平常,嗯了一聲就罷。那少年也不惱。隻有馬三娘心中暗怒,她娘家隻得小雷這一點血脈。看地比自己親生的阿聰阿明還要重些。這個舉人女婿居然瞧不起她家小雷,怎麽不惱。忍不住眉頭微微皺起。
那姚員外原極愛小雷,別人不知就底,他卻是曉得地,馬家祖產巨萬馬三娘一文不取,都留把這個侄兒,若是女兒許他,上無公婆,隻得一個親姑姑還是繼母,日子自然極是好過。誰料人算不如天算,女兒看上這個吃軟飯的什麽舉人,做下醜事來要嫁他。姚員外越想越不痛快。
酒過三巡,馬三娘安排女兒女婿到客院歇息,叫一個使女提著燈在前頭帶路,一連經過兩個大院落都不曾進去,姚滴珠不解,問道:“這兩處是什麽所在?”
使女笑道:“那邊兩個大院子,一個叫綠蘿院,是小雷少爺住著,一個是鬆蘿院,是阿聰阿明兩個小少爺住的。”
姚滴珠道:“占著那樣大地方,怕不是有幾十間呢,阿聰阿明有許多人服侍還罷了,那個小雷不過是個投奔姑母的表少爺,隨給小院罷了。”
那個使女原是姚家舊人,在新主母手上極是重用,聞言笑道:“阿喲喲,小姐,你不曉得,跟著小雷少爺來的管家們足有三四十,那院子還不夠住呢。”
迎麵撞來兩個大漢,看見是姚小姐,一聲不吭避到一邊。
姚滴珠惱了,道:“沒有半點規矩,見了姑爺小姐問個好都不會。馬姨娘怎麽教地下人?”王慕菲聽見那兩個人都重重哼了一聲,因他們長相凶惡,心裏有些害怕,要說話壯膽,問使女道:“前頭是花園,久無人住了,可是要把我們安置在望月樓?”
那使女笑道:“就是那裏,姑爺怎麽曉得?”
姚滴珠想到這本是尚家舊宅,那王慕菲自然來過,忍不住問道:“阿菲,你從前來住在哪裏?”
王慕菲心裏還在想姚家多了這許多惡形惡狀的大漢,不曉得姚員外這幾年做的是什麽生意,隨口道:“還能是哪裏,綠蘿院罷了。”話才出口,想到宅院易手,自家故地重遊,真真卻是再也回不來了,陪在身邊的卻是個潑婦,不由悲傷不已。看著天上半輪明月,深深歎息了一聲。
姚滴珠冷笑道:“綠蘿院見是小雷少爺住著呢,爹爹甚是想不開,又不是自家沒有兒子,偏要當兒子似的待他。”
王慕菲心事重重,也不應她,隨著那個使女走到望月樓。望月樓隻得一個又老又醜的使女伏侍,姚滴珠覺得受到怠慢,心裏極是不快活,支使的那個使女團團轉。
王慕菲嫌煩,借著小解出來,略走了幾步,聞見一股檀香,逆著風走到牆邊,原來的假山變成了一個小池,牆那頭正是他初見真真的庵堂。他隨在樹下尋了塊石頭坐下。
風吹樹搖,王慕菲想到六七年前,就是這樣一個有月亮地晚上,初遇真真被她迷惑,鬼迷心竅拐著她逃到濟南去。為著她吃了許多苦,好容易他中了舉人以為可以好好過日,從來柔順的真真反長了脾氣變的小氣了。原是他王慕菲看錯了人。像尚真真這般吃人說幾句好話就跟著人走了地,實不是好婦人。幸好不曾寫婚書把她。雖然銀子可惜。然叫他在尚鶯鶯之流地女人跟前低頭實是不能。
想到此,他覺得自己甚有骨氣,實可當得金銀不能移也,站起來又走了兩步。姚滴珠罵使女地聲音傳來,王慕菲才鬆快幾分地心又抽緊了。這個娘子合真真比,還差幾分,爹爹一頭鑽在錢眼裏,實在糊塗!他恨恨地跺了跺腳,咬牙暗道:“姚滴珠,你對自己親兄弟都不懷好心,出了事莫怪我不管你。”
且說馬三娘看著兩個孩兒睡了,帶著幾個心腹各處巡查一回,聽見望月樓裏姚小姐罵人。暗道:“老爺說他女兒性子最好,我看她對兩個小兄弟也極是疼愛,怎麽對使女這樣凶法?難道鬆江地小姐都是這般瞧不起下人?”回到房裏合姚員外睡下。道:“留女兒住幾日罷,她從六七歲上沒了娘。你又數年不在家。多親近親近也好。”
姚員外曉得滴珠待兩個兒子甚是親熱,極是安慰。想到她這幾年名聲不好。原是他嬌慣之故,後來又為著錢不在家,一個十四五歲地姑娘家,一無長親教導,二無夫家管束,鬧出這許多是非來也怪不得她,更何況世人眼裏,他姚家沒有兒子,可不是任人欺負!因道:“留女兒住幾日也使得,隻是那個王女婿名聲極不好。你是個有本事的,不如想個法子叫女兒棄了他另嫁罷。”
馬三娘心裏好笑,棄了再嫁,難道我家侄兒就娶不到正經人家的小姐,要揀這個破鞋不成?因道:“世上哪有嶽丈要拆散女兒婚事的,這個女婿名聲再不好,也是你女兒自家挑的。再者說,你還要在鬆江重做生意,至要緊一個信字,比性命還重。因著女婿名聲不好,就叫女兒棄掉他改嫁,以後誰還合你來往?”
姚員外長歎一聲,道:“實是怕我女兒步那尚小姐後塵呢。”
馬三娘擼起袖子把床板拍地嘭嘭響,冷笑道:“他敢!他若是彈我家滴珠一個手指頭,我來滅他姓王的全家。咱姚家論銀子也有幾十萬,論打架滿鬆江也找不出一家能比我家強的來。滴珠還有兩個小兄弟,過得十年長大了能不是英雄好漢。就是他王慕菲當了大官,也不敢不對我家滴珠好。”
姚員外把小雷做女婿的想頭落了空,哎聲歎氣,在床上滾來滾去。馬三娘心裏明白,索性推他道:“我合你養兒育女,並不把滴珠當外人看,你怕女兒將來吃虧我這個後母待她不好是吧,不然這樣,我私房裏頭取五萬兩銀子贈她如何?”姚員外忙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訪過了,王家那兩個老的不是東西,待她小兩口兒短什麽,與她些也罷。”
馬三娘冷笑道:“老爺,你休要揣著明白妝糊塗。我直說了罷,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沒的連她帶她夫家那些雞零狗碎都要老娘替她養活一輩子。你嫌五萬兩多了,那減一等,三萬兩罷了。我背著女婿交把她,有這三萬兩,省著用也夠她合你外孫幾輩子。將來你若是背著我暗地裏搗鬼,我還帶著兒子們去做舊營生,你隻合女兒過罷。”
姚員外的心神都係在兩個兒子身上,唬地魂不附體,滿口央求道:“娘子見識超凡,都依娘子就是。”曲意討好不提。
第二日,馬三娘使人到望月樓來說:“夫人要去金山寺燒香,問小姐家裏忙不忙,若是不忙,不妨同去。”
姚滴珠舍不得兩個小兄弟,忙應了下來,王慕菲道:“那我怎麽辦?”
姚滴珠笑道:“你送我們到碼頭,自家去罷。”兩個吃過早飯。馬三娘笑吟吟牽著姚滴珠的手坐車,眾人都是騎馬,一路到碼頭,卻是極大極華麗的新船,馬三娘在劉家港買地。
王慕菲看著那位雷少爺抱著兩個小把戲在跳板上行走如飛,還當他合自己一般是送行。誰知待奶媽使女們上船接過兩位小少爺,姚滴珠合馬三娘都進了艙。那位雷少爺也不下來,閑閑的坐在甲板上吹風。
王慕菲見了又氣又急。氣地是,若是男人也能同去。那外侄比不得女婿親近,為何不叫他去,這是不把他放在眼裏。急地是姚滴珠本來就愛合男人說說笑笑的。若是合那個小雷怎麽著,不是送他一頂大大地綠帽子?
正在那裏跺足。一個小廝來請他道:“舉人老爺,我們公子有請。”
王慕菲認得是蘇家的,忙問道:“何事?”
小廝笑道:“少奶奶有喜了,所以我們少爺要在春暉樓請舉人老爺吃酒。”
王慕菲轉念一想,姚滴珠原是他明媒正娶的。正愁沒借口休了她。若是惹出是非來不是正好?若能休了她,忍一時之辱又如何?想到此,放下心來,隨那小廝到春暉樓。
原來春暉樓是個新開地青樓,幾個粉頭年小麵嫩,豔名遠播。蘇公子因娘子左一個右一個,替他娶了四五個妾在家,想去尋芳又怕娘子再亂花銀子。所以方才路過碼頭看見大舅子,就要拉他同去。料得大舅子嫖過的粉頭,娘子必不會贖了家去。
王慕菲哪知就裏,合蘇公子在春暉樓吃地大醉。蘇公子就要留宿。那幾個粉頭要撒長線吊大魚。你推我我推你沒有一個肯留他兩個。因蘇家太遠,蘇家小廝隻得把兩個醉鬼送回王家。
小桃紅在家接著。喜從天降。叫人把蘇公子安置在外書房裏間,自家想著要好好看顧姑爺。清風明月都是曉得小姐心思的。若是讓小桃紅近了姑爺身,小姐回來要請吃鐵砂掌的,就道:“小桃姐,外書房隻得蘇姑爺家一個小廝,也要人照看呢,我兩個論本事都不如你,若是怠慢了,姑爺醒來不快活。不如小桃姐去照看,姑爺曉得自然喜歡。”
小桃紅恨道:“你們兩個小蹄子,當我不曉得小姐的心思呢,姑爺有什麽好,我生吃了他不成?我就去照看蘇姑爺去!”心裏咒罵她兩個壞人姻緣,不情不願走到外書房去看茶遞水。
那蘇公子自從娶了素娥以後。素娥曉得他天性風流,為著自家能在蘇府立足,故意合蘇太太做對,隻要蘇公子想要的,千方百計都依著他。
人心都是肉長地,一邊是嚴厲至極的老母,一邊是千依百順的嬌妻,自然慢慢靠向娘子這頭。蘇公子覺得素娥雖然嫁過兩回,外人又不曉得倒沒什麽,平常小姐哪裏能這樣大度賢惠,心裏漸漸覺得母親太心狠了些。
後來素娥又取出銀子替他納了兩個妾,叫他母親尋隙打死一個,他越發覺得母親不好。素娥見他傷心,一口氣連替他納了三個。蘇太太氣的不管家事,倒合了他的意。素娥原是做過夫人的,接過手去管的井井有條,又拿著她不心疼的蘇家錢花在蘇家窮親戚身上,越發的人都說她好起來,都誇蘇太太有眼力,娶得一門好媳婦。蘇太太氣地有苦說不出,偏素娥日日燒香感動送子娘娘,不過數月有了身孕,越發動不得她了。
蘇公子得了這樣賢內助,曉得將來娘子生了兒子,他母親更要退一射之地,將來的日子還要好過,如何不樂?
到王家睡在床上他還傻笑,一疊聲要吃茶。一個俏麗的使女送茶來,蘇公子隻當是自己家,在那使女手裏吃過了茶,丟了茶碗就把小桃紅接到懷裏,笑道:“過來,爺疼你。”
小桃紅不肯,推他道:“蘇姑爺,使不得。”心裏卻有些可惜自家姑爺生地不如蘇姑爺好看。
那蘇姑爺不隻生的比她家姑爺好看,脫女人衣裳地本事也強。三兩下就剝掉小桃紅地夾襖,手早伸到她的主腰裏。
小桃紅才嚐雲雨滋味,滿心思量如此這般。心想早已失身把姑爺,偷吃一回姑爺哪裏就曉得了?這般一想,半推半就被蘇公子推到。
那蘇公子養得許多妾,還要奉承賢妻,本事自然不是等閑人可比地。按著小桃紅親熱半個多時辰才心滿意足收兵。小桃紅覺得蘇姑爺雖然本領高強,終比不得自家姑爺溫存體貼,咬著牙穿好了衣裳,怕人笑話,從後門悄悄回房去睡不提。
第二日蘇公子醒來,隻記得睡過王家一個使女,大戶人家的媳婦使女吃主人睡了也是平常事,他哪裏放在心上,到王老太爺院裏請個安,又約王慕菲去春暉樓鬼混。
王慕菲想到姚滴珠浸醋的鐵砂掌分外厲害,雖然心裏念著春暉樓的桃根的細腰,卻不敢妄動,擺手道:“我正要趁這幾日閑了看看書。妹夫你也家去罷,妹子有孕,也當多陪陪她。”送蘇公子出門回來,略收拾就到書房去。
小桃紅昨夜風流快活,倒沒有忘記偷吃一定要擦嘴,那床鋪狼籍還要收拾,偷偷抱了幹淨鋪蓋去換。
王慕菲一進門就看見她圓圓的屁股翹的高高的,昨日叫桃根撩撥的心重又癢癢起來,笑道:“小桃,還是你最貼心。”衝上去把她撲倒。小桃紅自然順從,兩個恩愛不必細說。一時起來,王慕菲坐在書桌邊取了本《禮記》看。
小桃紅兩腿發軟,卻是昨夜吃了大虧,心裏暗喜姑爺沒有看出什麽來,把鋪蓋換了新的,卷著舊的到後院去洗淨不提。
再說馬三娘帶著姚滴珠到金山寺去,因為滴珠誠心實意疼愛兩個小兄弟,馬三娘也有些心軟,無人處取出一隻不大起眼的金鐲子來,笑對滴珠道:“你出嫁娘家原是要替你備份嫁妝的,這一陣因搬家忙沒顧上。我這裏有份薄禮送你。”
姚滴珠雖然沒見過什麽好東西,也看得出這隻鐲子平常,當不得馬姨娘這樣說,定定的看著她。
馬三娘把鐲子口的魚頭擰了數下撥出,從鐲管裏拉出一個紙卷來,遞把滴珠,笑道:“我們從前在海上都用的是這個,就是在水裏浸幾日也不得潮。這個放在裏頭,你不說,也沒人知道的,最是放
姚滴珠拉開來看,卻是一張三萬兩的折子,心跳不已,緊緊握在手裏,謝道:“使不得。”
馬三娘看她已是肯受了,笑著取出另一隻道:“咱們女人總要存些私房,所以避著你相公把你,這裏還有一隻,卻是空的,成雙成對,取個吉利。”
姚滴珠沒有想過馬三娘這般大方,想到自家還對小兄弟起了壞心,由不得後悔萬分,臉上現出些愧意。
馬三娘並不曉得她的心思,看她眼角都滴出淚來,拍拍她笑道:“你爹爹合我說過,從前你沒有兄弟,人都明裏暗裏叫他姚絕戶,為著這個,你爹爹不在家,你吃人家欺負有苦說不出。我們都盡知,那個什麽姓陳的,我必替你收拾了他。
如今你兩個兄弟還小,你疼愛他們合親姐弟般,我也感激你沒有把我們當外人。這些你收著就是,你爹爹那裏還有一匣金珠把你,莫合他說我把過了。”
姚滴珠聽說還有,曉得爹爹疼她,不會虧待她的,本來算計娘家的心都冰消雪化,含淚道:“阿聰阿明本就是我親兄弟,姨娘不須掛心。”
馬三娘笑道:“將來姑爺做了大官,兩個兄弟還要姐夫幫著圖個好出身呢。”
姚滴珠又得娘家撐腰,說話都大聲,也笑道:“那是自然。”
她兩個人好的跟一個人似的,到鎮江暢遊不提,
耍了數日回程,將到鬆江,馬三娘歎氣道:“又要家去,極是氣悶,卻不曉得鬆江哪裏還有好耍處?”
姚滴珠摸著胳膊上兩個金鐲子,想了想,笑道:“有的,有個桃花鎮,聽說景致極好。此時正是將開未開之際,我們到那裏去耍可好?”
今天超兩千,隻欠一萬一啦。哈哈哈哈。
下一章,雷少爺遇見相少爺,他們會華麗麗的BL還是做情敵?
呃,用推賤,包月推薦票丟我吧。
第十二章 三人行(上)
其實到桃花鎮看桃花還是早了些。馬三娘一行數十人到桃花鎮,一片桃林裏隻有三兩朵桃花,轉了一圈訪得鎮外有個庵堂,就到那裏歇息。姑子聽說是府城裏的財主主來看桃花,屁滾尿流前來服侍,道:“今年桃花開的早,若是天氣和暖,也還要四五日。好在小庵清淨,不如在這裏住幾日候著。”
馬三娘無可無不可,她本是自在慣了的。姚滴珠要奉承後母,自然要奉陪。那個雷少爺道:“姑姑,鬆江比不得咱們在海船上自在,你還是家去罷,留個人在這裏住著,桃花開了你再來。”
馬三娘曉得侄兒心思,笑道:“姑姑忘了,你是不愛花兒朵兒的男子漢,你想去哪裏自去吧。”
小雷笑道:“人都說太湖美,我帶幾個人逛太湖去。姑姑帶著小兄弟也早些家去罷,免得姑父懸念。”
提到兒子,馬三娘就不肯在桃花鎮久留,立時要家去。姚滴珠天性也是愛耍的,跟著有錢的後母到處耍,極是風光體麵的事,突然叫馬少爺打攔,心裏卻是有些不快活,悄悄兒看了馬少爺一眼。
小雷甚不待見滴珠,冷笑一聲,走到兩個孩子跟前逗了一會,帶著十來個人先走了。姚滴珠一路氣悶,馬三娘隻妝看不見,心裏慶幸他兩個沒有成親,不然兩口子若是這般相處,不是害了侄兒一輩子?
卻說姚滴珠前腳才進房門,王老太爺後腳就合老夫人跟了來,迫不及待問媳婦:“如何?”
姚滴珠笑道:“公公,我兩個兄弟極好。從前我是姚絕戶的女兒,受人欺負止非一日。如今我有了兄弟。誰敢小看我?就是阿菲他是舉人,將來得我兩個兄弟助力也不少呢。”說話時手腕上兩個金鐲子輕輕搖晃,轉回娘家去了一回就是三萬兩到手。她心中實在得意。
老太爺要兒子娶姚滴珠,本是衝著絕戶財去的。姚滴珠不如尚真真柔順聽話。又沒有半點好處到他跟前,老太爺老早窩著一肚子氣,都是銀子擋著不曾發作。此時絕戶財全無指望,姚滴珠帶來的嫁妝還抵不上送出去的聘禮,老太爺如何不惱。
然薑是老地辣。老太爺卻不發作,想了想,就笑道:“滴珠,你嫁到我家也有數月,可有喜信了不曾?”
這話實不當公公問媳婦的,好在相公合婆婆都在邊上,姚滴珠滿臉通紅,忍著氣勉強回道:“不曾。”
老太爺笑嗬嗬對坐在一邊的兒子道:“我兒年紀也不少了,人家似你這般年紀。孩兒都七八歲了呢。你如今無子,又是舉人,納幾個妾也是你娘子臉上好看。爹爹做主,你把小桃紅收了也罷。”
小桃紅聽見老太爺為她做主。好似天下掉下活龍來。縮到屏風後眼巴巴看著姑爺。
王慕菲冷笑兩聲,從前他忍著姚滴珠。一來是有把柄在她手,二來,真真合他翻臉他吃了大虧。思索許久,曉得女人不能慣地,還不能叫她手裏有錢。上一回吃虧,就吃虧在真真手裏錢多,又有娘家唆使。若是姚滴珠的娘家合尚家般,極是頭痛,正要趁此良機收伏了她,因笑道:“爹爹說地是。兒子依爹爹就是”
姚滴珠正是得意之時,接連挨著兩下猛棍,怒道:“王慕菲,納妾你是休想,誰家小姐初嫁就替姑爺納妾的?”
王老夫人想到大女兒,笑眯眯道:“我家青娥極是賢惠呀,她嫁了人才幾個月,已是替女婿納了四五個妾了,婆家人都誇她呢。”
姚滴珠情知公公婆婆是因絕戶財沒了指望生事,冷笑道:“王慕菲,我本是一心要合你過日子的,你莫逼我去出首,叫你舉人做不成!”
王慕菲胸有成竹,笑道:“娘子,我哪裏做錯了你要出首?”
姚滴珠冷笑道:“你那狀紙上可是寫的明白。”
王慕菲坐在桌邊,自取了茶碗倒茶,笑眯眯道:“尚氏合我並無婚書,她連個妾都算不上。滴珠,你莫做傻事,誣告不成反挨板子,連舉人夫人都做不得。為著納妾小事這般胡作非為,就是泰山他老人家也是不肯饒你罷。”
姚滴珠冷笑道:“才成親你就想著要納妾,你當我爹爹又能放過你?”
王慕菲笑道:“出嫁從夫,你爹爹姓姚,管不得我李家事。”站起來又道:“這幾*****逛的也夠了,且收收心在家住著罷。我也要收心讀書,明年你合我同去京城,待我得官,再陪你耍。”說罷出門到書房去。老太爺緊跟著兒子,抱怨道:“姚家地絕戶財已是無指望,你怎麽還這樣好顏色對她?納個妾來,她要是吵鬧,正好休了她。”
王慕菲跺腳道:“都是你出的好主意,叫我娶了這麽個甩不脫的牛皮糖!前日李兄來看我,合我說起舊事,直說爹爹糊塗,尚真真那樣的婦人棄掉也罷了,怎麽又去娶了她姚滴珠?憑我堂堂王舉人,鬆江有的是想合我結親的富戶,那張家不算有錢?青娥頂著我堂妹子的名頭他都搶著要娶。何況是我自己要娶親!”
老太爺原本是個鄉下人,萬事隻認得錢真,聽見兒子這樣說,也自後悔,歎息道:“誰曾想姚親家會納妾生子。”
王慕菲跺腳道:“哪裏是妾,人家帶了無數家財正經嫁他。我到他新宅去,一二百的管家,個個極是凶惡,都是馬夫人從娘家帶來的。”
老太爺驚道:“原來馬夫人這樣富有,姚親家豈不是吃軟飯地,爹爹是吃姚滴珠騙了。我的兒,休了她另娶。”
王慕菲撫額長歎道:“自娶她第二日兒子就後悔了。可是如何休得?她是正經聘來的,比不得尚真真原是私奔,讀書人都瞧不起她淫奔。理當棄她正經娶親。姚滴珠縱然是極不賢慧,也是我王慕菲地娘子,無故休不得地。”
老太爺直著脖子道:“你是舉人。官老爺見了也要平輩論交,怎麽就休不得?”
王慕菲惱了。拍案道:“你懂什麽?爹爹,若不是你攪和,我寫了婚書把真真,就是幾十萬金銀到手,人人都羨我財色兼收。真真又是六七年沒有生養。我要納妾她也不好攔地。如今是說不得了。”
老夫人恨恨道:“怎麽說不得,她還打你呢,我地兒,我都舍不得打你。狠狠打她一回,叫她曉得些道理。”
王慕菲越發頭痛,道:“娘,你休要胡鬧,出去罷。”
老太爺看兒子還像有話要說地樣子,甩手一個大巴掌貼到老夫人臉上。喝道:“滾到後門去看著,莫放小賤人私走了。”
老夫人捂著臉一聲不吭出去。王慕菲微皺了皺眉,道:“休不休她兒子心裏自有主張。不消爹爹問得。”取了書本還要讀。王老太爺伸頭出去看無人。掩了門道:“隔壁賈員外家可有動靜?”
王慕菲冷笑道:“我猜必是騙人地,你且看那位陳公子上當丟醜罷。”取了本書進裏間。把門關上。心裏暗道好險,爹爹以為姚滴珠隻得二三千地嫁妝。不曉得她手裏有錢最好,不然姚滴珠借著爹爹來壓我倒不好不理她。休她此時不能,還要防她做怪,卻是要把銀子都握在自己手裏,她天性愛錢,就哄她把銀子拿出來去煉銀母,她婦道人家不好拋頭露麵,自然還要我轉手,我悄悄取了另存別處,她能奈我何?這般想了一回,自以為得計,心中大定,取了書慢慢吟詠。王老太爺看兒子不睬他,沒精打采去了。
那姚滴珠支開了人去尋狀紙沒有尋著,想必是王慕菲翻了去。正在房裏苦苦思索是誰走了消息。小桃紅最是機靈,看見小姐去了南房就一溜煙躲到廚房不肯出來。那清風明月畢竟跟著小姐時間不甚久,又不曉得緣故,都叫小姐尋了細事罰跪。姚滴珠當初嫁王慕菲,小半是叫陳公子逼的,大半卻是她愛王慕菲有才有貌又是舉人。成親以來雖然王慕菲不如她以為的那樣好,可是商人家的女兒,嫁把讀書人家的畢竟極少,若是想做官太太,卻不曉得要修幾世才能修來,所以方才王慕菲提到明年要去京裏找官做,姚滴珠就不舍得學尚真真那般把鳳冠霞帔讓把人家。再者說王家愛錢,她又錢又有娘家做靠山,王家隻出了王慕菲一個舉人,又不是什麽世家大族,不見得就鬥不過他們,想來再過一二年她生了兒子,阿菲哥哥是個沒主意地,自然要偏著她。所以到了晚上,小兩口兒都笑嘻嘻的,不提白日裏要納妾之事,可憐小桃紅提心吊膽等了一日也沒有等到好消息。晚間看著她的姑爺拉著小姐的手同入鸞帳,回到她的小耳房傷心到半夜。
卻說相公子從蘇州送來一封信到薛家。薛三公子把信與尚老太爺合李青書看過,道:“這是舍親處傳來的消息,咱們還要早做準備為好。”
尚員外道:“我早料到如此,土地宅園都已轉手,如今鬆江隻得這一個間宅幾間小鋪子,原是不妨事的。”
李青書苦笑道:“我家人多口雜,叫我回去一說,隻怕盞茶功夫半個鬆江都曉得了。能怎麽著?拚著一同破財罷了。”
薛三公子笑道:“還是尚大叔知機,隻怕那人轉眼就來,咱們莫撞到風口上,不如各尋去處避避。”
李青書想了想,笑道:“薛三哥,我合你同去如何?我們求子,原是要去泰山還願的。爹爹也合我們一道罷。”
尚員外笑道:“我自有去處,我帶著真真再遊太湖去。那位不會去太湖罷?”
薛三公子搖頭道:“想來不會,舍親信上說蘇杭這樣的地方他是必去地,鬆江雖然富有,舊年稅監的事蘇州鬧的極大,已是歇了一二年。想必今年還要再派。”
尚員外笑道:“那人鬧地也有些不像話了,隻怕這一路上的官兒都鬧頭疼。”
薛三公子笑道:“可不是,在舍親家住了數日。舍親舍了兩個絕色豔姬,還打點了不少金銀。好容易哄著他南下呢。”拍拍笑道:“話我快已是帶到,李兄,過十日咱們就從海上繞行罷。”
李青書送薛三公子出門,尚老爺板著臉沉默許久,方道:“青書。你們李家在鬆江名頭極大,朝中又無人,稅監來了必是頭一個拿你家開刀。我有一個脫身之計,隻是要背個吃虧上當地名聲,如何?”
李青書笑道:“這個,叫鶯鶯來一同商量地,不然事發她又要抱怨我了。”就使人把鶯鶯叫來。
鶯鶯穿著鵝黃的春衫,頭上插著一朵緋紅牡丹,笑嘻嘻進來。道:“青書,你合薛三公子又要玩什麽把戲?神神秘秘地不許人出入?”
李青書笑道:“有事合你說呢。舊年說鬆江要派內相做稅監,我們打聽得有準信了。爹說必要拿我家開刀。要想個法子脫身才好。”
尚鶯鶯笑道:“爹,莫管他李家。都是吃力不討好的事。”
尚員外笑道:“若是不曉得。吃個虧也算了,咱們早就曉得消息。自然要變些戲法。”
尚鶯鶯想了想,笑道:“此時卻是急了些,縱有好法子,隻怕麵子不保。”
尚員外撫須不語。李青書奇道:“鶯鶯,你猜著了?”
尚鶯鶯道:“令親陳文才問你家老姨奶奶借銀子的事,你還記得否?”
李青書搖頭笑道:“那種蠢人理他呢。”
尚員外因女兒女婿都看著他,笑道:“那個道士卻是有些真本事,原也合我認得。這個鶯鶯曉得。”
李青書瞪大了眼看鶯鶯。尚鶯鶯笑道:“那一回我還小,跟著爹爹到杭州去,遇見他騙人,頭一爐的銀母,卻不是曉得是什麽,丟一包黑炭把人,再撒一把銀母放到火上燒一會就是銀子,十足的雪花紋銀。第二爐也是,隻是必要尋個什麽緣故叫煉不成。第三爐多多地攏一把銀子他就悄悄兒走了。叫人有苦說不出。那一回他吃我爹爹說破,不曾騙到人,沒想到隔了十年居然又跑鬆江來。”
尚員外笑道:“他們再有兩日就是第一爐,借貴親做媒子,想必是要拐一注大銀子了。待他那裏傳說消息來,我自然放話說哪裏還有高人,你們速把你們名下的鋪子變現,湊二十萬銀子出來送到高人處,第二日就叫他拐了銀子逃走,如何?”
李青書笑道:“這個卻是好頑,哪裏尋高人來?”
尚鶯鶯笑道:“隨叫一兩個麵生的管家妝扮了,極是容易,想是要借這個東西了?”
尚員外笑道:“不錯,一來你們借機脫身。二來也是給世人一個提醒,也省得再上那個道人的當。”
李青書道:“爹爹,為何不直接去揭穿了他?”
尚鶯鶯瞪眼,冷笑道:“這種事原就荒唐無比,不是財迷心竅的誰肯信他,上當吃虧也是活該。那一回我爹爹揭穿了騙子,主人家不謝,好生抱怨我爹爹斷了他財路呢。”
尚員外笑道:“此事就交給你們辦罷,我這裏還有賣宅子的七萬兩,合你們一起做戲。明日我帶真真耍去。”鶯鶯嬌嗔道:“爹爹偏心,我合你們同去。”
尚員外抄著大笑出門往靜室去了。李青書笑對娘子道:“咱們頑這一回,合薛老三到山東耍去。爹爹帶妹子出門,想是要好好勸她,你夾在裏頭做什麽?”
鶯鶯想了想,歎息道:“但願爹爹能勸轉她。說起來當年都是我的不是。”
李青書想起舊事,也不快活,道:“不怪你,是我不好,直接拉著真真到我家去,避過一兩*****爹消了氣也罷了。卻是我膽小,吃王慕菲的兩句話哄住了,就不想他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廝恁大膽子。”
尚鶯鶯哼哼道:“我本要替妹子出口氣,真真不肯,說原是她地錯,怨不到別人身上,就是出口氣又能如何?不如把他忘了幹淨。李青書聽見這幾句話,皺著的眉頭鬆開,笑道:“這話說的在理。我那幾個小廝打聽來,說妹子自請下堂,鬆江地讀書人分了兩派議論呢。一派說真真是真性意,雖然私奔不可取,然遇人不淑,難道要在一棵樹上吊死麽,先奔後娶的年年都有。那姓王敢做不敢當,實是丟讀書人地臉,偏還要再娶,真真當機立斷自請下堂,也是全他體麵,算得有意有義。另一派卻說王舉人叫婦人引誘雖然有錯,幸得醒悟另娶。這樣地婦人失德原做不得正妻,真真吃他睡過,做婦人當從一而終,做妾也不算委屈,可是她偏棄了王舉人,可見女子合小人一般難養了。”
尚鶯鶯冷笑道:“幸好這世上還有幾個明白男人。你合我說這些做什麽?”李青書道:“真真將來若遇到良人再嫁,還要替她留個好名聲,何況她自家已是不想再理會姓王的。你莫為了出一口氣再誤她姻緣。”
尚鶯鶯偏著頭想了想,恍然大悟道:“那個道人地事不是我做的。”
卻說薛三公子家去,看見相京生還候在那裏,笑道:“傻孩子,咱們家的孩子,要什麽樣的小姐沒有,你怎麽就偏偏看上尚家的二小姐了?”
相公子笑道:“要問緣故我也說不明白,隻是心裏時常念著她。我也曉得她心沒有我,三舅莫笑我傻。”
薛三公子歎息道:“可惜你投錯了胎,若是投生到我姐姐肚皮裏,還有些想頭,你爹爹豈是讓能讓你娶再嫁之女的?”
相京生笑道:“我娶誰是我自己的事,他老人做不得主。不必理會他。我今日來,還要問三舅借幾兩銀子使。”
薛三公子笑道:“要借多少?你的那點小私房也不少了,我雖有錢,卻不是我一個人的,多了可承不起。”
相京生道:“也不消多,借五萬兩,我轉個手,三五日就還的。”
薛三公子聽說三五日就還,笑道:“不許嫖不許賭?”
相京生鄭重點頭。薛三公子真個借了五萬銀子把他,又笑道:“你尚大叔帶著真真姑娘又去遊太湖去了。”
相京生驚喜道:“尚大叔真是好人,我去了。”跳起來笑道:“三舅,回頭我使小黑過來抬銀子。”一步三跳出去,問薛家管家要了隻小船,先到太湖去了。
此時二月已盡將到三月,相公子放舟湖上極是自在,猜想這一回尚大叔必帶女兒到竹塢嶺去,索性先到嶺上去候著。
這一日相公子攜了一壇葡萄酒、一個金蓮蓬杯、一卷《史記》,坐在嶺上一塊大石上,一邊吃酒一邊讀書。讀到“嗟乎,惜哉,其不講於刺劍之術也!”這幾句,竹林中走出一個青衣少年來,朗聲接口道:“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為非人也。”
相公子看看自家身上一般也是青布人,覺得這個少年極對他脾氣,舉杯笑道:“同飲否?”
哈哈哈哈,天雷遇到地火。三人行,必有我妻歟?
第十三章 三人行(中)
那少年接過杯看見是葡萄酒,搖頭笑道:“蜜水似的,我不愛他。”自懷裏掏出一隻小小銀扁壺來,笑道:“這個才是男人吃的呢。”拋把相公子。
相公子接在手裏略掃一眼,這種小酒壺是西洋水手常用的東西,想來這個少年不是做洋貨生意的,就是曾在海上呆過。不由的微笑道:“想來這是洋酒了?”擰開蓋子聞了聞,推回去道:“在下量窄,吃不得烈酒。”
青衣少年不以為意,接回去灌了一大口,笑道:“你是讀書人?”
相公子丟了書笑道:“讀書不成,做小生意混口飯吃。兄台想必進學了?”
青衣少年道:“認得幾個字罷了。這太湖美雖美矣,我卻嫌他不如南海。”
相公子道:“南海雖然秀美,我卻愛東海,東臨碣石,以觀滄海。可比你那南海的椰風白沙對男人胃
青衣少年哈哈大笑起來,撫掌道:“兄台說的好,東海我也曾去過一二回,卻是合南海不同。不過小弟自小在南海長大,還是愛家鄉多些。”再飲一口烈酒,擦去下巴上的酒跡,長歎一聲,問道:“兄台,這太湖可有什麽好耍處?”
相公子喜歡他爽朗,笑道:“怎麽沒有好耍處。看你也像是經年在海上的,前頭有個十來畝的大池子,咱們不如去那裏捉魚,我下處的廚子做的好魚呢。”
青衣少年難得遇見合他胃口的人,笑道:“去就去。”兩個一見如故,真個轉到前頭山腳下。
相京生指著山腳下一池碧水道:“就是此處了,我去折幾枝柳枝來。咱們比一比,是南海的兒郎本事高,還是東海地兒郎本事強。”
青衣少年試試池水。卻是冰涼,看這裏極偏僻。料得無人,快手快腳脫去衣裳,露出一身黝黑的肌肉來,又灌了兩口酒,就跳進池子裏戲起水來。相公子丟給他數根柳枝。也脫了衣裳,隻穿一條短褲,在岸上跳了幾下,捉著柳枝跳進池子裏,笑道:“隻比誰捉的魚多好似孩童做耍,換換?”
少年露出雪白地牙齒,笑道:“咱們比紮猛子,一頭紮進水裏,看誰捉的魚多。三局兩勝如何?”
相公子喝道:“好!”話單未落,兩個都一頭紮進深水裏,過得一會。卻是相公子先露出水麵,舉著一根柳條串起地三條大魚。笑道:“這一局是我輸了。”
少年聞聲出水舉手。卻隻得兩條,漲紅著臉道:“我比你少一條。算打平罷,我叫馬驚雷。”
“相京生。”相公子把魚甩到岸邊,抹了一把臉,笑道:“我看你比我還黑些,想來也是常年在海上漂蕩?”
馬公子哈哈大笑道:“我是在海船上長大的。你說你是東海人氏,你是薛狄相尚那一家的?”
相京生微皺眉,海上相狄薛尚是一家,就是搭他們家海船出海的海商也多不曉得,這個少年由他的姓就猜到,卻是不尋常。南海極出名地馬姓並沒有海商,隻有“不傷人命”的馬三娘,也在二三年前不做海盜改做銷贓了。想來必是他家,不然不會打聽海商底細,相公子想通了是他家,笑道:“你姓馬,莫非是不傷人命的馬大少?”
馬公子笑道:“然,你不怕我?”
相公子哈哈大笑起來,道:“你都不傷人命了,我怕你做甚?再來比過?”
馬公子道:“好!”這一回兩個人都存了比試的心思,各自紮進水裏不肯出來。卻說尚員外拉著真真重遊太湖,原是怕女兒想不開,救得她一次救不得她一世,必要打消她的心結才好。真真隨爹爹在湖裏轉了一圈,明白爹爹心意,羞道:“爹爹,那一回原是女兒失足跌落水裏。”
尚員外笑道:“爹爹曉得,你上回來不曾好好耍,所以爹爹陪你。咱們到竹塢嶺去瞧瞧,你母親這一二年都在那裏住呢。”
真真想念母親,自然依從,跟著尚員外坐著小竹轎到得嶺上,尚員外指著滿嶺的綠竹笑道:“明日咱們來刨春筍吃,索性在這裏住到秋涼罷。”
真真笑道:“爹爹不要去尋母親了?”
尚員外老臉微紅,道:“這孩子,爹爹不過生性喜歡遊山玩水罷了。”揮手叫停轎,下來扶著道邊的山石歎息道:“傻孩子。下來陪爹爹走一走。”真真一時口快揭破了爹爹的傷心事,忙下轎,管家們悄悄散去。霎時山道上隻有父女兩人。
尚員外長歎道:“你姐姐從小要強,我以為你們兩個一母同胞,性子想來也差不多,就不料你全不像你母親合你姐姐,倒有些兒像我。卻是爹爹當年沒有看清柳家渾小子的為人,害你吃這許多苦。”
真真搖頭道:“原是女兒自家選地,怨不得爹爹。”
尚員外還想勸女兒,看她麵上風淡雲清,就似說昨日丟了塊帕子似不放在心上,想了數日的話都吞了回去,沒話找話道:“此處景致甚好,前頭還有個極大的水池,蓄著一池碧波,又極少有人去,暑天叫你那幾個翠教你遊水耍可好?爹爹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戲水地”
真真笑道:“現在也愛呢。”
尚員外來了興致,拉著女兒到池水邊,笑道:“聽說六月天氣裏,上有蓮葉田田,下有遊魚戲水,最是好耍。”
尚真真也起了頑心,走到水池邊,卻見一叢枯草無風自動,驚道:“爹爹,那是什麽?”
尚員外挪著圓滾滾的身體到草叢裏,挑出兩串魚來,笑道:“這不曉得是哪家地孩子沒看好,這樣天氣極冷地,怎麽就到水裏耍。”走到水邊,雙手叉腰,大聲喝道:“誰家的小兔崽子,都給我爬出來!”
相公子早聽見是他尚大叔,隻是真真好像也在,哪裏好意思伸頭。別著一口氣潛在水裏不肯出來。那馬公子雖然早就忍不得了,突然聽見有人罵他兔崽子,哪裏忍得住,自水裏跳出來道:“老頭,與你何幹!”
突然一個赤條條水淋淋地男子自水裏跳出來,尚真真唬了一跳,輕呼一聲,使袖子掩麵。
相京生從前合真真住在一個莊子上,不曉得隔著院牆偷聽過多少回真真說話,此時恨不得就地尋塊山石撞死,好好的為什麽要合這個臭子比捉魚,這般出醜,真真必不喜歡。馬公子雖然方才聽見女子說話聲,卻沒有料到離的這樣近,在水裏走了幾步想上岸穿衣,突突然一陣春風吹過,(風吹小JJ好涼爽啊----不CJ的掃雪加注)驚見自家赤條條身無寸縷,大窘,又鑽進水裏。
諸位看官曉得,頭鑽到水裏,那屁股自然要浮出水麵,尚員外看見一枚黑尻在水裏晃了兩晃,大笑起來,指著水花處道:“真真,你看這孩子傻的。”話未落音,相公子在水下也別不得氣,咳嗽著自水裏伸出頭來,正好對著尚員外一雙笑眯眯的細眼,極是尷尬,紅著臉道“大叔,你怎麽來了?”
虐習慣了,到哈皮的地方居然卡的不行,那個,先更兩千,還有兩千先欠著。我先去YY。
二選一,二選一,好難哦。可不可以兩個都要?要票,下個月的包月推薦票
第十四章 三人行(下)
尚員外見是京生,指指下處,拉著女兒匆匆轉過竹林走了。相京生伏在水裏等到看不見真真的人影,無精打采上岸。馬公子見他霎時間像抽了骨頭似的,料他不想再比,也自上岸,跳了幾跳甩淨水珠。取小衣擦幹了身體穿衣,凍的又喝了兩大口酒,把小酒壺遞給慢吞吞擦身的相公子。
相公子接過,狠狠灌了兩大口,吸氣道:“好烈。”穿好衣裳苦笑道:“原是曉得他們要來的,是我沒想周全,害你與我一同丟臉。”
馬公子解散了頭發擠水,笑道:“咱們在海船上哪一日不脫的精光下海去耍?難不成中土風俗與海外不同,姑娘看見男子赤身裸體是男子吃虧,咱們不得已要哭著喊著嫁把她?”
這話說的極是有趣,相公子一肚子的羞愧都吃他說沒了,微笑道:“若是那樣就好了。”
馬公子睜大眼睛看他一臉的“那樣的確很好”的表情,心裏猜他合方才那胖老頭認得,必是對人家女兒有意,拍他的肩道:“你怎麽不去說親?”
相公子搖頭道:“不提也罷。”
馬公子笑道:“我瞧那位胖大叔像是待你不錯的樣子,一次不成多說幾次嘛。不是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相公子苦笑道:“說來話長,且看將來。走罷,馬兄,到我下處去燒水洗澡。這樣濕答答的好生叫人難過。”想了想,提起那幾串魚。馬公子忙幫著拎酒壇,隨著相京生從水池的另一邊拾階而上,穿過一大片梅林,走到一間宅院跟前。
早有管家接出來。笑道:“梅老爺合梅小姐才來,住在西院呢。”相京生曉得尚大叔方才見有陌生人不肯以真麵目示人,所以故意使人來提醒他。因笑道:“我曉得了。”把魚合酒都交給他,帶著馬公子到他住的東院去。
東院原是客院。相公子留著三間正房給尚員外的,自家住地是三間西廂房,自然就把馬公子領到西廂去。此處原是真真母親修行所在,自然沒有那些金玉俗物,兩邊裏間都是一般陳設。一張矮木榻、一張小方桌並兩隻蒲團坐墊,再加上桌上茶碗茶壺,空蕩蕩的別無他物。
相公子笑道:“洗澡在耳房呢,馬兄在這裏歇一會,我去叫人抬水備衣裳。”
馬公子笑道:“叫我小雷罷。”
京生微微點頭,示意他在此略候。小雷是十七八的少年,又天生自在跳脫地性子,哪裏坐的住,隻是他曉得方前人家管家在門口就說了小姐是住在西院地。自然不好亂闖,在東院轉了兩圈,就找了一棵大樹。輕輕使力攀上去,吊在半空中耍子。
小雷不上樹還罷了。吊在樹上。西院裏一群使女瞧見,都掩著口笑道:“看。哪裏來的黑小子,和猴兒般好耍,不曉得會打秋千否?”小梅要為小姐解悶,忙忙的拉她出來看。
真真不好掃小梅的興,走到院中,正好瞧見一個人吊在東院大樹上,也自扭頭朝東院看。真真方才在池邊遇見小雷,乍見就使袖子掩了麵,所以認不得他的樣子,此時見一個黑少年吊在半空耍子,實是有趣,隻是這樣高卻怕他摔下來,喝住院中地丫頭們,對那少年道:“那上頭不是耍處,小心跌壞了,速下來。”
十七八少年,正是心裏想親近,又不敢合女孩兒們親近的時候。方才使女們出來看,他已有羞意,正要跳下樹,誰知這位小姐甚是大方,還合他說話,叫他下來,卻是把他當孩子般待。他少爺脾氣上來,賭氣縱身一跳。少年突然跌落,西院裏一片驚呼,真真自悔方才的話說壞了,忙喚小梅:“你快喚兩個管家去東院瞧瞧。”
小梅本是大腳,跑的飛快。帶著兩個守在西院門口的管家趕到樹下並不見地下有人,拍著胸口道:“怪事,難道那人是猴子變的不成?”
小雷本已縮回房,聽見說他是猴子,伸頭出來橫了小梅一眼,哼哼道:“大腳婆娘!”
小梅見他披發青衫,隻當他是相公子的朋友,雖然心裏惱怒那人說她大腳,卻不好造次,看他活蹦亂跳的還能罵人,想必無事,回去合小姐說知。真真聽得那孩子無事,就不放在心上。因尚員外一心要替女兒合相京生牽線,就叫真真下廚,自家走到東院來,恰好他兩個先後洗了澡,坐在房裏吃茶。相京生看見他家尚大叔來了,臉紅的似紅布一般,低著頭不敢說話。尚員外笑眯眯道:“京生,這是你朋友啊?”
京生勉強笑道:“是我方才結識地朋友,小雷,這是我家世交梅大叔。”
小雷正經行禮,道:“梅大叔好,小子想在此處住些時日,可否?”
尚員外一眼就看穿這個小後生是在海上呆過的,笑道:“碼頭那隻船是你的?你地管家們不大老實呢。”
小雷想到他帶來的那群人,已是一群大老粗裏挑出來地精細人,還被人說不老實,極是苦惱,苦笑道:“他們隻是樣子凶惡些,其實都是老實人。”
尚員外看他皺著一張小臉,真似個娃娃般,他本是沒有兒子地,女婿青書又少年老成,比不得這個小雷活潑有趣,實有二三分喜他。再者說,隻得相京生一個人在這裏住著,隻怕女兒不肯合他說話,有這麽一個小猴子夾在裏頭跳一跳,隻怕女兒就肯搭理他了,卻是好事。因道:“你在這裏住幾日都使得,隻是貴府的管家們,留一兩個使喚也罷了,我家女眷多,嚇著不是好耍地。”
小雷想到方才他自樹上跳下,就唬的那邊院子裏一片驚呼。不好意思的笑了,合相京生一般,小臉黑裏透紅。京生因坐著無趣。從自家地行李裏搬出雙陸來。請尚員外合小雷一起耍。他合尚員外原是一處頑慣的,行的是古法。小雷卻是初見。坐在邊上看他們耍了大半日,學得一招半式在心裏揣磨,越想越覺得有趣。
直至天黑,管家過來請吃飯,小雷才想起來不曾合船上地家人說。因梅大叔許他住下,索性請梅家的管家捎口信去,隻叫他地兩個伴當,一個大鐵牛,一個小斧頭將著他的衣箱鋪蓋來,就打發眾人回鬆江去。
這邊真真忙了大半日,整治出一席豐盛潔淨的飯食,回去梳洗換衣,在飯廳候爹爹來吃飯。誰知爹爹居然把相公子合那個小皮猴都帶了來。此時她要退席倒顯得小家子氣了,隻得端莊移到桌邊,兩手交叉萬福。
尚員外笑道:“這是你相大哥。這個是小雷兄弟。這是我女兒瑞芬。”
真真微微抬眼,再次見禮。口稱相大哥、小雷兄弟。小雷上一回匆忙間見過真真。他在海上赤身露體慣了的,也不覺得吃女人家看過有什麽不妥。這一回到人家正經做客,免不得也要回個禮,瞧見真真穿著鵝黃的春衫,月白地裙兒,披著深綠的披帛,隻頭上簪著兩根玉簪,二三朵初開的梨花,極是清爽。小雷覺得她舉止嫻雅,女孩兒就當這樣妝扮。想到姑姑家裏那位舉人娘子滿頭金珠,走到哪裏都要留心丟了什麽樣的樣子,免不得多看了梅小姐兩眼。相京生瞧在眼裏,生怕真真不高興,怯生生笑道:“沒有筍呢,我記得大叔最愛吃筍,明日我們到竹林裏刨筍去!”
愛吃筍的明明是真真,尚員外忍不住嗬嗬笑起來,道:“極好,大叔還愛吃椿芽炒雞蛋,不曉得山陽處那株香椿發芽了不曾。”
真真忍不住嗔道:“爹爹,香椿發芽還要個把月呢。”相京生本待接口就要去尋的,真真說話,他怕真真惱了,就不敢作聲。
尚員外看在眼裏,喜在心裏。從前那位主兒還是秀才時就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一看見就叫人生氣,一張口就是待他中了舉如何如何。若不是為了女兒體麵要他中舉,這種無良書生理他做甚?拿著他姓王的不心痛的銀子去打通關節,還欠了薛家一個大人情。拿相京生合他比,論人品論家世都比他強多少倍,又是個腳踏實地地好孩子,實當為女兒良配。想到些,尚員外深恨自己當初心軟,若是才曉得女兒消息,就把她搶了家去,叫她少吃兩年苦。就是吃女兒埋怨一輩子也罷。想到此,極憐愛的看著女
真真臉上微微含笑,雖然相京生不住的偷偷瞧她,她隻妝做沒有看見,隻每回上新菜地時候略勸一勸,安靜斟酒。
小雷不時瞧瞧梅小姐,不時瞧瞧相大哥,因相京生看上去傻傻的,悄悄踩了相京生一腳,笑道:“相大哥,明日去哪裏耍?”
尚員外也怕京生太著相,真真反感反而不美,拉著他兩個山南海北說新聞,說到後來又說到出洋販貨,道:“如今地人,販兩箱紙扇劃個舢板也敢下南洋,行情都搞壞了。”
小雷就道:“梅大叔,如今官府不管了?”
尚員外笑道:“說是禁海,哪裏禁地住?宮裏都喜用洋貨。大家心知肚明,隻要不擺在台麵上說,有什麽打緊?”
相京生也道:“其實這些年咱們多是到南洋,那裏有西洋商人候著,少走一半路,利息少些也罷了。極少有人真正走西洋的。我極想去歐羅巴走一遭
尚員外笑道:“我也有此心,不曉得你狄表叔說地可是真的,那個什麽威尼西果真是玻璃造就的水中城否?若得親眼見見才好。”
小雷隨著他姑母到鬆江裏,其實有些不情願。隻是他家傳到他這一輩隻得他一個獨苗,馬三娘愛護非常,不肯叫唯一的馬氏後人繼承祖業再做海盜,所以費盡心思嫁了人,要把侄兒往正道上帶,他合姑母情同母子,姑母苦心為他的心意卻是明白的。縱然極是不舍海上生涯,也還是跟著姑母到鬆江來,打算看一二年或是讀書。或是做生意,尋一兩樣正經事做。聽得尚員外提到海上生意。他自然留心。提到歐羅巴,小雷極是好奇,問道:“是那個人人都是黃頭發綠眼珠的歐羅巴麽?”
京生看真真聽地出神,忙將他從表叔合表弟那裏聽來的故事都一一說知。世人都曉得酒桌上最好套交情。有尚員外和稀泥,相公子本來又是極討人喜歡的年輕人。漸漸真真也敢開口話。到得將散席時,她已能笑嘻嘻問小雷:“小雷兄弟,你十幾了?”
小雷合真真混熟了,笑道:“我看著年小,其實都十九了,莫再叫我小兄弟,指不定你比我還大呢。”
真真笑道:“我也是看著年小,其實有二十三了,怎麽叫不得你小兄弟?”
小雷看真真不過十七八地樣子。不信道:“叫你一聲姐姐也罷了,我不合你爭這個。”說罷還看了相公子一眼,那意思是明明你比我小。我看相大哥份上,此時嫂子不好就叫的。才叫你聲姐姐。
相公子心領神會。極是喜歡,連聲附合道:“你瑞芬姐原比你大地。當叫姐姐,當叫姐姐。”
尚真真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趁著爹爹不留神,悄悄白了相京生一眼,告罪道:“孩兒去廚房瞧瞧,還有一個湯沒有上來。”借故退去,不肯再到廳裏來。
相京生因真真看他了,呆在那裏隻是傻笑,筷中夾著的一片幹筍片跌到桌上都不知,還朝嘴裏送。尚員外悄悄踢了他一下才罷。
小梅有心撮合,要勸小姐再去,翠墨拉她出來,道:“過猶不及,小姐今日能合相公子說句把話已是不易。慢慢來罷。”因小姐合相公子說話了,眾人心中都極歡喜,尤其是小梅,她心裏計較的最明白,這位相公子合王舉人比,怎麽看怎麽順眼。
晚間真真鏡前卸妝,對著鏡中如花的少女影子,撫著臉暗自歎息:看著像十七八又有何用?已是經曆了這許多事,再不是無知少女。原來人都說門當戶對,我隻說人家勢力,可是再有王家那樣地人家,我自不也肯嫁的。就是相公子待我看上去像是極有情,若真是一時糊塗依嫁了他,將來也沒有好結果,我又不是那貧窮人家過不得,為何還要趟成親的渾水?在床上翻來覆去到三更,下定決心不理會相公子。
且說散席之後,相公子想到真真在席間說話兒偏著他,喜歡的坐不是臥不是,滿腹的話兒要尋人說,因小雷初學雙陸,就拉著他耍,嘴裏唧唧呱呱說個不停。小雷陪著他耍了一個時辰,累了打嗬欠,道:“相大哥,明日再陪你耍罷,我困了。”
相公子正是極快活的時候,笑道:“再陪我一會。”
小雷受不了他,敲桌子道:“相大哥,那瑞芬姐姐一點都不害羞,分明是對你無意思,你就想不明白?”
相京生笑道:“你白日還說精誠成至,金石為開呀。從前她都不肯理我的,今日肯合我說話,不是好事?”
小雷不耐煩在男女情事上糾纏,好笑道:“我不曉得大道理,看我姑姑手下那些叔叔伯伯們,看上哪個女人,搶來就是。你不如拐了她逃走,女人性子軟吃不得你又哄又逼,自然從你。”
相京生想到真真從前就是吃王慕菲又哄又逼才被拐走了的,怒道:“下作,我愛她敬她,她不喜歡我也就罷了,怎麽可以做那樣的事?換了是你,你肯麽?”
小雷仔細想想,啞然失笑道:“我也不肯地。實話說與你聽,我娘就是我爹爹搶來的,自我懂事起就沒見她笑過,小時候我不明白她為什麽不快活。後來有一回我爹爹又搶來一個小姐,鬧出人命來了。我姑姑合我說漏了嘴我才曉得。”
尚京生苦笑道:“原來你也有這樣傷心事,卻是你提醒了我,想來梅小姐是真不喜我了,我卻無邪念,但得看看她,合她說幾句話兒就心滿意足。”
小雷見他想開了,打著嗬欠回對過屋裏去睡不提。
第二日起尚員外合京生並小雷四處去耍。真真也隔三差五奉陪。因相京生變了心思,相由心生,不似從前看見真真就發呆。真真料他是死了心。合他說話就自在許多。
再過得幾日相京生有事他去,小雷也隨他去了。真真合老父兩個在山中住著。反倒覺得寂寞起來,說話時不小心帶了句把出來,尚員外都看在眼裏,盤算著還要叫相家小子合真真獨處。
又過來幾日他兩個一同從鬆江回來竹塢嶺,請尚員外父女兩個同去遊洞庭。尚員外要成全相京生。笑道:“我這把老骨頭是不想動彈了。我家瑞芬是想去的,你合他們兩個同去罷。”
小雷吃了一驚,世上哪得這樣地父親,隨手就把不曾出嫁的女兒丟把兩個青年男子。由不得瞪大眼睛看著尚員外。
尚員外衝他擠擠眼,樂嗬嗬隻是把玩手裏那一把紫砂茶壺。
真真卻是極想去,她家自有船,哪裏去不得?若是相公子隻是合她家是世交,她又不在乎人家說閑話,隨著一道去也罷。隻是相公子明明對她有意。倒不好同去地。因搖頭道:“我不去,隻陪著爹爹。”
相京生笑道:“妹子自有船,江河湖海哪裏去不得?我合小雷兄弟另有船坐著。一來可以相互照應地,二來我們三個也算興趣相投。這般好耍正要與朋友一道才有趣味。三來兩隻船上也是男女有別,沒有什麽不方便的。不妨合我們同去。”
真真不肯,隻是搖頭,尚員外笑道:“傻孩子,爹爹還有事要辦,不能在此處久留,你隨著你相大哥四處走走,他原是見過你母親地,說不定在哪裏就遇見了。”
真真自曉得爹爹這些年常不在家,都是為了尋找母親。她若能替爹爹分憂,把母親尋回來不是好?存了這個心就點頭依了。尚員外立時就撥人撥船。真真除一隻樓船外,還有一隻大江船,帶著管家使女六七十人出行。小雷自有他姑姑地那隻大船,裝三四十人不在話下,相京生就棄了自薛家借來的船,帶著兩個長隨把行李搬到真真船上,托真真看管,自家隻在小雷船上坐臥。真真以為相公子真是死了心,倒不似從前說話行事都有顧慮,因小雷地船上一個使女都無,衣食都是幾個管家打點,就時常使人送點心、湯水過來。
一來二去,就是不愛合女人打交道,見了真真那群使女無比頭痛的小雷少爺,都合真真成了知交,每日裏無事也要扯著相公子到真真船上說幾句閑話,磨蹭到吃過了飯才走。
這一日將到洞庭,天陰陰的將要下雨,小雷嫌悶氣,然他一個人招架不住小梅那幾個小丫頭,不肯獨自過真真船上去,拉相京生道:“相大哥,將吃點心了,咱們去梅家姐姐那邊。”
相京生搖頭道:“你不去,他們自有人送來,去多了你梅姐姐要煩的。”
小雷鬼頭鬼腦的笑起來,道:“我豈有不知他們要送來地,隻是你不覺得梅家姐姐這幾日待你比從前關切許多?打鐵要趁熱呢!合我同去,合我同去。”硬拉著他坐小舢板渡到真真船上。
小梅自那一回雷少爺叫她大腳,就合小雷結下了仇。當著小姐的麵不敢怎麽著,背著小姐,跟翠依幾個頑皮的必要尋來小事來捉弄他。這一日也是閑的慌,真真親自動手做了幾樣細點心,小梅悄悄在幾塊甜糕上抹了鹹辣椒醬,另取小碟妝了,吩咐一個媳婦子道:“嫂子,這碟點心使食盒妝了,回頭送把雷少爺宵夜。”
誰知雷少爺他們上了船,就下起雨來。人都說春雨貴如油,其實貴倒不見得,滑如油卻是真的,廚房裏送點心出來的人喜逢春雨,就在甲板上跌了一跤,兩碟點心都滾到江裏去了。無奈回廚房再取,番出這碟加了料的點心送到客跟前。
相京生先取了一塊吃了,鹹的窮死賣鹽的,曉得小姑娘們這是背著真真合小雷做耍,倒不好說破,隻得使茶碗蓋了臉衝小雷使眼色,叫他不要吃。
可憐小雷從小兒跟著一群粗魯漢子在海船上長大,親娘死地又早,隻得一個至親的姑姑,叫她使菜刀去砍人還差不多,哪裏會做點心零嘴吃。自打遇見相京生,雖然這位相公子甚合他的脾氣,其實還是梅小姐地手藝最對他的脾胃。不然依他對女孩兒不假辭色地脾氣,隻怕拎了小梅去海裏吊鰻魚。若叫他不吃梅小姐地點心,卻是他的仇人,是以相公子再秋波頻送,他也隻當看不見,拈了一塊綠豆粘糕丟到嘴裏,又鹹又辣,立時跳起來喊道:“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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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座座銀山(上)
船艙裏本就窄的緊,小雷這樣一跳,碰翻了桌兒,打爛了盞兒,推倒了瓶兒,淋潮了衫兒。尚真真雖是極好的脾氣,然看著相公子直對小雷使眼色,就曉得必是自家使女搗亂,自覺臉上無光,待使女們收拾幹淨,板著臉問管點心茶水的翠墨道:“這是誰動的手腳?”
翠墨低頭無語。真真極少生氣,這一回黑著臉說話,卻是惱的緊了。一時艙裏無人敢搭話,隻有雷少爺咕咚咕咚大口吃茶的聲音。
小梅不肯連累別人,站出來道:“小姐,是婢子做的。”
真真怒道:“你學了幾年規矩都是白學了?還不快與馬公子陪不是。”
小梅小聲道:“婢子是不伏氣雷少爺罵人家大腳婆娘。”一邊說,一邊把兩隻腳悄悄朝裙子裏縮。其實尚家上上下下隻有真真姐妹兩個是纏了腳的,人人都不拿大腳當一回事。隻有小梅跟著真真幾年,眼見的尚家姐妹合王家姐妹都是小腳美人,所以深以大腳為憾,最聽不得人家說她大腳。
雷少爺到此時方才明白這十來日總是被捉弄原是那回無意之間說小梅是大腳,他哭笑不得站起來衝小梅做揖,道:“小梅姑娘,原是我錯了,與你陪個不是,下回莫捉弄我呀。”
真真極是過意不去,站起來回禮道:“當不起當不起。小梅,你還不與馬公子陪不是?”
雷少爺從來眼睛生在頭頂上,在小丫頭們跟前都是冷冰冰一張黑裏俏的俊臉,隻有在真真跟前說話才帶笑。
這一回合小梅陪不是,其實倒不是真真麵子大,原是為的真真這邊的點心飯食都極中他意。一連數次送來的宵夜點心都吃小姑娘們做了手腳,偏他一個男人家又不好意思為了吃食在真真跟前說丫頭們惡作劇,好容易叫真真撞見一回。為著將來能吃好地喝好的,自然要給小姑娘們台階下。
他這般大方。倒襯的小梅小氣了,小梅知錯就改,忙紅著臉跪下道:“原是婢子有錯在先,不該說馬公子是猴兒。馬公子,是婢子錯了。”
雷少爺到底是個大孩子。想到舊恨,冷冷地哼了一聲,把頭扭到一邊,可不是個小猴兒。相京生悶笑不已,小雷越發的惱了,惡狠狠地瞪他。
真真又好氣又好笑,笑罵道:“小梅,說來說去原是你的錯,你自家說怎麽辦?”小梅仗著小姐一向寵她。低著頭,道:“婢子做錯了事,小姐罰什麽都使得?”
真真雖然疼她。卻不想叫她被自己慣壞了,將來嫁到婆家去也是這般無法無天。誤她終身。真真想了想。道:“也罷,我隻把你交給馬少爺。自今日起你就服侍他去,哪一日馬公子說你好了,你再回來。”
雷少爺本不肯要,還不曾開口,相京生已是按著他的胳膊,笑道:“這個主意極好,翠依速去替小梅收拾鋪蓋,就搬到咱們船上去。”
幾個翠心裏都是把相公子當姑爺看的,姐妹情誼雖然深,到底小姐的姻緣還要重些兒,拉著不情不願地小梅出去,不曉得說了什麽話,小梅歡歡喜喜取了鋪蓋真個過那邊去了。
兩位公子吃過晚飯出來,因船泊在江岸邊,下船閑走。
小雷就抱怨道:“相大哥,瑞芬姐姐為何要給丫頭給我使?須知男女授受不親呢,你為何攔著不許我說話。”
相京生笑道:“那個小梅與別個不同,合你瑞芬姐姐最是投緣。所以不肯慣著她,對她比別個還要嚴些。她到咱們船上,正經說她幾句,就叫她回去交差罷。”
小雷想了一想,得意起來,笑道:“莫不是相大哥有悄悄話要捎把瑞芬姐姐?為著相大哥,也要多留她住些日子。”
相京生原是想背著人問小梅她家小姐近來心事如何,吃小雷說破,隻是傻笑。
且說小梅搬到馬家船上,一船的男子裏頭,突然冒出一個小娘子來,好似豬圈裏搬進一盆嫩蘭花,誰不讓著她三分?小雷的伴當大鐵頭合小斧頭最是春風得意,鞍前馬後極是盡心,把小梅放在心尖兒上供著,自家公子倒退了一射之地了。小梅為著相公了將來能做自家姑爺,也自忍耐,拚著日日受馬少爺的冷眼,也要在相公子身邊多呆些時日,好回去在小姐跟前有話誇相公子。
且把尚真真這頭略放一放,請各位看官與我同去鬆江府。
話說王慕菲在閣樓上苦等數日,終於候得隔壁賈員外家開爐得銀母。
賈員外大喜,因院子裏有幾株桃樹,就在院中鋪下紅地氈設宴賞花,到了晚間掛出數十盞琉璃燈籠,合陳公子、胡子黑並幾個麵生的朋友在一處吃酒,歌之舞之直到四更。
王慕菲生怕看漏了,合姚滴珠兩個交替著守了半夜。正在不耐煩之際,一個肥頭大耳,屠夫樣的人站出來道:“賈兄,不是我信不過你。我出了二千兩銀子與你煉銀母,你說極少也能出二萬兩,不如就當場試試,何如?”
眾人哄然拍手叫妙,就是王慕菲,也覺得原當這般當麵試一試才好,連忙推合衣倒在地下睡著的滴珠起來看。
那賈員外鬆開摟在懷裏的美姬,笑道:“道長想必早將各位的銀母都分好了,就把吳兄地那分取出來試試。”
立時叫人抬出兩個大火盆,又取出兩口大鍋,隨手叫在院子一角的煤堆裏鏟了半鍋煤頓在那裏。少時玉冠道人笑嘻嘻捧出一個盤子來,裏頭數隻小木匣,捧到各人前跟請他們自取,又叫那位吳兄自家撒了兩把銀母到鍋裏。
過得一會,鍋裏吱吱叫起來。玉冠道人叫取隻大筐來。把鍋裏的煤塊都倒在筐裏,取兩桶井水一澆,就是銀子。那姓吳地快活的說不出話來。左一鍋右一鍋煮了十多鍋銀子出來,賈員外叫人取大稱來稱過。差不多也有四五千兩。
那姓吳地笑道:“盒中銀母才用去淺淺一層,賈兄,怎麽會有這許多銀子?”賈員外笑道:“這個銀母雖然隨他什麽東西扔一把燒燒都能燒出銀子來,然銀子地成色也有高有低。我用這些煤塊原是道長用藥煉過的,能加倍出銀子。因上一爐銀母不曾煉成。一直丟在那裏。卻是便宜你了。”
那姓吳地笑道:“有了這些銀子,再煉幾爐又有何難?賈兄,我那二千兩原是借地,娘子日夜吵鬧不休,還想請賈兄成全,讓我就在此處把銀母都用完,有這樣白花花的銀子抬回家去,也叫我娘子曉得我吳老二地本事!”
賈員外笑道:“好朋友原有通財之誼,你借錢助我。我自當使你在嫂夫人跟前揚眉吐氣。”吩咐管家又抬出兩個火盆兩口鍋來。
一時之間吱吱之聲不絕於耳。待那位姓吳的燒完了自家的銀母,銀子已是堆的合小山一般,在燈下閃花眾人的眼睛。
王慕菲緊緊按著窗欞。喃喃道:“原來真有這樣地奇術,我隻當是騙人的。原來居然是真的。”
姚滴珠大氣都不曾喘一口。心裏的小算盤劈裏啪啦算個不停:這一堆銀子足有三四萬兩。本錢隻得兩千兩。無論如何,也要去合那姓賈的說說。叫他替我煉些銀母出來。
那邊院中哪裏曉得有人偷看,姓吳的問賈員外借了數輛車,把所有銀子都搬了去。還有兩個人迫不及待要家去試燒,也辭了去。隻有胡子墨合陳公子兩個還在。那陳公子原本就是個貪財的人,因賈員外說他那堆煤是加了藥煉過的能加倍出銀子,存心要占他便宜,非要在他家煉銀子。
那賈員外笑嗬嗬依了他,煉到天明,把牆邊的煤堆盡數煉完,院當中堆了半人多高地一座銀山,也不曉得有多少,看著極是喜人。
陳公子看看盒中銀母隻用得一半,心裏貪念愈重,因道:“賈大哥,這許多銀子我一時也不好搬家去,還想請賈大哥合道長說說,再煉一爐,如何?”
賈員外不肯道:“煉銀母也不是隻有銀子就使得,還要數十味奇珍異物,還要天時地利人合。不是單說煉得就煉得的。我上一爐銀母就是煉壞了。不然為何要問你借銀子。如今借你的已是十倍還把你了。”
陳公子再三央求,賈員外隻是不肯。那胡子墨吃了半夜酒,本是伏在桌上睡,叫他兩個吵醒,笑道:“我曉得賈員外地心思,這煉銀母雖然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卻是極難煉成地,是也不不是?”
賈員外點頭道:“不錯,世上多有說煉銀母地是騙子,此言非虛。一來此術得真傳的極少,二來還得一個八字合地人護爐,輕易不得成功,若得成功,實是一本萬利。我雖然天生八字極好,然一年也隻護得二三爐,今年已是護得三爐銀母出爐,還有一爐壞了呢。若是再得一爐壞了,那些藥引還罷了,我白賠著護二十七日爐,還叫陳世兄白喜一場丟了數萬銀子,何苦。依著我說,這些銀子很夠陳世兄使一陣子,不如明年我再煉銀母,陳兄再來助我些銀子如何?”
陳公子卻是聽出了些門道,笑道:“賈員外想是嫌少?其實在下有錢的親戚不少,銀子也還有些兒,我拉他們一同來發財,銀子多銀母自然就多,賈員外你多分些銀母去,也不吃虧,如何?”
胡子墨夾在裏頭也勸他。那賈員外被勸的心動,咬著牙道:“陳世兄說的也有道理。再煉也使得,隻要陳兄手中銀母先歸我。我把所有這些銀母去合一位高人換些好藥引來,必能成功。隻怕陳世兄舍不得。”
胡子墨道:“有什麽不肯的,他不愛錢為何要煉銀母?現成的銀母把他,換些藥引回來,還是他賺呢。陳公子,那些銀母把他。就這裏一堆銀山,可煉多少銀母!”
陳公子本就是個極貪的人,真個把銀母交還。賈員外取在手裏。連自家那一盒都並在一處,請已經歇息的玉冠道人說來。說了許多好話。
那玉冠道人就在院中擺了祭桌,舉著桃木劍跳了好一會,對著西方燒了三張黃紙,又靜靜地站了一會,方道:“我師兄說若是事成。他分四成,我分二成,那四分你們自去分。”
賈員外算了算,舍不得,猶豫道:“我們兩個隻分四成,卻是不賺呢。”
胡子墨笑道:“多尋幾個人來湊銀子就是。就是在下,也有二百兩銀子想發個小財呢。”
陳公子眼前一亮,笑道:“舍親中很有幾個有錢的,我去尋他們說。到時候銀母少分他們些。他們也是賺的,咱們不就不虧了麽。”
那賈員外吃胡子墨使出吃奶地力氣哄著,才肯了。那個道士就點了一柱香。才燒得一會。牆上跳過一個少年道士來,看樣子比那玉冠道人還年輕些。玉冠道人卻侍他甚恭。
賈員外更不必說。跪下來磕了三個頭央求良久,那少年道士自懷裏掏出一個紙包來。伸出四根指頭比了一比。又瞪了玉冠道人一眼,跳上牆走了。
賈員外得了藥引緊緊揣在懷裏。因天已亮透,就叫管家們把銀子都搬回房裏過稱。陳公子帶著胡子墨自去了。
王慕菲眼睜睜的看著銀山搬走,喘氣道:“那個胡子墨原來真沒安地好心。我去尋賈員外說話。”
姚滴珠打著嗬欠道:“咱們先睡一會罷,他要開爐也還要幾日。想來賈員外也是要睡的,此時去尋他哪裏尋得著。”
王慕菲想想也是,依她同睡。他二人到床上哪裏睡得到,略躺了躺就起來。王慕菲先道:“我想起來,柳員外家有個文會,我要去。”
姚滴珠也道:“我後娘今日要做新衣裳,叫我幫她挑料子呢。”
兩個人各懷心思,分坐轎子出門。王慕菲叫轎夫悄悄隨著姚滴珠,看姚滴珠真個回娘家去了,他火速到錢鋪子取了他那三千兩銀,又把現住的宅院的房契尋了個大當鋪當了一千兩銀,合起來四千兩銀,雇了一輛大車送到賈家。
賈員外看見銀少,搖頭道:“王舉人,你我緊鄰,自當一起發財,隻是這四千兩實是少了些。”
王慕菲笑道:“這是我的私房,你隻悄悄兒收下,將來煉了銀母悄悄把我就是。我爹爹那裏還有一二萬之數,我兩個妹子處也有幾萬……”
賈員外忙道:“使不得,使不得。都傳開了,人人來找我,我是應好還是不應好。若是都應了,一日一爐也不夠呢。這樣罷,王舉人,你家有多少銀子盡數與我,別人家地我不助他。”
王慕菲已是叫那座銀山閃的昏了頭,哪及細想賈員外這話合他偷聽的為何大不相同。
忙忙的跑家要合王老太爺說。誰知王老太爺因昨夜隔壁喧嘩,搭著梯子爬在牆頭看了一夜,正在房裏搬箱子撿金銀呢。
王老太爺看見兒子進來,忙道:“你自賈家來?他怎麽說?”
王慕菲喘著氣道:“他說使得,咱們瞞著姚家賤人,把銀子速速的抬了去就是。”
老太爺道:“我這裏銀子雖然有些,還有好些值錢之物。”
王慕菲已是走過一回當鋪,當機立斷,道:“當!”
叫管家去雇了幾輛車,把王老太爺攢了近十年的箱底都拉到一個大當鋪去,當了厚厚一疊當票。王老太爺一輩子的積蓄換了白銀兩萬五千兩,忙忙的送到賈家去。
賈員外收了,還寫了個收條與王老太爺,道:“隻得這點銀子,我怕人多混忘了,與你個收條記著,這些能換半合銀母,回頭拿收條換銀母。”
王老太爺把這張收條小心折好收進懷裏,合兒子滿懷希望家去不提。
且說姚滴珠到娘家去打個轉,就要出門,馬三娘看她一夜不曾睡的樣子,問她:“可是家中有事?合我說說罷。”
姚滴珠搖頭道:“無事,隻是想小兄弟想地緊,所以家來看看他們。如今是我管家,倒不好在外頭耍,我家去呢。”
馬三娘因滴珠有些古怪,她是明白人不肯管閑事,就笑道:“你去罷,無事常家來走走。”叫人送滴珠出來。
姚滴珠出來又到莫家巷,說要在嬸母處歇半日,打發轎子家去。其實她自前門進,就自後門出,悄悄兒走到她存金珠的鋪子,把金珠寶石等物取出,自去尋了個銀樓換了兩萬多兩銀子,連馬三娘與她的三萬兩一起暫寄在錢莊裏,隨在街頭雇了頂小轎坐到自家隔壁,叫轎夫把轎子抬進賈家。
賈員外認得她是王舉人娘子,極是敬她,聽說她有銀子要煉銀母,笑道:“好說好說,舉人娘子原是天上地仙女,休說要把銀子與在下煉銀母,就是不把銀子,這銀母也也當送一兩合與你耍耍。”請舉人娘子同坐香車到錢莊,驗過了銀子,也照樣寫了個收據把她。
姚滴珠到此時有些後悔不該花錢在蘇州買房子,又不該把從前存銀子的折子都藏在蘇州,不然她地銀子不是又要多出幾十萬來?那賈員外甚是體貼,曉得她是背著王舉人行事,與她另雇了轎子送她家去,臨走時吩咐她道:“原是背…背…背著舉人行…行…行事,收條千萬收好。”
姚滴珠因賈員外被她迷地說話都結巴了,一路上都覺得好笑。不覺將到家門,卻看見陳公子騎著高頭大馬,又送銀子到賈家去,心裏惱道:這個賈員外實是個濫好人,姓陳的這樣頭頂上長瘡腳底腳流膿地壞人合他相與做什麽?他家撐死了不過有萬金的家事,此番煉銀母,能煉得多少?氣鼓鼓想著將來得了銀子要如何替相公買官,待王慕菲當了大官,必要狠狠收拾他姓陳的一家。
舉人娘子到家,王慕菲接著,頭一句就道:“滴珠,隔壁賈員外今日來問我,若有銀子與他煉些銀母,卻是一本萬利的買賣,我說要等你回來商議呢。”今天那個卡卡卡啊,寫的可能不夠細,可是腦子不夠用了,我先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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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座座銀山(中)
姚滴珠想了想,微笑道:“相公,你待要我如何行事?”
若是真真,不必王慕菲說,自然把所有銀子取來與他,若是不夠,說不得還要去娘家借十萬八萬。王慕菲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王老太爺咳嗽幾聲,因兒子不作聲,擠上前來道:“滴珠,你不是有嫁妝?”
姚滴珠微微笑道:“公公說的是,我原是有嫁妝的,隻是煉得的銀母歸誰?”
王老太爺笑道:“你已是我王家媳婦,一身一體俱屬於王家,煉得的銀母自然歸我王家。”
王慕菲道:“滴珠,這樣天賜良機錯過可惜呢,你算算,一兩換二十兩。”
姚滴珠冷笑道:“一兩換了二十兩收到公公口袋裏去,我連一兩也沒有。不如把這一兩握在手裏。你們當我是那個死鬼尚真真,吃幾句好話哄著,恨不能連娘家都搬給你們?公公房裏那十數箱白花花的是什麽?何苦掂記我這一二千兩銀子。你們要發財自去。我這點點嫁妝要吃用一輩子,不做那等沒撿到西瓜丟了芝麻的事。芝麻雖小,也是我姚滴珠的銀子!”
王慕菲沒有想過姚滴珠這樣潑悍,還在那裏想要用什麽軟話哄他。
王老太爺卻耐不得,伸出一根指頭指著姚滴珠,罵道:“小賤人,你是我王家媳婦,你的嫁妝原是我王家拿聘禮換來的,今*****必要拿出來。”
姚滴珠冷笑道:“在我手裏,我還肯為阿菲哥哥花銀子。公公,你手裏也有二三萬銀子,可為阿菲哥哥花過一兩?”掉過頭來對王慕菲說:“咱們先小人後君子。把話說開了。你助著公公把我的銀子搬他那裏去,可能花得一錢?”
王老太爺氣得口水都噴在胡子上,罵道:“我的不都是我兒子的?我一個大錢都舍不得用。是替我兒守財呢。”伸出手來要甩姚滴珠巴掌。
姚滴珠早有準備,跳到王慕菲身後。卻不防王老夫人使腳拌了她一下,她跌倒在灰塵裏,王老太爺衝過來已是踩了她兩腳。
王慕菲心裏極是快意,仿佛滴珠送給他地幾巴掌是積年舊債,今日一舉討得全部利息。然王慕菲畢竟是舉人。比王老太爺這樣的白丁想的要長遠,想到娘子還有二三萬地私房,忙上前扯開王老太爺,把滴珠摟在懷裏,道:“爹爹,你怎可動手打她。”又低頭好聲問滴珠:“疼不疼?”
姚滴珠咬牙切齒爬起來,冷笑兩聲,並不說話。王慕菲無可耐何道:“滴珠,我扶你回房去罷。”扶著姚滴珠到臥房。姚滴珠冷笑道:“王慕菲,難怪尚真真要休了你呢,原來你家要不到錢是要打媳婦的。”叫清風明月道:“收拾細軟。莫叫不得好死地賊偷了去。我們回娘家去,找我爹娘評理!”
王慕菲自然曉得姚家養著一二百極凶惡的管家。若叫姚滴珠家去。還是要他去低頭哈腰賠不是,不如現在就把她哄住。因道:“卻是我的不是。我爹娘原是粗人,你休理他們。”
姚滴珠冷冷的道:“休想!”想要推開王慕菲卻推不動,王慕菲將頭偎在滴珠耳邊,輕輕道:“我是真心實意合你陪不是呢,不然我讓你打回來好不好?隻要不打臉,隨他哪裏由你打兩下出氣?”
姚滴珠吃他這樣軟語相求,看了他一眼,笑道:“打了你還使得?你爹娘還不把我生吃了?”
王慕菲因她現了笑臉,得寸進尺捉了她的手掌道:“來,打兩下與娘子出氣。”在自家臉上輕輕拍了兩下,又塞到懷裏去揉搓。
姚滴珠有些意動,然她從小兒養成地性子是不肯吃虧的,這樣白挨了兩下不叫她找回來,實是不能。姚滴珠任憑王慕菲說盡甜言蜜語也不為所動,待王慕菲說的累了,方吩咐使女們道:“收拾東西,我們家去。”推開王慕菲,隻把小桃紅帶著,抱著她最是要緊的一個妝盒坐著轎走了。
王慕菲使盡了水磨功夫不曾留下娘子,一肚子氣都撒到王老太爺頭上,走到娘老子的院裏抱怨道:“好好合她說罷了,為何要動手,她回到娘家鬧起來,不是丟我的臉?”
王老太爺咳嗽著,把茶碗擱到桌上,冷笑道:“她鬧什麽?照大戶人家的規矩,不曾稟過公婆夫婿,就這樣家去,你休了她也無妨。”
“休她!”王慕菲在院中暴跳,怒道:“她家現養成著一二百的管家,你把她氣跑了,你去接她!還不是要兒子出頭?”
老太爺冷笑道:“接她做什麽?她在娘家住久了後母沒有不厭她的,自然要來家。你去蘇家問素娥借銀子去,隻說借了就還,莫讓她曉得是為煉銀母,不然她要分了去,白便宜蘇家。”
王慕菲心中可惜姚滴珠那裏地二三萬私房不能取來。思理再三此事還是不能合爹爹說知,不然爹爹合滴珠還有爭執。這姚滴珠從來寸不讓的,比不得真真大度。想到真真,王慕菲心裏一陣煩躁,想到自家那四千兩私房轉眼之間就變成四萬兩,待得了官必要訪兩個溫柔美貌的女子為妾,此時就忍著她些又有何妨。此時卻是到蘇家去尋素娥借銀子要緊,就依著父親所說,真個到蘇家去素娥自有了身孕,越發地賢淑,房裏除了幾個青樓裏納來的妾之外,還使四十兩銀子與他娶了府衙一個門子地妹子為妾,又把自家房裏兩個貼身大使女與蘇公子做通房。俱是好衣好食,還許下誰第二個生子就抬舉她做二房,寵地這幾個妾都不大把放素娥在眼裏,每日裏除了在蘇公子跟前爭寵,就是在三姑太太跟前搬舌。話說因換季後宅女眷皆要做衣裳。素娥說她嫁妝豐厚,隻肯隨便做兩件衫兒應景。卻與三個青樓買回來的妾並門子妹子一人做了八身,兩個通房減一等隻得四身。這一日都得了,裁縫鋪子使人抬進十來隻箱子。頭兩箱是把婆婆地,人都無話說。再兩箱是蘇公子的,也無人合他爭。下剩地,素娥是正室夫人,又是把這幾個妾的賣身契捉在手裏,人也不敢合她爭。
這六個妾卻是分了兩幫。青樓的自成一派,那個門子妹子奉承少奶奶多些,合兩個通房結成良家派。到了分衣裳時,素娥原是存心不肯替她們分派,推說頭痛扶著小丫頭回房靜臥,不許人打擾。這兩派平常無事還要尋點事來爭著做耍,婦人家頭一個愛地就是衣裳,為著料子花色,三兩句話就爭起來。照舊例都去尋蘇公子做主。
蘇公子難得在家,舉人舅子來才在二門外一個小書房吃茶,正合大舅子說起哪裏新來一個蘇州粉頭。唱的好曲兒。一群鶯鶯燕燕擁進來,把他圍在當中。
這個道:“揚哥哥。她們欺負我。明明人家穿桃紅地好看嘛。那個道:“大少爺,你原許了替我做件銀紅紗衫的。”
王慕菲退後幾步。看見幾個喬妝打扮的年小婦人把蘇公子圍在當中,似一群蝴蝶采蜜般,到好耍,心裏羨慕他極有福氣,娶得素娥為妻,換了別人家的小姐,哪許他納妾。若是姚滴珠有素娥一半賢惠,就是銀了少些有什麽打緊,對這個蘇妹夫,實有羨慕之意。
那蘇公子挨個安撫,又哄又嚇,道:“舅老爺在呢,莫叫舅老爺笑話你們沒規矩。明日我去廟上與你們買珠花。”好容易哄走兩隊娘子軍,擦著汗歎氣道:“整日叫這幾個婦人攪的,就沒一刻安靜功夫。上一回我在彩霞樓看中了巧仙小娘子要梳弄她,叫你妹子曉得了,打算替我納她來家,偏這幾個小賤人不容,跑到我娘那裏又哭又鬧。可恨一個難得地清倌人吃別人睡了去,倒不好再納她的。”
王慕菲瞧不起妹夫吃幾個妾拿住了,笑道:“我妹子又不妒,令堂又不管,你想納就納,理這幾個妾做什麽?”
蘇公子搖頭長歎,良久才道:“你是不曉得這些婦人的厲害,你妹子卻是賢惠的過了,這幾個小的敬她是正室,一個月初一十五兩日是你妹子不算。那二十八天,隨我合誰歇,那幾個必要吵鬧,這個說我偏心,那個說我不愛她。偏你妹子合我母親都不肯管。令妹也是叫她們吵的無法,打通了三間廂房,取四張大床拚在一處,叫我合他們六個一起歇。”臉上透出三分抱怨,五分得意。
王慕菲看穿他明是抱怨,實是得意,笑道:“大被同眠極是有趣,你有什麽好抱怨的?”
蘇公子苦笑道:“吃不消,吃不消。連禦六女極是好耍,若是日日如此哪有力氣?你休看我後宅妾多,其實夜夜勞累,苦不堪言。”
王慕菲好笑道:“令堂就不管了?”
蘇公子搖頭道:“她如今管不著我。還是令妹最會心痛人,日日與我滋補。”又有極好的春藥方子把大舅了看。
王慕菲記在心裏,陪他說了半日風花雪月,忍不住道:“我去瞧瞧青娥。”
蘇公子忙叫人前去通報,拱手道:“大哥自便,我先去杏花桃,若是得閑到那裏尋我去。”
素娥因兄弟來了,支開跟前的使女,道:“阿菲,你來做什麽?”
王慕菲笑道:“我一個好朋友做生意,約我入夥,隻是我手裏隻有三四千銀子,卻是少了些,想問姐姐借些
素娥笑道:“我有銀子你是曉得,他蘇家並不知曉,卻不好借把你。不然你去問問青鳳,張家小相公如今掌管生意,成千上萬地銀子都從他手裏過。你去張家借三五萬都不在話下。”
王慕菲道:“多少借些與我罷,一二個月功夫還還你。”
素娥眼睛都不眨一下,笑道:“阿菲,我是你親姐姐,能不曉得家裏是什麽光景,你少銀子使去問爹爹要也不是要不出來,為何要給我添麻煩?如今蘇家的家事是我管,我借把你,人家必要說我把夫家錢財都貼了娘家,極好的名聲兒呢。”
王慕菲見不是事,哼了兩聲走了,素娥也不送他。王慕菲想到小妹性子溫柔,又是自己做主把她嫁把張家,到她家借錢,想必是肯地。果真走到張家去。
青娥聽說哥哥要借錢做生意,從前真真嫂子在家,家業興旺,換了姚氏嫂子來,才幾日就把鋪子賣掉,可見哥哥的本領不濟。她家相公合公公婆婆商量生意也不避她,都把信字當頭,似哥哥這樣地名聲,哪裏有正經商人合他做生意,因苦口婆心勸道:“大哥,你原是舉人,家裏上上下下隻得十來口人,過日子也不花什麽錢,不如置幾頃地。何苦學人家做生意?”
王慕菲冷笑道:“我為著你成親費盡了心思,如今問你借幾兩銀子你都不肯!”
青娥為難,喚相公來,說哥哥要借錢。張家小秀才忙道:“大哥,你遲來一日,我湊了十萬兩銀子昨日發到廣東進貨去了。若是昨日來,就借把哥哥使又有何難。此時著實為難呢。”
王慕菲碰了個軟釘子,極是不快,小張相公送他出來,自去忙生意去了。王慕菲隨意走到一個茶館,要了一個福仁泡茶吃著歇腳散悶。卻聽見隔座幾個人說煉銀母。忙尖起耳朵偷聽,偏那幾個人說話聲極小,王慕菲聽不分明,過得一會,茶館裏進來好幾起客人,說地都是煉銀母之事,越說越熱鬧,到得後來,一個大嗓門大聲笑道:“這事我盡知,實是真有此事。我舅媽的外甥在李百萬家作門房呢,他昨日親口跟我說,那個屎女婿近日發了大財,李百萬家聽說,打聽得他是遇著仙人,煉得銀母呢。還有幾個合屎女婿相與地,都是暴富,一車一車銀子拉到錢莊去存。可見那煉銀母之事非虛。李九公子你們曉得波。他聽說了去訪,也訪到一個高人呢,如今李九公子正在變賣他名下的房子合鋪子,李家老夫人氣的半死,使拐棍打他兩棍,都沒攔住他。”
王慕菲聽見心驚,忙問道:“那李九公子極是有錢,為何還要賣房賣鋪子?”
那個大嗓門笑道:“要煉銀母,先要有藥引,不要錢?還要有丹爐,不要錢?還要銀子入爐,不是錢?他有錢人,錢越多心越大,因說煉銀母不是回回都得成,然第一爐是必成的,所以要傾其所有隻煉一爐。”
王慕菲聽了又羨又妒,丟下幾個銅錢出來,果然走到哪裏,人都在說李九公子吃人哄騙,失凡瘋一般變賣家財要去煉銀母。王慕菲一路不消打聽,也曉得李青書另請了位仙長煉丹,心裏咒他:“叫你煉不成,傾家蕩產。”一路咒罵到家,卻看見隔壁賈家搬家,一車一車裝著樂工婢女出去。
王慕菲心中起疑,三步並做兩步搶進院門,正撞見賈員外指揮管家搬細軟。王慕菲忙道:“賈員外這是為何?”羞答答求推薦票,很想多更一點,可是還在卡,
節第十六章 一座座銀山(中)
姚滴珠想了想,微笑道:“相公,你要我如何行事?”
若是真真,不必王慕菲說,自然把所有銀子取來與他,若是不夠,說不得還要去娘家借十萬八萬。王慕菲想到姚滴珠家的凶惡漢子,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王老太爺咳嗽幾聲,因兒子不肯作聲,擠上前來道:“滴珠,你不是有嫁妝?”
姚滴珠微微笑道:“公公說的是,我原是有嫁妝的,拿出來用也無妨,隻是煉得的銀母歸誰?”
王老太爺笑道:“你已是我王家媳婦,一身一體俱屬於王家,煉得的銀母自然歸我王家。”
王慕菲道:“滴珠,這樣天賜良機錯過可惜呢,你算算,一兩換二十兩。”
姚滴珠冷笑道:“一兩換了二十兩收到公公口袋裏去,我連一兩也沒有。虧本生意我不會做,不如把這一兩握在手裏。你們當我是那個死鬼尚真真,吃幾句好話哄著,恨不能連娘家都搬給你們?公公房裏那十數箱白花花的是什麽?何苦掂記我這一二千兩銀子。你們要發財自去。我這點點嫁妝要吃用一輩子,不做那等沒撿到西瓜丟了芝麻的事。芝麻雖小,也是我姚滴珠的銀子!”
王慕菲沒有想過姚滴珠這樣潑悍,站在道上想要用什麽軟話哄她,半晌不作聲。
王老太爺卻耐不得,伸出一根指頭指著姚滴珠,罵道:“小賤人,你是我王家媳婦,你的嫁妝原是我王家拿聘禮換來的。今*****必要拿出來。”
姚滴珠冷笑道:“在我手裏,我還肯為阿菲哥哥花銀子。公公,你手裏也有二三萬。可為阿菲哥哥花過一兩?”掉過頭來對王慕菲說:“咱們先小人後君子,把話說開了。你助著公公把我的銀子搬他那裏去。可能花得一錢?”
王老太爺氣得口水都噴在胡子上,罵道:“我的不都是我兒子地?我一個大錢都舍不得用,是替我兒守財呢。”伸出手來要甩姚滴珠巴掌。
姚滴珠早有準備,跳到王慕菲身後,卻不防王老夫人使腳拌了她一下。她跌倒在灰塵裏,王老太爺衝過來已是踩了她兩腳。
王慕菲心裏極是快意,仿佛滴珠送給他的幾巴掌是積年舊債,今日一舉討得全部利息。然王慕菲畢竟是舉人,比王老太爺這樣的白丁想地要長遠,想到娘子還有二三萬的私房,忙上前扯開王老太爺,把滴珠摟在懷裏,道:“爹爹。你怎可動手打她。”又低頭好聲問滴珠:“疼不疼?”
姚滴珠咬牙切齒爬起來,冷笑兩聲,並不說話。王慕菲無可耐何道:“滴珠。我扶你回房去罷。”扶著姚滴珠到臥房,姚滴珠冷笑道:“王慕菲。難怪尚真真要休了你呢。原來你家要不到錢是要打媳婦地。”叫清風明月道:“收拾細軟,莫叫不得好死的賊偷了去。我們回娘家去。找我爹娘評理!”
王慕菲心道姚家養著一二百極凶惡的管家,若叫姚滴珠家去,還是要他去低頭哈腰賠不是,不如現在就把她哄住。因道:“卻是我的不是,我爹娘原是粗人,你休理他們。”
姚滴珠冷冷的道:“休想!”想要推開王慕菲卻推不動,王慕菲將頭偎在滴珠耳邊,輕輕道:“我是真心實意合你陪不是呢,不然我讓你打回來好不好?隻要不打臉,隨他哪裏由你打兩下出氣?”
姚滴珠吃他這樣軟語相求,看了他一眼,笑道:“打了你還使得?你爹娘還不把我生吃了?”
王慕菲因她現了笑臉,得寸進尺捉了她地手掌道:“來,打兩下與娘子出氣。”在自家臉上輕輕拍了兩下,又塞到懷裏去揉搓。
姚滴珠有些意動,然她從小兒養成的性子是不肯吃虧的,這樣白挨了兩下不叫她找回來,實是不能。姚滴珠任憑王慕菲說盡甜言蜜語也不為所動,待王慕菲說的累了,方吩咐使女們道:“收拾東西,我們家去。”推開王慕菲,隻把小桃紅帶著,抱著她最是要緊的一個妝盒坐著轎走了。
王慕菲使盡了水磨功夫不曾留下娘子,一肚子氣都撒到王老太爺頭上,走到娘老子的院裏抱怨道:“好好合她說罷了,為何要動手,她回到娘家鬧起來,不是丟我的臉?”
王老太爺咳嗽著,把茶碗擱到桌上,冷笑道:“她鬧什麽?照大戶人家的規矩,不曾稟過公婆夫婿,就這樣家去,你休了她也無妨。”
“休她!”王慕菲在院中暴跳,怒道:“她家現養成著一二百的管家,你把她氣跑了,你去接她!還不是要兒子我出頭?”
老太爺冷笑道:“接她做什麽?她在娘家住久了後母沒有不厭她地,自然要來家。等她自家回來你好生收拾她!兒子,去蘇家問素娥借銀子去,隻說借了就還,莫讓她曉得是為煉銀母,不然她要分了去,白便宜蘇家。”
王慕菲心中可惜姚滴珠那裏的二三萬私房不能取來。他思量再三,此事還是不能合爹爹說知,不然爹爹合滴珠必有爭執。這姚滴珠從來寸步不讓的,比不得真真大度。想到真真,王慕菲心裏一陣煩躁,若是滴珠有真真一半溫柔就好了。自家那四千兩私房轉眼之間就變成四萬兩,得了官必要訪兩個溫柔美貌地女子為妾,就忍著她些又有何妨。此時卻是到蘇家去尋素娥借銀子要緊,他就依著父親所說,真個到蘇家去。
素娥自有了身孕,越發的賢淑,房裏除了幾個青樓裏納來地妾之外,還使四十兩銀子與他娶了府衙一個門子地妹子為妾,又把自家房裏兩個貼身大使女與蘇公子做通房。俱是好衣好食供著,還許下誰第二個生子就抬舉她做二房,寵的這幾個妾相互都看不順眼。每日裏除了在蘇公子跟前爭寵,就是在三姑太太跟前搬舌。
蘇家因換季後宅女眷皆要做衣裳。素娥說她嫁妝豐厚,隨便做兩件衫兒應景罷了。她卻與三個青樓買回來地妾並門子妹子一人做了八身。兩個通房減一等也有四身。這一日都得了,裁縫鋪子使人抬進十來隻箱子。頭兩箱是把婆婆的,人都無話說,再兩箱是蘇公子地,也無人合他爭。下剩的,素娥是正室夫人。又是把這幾個妾的賣身契捉在手裏,人也不敢合她爭,取了最出挑地兩件走不提。
這六個妾卻是分了兩幫,青樓的自成一派,那個門子妹子奉承少奶奶多些,合兩個通房結成良家黨。到了她們分衣裳時,素娥原是存心不肯替她們分派,推說頭痛扶著小丫頭回房靜臥,不管她們。
這兩派平常無事還要尋點事來爭著做耍。婦人家頭一個愛地就是衣裳,為著料子花色,三兩句話就爭起來。照舊例都去尋蘇公子做主。
蘇公子難得在家,舉人舅子來。才在二門外一個小書房坐定吃茶。正合大舅子說起哪裏新來一個蘇州粉頭,唱的好曲兒。一群鶯鶯燕燕擁進來。把他圍在當中。這個道:“揚哥哥,她們欺負我,明明人家穿桃紅的好看嘛。”那個道:“大少爺,你原許了替我做件銀紅紗衫的。”
王慕菲退後幾步,看見幾個喬妝打扮的年小婦人把蘇公子圍在當中,似一群蝴蝶采蜜般,到好耍,心裏羨慕他極有福氣,能娶得素娥為妻,換了別人家地小姐,哪個許他納這許多妾,難得的又待妾極厚。若是姚滴珠有素娥一半賢惠,就是銀了少些有什麽打緊?對這個蘇妹夫,實有羨慕之意。
那蘇公子挨個安撫,又哄又嚇,道:“舅老爺在呢,莫叫舅老爺笑話你們沒規矩。明日我去廟上與你們買珠花。”好容易哄走兩隊娘子軍,擦著汗歎氣道:“整日叫這幾個婦人攪的,就沒一刻安靜功夫。上一回我在彩霞樓看中了巧仙小娘子要梳弄她,叫你妹子曉得了,打算替我納她來家,偏這幾個小賤人不容,跑到我娘那裏又哭又鬧。可恨一個難得的清倌人吃別人睡了去,倒不好再納她的。”
王慕菲瞧不起妹夫吃幾個妾拿住了,笑道:“我妹子又不妒,令堂又不管,你想納就納,理這幾個妾做什麽?”
蘇公子搖頭長歎,良久才道:“你是不曉得這些婦人的厲害,你妹子卻是賢惠的過了,這幾個小的敬她是正室,一個月初一十五兩日是你妹子不算。那二十八天,隨我合誰歇,那幾個必要吵鬧,這個說我偏心,那個說我不愛她。偏你妹子合我母親都不肯管。令妹也是叫她們吵的無法,打通了三間廂房,取四張大床拚在一處,叫我合他們六個一起歇。”臉上透出三分抱怨,五分得意。
王慕菲看穿他明是抱怨,實是得意,笑道:“大被同眠極是有趣,你有什麽好抱怨地?”
蘇公子苦笑道:“吃不消,吃不消。連禦六女極是好耍,若是日日如此哪有力氣?你休看我後宅妾多,其實夜夜勞累,苦不堪言。”
王慕菲好笑道:“令堂就不管了?”
蘇公子搖頭道:“她如今管不著我。還是令妹最會心痛人,日日與我張羅湯水滋補,不枉我娶她呢。”他是富家公子,哪有正經事,想起一張極好的春藥方子,翻出來把大舅看。
王慕菲記在心裏,陪他說了半日風花雪月,記掛著一兩能變二十兩的銀母還沒著落,忍不住道:“我去瞧瞧青娥。”
蘇公子忙叫人前去通報,拱手道:“大哥自便,我先去杏花樓見一個朋友,若是得閑到那裏尋我去。”
素娥因兄弟像有話說,支開跟前地使女,道:“阿菲,你來做什麽?”
王慕菲笑道:“我一個好朋友做生意,約我入夥,隻是我手裏隻有三四千銀子,卻是少了些,想問姐姐借些兒。”
素娥笑道:“我有銀子你是曉得。他蘇家並不知曉,卻不好借把你。不然你去問問青鳳,張家小相公如今掌管生意。成千上萬的銀子都從他手裏過。你去張家借三五萬都不在話下。”
王慕菲央求道:“多少借些與我罷,一二個月功夫還還你。”
素娥眼睛都不眨一下。笑道:“阿菲,我是你親姐姐,能不曉得家裏是什麽光景,你少銀子使去問爹爹要也不是要不出來,為何要給我添麻煩?如今蘇家地家事是我管。我借把你,人家必要說我把夫家錢財都貼了娘家,極好地名聲兒呢。”
王慕菲見不是事,哼了兩聲走了,素娥也不送他。王慕菲想到小妹性子溫柔,又是自己做主把她嫁把張家,到她家借錢,想必是肯的。他就走到張家去尋青娥。
青娥聽說哥哥要借錢做生意,想到從前真真嫂子在家。家業興旺,換了姚氏嫂子來,才幾日就把鋪子賣掉。哥哥地本領其實不濟。她家相公合公公婆婆商量生意也不避她,都把信字當頭。似哥哥這樣的名聲。哪裏有正經商人合他做生意,因著這兩條兒。苦口婆心勸道:“大哥,你原是舉人,家裏上上下下隻得十來口人,過日子也不花什麽錢,不如置幾頃地。何苦學人家舉債做生意?”
王慕菲冷笑道:“我為著你成親費盡了心思,如今問你借幾兩銀子你都不肯!”
青娥為難,喚相公來,說哥哥要借錢。張家小秀才忙道:“大哥,你遲來一日,我湊了十萬兩銀子昨日發到廣東進貨去了。若是昨日來,就借把哥哥使又有何難。此時櫃上無銀,著實為難呢。”
王慕菲碰了個軟釘子,極是不快,板著臉辭去。小張相公送他出來,自去忙生意去了。王慕菲隨意走到一個茶館,要了一個福仁泡茶吃著,歇腳散悶。卻聽見隔座幾個人說煉銀母。忙尖起耳朵偷聽,偏那幾個人說話聲極小,王慕菲聽不分明。過得一會,茶館裏進來好幾起客人,說的都是煉銀母之事,越說越熱鬧,一個大嗓門大聲笑道:“這事我盡知,真有此事。我舅媽地外甥在李百萬家作門房呢,他昨日親口跟我說,那個屎女婿近日發了大財,李百萬家聽說,打聽得他是遇著仙人,煉得點物成銀的銀母呢。還有幾個合屎女婿相與地狐朋友狗友,,都一夜暴富,一車一車銀子拉到錢莊去存。可見那煉銀母之事絕非虛言。李九公子你們曉得的,他聽說了去訪了半日,就叫他訪到一個高人呢,如今李九公子正在變賣他名下的房子合鋪子,李家老夫人氣的半死,使拐棍打他兩棍,都沒攔住他。”
王慕菲聽見心驚,忙問道:“那李九公子極是有錢,為何還要賣房賣鋪子?”
那個大嗓門笑道:“要煉銀母,先要有藥引,不要錢?還要有丹爐,不要錢?還要銀子入爐,不是錢?他有錢人,錢越多心越大,因說煉銀母不是回回都得成,然第一爐是必成的,所以要傾其所有隻煉一爐。”慕菲聽了又羨又妒,丟下幾個銅錢出來,隨他走到哪裏,人都在說李九公子吃人哄騙,失心瘋一般變賣家財要去煉銀母。王慕菲一路不消打聽,就曉得李青書另請了位仙長煉丹。他費盡了許多心思才尋著這樣一條財路,那李青書才訪得半日就得成功,極是不忿,心裏咒他:“叫你煉不成,傾家蕩產。”一路咒罵到家,卻看見隔壁賈家搬家,一車一車裝著樂工婢女出去。
王慕菲心中起疑,三步並做兩步搶進院門,正撞見賈員外指揮管家搬細軟。王慕菲忙道:“賈員外這是為何?”
羞答答求推薦票,很想多更一點,可是還在卡,55。
第十七章 一座座銀山(下)
第十七章一座座銀山(下)
賈員外看見王舉人,笑眯眯過來,拱手道:“在下正有事要尋王舉人。”拉著王慕菲到他樓下廳裏坐。
此時三間廳又改了樣子,當中擺了一隻大丹爐,牆上掛了一副老子青牛出關圖,點著極粗極大的三根柱香。王慕菲才進門就叫那香嗆得咳嗽起來。
賈員外苦著臉抱怨道:“道長說此爐銀母要保萬無一失,必不許我親近女色,連我兩個心愛的小廝都不許留,我在東門外花了七千兩買下王尚書的小宅,舞女歌僮俱要送到那邊去呢。”說一臉苦像,極是舍不得他那兩個小廝的樣子。
王慕菲才曉得賈員外是愛男色的,看他把油膩膩的手搭到自家肩上來,心裏一陣惡心,移了一步,讓開道:“賈員外尋我有何事?”
賈員外含情脈脈的道:“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舉人成全?”
王慕菲被他唬得連移兩步,才發現賈員外瞧的不是他,是院子裏那隻大籠子,放下心來笑道:“賈員外請說。”
“在下想請舉人幫著照看李廣大將軍。”賈員外極是傷心的指著那隻大公雞道:“他原是一日都離不開我的,道長說此次開爐非同小可,務必要小心,所以連我的李廣啊,都要送走。我哪裏舍得叫那些人照看,想來想去,隻有王舉人你家最合適,還請舉人老爺成全。”
王慕菲因與他四千兩是背著家人的,替他養幾天雞原是小事,倒不好不應,隻得含笑應了。
那賈員外欣喜若狂。用力拍著王舉人的肩膀,笑道:“你原出的是四分,看在我家李廣的麵子上。算你五分如何?”
四分是四千兩,那五分就是多出一千兩來。王慕菲暗道:“此人好大方。替他看幾日雞,平白就賺了這許多,且賺得一分是一分。”笑嘻嘻道:“員外使人把雞抱我家去罷。”
賈員外搖頭道:“使不得,我親自抱去。”果然親自摟抱著那隻大公雞,隨著王舉人家去。後邊抬籠子地。抱母雞的,拎食盆的,抬澡盆地,排了長長一串。路人見了都指指點點,道:“看,有錢人家的雞,還要十來個人服侍呢。”
賈員外極是得意,哈哈大笑道:“我這個雞,比那些窮秀才強到哪裏去了。說是錦衣玉食也不為過。”到了王家,王慕菲把那隻公雞合它地姬妾們都安置在外書房前頭的小園子裏。賈員外極是舍不得,眼淚汪汪繞著籠子轉了數圈。拉著王慕菲的手道:“晚上起風,須把我家李廣挪到屋裏去。還有幾件他常用的物事一並送來。切記切記。他不愛年紀大的使女送食水。十三四歲地小丫頭最好。”
王慕菲耐著性子一一應了,送一步三回頭的賈員外出門。他還不曾掉頭。王老夫人似鬼一般從廚院裏冒出來。王老太爺從另一邊鑽出來,道:“他來做什麽?”
王慕菲怕老子曉得他藏私,忙笑道:“他要守爐,放心不下那雞,又舍不得搬到新宅去,托我替他照看幾日。”
說話間,賈家又是一隊七八個管家,抱著織錦的繡帳,抬著三架金碧輝煌的大屏風進來,朝外書房去了。
王老夫人兩眼發直,不自覺的要跟著一個抱錦被的管家走。王老太爺瞧見,拉她的胳膊,輕聲罵道:“你看什麽?”
王慕菲不想合爹娘多說話,借著這個機會走到外書房,一個管家過來請安道:“王舉人,小的們是專管服侍李廣大將軍的,今日去新宅替大將軍收拾屋舍,明日一早就來……”
王慕菲認得他是日日服侍這隻雞地管家,擺手道:“你們去罷,我這裏自有人使,不會叫你家大將軍受委屈的。”
那管家笑著打了個千,帶著人去了。不多時,老夫人踮手踮腳進來,撲到雞籠上扯擋風的繡帳。王慕菲在書房裏聽見動靜,奔出來喝道:“娘,你要做什麽?”
王老夫人道:“這般繡帳,枉我做了一二年舉人地娘,都不曾用過,我拿去房裏掛一夜,明日一早就還來。”
王慕菲惱道:“合一隻雞搶帳子,成何體統!快放下來!”搶過老夫人手裏的繡帳,又掛回原處。王老夫人舍不得就走,陪著笑道:“我去瞧瞧那個食水盆,極是精致呢。”
王慕菲朝前兩步,擋著她,勸道:“娘,這是人家暫擱在此處地,動不得。”
王老夫人磨磨蹭蹭不肯走,王慕菲氣急,大聲喊道:“清風,請老太爺來。”話音未落,老太爺自院外踹進來,揚起巴掌。王老夫人縮下半個身去,自老太爺手下鑽了出去,揚起一雙半大不小地腳跑遠了。
老太爺咳嗽幾聲,歎氣道:“你娘這一輩子,都沒穿過幾件好衣裳。”
“舊年入冬真真替她做的幾箱,不是衣裳?”王慕菲脫口而出,才醒得衣服已是昨日當了,真真也做了淹死鬼,長歎一聲道:“爹爹,兒子還有功課,你去罷。”走回書齋把門緊緊地閉上。
王老太爺本是要打聽消息,無奈兒子什麽話都不合他說。他再走到隔壁門口去,就有管家攔著,極是客氣道:“王老太爺,我們老爺正打點封爐,還要沐浴齋戒,有天大的事,還請開了爐再來。”回頭進去把門閉的合鐵桶似的,哪裏得開?
王老太爺原是那日半夜叫左一堆右一堆的銀山晃花了眼,血氣上湧把一輩子的積蓄都換了銀子交到人家手裏,回到家略安靜些,摸著那張收條越想越不放心,可是兒子處又不合他講話,賈員外又見不著。由不得他一刻比一刻急。想到鬆江茶館極多,袖著幾十個錢走到一家茶館門口,正待進去。老板娘認得是上回潑過洗腳水的客人,罵道:“我們不做你生意。”伸出兩隻比王老太爺大腿還要粗的胳膊。輕輕一推,就把王老太爺推出去了。王老太爺氣極,本來合她理論,聽見茶館裏一片稱讚叫好之聲,暗道:“好漢不吃眼前虧。我本是要來打聽消息的,他們看老板娘眼色,必不肯合我說,且換個地方去。”又走了兩條街,卻是鬆江極繁華的所在,外頭俱是大布莊、大綢緞莊,尋了一間生意興隆地茶館進去。
茶博士看這個老頭下巴瘦的跟錐子似的,一雙眼睛眯著四處張望,偏身上穿著綢衫。腳底一雙雲履,猜他是個暴發,格外殷勤。上前笑道:“老太爺,裏邊雅座請?”
王老太爺搖頭道:“這裏熱鬧。我就在這裏吃茶。”
那茶博士心裏失望。笑嘻嘻把他請到一張靠窗地空桌上,笑道:“老太爺吃什麽茶?”
王老太爺看看四周。吃的都是一碗茶湯,並沒有加果子諸物,怕露怯,隨指著一個人道:“就依那樣與我沏一碗罷。”茶博士忙笑道:“雨前雲霧茶一碗。”走到後頭去掇了兩隻小碟送來,一小碟是瓜子,一小碟兩塊酥糖,笑嘻嘻擺到桌上。
王老太爺瞪了茶博士一眼,惱道:“我不曾叫點
“老太爺,今日老板生日,原是小店奉送地。”茶博士笑道:“你看,人人桌上都有。”老太細細打量一回,果然人人麵前都有兩隻小碟兒,方才放心,伸手取了一塊酥糖丟進嘴裏吃著,含糊不清的說:“快去沏茶。”
這一回他卻不曾選錯地方,此處來來往往的都是商賈,鬆江出了這樣一個將一兩銀子變成二十兩銀子的仙長,商人們個個動心,都在那裏羨慕陳文才公子結識得好朋友,一個月功夫身家漲了幾十倍。眾人議論紛紛,又說起李九公子也尋著一個本事還要高強些的仙長,就在城外覓了一個小莊做丹房,已是把家產盡數折變,足足三十萬兩雪花紋銀要拿去煉銀母。說他癡地也有,說他瘋的也有。讚他膽大的也有,羨他的也有。一個人感歎道:“這位李九公子身家也不可,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另一個想是合李家有仇,冷笑道:“我聽他家至親陳管家說,那個賈員外,原是頭一爐不成,蝕的虧了大本,好容易問他家借了一萬兩銀子做本,再煉才得銀母。可見縱是仙術,也要看運氣,隻怕李九公子這一回蝕本也說不定。”
王老太爺聽說李青書拿三十萬兩銀子煉銀母,心裏極是妒恨,那些銀子裏隻怕有一大半原是他家的。想必是李家窮了,把主意打到他家來,哄著真真把莊子並金珠都搬到他家去。如今尚真真死了,尚家錢財不是都歸他李家所有?想到此,越覺得尚鶯鶯合李青書陰險狠毒,惡狠狠的捉了一把瓜子嗑。待他坐到日頭西下,正要起身時,突然有人跑進來笑道:“了不得,了不得,方才知府大人帶著銀子到李九公子丹房去了,李九公子說已是封了爐,不肯收知府大人的銀子。知府大人惱了,叫幾個快手強推倒一扇門,誰知裏頭空空的,半個人都沒有?”
就有人跳起來問:“那銀子呢?”
那人大笑道:“銀子自然蹤影全無。隻得一夜功夫,三十萬兩盡數搬走,可見仙法妙用啊。”
茶館裏地人哄笑起來,都道:“知府大人好福氣,若是早一日送去,想必銀子也隨著修道去了。”
王老太爺聽不懂,拉住茶博士問他們:“銀子又不是人,怎麽能修道?”
那茶博士吃個扯住,怕誤了生意,忙道:“老人家不曉得,這是李九公子上了當呢,那什麽仙長卷了他家三十萬兩跑了,可憐富家公子,一朝淪落窮人。”
王老太爺冷笑道:“惡有惡報,他做下虧心事,老天也不容他。”
突然外頭轟動起來,人都傳記說知府大人又去尋那賈員外了。王老太爺心驚,暗道:“這個知府怎麽這樣貪財。煉銀母豈是好耍的?萬一打擾,我的銀子怎麽辦?”忙叫結帳,夥計問他要十個錢。他心裏有事,抓了一把與他。走到半道上才想起來,那一把有十一個。一路痛到家,看隔壁門外果真站幾個衙役,外頭圍地人山人海,連他家後門都堵住了。王老太爺擠了半日擠不進去。急中生智繞到前頭大門,敲了許久還是喂雞的清風聽見,問舉人老爺討了鑰匙來開門。
老太爺一路小跑到兒子房裏,王慕菲早爬在閣樓上,看見爹爹來了,道:“還好賈家還不曾起爐。不然這一爐壞了如何是好?”
王老太爺冷笑道:“我方才出去打聽得,尚家大賤人把家產變賣了有三十萬兩,吃仙長盡數卷走了呢。人都說李九公子如今是一貧如洗了。”
王慕菲心裏也自快意,笑道:“老天有眼。”扒在窗邊看賈員外樂嗬嗬送知府大人出來。兩個人站在門口不曉得說了些什麽,幾個管家把兩個想是裝銀子地箱子又抬了出去。王慕菲道:“這位大人卻是有趣,想來賈員外許了他好處了。到底也要留下一箱銀子做個樣子呢,他倒好。又全搬回去了。”
老太爺拈著胡子感慨道:“這就是官呢。兒呀,明年你也要買個知府做。”
王慕菲冷笑道:“姚滴珠已是叫我哄地千肯萬肯。明年隨我到京城去活動。知府不見得,一個縣令是穩的。”
老太爺道:“她隻得那一二千兩,哪裏夠?”
王慕菲笑道:“她合我說來,她爹爹還有一盒金珠與她。”
王老太爺突然兩眼瞪地圓溜溜的,直直地看著兒子。王慕菲忙擺手道:“爹爹你休想,兒子做了官,自有金山銀山搬來家與你收藏。”
王老太爺老臉笑成一朵花,喜道:“我的兒,還是你想的明白,世上婦人都好吃穿不可信。隻要把銀子捏在手裏,隨你娶十個八個妾,她屁也不敢放一個。”
王慕菲心裏覺得有理,男人都當似蘇妹夫那般才叫神仙般的日子,人都說京城裏的婦人最是美貌,得了官,手裏又有銀母,又有美尋,又是一方諸侯掌著百姓生死,就是神仙也不如他王慕菲快活呢。父子兩個對視,都得意大笑,自這一日起,賈員外在那丹房裏守爐,王慕菲就在閣樓上守爐。賈家地管家每日都來看顧那位大將軍,必要服侍到天黑才去。
過得兩日,將近黃昏時下起小雨來,王慕菲在閣樓上守的倦了,出門閑走,卻見賈員外隔壁一家搬家,十幾輛車好像都裝著極沉重的行李。馬車過後泥地下深深兩道車轍。王慕菲抱怨道:“可惡,兩腳都是泥,叫人如何出得門?”悶悶的家去,聽見公雞打鳴聲,走到後頭去看,卻不見賈家的管家,問守門的媳婦子,媳婦子說是怕落雨道上不好走,幾個管家走的極早。王慕菲看了看東西不少,也不以為意,又爬了閣樓上看一回。賈家門窗都是照舊。放下心來過日不提。
且說姚滴珠生氣家去,恰好馬三娘要去太湖耍子,她使人家去打聽賈員外閉門煉銀母,賈家的管家每日去她家照管那隻大公雞,也就放心隨後母去耍。道上聽說李百萬家的九公子叫人騙了三十萬,兩口子存身不住隨著薛公子到山東去了,忍不住暗笑:果然是心高氣傲地九公子。不肯低聲下氣尋我家隔壁的賈員外,不然三十萬兩銀子能煉出多少銀母來?又想到自家神不知鬼不絕取五萬兩去,轉手就是幾十上百萬的銀子在手。到時候也必要像後母這般畜家奴,買大船。還要置大宅。越想越覺得快意,從前妒恨尚真真,此時反覺得好笑,他尚家叫李九公子敗地精光,若是尚真真還活著,也隻能日日紡紗織布過日。哪裏比得她有錢快活。
正在那裏想著,使女來請她道:“雷少爺合一個什麽相公子來了,夫人要把這座大船讓把他,請小姐換到後邊小船上去。”
姚滴珠不喜後母事事把侄兒靠前,悶悶的喊小桃紅收拾衣箱妝盒,將把等候地管家,自家扶著小桃紅出來,站在甲板上等馬三娘。
那邊船上跳過來兩個少年,一個是小雷,冷冰冰笑都不肯笑,另一個生地也黑,笑嘻嘻走到馬三娘跟前拱道道:“馬大當家的好。”
小雷附到馬三娘耳邊說了一句什麽話,馬三娘滿麵堆笑,上前拉著那個少年地手道:“好孩子,合你三舅說,等他回來我要請他吃酒。”轉頭看見滴珠站在一邊,忙道:“這是我女兒,嫁把王舉人為妻。滴珠,來見過相公子。”
姚滴珠合馬三娘相處了十幾日,曉得她眼界極高,等閑人家都不放在眼裏,對這個少年這般客氣,想必這位相公子必是貴公子,忙上前萬福,低首笑道:“相公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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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銀山飛升記(上)
第十八章銀山飛升記(上)
諸位看官看到此處必要說那馬三娘不曉得事體,來了客,她自家見個麵也罷了,叫已嫁過的繼女合陌生男子見禮做甚?其實非是馬三娘疏忽處,一來她從前做的是何營生?事事出頭慣了,原想不到要避人。二來曉得眼前這位是世家貴公子,存的是結交之意,滴珠雖是繼女,叫女兒上前見見,仿佛通家至好的意思。
相京生自是明白馬三娘的用意,眼觀鼻鼻觀心衝姚滴珠唱了一個諾,掉過頭合小雷兩個都把寬寬的背脊留給姚滴珠,妝著看風景,把姚滴珠晾在一邊不顧。
姚滴珠原也是拋頭露麵慣了的,賽嫦娥的美名在外,哪個男子見了她不是神魂顛倒,巴不得要合她說幾句兒?就是當年王舉人,口口聲聲說不喜她,其實心裏也愛她,到底棄了娘子來娶她。所以姚滴珠自視極高,一個馬少爺不把她這樣的美人放在眼裏,已是惱了。再來一個相少爺也是這般,臊的她滿麵通紅,扶著小桃紅的胳膊的手狠狠掐了小桃紅幾下。小桃紅咬著牙忍著,扶她走跳板不提。
馬三娘久想合相家這樣的人家拉上關係,是以待相公子客氣非常,又留著他兩個說了許久的話才放他兩個走。回來在艙中坐定,滴珠就道:“母親,那個相公子是什麽人家,為何那樣敬他?”
馬三娘笑道:“出海做生意的,沒有不曉得他們相家的,諾,相家的生意,就是這位相公子管著。”
原來不過是個做生意的。姚滴珠不忿,這樣地人家怎麽比得上她家是舉人門第高貴?姚滴珠變了臉色,嗔道:“這人好生無禮。”
馬三娘子因為不喜歡王慕菲。並不想叫王家摻合到自家生意中來,但笑不語。姚滴珠又道:“我瞧那人甚是可惡。還是叫小雷兄弟不要合他耍的好。”
馬三娘心中惱她不懂事,想來是這幾日給她了幾分顏色,就不曉得天高地厚了,必要治得她服服帖帖,笑道:“滴珠。我還有事,叫人送你家去罷。”就叫個管家來,把船靠上岸了送姚滴珠回鬆江王家。
姚滴珠愣了半日,強忍著羞辱抱著馬三娘道:“母親,原是孩兒說錯了話。”
馬三娘笑道:“傻孩子,你就是說錯句把話,難道我做母親的會記在心裏。隻是我還有要事,去訪幾個人,倒不好帶著你去地。所以叫人送你家去。你原是賭氣回娘家的。離家也有時日,還是回去地好,不然王舉人真惱了待如何?”
姚滴珠道:“怎麽會。他待我情深意厚,不會為這些小事惱我家的。”
馬三娘哪裏理她。叫人抬了她的箱籠送她走。歎氣道:“傳話下去,以後無事不許她進門。”因為侄兒結識了相家。再出船想必可以搭他家船隊。馬三娘思索良久,就叫掉轉船頭回鬆江去準備不提。
江南地方道路多是合水路並行。姚滴珠悶悶不東坐在雇來的馬車上,無意間看到繼母的大船擦著岸邊地水草朝鬆江去了,怒不可遏,道:“我看兩個小兄弟份上叫你一聲母親,不過說錯一句話就把我趕下船來。這樣待我,爹爹麵上好看否?我必要回去合爹爹說!”
小桃紅因小姐自嫁過之後就冷落她,縮在一邊默默不語。
過得一會姚滴珠又發恨道:“叫馬車快些跑,趕在前頭家去。”摸出二錢銀子把車夫買酒。有錢能使磨推鬼,那車夫把鞭子揚的嗖嗖的響,哪消得兩個時辰就到了姚家的新宅。姚滴珠搶在馬三娘之前到家,守門的放她進去,她想了想,走到爹爹跟前哭泣。
姚員外到底是心痛女兒的,忙問:“是何緣故?不是合你母親去太湖耍麽,你母親呢?”
“女兒說錯了話,母親惱我呢,趕我下船。”姚滴珠使帕子抹淚,抽抽噎噎道,“我來家跟母親陪不是。”
姚員外聽得是馬三娘半道上趕女兒下船,心裏也有些惱,然他是曉得女兒性子的,安撫她兩句,使個眼色把小桃紅喊到外頭去問她。
小桃紅吞吞吐吐道:“小雷少爺合一位什麽相少爺尋來,要換夫人的大船去洞庭湖耍。那相少爺不曾正眼瞧小姐呢,小姐就合夫人說了他不好,好心勸夫人莫叫小雷少爺和那樣的人耍。夫人也不曾說什麽,隻說有事別處去,叫小姐走陸路回來。”
滴珠不曉得相家是什麽人,姚員外在海上行商三年,如何不知?敢出海行商地都不是等閑人,那薛狄相尚名是四家實為一體,其中狄、相、尚三家極少有人出頭人都不曉得他家底細,擺在明麵上的隻有薛家。小雷能合相家交上朋友,馬三娘勢必可以幹幹淨淨做生意。難怪要打發滴珠回來。姚員外想通關竅,對這個女兒添了三分恨鐵不成鋼的怒氣,回來和滴珠說道:“滴珠,那相家是何等人家,小雷能合他結交,是極大地福氣呢。你這樣說你母親自然不好再留你。也罷,叫人送你家去罷,無事不要總朝娘家跑。”
揮揮手叫管家送姚滴珠走。滴珠臉色發白,咬著唇隨管家出去,走到門口恰好撞見馬三娘回來。數十人前呼後擁,氣派無比,馬三娘在人縫間看見滴珠出來,女孩兒臉色極不好看,曉得自家老爺必是說過她了,到底有些不忍心。喊住了滴珠,柔聲道:“你嫁把王舉人,原是你自家主張,萬事你都要爭氣才是,守著他安份過日,生兒育女,若是王舉人將來能得個官,你娘家也體麵,似你這般任性。口角幾句就跑家來,想叫滿鬆江的人看你爹爹笑話麽?”
姚滴珠雖然心裏憤憤,其實是個極識時務地人。曉得家裏是後母做主,在爹爹跟前還有些脾氣。對著馬三娘,隻得一個是字。
馬三娘看她老老實實應了,笑道:“若是你兩口兒合氣,日子越過越好,你爹爹臉上也有光彩。不然。嫁出去地女兒潑出去的水,就隨你自生自滅又如何?”看姚滴珠地臉色越發蒼白,揮手叫個心腹來,道:“取我們從南邊帶來的端硯十方送去給姑爺,就說我們老爺說了,我姚家的女兒,到底是他八抬大轎抬了家去地正房夫人,由不得別人作踐。”
那管家心領神會,護著姚滴珠的轎子到王家去。捧著禮物把話說了,又道:“小姐雖然不是我們夫人親生地,也喊過幾聲母親。小姐丟臉就是夫人丟臉。我們夫人好脾氣,從來都是以德服人。我們這些大老粗說不得隻好動拳頭了。”揚起醋壇子大小的拳頭亮給王慕菲。笑道:“舉人姑爺,這麽一拳下去。隻怕你就碎成幾片了。哈哈哈哈”走到門口在柱子上錘了一拳,合鐵錘似的,就在柱子上留下一個碗大的坑,驚得王慕菲跟李廣大將軍一樣,全身的汗毛都豎起。
王慕菲本不是蠢人,曉得這是姚滴珠回娘家告狀,馬三娘替繼女撐腰,眼睜睜看著那個管家大搖大擺出去,方跌足道:“我地天,這日子過不得了,這個馬夫人比尚鶯鶯還要可惡!”
李廣大將軍在籠子裏撲翅,咯咯叫著,好像在笑話他似,王慕菲極是不快活,走過去踢了兩腳,罵道:“扁毛畜生,你投的胎再好,也不是他賈員外的親兒,還敢笑話我。小心我殺了你吃肉!”罵完方覺得心裏暢快些,掃了籠子一眼,突然發現籠中的食水盆好像一邊兩日都不曾換過,忙走到內院喊清風來,問她:“這兩日賈家養雞的那幾個人呢?”
清風道:“前日他們說這兩日落雨,橫豎老爺不知,要歇兩日,待天晴再來。”
王慕菲望望陰雲密布的天空,烏雲仿佛伸手擰一下就能出水,搖頭歎息道:“喊兩個人把那個雞籠子抬到廊下去,雖然蓋著雨綢,隻怕雨大淋壞了他。”
姚滴珠回娘家,本是想王慕菲低聲下氣去接她回來的,沒想到叫爹爹趕回家,還好馬三娘捎了幾句話,叫她自覺臉上不致無光。借著他合清風說話的當口,就道:“阿菲哥哥,聽你們說了半日,那公雞是什麽樣子的?”
王慕菲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與我同去外書房瞧瞧就是了。”上前拉著她地手到書房去,姚滴珠見了那隻花團錦簇的大公雞正壓在一隻小母雞身上,掩口笑道:“可惡,養雞耍子也罷了,便要與他配什麽姬妾。”
王慕菲想起那賈家搬來的一屋子東西,笑道:“你休瞧不起他是隻雞,隻怕平常人家地少爺也不似他吃的好穿地好。你去瞧瞧我西屋,都是他吃用之物呢。”
姚滴珠因籠子了搭地雨綢上都繡著花,也有些好奇,真個到西屋去瞧。
西屋靠牆全是大架子,擱著大部頭的書,都是使匣兒裝著。此時書匣都搬走,架子上擱著地是各色錦繡雞籠罩,還有十來隻花色各異的小碗。姚滴珠因愛一個罩子上繡的花樣兒,隨手拿起來瞧,突然道:“這是拿舊繡片染了色拚的,想來賈家的管家極是不老實呢。”丟了另換一麵,也是如此,再取碗盞來看,倒不甚出奇。王慕菲因她看碗,笑道:“還有套玉的擱在匣子裏,我取把你看,這幾個玉碗不曉得能買多少隻雞!”從架子上取出一隻木匣,挑開玉色小塞子。才翻開蓋,姚滴珠驚呼一聲:好一套羊脂玉碗。從王慕菲手裏搶過匣兒到窗邊對著光亮細看,讚歎不已,羨慕道:“果然這隻雞比世家公子還要強些。”做夢一般伸手取了一隻碗把玩,王慕菲怕她失手,道:“盒子與我。你慢慢兒瞧。”
姚滴珠因他體貼,輕笑起來,在他臉上輕輕咬了一口,喜滋滋舉著玉碗對亮處賞玩。王慕菲因她看的著迷,把匣兒放到桌上,也取了一隻對亮處看,突然道:“咦,我聽得人家說好玉都是有紋路的,那這樣好玉,怎麽裏頭有小氣泡?難道是水膽玉?”
姚滴珠笑道:“你沒見識呢,隻有水膽瑪瑙,哪裏有水膽玉?拿來我瞧瞧?”取了王慕菲手裏那隻細瞧,果然靠近碗底處有七八點針尖大小的水泡連成一線。若是不細瞧是瞧不起來的,她想了又想,道:“怪事,我見過的玉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
棄掉這兩隻,又取盒中的那兩隻來看,還有一隻也有水泡。姚滴珠皺眉想了半日,想起小時候她家買過十來樣玻璃瓶杯等物,因為極便宜,所以才有氣泡。難不成這不是玉,是琉璃?
忙四下裏張望。恰好外間廳上就掛著一盞琉璃珠串燈。她忙道:“阿菲哥哥,你把那燈取下來。”
王慕菲雖然不解,還是使個杈叉下來,姚滴珠捉了珠子細看,果然差不多,隻是珠子通體透澈,手裏的碗如牛奶般凝實。再試著敲了敲,冷笑道:“哪裏是玉,分明是新式樣的琉璃碗呢。我就說,哪裏有那麽大方,這樣的玉碗,就是家常吃飯也不舍得使得,人都是擺酒時賞玩罷了,他賈家窮的到處借銀子煉銀母,哪會……”
王慕菲突然跳起來道:“你這般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我到他家去吃酒那一回,他家廳裏擺設的極是奢侈,桌上酒器都說是玉的。看著到合這幾個碗差不多,若真是玉,那麽些也能當一兩萬銀子了,何消借錢,難不成他們是……?”
兩口兒想到一處,心裏驚疑不定,快手快腳把碗收好,前後腳奔到內院閣樓上,撲到窗邊細看。
院中積了一地的水,靜悄悄的並無聲音,王慕菲心虛,強笑道:“這幾日都是這般。”
姚滴珠手心都是汗,說話都不利索了,問道:“總有管家服侍吧,怎麽都沒見有人?”
王慕菲笑道:“他家買了新宅呀,都搬到那邊去了。”
姚滴珠皺著眉道:“他家買了新宅,為什麽不到新宅煉銀母,偏要在租來的所在?賈員外搬到哪裏去了?”
王慕菲想了半日想不起來,突然聽見幾聲貓叫,合滴珠不約而同又湊到窗邊去,看見兩隻貓兒爬到牆頭打架,一隻貓兒不敵,跳到院中,再一跳,居然躍進廳中去了。王慕菲輕呼:“不好,丹爐就在那裏頭。”心裏盼著裏頭有人出聲趕貓。無奈待了好久也沒有動靜。
王慕菲想到自家丟到爐裏的三萬銀子,掙紮著道:“不然,咱們翻牆過去看看?”
姚滴珠想到她的五萬兩,生怕驚了護丹的賈員外,惹惱了道長,忙道:“使不得,說不定原是道長專心守爐,顧不上那隻貓呢。我們若去了,如何是好?”
兩個各懷鬼胎,緊張的盯著那扇門,良久,裏頭走出一個管家來,哼著小曲到廚房去了。王慕菲如釋重負,笑道:“將到飯時了,咱們也吃飯去罷。”卡文這種東西,跟我兒子一樣,喊他來容易,送他走難。
六斤代母求推薦票,滿兩百張上果照。嘎嘎,他的。
第十九章 銀山飛升記(中)
韶華易逝,轉眼二十七日之期將到。這些日子,賈家那幾個管家欺主人守爐不曉得,隔一二日才到王家走一遭兒,街坊上人人都看得見的,都傳說王舉人合賈員外交好,所以才把房借把賈員外住,賈員外燒銀子也帶著王家發財,傳得沸沸揚揚,連那陳公子文才都有些揪心,使人把胡子墨喊來,問他。
胡子墨笑道:“此事學生盡知,賈員外原是賃他王家的大房住。賈員外頭一爐銀母不成,問王舉人借銀子呢,王舉人拿不準來問我,後來也沒有借給他。可見從前沒有交情的。”
陳公子半信半疑,他原是聽胡子墨把此事當笑話講過,特為跑去賈家耍,被賈員外說動了的,因道:“那這一回煉銀母,他王家有份否?”
胡子墨微皺眉頭,含糊道:“王舉人家那幾日當了無數的東西,連房子都送到當鋪呢。想來有份。”
陳公子咬牙切齒道:“他搶了我的女人,還合我搶銀母!”
胡子墨倒了碗茶奉到公子跟前,笑道:“從前你怕斷了那姚氏的後路,所以那個管家還藏著不叫他出麵。如今不正是時候?”
陳公子冷笑道:“我姐夫已合知府大人說好,待銀母到手,就把這件舊案翻起來,我報仇他得銀子。”
胡子墨想到上回撞見姚家的管家,貌極凶惡,勸他道:“公子,休忘了還有姚家,姚老頭繼娶了房夫人,帶著一二百管家來呢。”
陳公子原是聽說過的。聽胡子墨重提,忙道:“那又如何?他姚家不過是個暴發,怎比得上我陳家人頭廣。又合知府交好。”
胡子墨原是因這位公子素有才名,偏俗務上機變不夠。所以湊到他這裏來賺幾兩銀子花用。上一回陳公子不聽他的勸,唆使著知府去李九公子煉銀母處。李九公子吃了大虧,連累的李家那幾房都吃人笑話,李九公子兩口兒存身不住避走他鄉。李家老祖宗大怒,訪得是陳公子使壞。連陳老姨奶奶都趕了回娘家。這個大靠山倒了,他們陳家也合姚家一般,偏陳公子又是不吃勸的人。胡子墨做了一輩子清客相公,最是知機,當下不作聲,出來悄悄到姚府,打著姚滴珠使他地招牌要求見馬三娘。
馬三娘礙著姚員外的麵子,出來到偏廳見他。那胡子墨叫廳前兩排惡漢唬破了膽子,老老實實把陳文才合姚滴珠舊日糾纏說知。又道:“他因令愛沒有到手,反吃了幾個大虧,所以深恨令愛。日思夜想要對王舉人家下手呢。”
這些丟臉的事體姚員外不好意思合馬三娘說。馬三娘又是個不管閑事地,頭一回聽說。才曉得滴珠閨女原來也是名揚鬆江的主兒。她緊皺眉頭想了許久。取了五兩銀贈胡子墨,叫他候在那裏。回來思量:滴珠原不是我親生地,我照看她也算盡心。隻是到底隔了一層,好不好人家都不見得領情。然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官司打起來,累著姚家,就是金山銀山也填不飽狗官的肚皮。為著她不懂事沒的叫我把血汗錢都陪在裏頭,不如下個狠手先把這個姓陳的收拾了,一了百了的好。叫喚了兩個心腹來,吩咐他們去收拾姓陳地公子,叫外頭那個胡子墨做眼線。
那兩個人哪裏把人命當一回事?出來與胡子墨二兩銀子,道:“我們夫人想見見這位陳公子,贈他些銀子求他息了此事,你約他晚上去江邊花船上上看月,在船上掛兩盞紅燈,我們夫人妝著撞見了他,若得事情平息,還有一百兩銀子與你做個潤手,何如?”
胡子墨尋思良久,陳公子原是愛錢的,姚家要息事寧人送錢把他,又是半道上撞見的,也不會泄露他告密之事,這銀子拿的甚是容易。因笑道:“那就是今日晚上罷,我認得一個做船菜的,請陳公子去吃酒耍子,如何?”
姚家管家笑道:“那更好了,你把船蕩到離小碼頭二裏遠的蘆葦蕩去。我們夫人要瞞著老爺行事,隻怕要去的晚些兒。”
大凡婦人做事要瞞著夫主,都是經手人極有好處的時候。胡子墨雖然精明,卻想不到馬三娘的來曆。高高興興去尋他相好地一個李五嫂,取一兩銀子訂了一桌好菜,又五錢銀子買了兩壇好酒,來請陳公子去吃酒。
陳公子道:“船菜雖然好吃,到底船上無美人,悶了些。再叫兩個唱的。”
胡子墨忙道:“那位李五嫂生的好相貌,公子去見見就明白了,差不多地唱的還不如她呢。”陳公子心動,天才擦墨就合胡子登船,果然那李五嫂是個白白嫩嫩地美人,吃酒也極是豪爽,說話也極是得趣。陳公子就不覺得寂寞,摟著李五嫂盡興吃酒。胡子墨知趣,出來叫李五哥撐船到蘆葦蕩去。
李五哥也怕人多處陳公子不能盡興,一路出力,果然劃到最裏頭極僻靜處,合胡子墨說:“胡子哥,想必陳公子要在此處過夜了,我從岸上走了罷,不然明日不好看相。過了日中我再來。”
胡子墨巴不得道:李五哥你去,五嫂處自有我照看,少不得你一塊肉地。”
那李五哥問胡子墨討了二錢銀子,真個跳到岸上,自去城外私鶯處尋歡作樂不提。那胡子墨蹲在船頭一邊看火上的湯水,一邊等候。過了一個時辰,李五嫂紅著臉出來,羞答答道:“胡子哥,你怎麽在此,我當家地呢?”
胡子墨伸頭看艙裏陳公子睡著了,伸手探到李五嫂懷裏,笑道:“親親,你當家的不是我嘛?”
李五嫂半推半就倒在他懷裏道:“那個陳公子中看不中吃,奴這裏才上點心呢,他就告饒,偏又小氣的緊。隻許我二兩銀子。下回不許招這樣的來。”
胡子墨把她按在一張小桌上,壓在她身上喘著氣笑道:“使得,我這裏與你吃一看三好不好?”
那李五嫂將裙一掀。露出兩條粉光標致的白腿搭到胡子墨地脖子上,嬌聲笑道:“吃一看一罷咧。哪裏還有兩個?”胡子墨低頭咬住什麽所在,兩個如此這般起來,拱得那船都蕩了起來,幸好陳公子還不曾醒,不然真成了後世傳說中的三P。隻怕船都要翻了呢。
一條小艇悄悄劃來,嘩啦嘩啦的水聲驚得幾隻野鳥飛起。船上幾個人看見船頭一團黑影在動,笑道:“原來那陳公子愛地是後庭花呢,想來那個大胡子的屁股不錯,咱們也見識見識。”紛紛淫笑著攀到船上。
胡子墨聽見腳步聲,喝道:“是誰!”幾把雪亮地快刀都伸了出來,一個人取燈照了照他,笑道:“幸好我們夫人叫人先來瞧瞧,不然撞見了這個。你有十個頭也吃我們割了。”
胡子墨爬起來笑道:“如此良宵,不能辜負美人呀。”
李五嫂掩著衣裳爬起來鑽進艙裏。姚府管家問道:“陳公子呢?”
胡子墨笑道:“做了些活,累了。”那人使了個眼色。分出兩個人進去,一個丟了刀撲到李五嫂身上按住她的嘴。另一個手起刀落。可憐那李五嫂至死不忘陳公子,一顆圓滾滾的頭就被強人丟到陳公子懷裏。陳公子還不曾醒。照樣也吃了一刀。胡子墨看見兩個西瓜在艙裏亂滾,強鎮定道:“這是為何,我怎麽又做夢了?”一邊說一邊朝水邊移。這幾個人慣做的就是砍人頭,一個人瞧見他想逃,飛起一刀紮在他的心口,笑道:“放不得你,合他兩個做伴去罷。”
姚家管家想了想,笑道:“這個姓陳地不是個好東西,咱們也叫他陳家丟個臉,把那個婦人衣裳剝光捆起,再剝了他兩個的褲子。”
其實一個想是好此道的,抱怨道:“哥,你怎麽不早說,吃我一刀切了頭,不然我也嚐嚐這個小白臉是什麽滋味。”放下刀剝了兩個人的褲子,想想還在胡子墨一隻手上纏了幾道麻繩,做出一個奮起掙脫一怒砍人的樣子,不舍道:“可惜他生了這樣白淨的屁股呢。”
領頭的人哼了一聲,眾人都退出來,他在門口看看並無破綻,才放心離開。第二日過了午那李五哥才一路尋來,上了船叫聲苦也,滾下船去報官。
知府也是合陳家有些首尾的,聽說陳公子吃人割了頭,頭一個就想到賈員外,一邊使人去驗屍,一邊親自帶人去賈家。誰知敲了許久也無人來開門。知府大人叫個人翻牆過去開了門,四下裏都翻遍,哪有半個活人?
知府大人親手去摸那丹爐,還是溫的,上頭封地極嚴實。心中驚喜道:“想必是這姓賈的合陳文才分贓不均,失手殺了逃走,幸好這爐銀母還在。”屈指算算日子已過,忙問左右,“這爐是怎麽開的?”
一個衙役卻是曉得些,上前道:“大人,我來。”取小藥鋤敲碎了泥封,才推開蓋子,裏頭一陣誘人地香味飄出,眾人心裏都猜是烤番薯,但無人敢說。
先頭那個衙役用力把銅蓋推走,果然裏頭滿滿一爐俱是番薯,哪裏有半錢母的影子?想到先前知府大人還抬了銀子來,衙役們心裏都好笑,這個賈員外雖是騙人,卻是有分寸,不肯朝知府大人下手呢。
知府大人伸頭去看,取了一個番薯來看,怒道:“可惡,這廝騙人也罷了,難道本官窮地隻好吃番薯麽!”
原來番薯此物原是土裏出地,又極賤,山東種植最多。蘇州人因這些年山東的許多貨物都比蘇州地賣的好,極是不伏氣。說人呆頭呆腦,極是土氣,都要罵人呆瓜,意思是山東番薯。此時爐裏約有十數斤番薯,偏又是知府大人來翻著了,他不是呆瓜是什麽?都偷偷掩口而笑。
知府大人也想到呆瓜的典故,氣的滿臉通紅,道:“這分明是騙子了,給我搜!”
就有人想起王舉人合賈員外的交情來,走到知府大人跟前獻計。知府大人揮袖道:“走,到他家翻去!”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衝進王家,翻箱倒櫃的查抄。
王老太爺暴跳,罵道:“刑不上大夫,我兒原是舉人,你們膽敢無禮,老夫要上京裏告你們!”知府大人也有些膽怯,突然聽見雞鳴,驚喜道:“這不是賈家那隻雞,走,姓賈的騙子必藏在裏頭。”一群人衝到王舉人的外書房裏,雞贓俱獲。王慕菲吃了驚嚇,手裏一本《尚書》都忘記丟下,走到一個衙役跟前道:“你們做什麽?這是賈員外寄在我處的!他合知府大人是極要好的朋友……”
知府大人在外頭聽見,喝道:“王舉人,你快些招來,把賈騙子藏在何處?”
王慕菲聽得騙子兩個字,心神俱亂,結巴道:“賈員外怎麽會是騙子?”隻覺得天旋地轉,搖了兩搖倒在一個衙役的懷裏,知府看他臉色發青,嘴唇發紫,猜他也不知情,然此事關節著三條人命非同小可,喝道:“王舉人,那賈員外拐了陳家七八萬兩銀子逃走,此事你可知情?”
好似九重劫雲齊聚,一道道九天神雷都降在王慕菲頭頂,王慕菲隻覺得兩耳轟轟雷鳴,好半日才掙紮道:“家父也有二萬五千兩銀吃他拐去。”
知府大人心裏暗道可惜,人都說王老太爺聚財,方才隻翻出一包當票來,想必沒有什麽油水。不如且放他一碼,他家新嶽家姚家有錢,若是逼的太過沒了舉人體麵,大家臉上都不好看,因道:“也罷,這些原是賈家的東西,與我抬到府衙去。”抬了那雞合雜物走了。
且說姚滴珠聽見外頭吵鬧,就先抱了妝盒爬到閣樓上去。又緊緊拴了門不肯開。雖然房裏吃那些野人翻過,值錢之物卻幸不曾失,待人都去了,她把妝盒藏好下來,問道:“何事?”
清風老實,答道:“知府大人來了,說賈員外拐了銀子逃走,必是藏在我家呢。”
姚滴珠兩眼一黑,昏倒在地。小桃紅趁機跑到外書房去喊姑爺,卻見王慕菲抱著一根柱子在那裏哭泣。
小桃紅心裏滿是柔情,走過去輕聲道:“姑爺,姑爺。”
王慕菲哽咽道:“完了,全完了。”
小桃紅輕聲道:“莫忘了小姐手裏還有私房。如今小姐昏倒在地,你速去勸她呀。”
王慕菲好似跌在水裏的小狗撈著一根竹竿爬上岸,搖落身上的水珠,重又精神抖擻,笑道:“可不是,我糊塗了呢,隻是,滴珠她為何發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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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銀山飛升記(下)
小桃紅輕輕擺手示意不知,在王慕菲前頭走了兩步,紅著臉轉身扯他的袖子,聲音小的像蚊子哼哼:“姑爺,我上個月……沒有換洗。”
王慕菲滿一心想著滴珠為什麽會發昏,隨口應道:“雖然是冷天,一個月不換洗也不大好……什麽,沒有換洗!”他想到真真每個月總有那幾天,驚喜道:“小桃,你說的是真的?”
小桃紅的臉紅的合桃花似的,抬首看見鬆枝上一隻喜鵲叫了兩聲,撲騰著翅膀飛過牆頭,心裏越發的喜歡了,羞答答點頭道:“嗯!”
王慕菲拉住小桃紅的手,不知不覺使了極大的力氣,笑道:“你再說一次!”
“婢子上個月沒有換洗。”小桃紅甜蜜蜜的看了王慕菲一眼。她的臉上擦了一層淡淡的粉,叫熱氣一烘,一股子花香衝到王慕菲的鼻子裏。
王慕菲猛然想起這是滴珠用的粉,想到娘子大的人鐵砂掌,忙止步道:“小桃,我合你說話。”
拉著小桃紅回到書房裏,摟她在懷裏道:“小桃。你家小姐的性子你也曉得的。若是此時合她說你有孕要抬舉你做姨太太,將如何收拾你?”
小桃紅想到小姐的手段,也自美夢中驚醒,伏在姑爺的懷裏,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王慕菲長歎一口氣,撫著小桃紅的背,低聲下氣道:“她對我還動手呢,此時你在她前頭有孕,我哪裏保得住你。為著你好,此事休要張揚,容我慢慢勸轉她。可好?”
姑爺為著她周全。又是這樣求她,小桃紅心裏極是過意不去,連聲道:“奴聽姑爺的。”
王慕菲貼到她臉上親了兩口。深情的道:“你還叫我姑爺?無人處叫我哥哥。”
小桃紅好像泡在暖洋洋的熱澡盆裏,舒服得就要成了仙。喜道:“好哥哥。”
王慕菲皺起眉,疼惜的看著她道:“實話說與你知道,咱們家叫那個姓賈地騙的一文錢都不剩,這幾日隻怕還要靠著你家小姐呢,卻是委屈你了。”
小桃紅搖搖頭。道:“阿菲哥哥,我自是不妨事,隻怕肚子裏等不得。”
王慕菲笑道:“再忍她一兩個月罷了,隻要你生出兒子來,就是我王家的大功臣,誰也不能強過你去。”又親了她一口放她站起,擦著她地胳膊過去,不再回頭。
小桃紅怔怔的看著姑爺出去,心裏好似少了一塊。好在腹內多出一塊,有了這塊肉,小姐一直想把她嫁把窮人就不能夠。她小心地摸了摸小腹。微笑著出來。
臥房裏清風明月兩個站在小姐邊上急的直哭,王慕菲大步奔進去。把姚滴珠摟在懷裏。道:“喊後街的林郎中來!”
房裏亂成一塊,一個媳婦子闖進來喊道:“老太爺昏倒在丹爐邊呢!”
王慕菲惱的直跺腳。忙道:“快使人去抬他來家。叫林郎中先去瞧他,使不得,林郎中先來瞧滴珠。再去把前街的蔣郎中請來瞧老太爺!”把滴珠放倒在床上,喊才到門口地小桃紅過來看著。小桃紅滿臉掩不住的喜色,坐到床邊,使本《合德傳》給小姐扇風。清風明月兩個對使臉色,走到一邊不作聲。
王慕菲雖然放心不下滴珠,然爹娘也是要緊處,一路小跑到隔壁去。老太爺跌倒在丹爐邊,無人敢動他,王老夫人坐在一邊的地下,頭發都亂了,邊哭邊罵,看見兒子進來,撞進兒子懷裏哭道:“俺們攢一輩子的錢哪,都叫那個天殺的拐走了啊!”
王老夫人鼻涕眼淚都糊到舉人的綢衫上,王慕菲推開老夫人,道:“娘,爹這是怎麽了?”他彎腰把王老太爺扶起。王老太爺哼哼了兩聲,咳出一口痰來,有氣無力道:“你去賈家新宅……”
王慕菲道:“知府大人已是往那邊去了。滴珠也在房裏發昏呢,且等她醒了再說。”
王老太爺發狠,喝道:“兩萬五千兩哪,你管她做甚?”
“那姓賈的已是逃走了,沒的把銀子留在新宅等我去扛!”王慕菲怒道:“你一兩銀子都舍不得把兒子花,如今倒叫人騙了個精光!”他漲紅著臉喘了幾口氣,又道:“李百萬家叫人拐了三十萬去,也無計可設,李九跟尚鶯鶯兩口子灰頭灰臉去了山東。咱們這三萬兩丟了,也罷了。眼前至要緊是滴珠無事!”
王老夫人尖叫道:“我的兒,不是兩萬五,哪裏又來地五千!”
王慕菲似針紮他般哆嗦了一下,動了動舌頭,滿嘴苦味,道:“我把房子典了,又有上回賣鋪子的三千兩,湊了四五千與他!”
王老太爺咕咚一聲朝後一倒。王老夫人也是兩眼發黑,扶著牆搖了幾搖,哭一般問兒子:“那我們家一錢銀子也沒了?”
王慕菲鎮定的點了點頭,道:“爹合我是一錢銀子也沒了,然滴珠還有呢。”這一回不過丟了三萬兩銀子,比不得上回真真休他丟了數十萬,王慕菲雖然心痛,卻沒有到爹爹那樣地地步。
老太爺自地下一古碌爬起來,揪著兒子的衣裳問道:“滴珠有錢?”
“有,她有私房,還在蘇州買了房。”王慕菲本不想說,轉念想到將來又不能棄掉爹娘獨自過活,瞞著他們也無益,不如說開了,也省得他們得罪滴珠。因道:“爹、娘,隻是丟了三萬罷了,不必過於心痛,上一回丟了真真那幾十萬,你二老也不至於這樣啊!”
王老太爺不語,老夫人惡狠狠地罵道:“那一回要是曉得她有幾十萬地嫁妝,綁也要把她綁在王家。誰知她那樣壞法!”
王慕菲不耐煩道:“我原是要寫婚書的,不是你們攔著不叫我寫,說不寫她自家也要回來?罷了罷了。不提這個。娘你對滴珠客氣些兒,如今家裏要靠她呢!”
王老太爺突然暴跳起來,怒道:“!你這個舉人是白當地?休要慣地她合尚家小賤人般。你把銀子合房契尋來交把我收起。”
若是他去尋。姚滴珠必要合他拚命。王慕菲見不是事,扭頭道:“此事將來再說。我去瞧瞧她。”也不理會兩個老的,又一路小跑回臥房。
王老夫人想喊兒子,吃王老太爺攔住了,甩了她一巴掌,罵道:“榆木腦子。此時正是兒子下手的時候,咱們回去聽消息。”掃了廳裏幾眼,又巴到爐裏去看。裏頭十來斤呆瓜還熱乎著,喊老伴道:“你去尋個盆來,把這些番薯撿了,我們曬幹了慢慢吃。”背著手出來上上下下看看,暗道:“這個爐子是銅地,也值不少錢的呢,明日拿去當幾十兩銀子收起防身。”
王老夫人到廚房裏找了找。找出一個大盆來,真個把番薯都搬回家去,老兩口坐在臥房裏。看著空蕩蕩地箱子,守著一盆烤番薯心痛如刀絞。
王老夫人恨恨的道:“一個番薯值上萬兩銀子呢。老娘吃一個!”揀了一個大的剝了皮吃。
王老太爺因她吃的香甜。也忍不住剝了一個同吃,道:“隻許你吃一個。如今窮了。要省著些。”
卻說姚滴珠一日氣急攻心,在床上睡了一會子,大夫才進臥房她就醒了,看見小桃紅坐在床邊,心裏驚奇,道:“清風明月兩個死到哪裏去了,還不上前?小桃紅你去廚下燒水來,我要吃茶。”
清風明月就把小桃紅拉到一邊,一左一右攔在她跟前。小桃紅訕訕的,忍著氣走出來,想到小姐方才趁亂抱著妝盒上閣樓,下來卻是空手,想必妝合是藏在上頭了。正在那裏動心思。王慕菲一臉急色進來,她忙衝王慕菲擠了擠眼,指了指閣樓上,匆匆出門。王慕菲不解,進房掃了幾眼,房裏早叫那群快手們翻地亂七八糟,方才因滴珠發昏,都無人收拾,王慕菲著意看了看妝台上並無妝盒,就曉得小桃紅的意思了。候著大夫診過脈,吩咐清風明月好好看著小姐,又把幾個粗使的丫頭合管家娘子都支進房裏收拾,取一錢銀打發郎中,飛一般鑽回內院,那胡梯還搭在那裏呢,手腳並用爬上去,那閣樓原是他兩口兒日日靜養的所在,何處能藏物哪裏要翻,王慕菲一摸一個準,開了她的妝盒翻,並無房契合錢鋪的折子。他記得真真的妝盒原是有夾層的,試著把幾個小抽屜都拉下來,果然看見裏頭有個暗格,伸手進去摸了半日,摸出一張紙來。王慕菲以為是銀票,湊到窗邊去看,原是一篇帳,上頭寫著某記折子上有多少銀,藏在某處。王慕菲想了想家裏並沒有這幾處屋舍,想必是蘇州新宅。正好窗邊有現成的紙筆,他就抄了一張貼身藏起,再把這個帳照舊折起放回,把妝盒照原樣藏起。若無其事下來,正好小桃紅捧著兩碗茶進來,兩個相視一笑,王慕菲衝她點點頭,接過茶進去了。
小桃紅因小姐不喜歡她,又有姑爺撐腰,也不上前討好,默默走到內書房去替王慕菲收拾。
卻說姚滴珠接過王慕菲遞來地茶,心裏越發起疑,然此時心痛她的五萬多兩銀子,還顧不到這上頭來,所以妒忌的念頭一閃而過,轉而盤算起手中地財物來,一邊慢慢吃茶,一邊算帳:蘇州的房極貴,她是在離城二三裏地小鎮上買了一間三進帶花園地宅院,花了足足有三千多兩,彼時手裏有錢不覺得,此時就覺得貴了,好在還有一萬一千兩銀子的折子散藏各處,若是好好經營,待王慕菲做了官,倒不在乎這幾萬兩銀子。隻要兩口子能合所過日,就是窮些也罷了。更何況公公地銀子都叫那姓賈的拐走了的,兩個老的手裏沒了銀子,說話也不硬氣,卻是福氣呢。橫豎自家那五萬多兩銀子王慕菲也不曉得,世人也都不曉得,不如忍住不說。想到此,摸摸貼身藏著的那張收據。長歎一聲,柔聲對王慕菲道:“阿菲哥哥,我聽說你把家裏的房都當了銀子送去煉銀母。可有此事?”
王慕菲因滴珠挑著他的錯處,心頭著惱。含糊道:“有啊,你可好些了?”
姚滴珠盡力擠出笑來,道:“我方才聽說那姓賈的是騙子,想到我們精窮,一時著忙……”
王慕菲長歎一聲。握著她地手道:“賢妻,原是相公的不是,咱們的房子合銀子已是沒了。不過你休要著忙,我兩個妹子處盡可以借住。”提到他兩個姐妹,到覺得自己頗有先見之明,姐姐妹妹都嫁把有錢有勢地人家,縱然他一時困窘,得姐妹助力,就是不靠姚滴珠。將來得官也不難。
姚滴珠看他眼珠亂轉,就把要他同到蘇州去住的話吞下去。靠在枕上閉目養神。卻是王慕菲忍不住,在她身邊坐了一會。就道:“滴珠,我記得你合我說。你在蘇州置了間宅?”
姚滴珠半睜眼。歎息道:“為著我不肯把私房交給你爹爹,還挨了他老人家兩腳。如今你是曉得我地好處了?”
王慕菲本來就悔。叫滴珠這句話說的越發的悔了,苦笑道:“原是我爹爹貪財,吃那堆銀山哄住了,就沒想到,他明明是能煉出銀母來的,為何還要騙人。”
姚滴珠想了想,道:“你去他家新宅上打聽。再說,我恍忽間聽說誰吃那姓賈的砍死了,你去打聽明白。可有苦主,若是有,他必要告地,將來銀子若是能尋回來,咱們還要打點知府呢。”
王慕菲於這些並不在行,此時姚滴珠說一句,他點一下頭,覺得娘子說的句句在理,摸摸袖子裏還有七八兩銀子。想必夠使,就親自去打聽消息。
話說那被砍了頭的陳公子家,陳老太太跟陳夫人失了心愛的孫兒兒子,都哭的雙目似紅桃。陳員外不必說,一輩子的積蓄兩萬多兩銀賠在裏頭不算,還賠進去一個大兒,傷心之至。那位陳姨奶奶存了三四千兩銀,並她生的兒子的私房兩萬多兩,都吃陳文才借了去。如今人死了,銀子又叫人騙的精光,李家回不去,兒子也不會放過她。隻地扯著娘家侄兒的脖子哭鬧。
陳老爺叫一宅的婦人哭地無可奈何,走到女婿家尋女婿,姑娘接著奉茶,哭著道:“他隨知府大人去那個巨騙的新宅了。爹爹,速去府衙打點,我兄弟地屍身還是早日入土為安地好。”
陳老爺原以為有女婿在,自然會把兒子屍骸送還,所以叫家人備了老太太衝喜的棺木候著,聽女兒話裏地意思還須打點,不由歎道:“窮了下來,就是女婿也不似從前盡心了。”走到府衙處,掏出五兩銀子把管家,管家送把仵作,扛了棺木把陳公子抬家去,說不得拚湊銀子把兒子做後事。
可惜胡子墨是孤身,那李五嫂又是奸殺,李五哥不肯看顧,停了兩日無人使錢,仵做使了卷破席把他兩個卷在一處,抬到化人場燒化了,骨殖隨拋在一個水窪裏,此是後話不提。
卻說知府大人合刑廳,並知縣數人尋到賈員外的新宅,敲開門一問,才曉得此處原是陳文才出麵替賈員外租的,賈員外打算買下來,那原房主也就隨他搬來住,原定的下個月初二寫文書交割銀子,前幾日據說是員外老家的愛子得了急症,所以管家們都被召回家去了。
知府大人看刑廳衝他使眼色,就不曾追問房主人是誰?回到府衙留刑廳吃茶。
刑廳道:“這位房主人卻是得罪不起的,他原是高閣老的內侄的親家。卑職聽說當今聖上將到蘇州,還要到鬆江來。咱們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然這起案子有三條人命,又關係十幾萬銀子,萬一聖上怪罪咱們辦事不力,咱們待如何?”
鬆江知府原是上上等的肥缺,知府大人也曉得有人盯著他,巴不得叫他早日下台,因道:“不錯,這三個人分明是奸殺,那胡子墨殺了兩個人自知死罪,所以自盡。隻是這兩起煉銀騙案待如何……”
刑廳搖頭道:“這個卑職不知。”
知府見他不肯擔幹係,想了想道:“不如說他們煉銀母,機緣巧合煉出了九轉仙丹,舉宅飛升,是為祥瑞,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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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鬆江留不住
陳員外苦候數日,女婿叫女兒捎話把他,說:兄弟一向荒唐,為著那不體麵的事為胡子墨所殺,如今胡子墨已死,此案就結。那賈員外並從前的李家煉銀母,知府大人明察秋毫,已是查明兩道人都是世外高人煉出仙丹來,一人得道,舉宅飛升,乃是極大的祥瑞。此事已上達天聽,勿要再合知府大人過不去。且把狀紙捎了回來。陳員外老淚縱橫,去求舊主人李家做主。他的表弟主人躲了幾日躲不過,滿臉怨氣出來見他,道:“如今全家都曉得我借了兩萬兩與你家,吃了這樣一個大虧,誰不笑話我?你還嫌丟醜丟的不夠?不如學九郎搬別處去罷。你就是去告,那賈騙子捉回來,銀子也是贓物要入官的,你有銀子送官你去,我李家家規不許合人打官司,不隨你胡鬧!”端著茶碗送客。
陳員外無奈,幸好還有一個二女兒嫁到嘉興平湖,真個收拾了家財,把幾個鋪子盡數折變,帶著家小去平湖,買了個小莊鄉居去了。
姚員外卻是曉得女婿家也吃人騙了三萬兩去的,事發使人打聽出滴珠也送了五萬兩助人家飛升,極是惱火。
他在馬三娘跟前抱怨道:“這個孩子從小聰明伶俐,怎麽這幾年變成這樣?”
馬三娘坐在一邊翻帳本,隨口勸道:“這幾年她一個姑娘家也不容易呢,已是吃人騙了銀子去,你再怪她也無益。”
姚員外走出去在鬆樹底下轉了數圈,平白丟了數萬兩極是不甘心,又跨進來,對站在邊上的兩個管家娘子使眼色支出去。合馬三娘道:“夢蘭,這口氣忍不得。”
馬三娘笑道:“你忍不得,那李百萬家就忍得了?若是你比李家勢大。隨你心意行事。”
“李百萬家不是舉宅飛升了麽,他們九公子那個小莊。聽說連隻蒼蠅都沒有。比不得那個姓賈的可惡,存心是哄人。”
馬三娘取了一件夾衣替姚員外披上,笑道:“那幾日姑娘賭氣回家,說公公強要她的嫁妝去煉銀母,你不是背後跟說我。靜觀其變,若是真煉得,你也去煉麽。”
姚員外苦笑著搖搖頭,道:“他是有心算無心,又是一車一車銀子拖出來滿道上人都看見,說不動心是假的。幸好我天性不貪,不然也吃他哄了去。”
馬三娘拍手笑道:“老爺說地是!這就合我們出海做生意是一般,也要看運氣,若是運氣好。就是大賺,若是運氣不好,連自家的小命都賠上。也要願賭服輸不是?這種煉銀子的事本是子虛烏有,哄地就是貪財的人。滿鬆江府裏也沒幾個上他當地呀。”
姚員外咳了兩聲。道:“別人家我不管他。滴珠總是我親閨女,不能叫她白吃虧!”
“她不是我親閨女?”馬三娘瞟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親閨女被人家騙了的那幾萬兩銀子,可是我這個後媽與她的私房!我與她數萬私房也給錯了?”拍案道:“自古後娘難當,你時時念著她不是我親閨女,我也不好再管她的事,以後滴珠的事休合我說!”說罷拂袖要去。
姚員外忙扯住娘子,低聲下氣道:“我曉得你對滴珠是極好地,隻是……”
馬三娘冷笑道:“世上沒有那個後母舍得自家出幾萬兩銀子與繼女做私房!我因她嫁的不好與她銀子防身,她花也好吃人騙去也好。你倒抱怨起我來了?她長到十幾歲,你教過她規矩沒有?你怎麽不去打聽打聽她行的都是什麽事?那些話我都說不出口!你兒子將來在鬆江還要結親,背上這麽個家聲你指望能尋好人家的小姐?”
提到兒子,姚員外臉色漸變,想了許久,對橫眼看他的娘子道:“你說的是,她已是嫁到王家去,萬事自然有她丈夫去管,原合我們不沾邊。”
馬三娘臉色緩和下來,吐了一口氣,慢慢道:“滴珠不曾來家求助,也是不想叫夫家曉得。咱們束手罷,如今王家已是窮了,你姑娘手裏還有萬把銀子,若是她曉得事,收了心好好做人家,他兩口兒自然和氣。我也曉得你怕女兒過苦日子,她是我兒的親姐姐,我何曾舍得虧待她。隻是你也看見,與她銀子她又守不住。那王家從前又是何等樣你,你肯填這個無底洞?”
姚員外惱道:“胡說,我又不是沒有兒,有銀子自與我兒花,割下肉貼到女婿身上,他還嫌腥氣呢。”
馬三娘笑道:“不假,王家娶滴珠,為的不是你家姑娘名聲好,為的是滿鬆江傳說你姚家有幾十萬地絕戶財。”
姚員外最聽不得人家說他是絕戶,聞言跳起來怒道:“他休想,我有兩個兒。怎麽會絕戶!”
馬三娘微微笑道:“三個,隻不曉得這一胎是男是女。”
阿聰阿明兩個不是在鬆江生的,人家背後不是沒有閑話,雖然姚員外自家心裏明白都是親生的兒,然舊朋友閑話常覺得人家有所指。此時娘子又有了,他極是快活,就把滴珠丟了數萬銀子這事丟開,笑道:“男女都好,我使人去叫老娘來!”
馬三娘白了他一眼,道:“急什麽,才一個來月呢。倒是滴珠地事,你要讓在心上。你女婿把房子都當了,他一家住哪裏?接回來?”
姚員外皺眉道:“請神容易送神難,隨他們去,一個舉人老爺,若是父母妻子都養不活,也是笑話,隨他們哪裏住去!你又有了,正是要安心養胎的時候,莫氣壞了你。”
馬三娘微微笑道:“滴珠不是在蘇州買了房?叫他們那裏住去,鬆江他們也是住不得了。”
姚員外轉念一想,娘子說地極是,若是女婿還在鬆江,人都拿王舉人上當記當笑話說。他這個老泰山也臉上無光,不如潛到別處去住,過得幾年人們就漸漸忘記。忙使人去王家傳話。說:已是吃了大虧,不如學李九公子遠走。叫女婿靜心讀書,明年若是得個官,爹爹自然還有幫襯,不然在鬆江丟人現眼做什麽?又說滴珠:到蘇州住著,要安心管理家務。若是女婿不得官,也不必回來見我,王家若是鬧出什麽笑話來,誰還肯合王家做親戚?
這話說地極明白,王慕菲一邊聽一邊握著拳頭咬牙。姚滴珠一張俏臉也是紫漲。她曉得必是自己那五萬兩事發,若是此事叫王慕菲知道,還拿什麽壓他,不如借著爹爹的話速潛到蘇州去住著,關起門來讀書。做了官自然好說話。轉了笑臉應了,打發送話地人出去,就收拾東西。
王慕菲有些不舍。道:“蘇州樣樣都貴,我們去那裏做何營生?”
姚滴珠冷笑道:“那隨你。這房子已是你當了。我也無臉回娘家。幸好我在蘇州有房子。我自去蘇州住,你什麽時候能養活娘子。來接我罷。不然我也不忍叫你為我吃苦,與我一張休書也罷了。”
王慕菲大怒道:“我一個舉人,怎麽養不活娘子了,走,咱們到蘇州去閉門讀書去!明天不考個進士與你,我就不姓王!”
姚滴珠想了想,不肯接口說話,隻叫人把房中諸物收拾。
王慕菲看她把兩個人地東西都收拾了,曉得滴珠不會棄他獨去,放心出來找爹娘說,要搬到蘇州去住。
王老太爺想了許久,方道:“你丈人要你搬走,想是怕你在鬆江丟他的臉,豈能白白順他的意思,總要叫他出幾萬兩銀子把你安家才好。”
王慕菲冷笑道:“他自有兒,為什麽要替人家地兒安家?你們若是不去,隨你青娥素娥家去住,我自隨滴珠走。明年考個進士,得了官你們莫悔。”
王老夫人想到兒子做了官,她就真真正正是老夫人了,極是喜歡,不住嘴道:“我們合你同去,明年也去京城逛逛呢。”
王老太爺因兒子不肯去王家要錢,極是不樂意,道:“咱們身無分文,到蘇州去怎麽活?你隻在鬆江左近尋幾間屋舍住下罷,萬一你合姚滴珠鬧翻了,也有你兩個姐妹替你出頭。”慕菲胸有成竹道:“滴珠一心想我做官。我自有治她處。”
王老夫人想到那幾萬兩銀子,胸口又痛起來,道:“多少也叫你丈人與你些,沒的看女兒女婿討飯。”
王慕菲惱道:“胡說,我一個舉人,還要靠老婆吃飯,像什麽話?我不是那等吃軟飯地人。”
王老夫人低聲嘀咕道:“還是真真的飯好吃呢,這個姚滴珠嫁到我家來,還不如從前你沒中舉時。”
王慕菲臊的腳後跟都紅了,撥起腿就回外書房收拾,想到當票原是當的兩個月,還可以換死當再找些銀子,他就把所有當票都翻了出來,數數也有七八張,歎息道:“當年樸世兄當當度日,我們一群學裏朋友還笑話他是敗家子,沒想到我也有今日。”盡數揣在懷裏,出來卻瞧見王老太爺,懷裏也揣的鼓鼓地,父子兩個都懷心思站了一會,還是王老太爺先開口說話,道:“我們去尋你張家妹夫,把我合你娘的幾箱衣裳贖回來。”
王慕菲想到青娥從來溫順,說不定能勸得張妹夫借一千二百兩銀子把他贖房子,也道:“我也正是有事找妹子呢,我合你同去。”兩個走到張家,守門的出來道:“今日來的不巧,我們少爺去劉家港進貨,把少奶奶也帶去了,去了已是有十來日,隻怕還有個把月才能來家王老太爺還要說話,王慕菲拉著爹爹走到僻靜處,道:“爹,你還不明白麽,我是想明白了,自青娥嫁過去,一次都沒有回過娘家,張妹夫也隻來過一回。他們張家躲著我們呢,此時咱們已是窮了,越發不肯見了。”
王老太爺怒道:“胡說,那青娥不是我親閨女!我家還與她四五千的嫁妝,難不成她連爹爹都有不肯認?”
王慕菲冷笑道:“都是那尚真真使的好計。親妹妹變成堂妹妹,不然素娥不嫁,咱們家也不至於這樣。”狠狠在牆上捶了一拳。歎道:“原是我糊塗,被她美色所惑。明曉得私奔的不是好婦人,還想著合她做夫妻”
王老太爺咳嗽兩聲,道:“咱們去尋素娥罷。”
王慕菲搖頭道:“素娥越發的不肯了。女人都是靠不住院地。爹爹,你等兒子考中進士,看這張家蘇家跟姚家。必都搖尾乞憐。”
王老太爺道:“素娥比不得青娥軟弱沒出息,娘家敗了與她有何好處,咱們去尋她。”一意孤行,偏要到蘇家去。
那王素娥見了兄弟還有個笑臉,爹爹來要她取銀子贖衣裳,她冷笑道:“當初誰主張把我關起來,還要搬我地積蓄?此時到想起我的好來?我已是叫爹爹賣過兩遭,就是再多地養育之恩也抵得過了。兄弟見是舉人,弟媳婦也有不少私房。他們不管,我管什麽?”站起來道:“我要養胎,不留你們吃飯了。”就叫兩個管家送他們走。
王老太爺跳腳。叫王慕菲硬扯著出來,父子兩個唏噓良久。把當票送到當鋪去轉了死當。找出二百來兩銀子來,贖了幾箱要緊衣裳。雇了個車運回家去。
接下來幾日當鋪地夥計來接手房子,王慕菲又要去雇船,管家又都辭了去。忙亂了三日,才得上船。蘇公子來送,拉著王慕菲到一個茶室坐著,摸出兩包共一百兩碎銀子把他,苦笑道:“這個是素娥姐叫我捎把你地,嶽丈地脾氣,無人不怕他,隻怕開了這個頭,沒完沒了反結下仇來。所以那日多有慢你處。並不是不顧你。”
王慕菲摸著銀子,極是感激,好半日說不出話來。過不得一會,張家姐夫也尋到茶館來,苦笑著摸出一張折子把王慕菲,道:“這是家嶽把你地。不是有心慢你,隻是……”
王慕菲漲紅了臉不好意思說話,那蘇公子替他打圓場,笑著接過來放在銀子上頭,道:“合我家一般,不必說。咱們走罷,莫叫舅舅為難。”那張家的姐夫巴不得一聲,隨著蘇公子出去。王慕菲把折子取來看,裏頭卻有一千兩整,合著這二百兩,就是一千二百兩,他想了許久,這種折子是誰拿去錢鋪都能支地,隻怕一不小心就叫滴珠搜了去,不如正大光明合滴珠說知。因上了船合滴珠說了。
滴珠也自感慨,道:“日久見人心呢,兩個妹夫家都是極好地。這個銀子你且留著不要動他,等明年到京城裏活動時使。”替他收在他的衣箱裏。還不曾收拾過錯,馬三娘也使個管家來送了一桌路菜,道:“姑爺要靜心讀書,姑娘也當專心在家服待,隻要你們兩個有出息,我們娘家臉上也有光彩呢。”留下幾個食盒也不等空盒子就走了。
王慕菲覺得受到怠慢,使性子道:“你看,你看,我的妹妹們都有銀子相贈。你家那等有錢,隻有幾碗菜兒,拋到水裏去也不要吃他!”就把一個盒子自窗口丟了下去。
姚滴珠擋不及,眼見的盒蓋分開,黃哄哄幾塊金子落到水裏,忙道:“快叫人去撈。”
碼頭處有成千上萬雙眼睛看見,早有人跳船,潛到水下去摸,把那幾塊金子摸走了,王慕菲喊人撈起還他,哪有人理會,王老太爺合王老夫人眼睜睜看著人家握著黃哄哄的金條走了,氣的兩眼發花,話都說不出來。
姚滴珠情知是白丟,隻在艙裏不出來,把那幾個盒子翻遍,也有二百兩黃金,想來一盒妝五十兩,方才王慕菲那一丟,就丟了四百兩銀子去。清風明月都氣得翻白眼。姚滴珠把黃金都收起,對滿臉不痛快的王慕菲冷笑道:“你不肯要,我自己收起承我繼母的情。”
王慕菲掉頭到船後梢坐著。他極是後悔不該使性子,白叫姚滴珠占了上風。隻覺得水上的風再大,也吹不散心頭地煩惱,又恨姚家送銀子就送銀子罷了,偏要藏在食盒裏,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這樣掩掩藏藏做什麽!
小桃紅偷偷走到後邊,遞一個文旦把他,道:“姑爺,身子要緊,小姐叫婢子來喊你進艙呢,白丟了幾百兩,誰也不快活,你合小姐說幾句軟話兒,也就罷了,兩口子嘔氣做什麽?”
小桃紅說話聲雖輕,姚滴珠在艙裏也聽的清清楚楚,暗道這個婢子倒機靈起來,又對自己貼心,那防著地心也就放下一大半來。
路上閑話休說,隻說到了蘇州府,蘇州本是水鄉,他們船也不甚大,直接到小鎮碼頭處,滴珠道:“我那房子原是托了奶娘看著的,她卻有些小性兒,我先去吩咐她些話兒,你們在後頭慢慢搬行李罷,就是前頭那個石橋處第一個大門。”說罷扶著清風地手先走了。
王慕菲本想跟著去,又怕爹娘趁機翻滴珠地箱籠,遙遙看見滴珠敲門,一個老婦人開門接她進去,放下心來,看腳夫搬箱子。
卻說姚滴珠搶著進宅,打發清風在門口接應,跟奶娘說了幾句話兒叫她去買菜,就一陣風樣把她藏在各處的折子並房契翻了出來,另使了個小匣裝好,走到臥房隔壁,專門放妝台妝盒地所在,有一個花架子,上邊一盆蘭花,使青磁碟墊著,她就把小匣兒擱在磁碟下,移到顯眼處,再把大花盆架上去,忙忙的走到門首去接。
那王慕菲押著數十隻箱子進門,道:“隔壁是誰家?也正在搬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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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蘇州新生活(上)
姚滴珠納悶,她上次來,隔壁還是一個荒園,哪裏會有人家?出門二三步再看,卻是方才走的急了些沒有瞧見。隔壁已是重砌了兩丈來高的牆,看不清裏頭情形,然順河兩百步遠處新砌了一個小碼頭,泊了數隻大船,許多人正在搬家俱。滴珠眼尖,一眼就看出不是明水合蘇州貨色,笑道:“鄉居寂寞,不曉得那家女眷怎麽樣。”
王老夫人冷不丁問道:“那個碼頭不是他家的罷,我們的船要是在那裏靠岸,能省許多腳錢呢。”
姚滴珠笑橫了婆婆一眼,道:“他們那許多東西,隻怕要搬到天黑呢,為著幾個腳錢咱們等到明日不成?”
王老夫人因媳婦給她臉色瞧,極是委屈的拉老太爺的袖子。王老太爺隻是不理會。王慕菲忙拉滴珠進去,大聲笑道:“滴珠,裏頭幾進?”恰好蓋住王老夫人的抱怨:“從前真真何曾敢給我臉色瞧。”
落在後頭的清風跟明月對望一眼,俱都冷笑,小心護著小姐幾隻著緊的箱櫃。小桃紅忙上前扶著老夫人,笑道:“老太爺、老夫人,看著些兒,仔細青苔滑了腳。”
王老太爺極是滿意,讚許的點了點頭,大步邁進大門。此處原是一位顯宦的外宅,所以雖然隻有淺淺三進,卻極是講究。一進門兩邊俱是高牆,挨牆一邊種著青竹,一邊種著藤蘿,當中石子鋪就曲折小道,果然兩邊生著厚厚的青苔。一座兩層小樓橫在當中,兩邊各有月洞門,姚滴珠正站在東邊的月洞門前笑道:“明月。你看著,把老太爺的箱籠送西院裏去。”
明月應了一聲,指點幾個腳夫到西邊去了。老夫人的腳不由自主朝東邊移。小桃紅輕聲道:“老夫人,西院去看他們放箱籠。”
王老夫人嘀咕道:“憑什麽叫我們住西院。當讓我們住東院才是。”到底移到東邊月洞門,朝裏頭看,當中是一個極大地荷花池塘,一邊有幾間屋舍,想是廚院。另一邊靠著牆是長廊。盡頭是個寬大院子,想是滴珠就住在那裏。
王老夫人扭脖擠眼,合小桃紅抱怨:“她哪裏就把公婆放在眼裏了?”小桃紅極是為難,笑道:“老夫人,咱們西院去。”強拉著王老夫人到西院,西院也無池塘也無廚房,進去一個大院子,四五棵大樹,三間正房朝南。左右各有兩間廂房,明月站在正房台階下叫腳夫朝裏頭搬箱子。看見小桃紅扶著老夫人進來,明月的臉上露出嘲諷的神情。大聲道:“這幾隻箱就放在這裏,隨我到船上去再搬。”
小桃紅暗暗咬牙。依舊笑地甜蜜蜜的。她也曉得老太爺地性子,不欲人家動他的箱籠。送老夫人到台階下,就鬆了手笑道:“婢子去廚房瞧瞧,取茶來與老夫人吃。”
王老夫人早三步並做兩步跨進房裏,跟搬箱子的王老太爺說:“東院還有池塘呢。”
王老太爺甩她一巴掌,罵道:“你唧唧啾啾個屁,快來與我搬箱子!如今兒子不爭氣,我們要看滴珠臉色過日呢,你少說幾句!”
“真真都是看我們臉色地,滴珠哪裏比得上?又小氣又給我們臉色瞧……”王老夫人一邊搬箱子到臥房,一邊小聲抱怨,心裏極是後悔,實不該娶姚滴珠呢,哪裏像女人了,伸手就是甩巴掌,那漢子的臉能打麽。憑什麽她打兒子使得,自己隻有被老頭子打的份。
王老太爺先在兩間廂房轉了轉,裏頭家俱齊全,一邊是書房,另一邊還是書房,架子上磊地滿滿的俱是書。這些東西哪裏有用?王老爺摸了摸,積了一層厚灰,打定主意過幾日把這些書賣了,換幾兩銀子扁到腰裏。
媳婦不賢,兒子女兒都靠不住。老人家心裏極是悲涼,積了一輩子金銀,到老還是兩手空空,想到從前真真做他媳婦時,一年四季衣裳,一日三餐還有兩次點心,時時都服侍的周道,也自長歎,早曉得姚家有兒子,自叫兒子與尚家婚書了,似真真這般,十個滴珠也比不上她。
且說王慕菲隨滴珠進東院,順著長廊走到底是個大院子,庭中種著玉蘭,石榴。左右三間大廂房,正房五間大樓,西邊還套出一個小院,也有幾間房。滴珠極是得意,拉他到後頭看,笑道:“阿菲哥哥,這後頭還有三畝大的一個園子呢。裏邊有數間靜室,正好與你做書齋。”
王慕菲看這個園子假山水池花木俱全,極是清雅,讚歎道:“滴珠,難為你哪裏尋來這樣好所在。”
姚滴珠得意洋洋道:“買的還極便宜呢,原主人連家俱都一並算在內。隻我們房裏那兩堂明水木器也值一千多兩,前頭五間廳,俱是水磨花梨木,我使人打聽過,極賤也能賣一千兩,我嫌他式樣不時新了,過兩日找個經濟來賣了,換竹編桌椅好不好?又便宜又雅致。”
王慕菲越看越滿意,此處比鬆江的那個緊巴巴的宅子強十倍也不止,忙點頭笑道:“娘子說的是。”攜著娘子大人的手在後園轉了一圈,又在書齋坐了一回,翻翻書架上經史子集俱全,果然便宜省事。
雖然他原本不喜滴珠,也衷心讚歎這個娘子會做人家,生就一雙會掙錢地慧眼,心裏去了一二分厭惡,反有半分喜歡,暗道:若是她生在尚家就好了。
姚滴珠笑吟吟在房裏打個轉,指著園子道:“這園子,我要拿來種名花,養盆景,這一行極是好賺的,我們家也沒有幾個人,想來一年也能存下數百兩,明年你進京必是夠使的。”
縱是鐵石心腸,也叫滴珠一片為他地癡情感化,王慕菲心裏又添了一分愛意,上前摟著她的腰。笑道:“滴珠……原來你這樣為我。”
姚滴珠地身子軟成一灘,強撐著掙脫他,紅著臉道:“叫人看見多沒意思。”
王慕菲丟開手。笑道:“這不是無人麽”心思就轉到家裏無人使喚上去了,笑道:“管家們都辭了去。這園子卻大了些,叫誰收拾?還要雇幾個人來才好呢。”搬著指頭數道:“門房,廚娘,貼身小廝,園丁。轎夫……”
姚滴珠笑道:“阿菲哥哥,你是來閉門讀書地,要什麽門房轎夫,我爹可是說了,閉!門!讀!書!”伸出手指頭在他額頭上重重按了一下,道:“書房與你添個人使得,內宅隻能用丫頭,清風,明月兩個大些與我幫手。那幾個你要哪個?”
王慕菲想到小桃紅體貼溫柔,脫口而出:“小桃紅……”看滴珠變了臉色,旋改口道:“她年紀也大了。恰好爹娘房裏無人,叫她先去頂幾日罷。”
姚滴珠想了想。這樣安排極好。一來小桃紅生的也有幾分顏色,公婆又有把她做妾之意。怕她勾搭王慕菲;二來要打發她還要與她嫁妝,公公婆婆難相處逼地她存不住身自家要走最好不過,還能省下幾兩銀子地嫁妝錢;三來,那張狀紙還不曾查出是哪個做的手腳,隻她小桃紅最是可疑,須防著她些。
於是小桃紅就滿腹委屈搬著她那個小箱移到西院廂房去,被王老夫人支使地團團轉,休說合舉人哥哥親熱,就是話也說不得一句。
姚滴珠果然極能 幹,住了十來日,就把家中各處用不上又極貴的家俱都買了個好價錢,連老太爺兩個廂房的書本都不曾放過,盡數賣把舊書鋪子,換了竹製的便宜貨色。一總也攏了有一千二三百兩銀收進箱子裏。其實她也不少這一千兩銀子,然王老太爺偷當真真衣箱的故事在前,若是老太爺今日賣個桌子,明日搬個椅,拿著她姚滴珠花錢買地東西三錢不當兩錢賣了,這等吃虧的事她哪裏肯做,索性把她眼不到處的值錢東西盡數換過。
王老太爺也曉得滴珠防他甚過防賊,氣得在床上妝病不肯起來。姚滴珠與他請了個大夫瞧過,每日三碗極苦的藥汁叫奶娘煮好,自家捧著,拉王慕菲一同到病床前,非要舉人老爺嚐過了,硬要老太爺吃下。
吃得兩日,舉人老爺受不了,偷偷到老太爺病榻前,道:“爹爹,那藥好吃否?怕你上火,每副還多加了一兩黃蓮呢。”
王老太爺哼哼道:“你明知她搗鬼,為何與她一同算計你老子。”
王慕菲苦笑道:“誰不知你是心痛那銀子到了她手裏。爹爹,等明年兒子進士得官,帶了你老到任上去,收多少不是由你?偏要此時和她嘔氣做什麽?”
王老太爺麵上現出悔意,道:“她比真真還是差了些……其實真真要不是六七年沒有生養,我也不急著替你娶親呀。”
王慕菲忙道:“爹爹,前事休提,其實你已有孫子了。”
老夫人驚喜,跳起來道:“真的?滴珠有喜了?”
王慕菲笑道:“不是她,是小桃紅,她已有兩個月身孕了,所以我把她送到娘這邊來……”
王老太爺點頭道:“極是極是,滴珠心腸狠毒,原當避著她。”眉開眼笑道:“我還當你叫姚氏賤人收伏了,原來你自有妙招。”
王慕菲得意的笑了兩聲,扯在一邊傻笑的老娘,道:“切莫聲張,過些時候肚子大了,她姚滴珠不認也不成。”出來又吩咐小桃紅,道:“我已是悄悄合爹娘說知你有孕的事,你自小心,少在滴珠跟前露麵,自然保你無事。”
小桃紅羞答答道:“婢子曉得,姑爺多順著小姐些。”
卻說姚滴珠歇了數日,看王慕菲每日在書齋裏讀書,公婆也甚安分。就要張羅生計,那養花養盆景雖然好賺,少則一二年,多則幾十上百年,哪裏是姚滴珠這樣性急的人做得地,她打聽了些消息,曉得此路不通,想了許久,想到未嫁時曾經在古書上學過幾個釀酒的法子,也曾照著釀過,滋味甚好,不如就在鎮上開個小酒店。人都說:若想富,酒合醋,必是賺錢的。就使奶娘捎信家去,要了兩個姚家舊仆來,張羅著買糧食買酒壇酒缸,就在後園釀起酒來。
那釀酒地自家隻道銀子如流水才好,酒糟味極是難聞不放在心上的。然王慕菲自考中秀才後,不曾吃過半點苦頭,要叫他日日聞著酒糟臭氣讀書,哪裏受得?忍了三數日,實在受不了,趁滴珠到城裏看鋪麵去地當口,出來閑走。
他家原是住在這個鎮子南邊,離著蘇州府二三裏,其實甚近。王慕菲久有心出來耍,又要避娘子地耳目,出門不走大路,順著那條道朝碼頭那邊走。經過隔壁大門,看門臉合他家也差不多,也沒有放在心上,直直的朝外走。
這條小巷子到底就出了鎮。此時正值春末,道上都是布衣少女少婦們挽著采桑地籃子經過,看見這樣一個清俊書生單身出行,必是合佳人有約,俱都望著他嘻嘻的笑,有那膽大的還拋眼風與他。王慕菲心神俱醉,強按住吉士的春心,走進一片極大的樹林裏,因日頭曬出一身汗來,要尋個蔭涼處歇息。一路所見的女子,大半都有幾分顏色,他存了心要看蘇州美人,故意尋了處密林,鑽進去撿塊石頭坐下。
那蘇州比不得鬆江人土氣,來往的少女婦人,個個靚妝,人人光鮮,王慕菲讚歎不已,暗道:“果然那富人家娶妾,都要的是揚州瘦馬,蘇州婦人,果然蘇州婦人有三分顏色七分媚態。將來我若得官,必要在蘇州納幾個美妾。”正在那裏想入非非,突然聽見一群男女說笑著走來,王慕菲第一眼就盯在那個眉目生得甚像真真的少女的身上。
這不就是那日在香雪海遇見的梅小姐,?她穿著緋紅的紗衫,映得她肌膚勝雪,那一張小臉偏又白裏透紅,如水蜜桃一般,叫人看了就想咬一口。
王慕菲不禁看呆了,真真雖然與她生的有八九分像,哪得這樣撩人風姿?此時她正衝著一個黑漆漆的土氣書生微笑。
王慕菲極是看不過眼,恨不得把那書生推開,自家頂上去。正想站起來打招呼,驚見小雷折了一枝黃芍藥跑上來,遞到梅小姐手上。那梅小姐受了,握在手裏,三個人並排走過。
王慕菲暗自磨牙,恨恨的道:“這個馬驚雷怎麽搭上了梅小姐?還有那個墨黑的書生,兩個人都似雷打焦了的枯木一般,站在梅小姐身邊也不怕丟人!那梅小姐也是,千金小姐理當在深閨幽居,她跟兩個男人跑出來耍,就不曉得什麽叫做婦德!”
啊啊啊,說話算話,真真上場上。伸手要推薦票。
第二十三章 蘇州新生活(中)
王慕菲因那位梅小姐生的甚像真真,所以心裏不自覺得的想合她親近,看見她這樣不守婦道的行徑,就似他娘子偷人一般,極是惱怒。他氣衝衝的自樹叢裏鑽出來,眼見著那三個人進了碼頭邊的大門,不由自主跟到人家門口。
然梅宅一進門就是一個極大的影壁擋著,看不到裏頭是何光景。王慕菲在那裏探頭探腦,宅裏奔出一隻大黃狗來,衝向他狂吠,唬得他抱著頭奔回家。
姚滴珠的奶娘提著籃子要去買豆腐,看見王舉人形容甚是狼狽,忙問道:“姑爺,這是為何?”
王慕菲回頭看見黃狗並不曾追來,撫著胸吐氣,歎道:“我出去閑走,經過那邊碼頭處,被狗咬呢。”
奶媽拍掌道:“卻是做怪。姑爺,你莫怕它,明日合破廟裏的花子說知,打了吃肉。”
王慕菲想到這個奶媽在這裏住了許久,要打聽那梅小姐的消息,正好借機問她,妝做無意隨口問她:“那隔壁是什麽人家?莫為這等小事傷了和氣,你去說一聲,叫他們把狗拴起來也罷。”
看奶娘棄了籃子真個去隔壁了,走到西院衝小桃紅擠眼,先進了東廂房。東廂房的圖書並書架書桌等物都叫滴珠換了銀子收起,就在鎮上買的雜木桌椅,竹製書架。王慕菲坐在桌邊,一股子竹子的清香撲鼻而來,架子上隨意放著些布頭鞋腳,想來這就是小桃紅住處,王慕菲朝裏間看看,果然靠著牆。有一張幾隻箱子拚就的床鋪,小桃紅的鋪蓋就鋪在那上頭,還搭著一張褪色的薄被。王慕菲不由想到從前住在莫家巷時。小梅的小耳房床鋪妝台都有,衣架銅盆俱全。哪有這樣淒涼!不由在地心裏埋怨滴珠待下人克薄。
小桃紅使女出身,最會小意兒獻殷勤,整日都要看主人臉色行事,看姑爺臉色就曉得他是惱著小姐待好不好了,忙上前收拾被臥。笑道:“阿菲哥哥,裏頭這樣亂法,不是坐處。”又自窗台上取茶碗來,倒了一碗茶送上來,笑道:“這是老夫人與我的茶,今日才吃頭一回,你嚐嚐?”
王慕菲接過,看黃的如同馬尿一般,已是不想入口。因小桃紅笑眯眯地看著他,不得已吃了一口,極是苦澀。略有茶意罷了,忍著吞下去。驚道:“我爹娘也吃地是這個茶?”
小桃紅點點頭。笑道:“老夫人道這個茶好吃,一整瓶都賞我了呢。”
王慕菲拍案怒道:“姚滴珠!你在我跟前千好萬好。背著我這樣做賤爹娘!”
小桃紅可憐巴巴的貼過來,依偎在王慕菲身上,道:“阿菲哥哥,你莫惱,其實這個茶好吃呢,小姐她日日趁生活,極是不易。”
“她日日拋頭露麵,哪裏像個婦人!”王慕菲想到後園刺鼻地酒糟之氣,越發的惱怒,好好一個後園本是清雅的所在,叫她酒缸酒糟攪的,連個讀書的所在都沒有了,偏偏拿著嶽丈地雞毛當令牌,不許他出去,自家時常的出去合人家談什麽生意,世人不曉得,還當他是靠娘子養活的呢。
王老太爺的咳嗽聲從窗外傳來,喊:“老婆子,去廚下燒點心與小桃吃。”
小桃紅忙揚聲道:“老太爺,老夫人去鎮上買絲錢合棉布去了。”微微含笑瞥了一眼姑爺,輕聲道:“我去燒點
王慕菲想到來意,拉住她道:“你無事時打聽打聽,隔壁住著的是何等人家,過幾日我來尋你。”看小桃紅點頭,理了理衣裳出來,老太爺看見是兒子,召手叫他進房。王慕菲不想聽他抱怨,道:“我還有功課沒有完呢。”甩著袖子回轉,心裏想著晚上要必要尋個油頭壓壓滴珠,若是由著她,哪裏還有王家人立足之處?
卻說隔壁那大宅就是真真所有,她們在洞庭湖轉了一圈,尚老爺捎信來說要去山西尋妻子,叫真真回蘇州住些時間,等李青書合尚鶯鶯來家再做打算,所以真真忙忙的趕回來,先在老宅住了幾日,嫌氣悶,幾個翠聽說城外的園子修好了----那園子離著相公子的居所甚近,都勸小姐到園子來住。尚真真依著她們,搬到此處不過二三日,相公子約著小雷已是來過兩回。
真真因相公子待她與小雷並無二致,想必是去了那個心思,合相公子相處到有幾分相得。回程時,也能合他說笑幾句。小雷更不必說,真真喜歡他喜怒都形於色,兩個相處如姐弟般。所以,他三個雖然回到蘇州,小雷卻不肯回鬆江,晚上到相家睡,白日隻在梅家吃。
這一日小雷清早起來,照舊晃到相公子房裏,笑道:“相大哥,我吃早飯去了,你不去?”
相京生笑道:“小猴兒,我比不得你,好意思厚著臉皮喊人家姐姐,一日三餐在她家吃。”
“隨你,你不去,我連你那份一起吃。”小雷曉得他是怕去多了梅小姐惱他不理他,搖搖頭道:“我自去,叫他們備晚飯還是午飯?”
相京生苦笑道:“晚飯,我還有些俗事要辦,回頭叫人送幾樣菜過去。你合你梅姐姐說,叫翠依燒把我吃。”目送小雷出去,心裏極是羨慕他。出來吃了早飯,召見管家管事,打理事務,日頭過午,才隨便叫廚房炒了兩個菜吃中飯,正吃著,一個管家來報:“老爺傳來消息,說那人將到蘇州,叫三公子把蘇州有名的園子挑幾個出來,小人送把隨行人地挑過,好安排住。”
相公子皺眉道:“怎麽才到?”其實心裏也明白那位主兒必是在哪裏遇見美人多留了幾日,想了許久,道:“還要怎麽挑?自然是頂有名的梅花塢。另外打點幾隻船,把姑蘇城裏有名的粉頭裏,挑生得好會說話地。換了良家妝扮一隻船裏放一個。另外打點幾千兩銀子送與城南的鄭黑頭,合他說知,這幾日若是有一群人出來逛。其中一個身上掛著一塊玫紅比目魚玉佩地,照應著些。隻要那個人毫發無傷出了蘇州。他不是合那媚娘有意麽,就送與他做妾。”
管家答應著去了,外頭已是有七八個管事地等待。相公子一個一個叫進來打發了,日頭已是向西。想到還要到真真處吃飯,揉著太陽出來。到廚房挑了幾樣真真愛吃的新鮮菜蔬,並一壇山東才送來地新酒叫人先送去,相京生又回到帳房去看了一會賬,看著大管家打點送蘇州稅監並鬆江稅監的禮物,歎息道:“姑蘇本來稅就重,這一回,隻怕傷了元氣也說不得。”
大管家笑道:“傷了誰地也傷不到咱們家的。”
相公子皺眉道:“不顯山不露水才好賺一輩子大錢,吩咐下去,南洋來幾批貨歇半年再賣。”想到手裏那十來萬兩銀子還尋不著地方花。極是頭痛,若是叫家裏大母曉得,隻說是不義之財。必要討了去的,思來想去。給胡先生寫了一封書信。提及有個朋友有筆銀子想做善事又欲人知,問他可有什麽法子。寫完了另使了心腹悄悄送去。他想到胡先生最是心腸好。又極有主意,必能替他解憂,就把心事放下來,忙忙的洗澡換衣裳,收拾的極整齊方才騎馬去真真家。
正是人間四月芳菲盡地時候,相公子在芳草如茵的道上縱馬,雖然不是那等唇紅齒白的濁世佳公子,卻另有北地男兒的風度,一路上盡有喝彩聲,都道:“這是誰家公子,倒合將軍似的。”
過了小橋相京生就從馬上跳下來。真真家的白牆隱在幾叢綠樹之後,有縷縷炊煙升起。他想到真真必在廚下洗手做羹湯,心頭一暖,臉上露出笑容來,一隻手輕輕搭在鞍上,笑道:“馬如龍呀馬如龍,你也喜歡她對不對?別人你都不愛駝,隻有她你肯的。”
馬如龍搖頭擺尾,將頭扭過來在相公子身上蹭了蹭,抬蹄先去了。相京生負著手跟在後頭,突然一個婦人聲音喊他:“小雷兄弟!”
相京生扭頭一看,卻是那位王舉人娘子姚氏,他掉過頭來做揖道:“舉人娘子!”看姚滴珠像是有話說的樣子,笑道:“馬走了。”搶上幾步,手在馬鞍上一按跳上去,身手極是矯健。他揚了一鞭,馬如龍飛奔出了鎮子。
姚滴珠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男人,就忘了人家不理他,看出了神,歎道:“我隻說世上地男人,溫柔體貼才好。原來這樣舉止爽利的,比溫柔體貼的還要好看。阿菲哥哥若是性子爽利些就好了,婆婆媽媽地不似男人家。”因相公子騎馬的樣子甚是好看,就滿心打算要替王慕菲也買匹好馬來。
卻說相公子跑了一圈回來,看方才那門口無人,速速地進了門,把馬交給守門地管家,忙忙的奔到廚下去尋真真。
真真因相京生送了幾樣菜來,自是要用心烹飪,合翠依忙地不可開交處,突然聽見小雷咳嗽了一聲,抬頭看時,卻是相公子一臉憂色看著她。真真笑道:“阿京,你這是為何?”
相京生對著這樣無憂無慮的笑臉,實不忍心合她說那王舉人八成就住在隔壁,長歎一聲出來。
真真納悶道:“這是為何?”把鍋鏟交給翠依,脫下圍裙出來尋相公子,各處都尋不見,最後在後園芍藥台後尋著。相京生似個孩子般縮在台階下,皺著眉看圍牆那邊。
真真嗅了嗅,今日的酒糟味要淡些,笑道:“嫌這裏臭了?”相京生突然站起來,走近兩步,又退後一步,道:“這裏氣味不好,不如到府裏老宅住著。”搖了搖頭,又是道:“府裏也不好,不然,你到我莊上去住罷,我合你換,住你家。”
真真笑道:“雖然有些不好聞,也隻有起風時吹些來。哪裏有那樣嬌氣。”
相京生心裏轉了千百個念頭,咬牙道:“我方才過橋時遇見那位姚滴珠姑娘,她就住在隔壁呢。”
尚真真心突的一跳,手有些兒抖。結結巴巴道:“他,王舉人住在隔壁?”
相京生似含著千斤重的一個大鐵球,說話極是難:“是。聽說他在鬆江住不下去,搬到蘇州來了。不曾想就在隔壁。”
尚真真隻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叫人抽走,軟軟的坐在台階上,哽咽道:“老天,為什麽不放過我,我已知錯了。連改過地機會都不肯給我?”
相京生看著真真縮成一團,自家的心也抽緊了,好半日,才艱難的道:“真真,錯不全在你。這原是湊巧。他已娶了姚氏,與你並無幹係,何況,人人都隻知你是梅小姐。”
“梅小姐,那是哄人地。”真真抬起飽含淚水的眼睛看著他。抽泣道:“我一日都不曾忘記,我是私奔地淫婦,就是他合我做了六七年的夫妻。心裏也是瞧不起我的。”埋首到膝間哭泣。
相京生伸出手去想安慰她,卻不曉得說什麽好。隻得在她身邊坐下。靜靜陪著她。
天色漸漸轉暗,倦鳥投林。園中極是喧鬧,晚風帶著花香吹到身上微有些涼,相京生怕真真著涼,大著膽子勸她道:“真真,你不是……婦,我們合你相處,你一言一行都甚合規矩,並沒有越禮處,從前的舊事,誰會記呢,你就當做了個惡夢……”
“你們在這裏說什麽悄悄話?”小雷突然自花叢中站起來,板著臉道:“相大哥,你為何叫瑞芬姐姐叫真真?”
相京生後悔的要死,就忘了這個小猴子合王家是有幹係地,悄悄擺手。
真真抬首,流著淚笑道:“小雷,姐姐哄了你許多日子,我不是梅翰林家的小姐,我是鬆江有名的淫婦尚真真。”
小雷偏著頭想了想,拍掌笑道:“我說呢,姐姐,鬆江人可沒有說你是那什麽的,都說你極有見識呢。”不理會相京生衝他翻白眼,拉著真真到一邊避風處,笑道:“姐姐,其實我家是有名的海盜,我說個故事與你聽好不好?”
此時並不是說故事的時候,他偏要說故事,真真合相京生都曉得必有深意,靜聽他說。
“我們馬家原是世代做海盜的,可是我從不曾合人說過,我為什麽是姑姑養大的。”小雷想到從前,苦笑起來,挨著真真擠的近了些,道:“從前我爹爹做大頭目,什麽壞事都做地,就是手下兄弟們哪個的娘子生的好看些,他也不肯放過。所以,就有幾個吃了大虧地合起來殺了我爹爹跟我叔叔,隻有我姑姑,那時才十三歲,抱著五歲的我藏起,叫一個小頭目找到,姑姑不肯叫我死,求那個小頭目道:我們死了,與他並無好處,情願嫁給他,並以馬家地藏寶相贈,遠走他鄉過日子去。”小雷說得這幾句,也自發抖。兩隻手搭到他地肩上,他苦笑道:“那個人把我藏在酒桶裏,帶著我姑姑偷了一條小船潛到海安。那幾日,我藏在又黑又透不過氣來的桶裏,聽著姑姑吃那個人淩辱哭泣,又哭又喊,姑姑卻不肯理我。又過了一日,姑姑抱著酒桶合我說了許多話,叫我不要報仇,用力把酒桶推下去,自家也投了水。”
真真輕輕叫了一聲,相京生心神激蕩之下,顧不得怕真真惱他,伸手按在真真肩上,輕聲道:“無妨,無妨。”
小雷也輕聲地笑起來,道:“我們運氣甚好,叫一個漁家救上來,他看我姑姑生的好,就配給他大兒子做媳婦。那兩年,姑姑教我合姑夫拳腳,姑夫叫她說動了心合她一同去投海盜,把我寄養在一個教書先生家。隻過得一年,姑姑就坐上那股小海盜頭領的位子,招兵買船,打回我家傳的海島,殺盡仇人。沒兩個月我姑父不幸吃一個商人反抗砍死,姑姑極是後悔,後來才有不傷人命馬三娘的傳說呢。”在黑暗中看著兩雙閃閃發亮的眼睛,笑道:“後來姑姑遇到現在的姑父,甚是喜歡他,就把從前的事每一件都合他說了,姑父並不計較,就成了親,如今日子過的極是美滿,卻是相大哥親眼所見呢。”
相京生重重的嗯了一聲,道:“極是美滿,真真,雖說你是吃他拐了去的,卻是想著合他一生一世夫妻的,是不是?”
真真極是難為情的嗯了一聲。小雷接著道:“真真姐,情之所至,就是無父母之言,結為夫婦也是天性。若是兩口兒不合,原當好聚好散,各自另尋佳偶。難道就要守著從一而終的繩索吊死麽。”
真真道:“不應當,說起來,陰陽調和原是天地至理,鰥夫要娶,寡婦當嫁。若說婦人當從一而終,那世上死了娘子的男人也不當再娶,就是妾,也不是能納的。”
小雷合相公子聽見真真的聲音由軟弱變清朗,都笑起來,道:“可不是。”
相公子又道:“你不過尋錯了夫婿,不是什麽丟人的事,他要再娶,你又成全了他,何錯之有?”柔聲道:“就是合他麵對麵撞見,也沒有什麽的。”
真真隻覺得肩上那隻手掌微微用力按了一按,好似把力氣都傳給她了,因道:“阿京,你說的對,就是麵對麵撞見,也沒有什麽的。”
小雷跳起來,笑道:“我餓死了,真真姐,煮那個山東火鍋與我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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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蘇州新生活(下)
且說姚滴珠想著要替相公買匹俊馬,滿心算計要到何處買車,哪裏請馬夫,回到臥房裏笑對王慕菲道:“阿菲哥哥,你今日在家可悶?”
王慕菲怕他出門之事奶媽說與她聽了,笑道:“我今日在鎮外走了走,可惜今年事多,辜負了這大好春光,明日我兩個出去走走可好?”
姚滴珠偏著頭想了想,笑道:“明日不能,過兩日,約了裁縫來家挑料子做夏衣呢。”
清風小心捧了兩碗茶上來,王慕菲隨手接過,卻是筍尖木樨泡茶,細磁鑲銀的茶碗,配著雲頭白銅茶勺,甚是精致,滋味也比小桃紅那碗茶好吃得多。他卻越吃越不是滋味,越吃臉越黑。
姚滴珠吃了幾口丟開,脫下外頭的大衫,親自合明月開箱子翻衣料。王慕菲坐在一邊冷眼看她,冷笑不已。
姚滴珠因明月對她掉了個眼色,回身看見王慕菲陰陽怪氣的臉,奇道:“你這是為何?”
王慕菲牙痛般哼哼道:“你給我爹娘吃的都是什麽茶?”
姚滴珠放下手裏天藍紗羅的料子,冷笑道:“王慕菲,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染坊了?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不算,我還替你養爹娘呢。若是嫌我侍候的你王舉人不好,你帶著你親爹親娘出這個門去,我若是留你一聲我就不是姚家的姑娘!”王慕菲怒道:“你休仗著娘家欺人。這是我家,憑什麽叫我走?”
“王舉人你醒醒,你身無分文,腳踩著是我姚滴珠的地,頭頂著是我姚滴珠的天。”姚滴珠想到白日去在姑蘇城裏租鋪子吃房東恥笑她家是母雞打鳴。越想越氣,上前推他道:“你走,你走!”
王慕菲惱道:“這裏是你的賠嫁不假。你已是我王家婦,一身一體俱是我王家的。這裏自然是我王家地天,是我王家的地。你就是說到天邊去也說不響,沒的我自己地家不叫我呆!”
姚滴珠氣極,咬牙道:“拿婚書來,咱對一對。我的賠嫁有哪些。都算做你王家地就是。”
明月早悄悄奔出去尋奶娘,道:“小姐跟姑爺吵起來了呢。”
那奶娘從來就不是個省事的,聽見小姐受氣,一手執菜刀,一手執鍋鏟奔進臥房,大聲喊道:“姑爺,人都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沒得你叫娘子養活還理直氣壯。”
王慕菲氣結:“我哪裏叫娘子養活了?”指著奶娘道:“我合你家小姐說話,何時輪到你上來插嘴。”
姚滴珠站在奶娘身後冷冷的道:“我自小是奶娘養大的。她老人家能做得我家一半的主。”
奶娘揮舞著鍋鏟合菜刀衝到王慕菲跟前,道:“你不叫娘子養活,就去趁些銀子回來養活父母妻子呀。這裏一草一木都是我姚家地。你自去!”左一刀,右一鏟逼得王慕菲一步一步退到屋外。姚滴珠氣不過。搶上前幾步把房門關上。
王慕菲在院中暴跳。罵道:“姚滴珠,你的賢惠哪裏去了?”
姚滴珠隔著門冷笑道:“我好吃好喝供著你一家。不是賢惠是不是?那從此以後我賢惠得來,你帶著你那喂不飽的爹娘給我滾!”
王慕菲還要說話,那奶娘揮著菜馬衝出來,唬得他抱著頭衝到西院去,緊緊拴上院門,尋老太爺道:“爹,這日子過不下去了,姚滴珠叫我們滾呢!”
王老太爺正吃點心,一塊鬆糕卡在嗓子眼,唬得咳了半日,又灌了兩碗茶才得消停,說話絲絲作響,道:“這是為何?”
王慕菲就把吃茶一吃說了,抱怨道:“從前真真在時,上上份兒都是奉把二老,每日茶飯都細心料理,哪似她這般懈怠,自搬來就不曾踏過廚院的地!我說她幾句,她反說我!”
王老夫人聽了極惱,連聲道:“怎麽不摑她耳光!”
王老太爺立刻一個巴掌甩過去,罵道:“滾,兒子都叫你教傻了!”換了一張笑臉道:“阿菲家,我原合你怎麽說?叫你不要到蘇州來,吃虧了不是?”王慕菲惱道:“我隻道世上的婦人都合真真般,哪裏曉得姚滴珠生的不如真真還罷了,性子竟然天差地別到這樣田地,她兩個不都是富家小姐麽,怎麽滴珠這樣潑法?”
王老太爺也自懊惱,當初上了尚家的當,把幾十萬兩銀子白白推了出去,如今合姚滴珠一塊住著,事事都不順心,長歎一聲道:“你不是說你有法子治她麽。”
王慕菲泄氣道:“那要等中進士之後呢,此時,銀子她守的緊緊的,我手裏一個大錢都無,動都動不得呢!”提到銀子,王老太爺就是天塌下來也不肯掏出來地,一時間屋裏三個人都不言語。
卻說姚滴珠砸了兩隻茶碗,抱著奶娘哭道:“我為著這個家拋頭露麵吃盡了人羞辱,來家他還要嫌我,難道世上婦人都是這般,要忍氣吞聲過日麽?”
奶娘拍著她的背,道:“可憐的孩兒,你自小沒了娘,不曉得婦人都是這般過來地呢,嫁到夫家去,白日要侍候公婆,晚上要紡紗織布,若是有了孩兒,更是一夜都不得安眠,公婆丈夫都不會助你。”
說得姚滴珠遍體生寒,道:“我不信,看我繼母,我爹爹何等愛她敬她!”
奶娘冷笑道:“那馬氏帶了多少家當來,又有一百多管家隨她來,隻聽她吩咐,你叫老爺不愛她試試?”
姚滴珠看奶娘甚有怨言的樣子,忙掉轉話頭道:“我卻是不好回娘家地,還要想個法子降伏了他才好。”
奶娘指著後園笑道:“後園出門那條小巷子裏有我家三間草房,你請舉人老爺去住罷,老太爺老夫人隨他們在哪裏。若是肯在你這裏住,由他們,若是要跟兒子走。也由他們,等姑爺中了進士養得活你。再說!”
姚滴珠搖頭道:“這樣不好,他地爹娘我替他養活。他是不吃女人飯食的,我收拾那三間房,衣裳鋪蓋都與他打點齊整,請他到那裏去讀書罷。若是他一日不肯吃我姚家地飯食。請他自便,若是他低頭伏小,要回來也由他,如何?”
奶娘笑道:“這般算計卻周全,你兩口兒雖是賭氣,小姐待姑爺還是這般好,若是姑爺曉得,羞也羞死了。”
姚滴珠眼珠一轉,把奶娘跟明月支出去收拾房子。她趁著房中無人。把所有折子契紙都攏在那個匣兒裏,踢到床踏板底下,卡在一頭。用力也抽不出來,方才放心。把王慕菲的衣裳並書本都收拾出來。也有七八箱,先叫人抬到那草房裏去了。才帶著人親自去敲西院的門。
老太爺親自來開,笑道:“你們兩個孩子真是喜歡頑,兩口子不合拌兩句嘴常有,來,阿菲,合滴珠陪個不是,家去罷。”
王慕菲被娘老子推出來,不情不願道:“滴珠,原是我地不是,你莫惱我。”
姚滴珠甜蜜蜜笑道:“相公說哪裏話,阿菲哥哥,你從來有誌氣,不肯吃老婆本的,我強你吃,原是我地不是,如今與你收拾了一處所在,就在後巷裏,奴合你去住,叫你養活我們一家四口好不好?”
王慕菲還不曾開口,王老夫人擠上前道:“做人要有良心,姚滴珠,這樣深宅大院不叫公公婆婆住,住什麽後巷?”
王老太爺極想再甩一巴掌,當著媳婦的麵不好跌自家麵皮,把老夫人強拉進房,狂狂甩了兩個巴掌出來,咳嗽幾聲笑道:“滴珠啊,一動不如一靜,又何必費事!”
姚滴珠笑道:“公公說的是,也罷,就是阿菲哥哥再苦,也不能叫公公婆婆吃苦的,我兩個去那裏住罷,問莊頭賃幾畝地,也是耕讀雅事,我姚滴珠也吃幾碗相公掙來的茶飯好不好?”
王慕菲吃姚滴珠話裏話外諷著他,麵子上極是下不來,想了想,從前一兩銀子能過一兩個月,他身上還有十來兩銀子,省著花用明年春闈不在話下,冷笑道:“你自在家侍候公婆罷,我一個人去那裏讀書好吧?”
姚滴珠拍掌道:“送姑爺到那草房去。”奶娘擠上來道:“那房子是我家地,須要與我一個月一錢銀子的租錢,姑爺,你不要小姐替你把呀?”
王慕菲自袖內掏出一塊一兩的銀子,丟到地下,罵道:“這是一年的租錢,你拿去!”又對姚滴珠道:“帶路!”
姚滴珠帶他到那三間草房,笑道:“相公,你在這裏安心讀書罷,這裏樣樣俱全,你的書本衣裳都替你搬了來。我也不是存心為難你,隻要你心裏口裏都認了你是吃我姚家的飯食,何時回來都使得,若是你隻說你吃你自家的用你自家的,姚家銀子買的水也休呷一口。”走到門口,回頭笑了笑,道:“相公,我等你回來呀。”
王慕菲氣得倒頭衝進房裏,把門抵上。這三間草房姚滴珠其實已是替他收拾過,甚是潔淨,就連裏屋地床鋪都與他鋪好了,幾隻衣箱疊在床後,幾隻書箱疊在窗前,一張書桌靠著窗,正好對著院子。外間是客座,家裏搬來的新桌新椅,桌上茶壺裏還有一壺熱茶。王慕菲倒了茶吃著,冷笑道:“姚滴珠,你自放不下我。”信步走到廚房,隻當滴珠必把他的晚飯都與他備好,誰知揭開碗櫥,裏頭隻有空碗。不隻鍋裏是空地,米缸水缸也是空的,王慕菲砸了茶碗,咬牙切齒罵道:“姚滴珠,你等著!”
突然聽見扣門聲,王慕菲開了門看見姚滴珠站在門口,清風拎著食盒在邊上,王舉人心道:她來認錯,必不要輕易饒過,冷笑道:“你來做什麽?”
姚滴珠笑道:“我怕阿菲哥哥餓著,特從姚家帶了飯菜來與相公吃。”
王慕菲把門關起,怒道:“我不吃你那嗟來之食,你走!”
姚滴珠咯咯笑道:“阿菲哥哥莫氣,我明日再送飯來。你記得關院門呀,休叫人半夜進來把值錢之物偷了去!”
王慕菲衝出來,滴珠早出去,他重重地把院門拴上,恨道:“你今日這樣對我,將來我必百倍還你!”回來在院中房中轉了轉,才發覺沒有水井,吃水還要走一裏多路去河邊挑,又沒有燈燭等物,眼看著天將黑了,王慕菲坐在院中一塊石頭上,隻是生悶氣,並無半個家人出來捎東西把他。
天色越來越暗,轉了風向,後園中地酒糟味越來越濃,王慕菲隻道今夜無望,滴珠必不會來就他,正想回房去,突然聽見小桃紅的聲音,他忙奔去開門。小桃紅哭地似春雨中的梨花一般,抱著一個包袱遞到他手裏,退後兩步道:“我偷出來的,怕他們看見,走了。”指指肚子,又指指自己的心,掩著麵走了。
王慕菲抱著包袱,就在院中解開,裏頭還有兩個小包,一個熱烘烘的,卻是十來個包子,另一個解開來看時,十來根蠟燭並火刀火石引火之物。王慕菲忙捧到廳裏點了燈,就著涼茶,盡力吃了七八個包子,感歎道:“還是小桃真心待我呢,將來中舉,必要抬舉她。”
移燈到臥房,取了本書讀著,聽見外頭小巷裏有馬蹄得得之聲,一個少年的聲音道:“咦,這裏也走過幾回,怎麽有讀書的聲音?”
另一個聲音卻是小雷,他笑道:“想是租把什麽窮秀才了,走罷。聽說明日楓橋有人家唱戲還願,極有熱鬧瞧,我們去那裏耍子去。”
王慕菲忙伸頭出去看,半輪昏黃的月亮掛在牆頭,兩個少年騎馬的影子在窄巷裏拖得極長,極長。
王慕菲想到那甚像真真的梅小姐,心裏又不快活起來,仆到床上想心思,突然想到尚家使計,把素娥替青娥嫁人,難道不會再使移花接木,替真真改名換姓妝做梅小姐?越這般想,越覺得那就是真真。這一夜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王舉人到天明才合眼睡去。
睡夢裏,真真使人捎信把他,求他回頭,又有尚老爺扛著金山銀山來求他。他把金山銀山都丟了出去,真真再三的求他,又偏要妝麵子以梅家小姐的名頭嫁把他做二房。他正在那裏想要不要看往日情份與她一個歸宿,突然聽見外頭敲門,一人婦人粗魯的問:“姚家使我送飯來,舉人老爺要勿要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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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天涯何處無芳草(上)
王慕菲被吵醒,暈頭暈腦去開門,看見是那個能做得他家一半主的奶娘,揮著拳頭道:“滾!”
奶娘冷笑道:“舉人老爺不吃,小婦人走了。”把食盒裏幾樣點心並兩碗粥都傾在後門一個瓦盆裏,喚道邊的野狗來吃,。
王慕菲因奶娘說話行事這樣可惡,氣得打顫,在院中捏著拳惱道:“可惡,姚滴珠,你我夫妻本是一體,這樣作踐我,難道你臉上有光麽!”踢石頭瞪大樹惱了許久,覺得饑渴,尋來尋去,隻得一壺隔夜茶並幾個冷包子,沒耐何吃了。王慕菲因滴珠逼他,哪裏肯伏氣,存心要在這三間草房裏住的興頭,不肯去尋客棧將就。他把小院翻了個遍,柴米油鹽樣樣皆無,長歎一口氣,尋了把鎖把院門鎖上,到雜貨鋪去買油鹽米醋茶,叫個挑夫挑回來,又多與他兩個錢,叫挑夫把水缸挑滿。再到菜場去買了七八斤肉幾捆菜,又問柴鋪買了幾百斤柴,搭著柴鋪的牛車回來。
舉人老爺無人使喚,自家搬了個盆在院中洗肉,心裏算算隻半日已是花了八九錢銀子,似這般花法,頂不得三四個月,難怪人家都說蘇州住不得呢。他心中漸有悔意,收拾了個大吊罐煮上肉湯,已是筋疲力盡,回到床上又睡不著,想到他箱中收的一千多兩銀子,爬起翻衣箱,卻是早叫姚滴珠搜走了,惱得他振臂去奔回家去。
東院的門鎖著,奶娘坐在廚院門口摘菜,看見他捶門,笑道:“姑爺改主意了?老身與你燒中飯吃?”
王慕菲狠狠瞪了她一眼,可惜隔著池塘。舉人老爺又不曾煉過眼神殺死你的高強本領,氣衝衝打廊下過,忍不住嘀咕道:“死老太婆。你等著!”
奶娘拍著大腿大聲音嚷起來:“哎喲喲,姑爺。老身要燒飯與你吃也說錯了?氣死人了喲,老身奶大我們小姐勿容易,連燒個飯也要受這等氣!”丟下菜籃子,取瓢水澆在灶裏,將廚院的門一鎖。拍拍屁股到鎮上人多處抱怨去了。
王慕菲站在西院門口目瞪口呆,愣愣的問伸頭出來地小桃紅道:“這個奶媽……”
小桃紅拉王慕菲進廂房,悄聲道:“我們小姐是她奶大的,所以性子有些隨她。老爺本不甚喜歡她,常常罵她大臭腳來。”
王慕菲想到奶娘那一雙腳,果然比男人的腳還大些,掩著嘴笑道:“不曉得這位奶娘地漢子腳可還小些。”
小桃紅也笑道:“這卻不曉得,我在姚家也有七八年,就不曾見過她的漢子。想來也是嫌她地,不然怎麽不來瞧她。”突然想起來道:“小姐帶著老夫人跟老太爺去哪裏上香了,留了奴看家。”王慕菲愣了一愣。突然明白小桃紅的意思,笑道:“後園也無人?”
小桃紅點頭道:“無人。正房裏有兩架竹梯。”
王慕菲抱著小桃紅親了幾口。就把梯子尋來架在後牆上。從老太爺後牆翻過去,就是後園。東院到後院有一個角門,平常是不關的。小桃紅極是體貼備了兩架竹梯。王慕菲叫她拴了大門合西院的門,兩個幫著翻過去,果然角門不曾關。裏頭正房廂房都隻是掩著。
王慕菲進去卻極是失望,所有箱籠都上了鎖,就是妝盒也不在妝台上。小桃紅有心,對失望的姑爺笑道:“不難,小姐平常在財物上最是細心,鑰匙都是兩份,一份拴在明月身上,一份藏起,婢子上床頂瞧瞧去。”就搬桌椅。
王慕菲忙道:“我來我來,你現懷著我王家地兒子呢。”真個搬板凳上去,果然在床頂一根檔子上捆著一把鑰匙。忙解下來,王慕菲取出貼肉藏著的那張紙,照著單子先翻了一回,哪裏有?!王慕菲怒道:“這還是兩口子呢,防我合防賊似的。從前真真當家,我家何曾上過一把鎖!”
小桃紅不隻一回聽見王慕菲這樣說從前的尚氏,心裏甚不是滋味,笑道:“姑爺,她當的家好,為何不一直叫她當家?”王慕菲無言以對,好半日才訕訕的道:“她當日誘我私奔,使我棄父母,置我於不忠不孝之地,自當棄她另娶。”
小桃紅自有孕後胸中常汪著一小壇醋。極是好奇當年情形,不曉得王慕菲不肯重提舊事,還道:“她還是大家小姐呢,見了姑爺一麵,就誘你逃走,可見天生淫賤,就是會當家也不是良配,棄了她才好。”
王慕菲借著咳嗽轉過身去翻櫃子,從櫃子裏翻出一個紙包來,沉甸甸的甚像銀子,掂著也有二三十兩的樣子,忙揣到懷裏。
小桃紅還在那裏搬舌:“老夫人倒常在我跟前念說尚家姐姐的好處……”
“休提她!”王慕菲變了臉色,喝道:“不許再提那個淫婦。”用力把櫃門一推,大步走出去。
小桃紅忙跟出去,看王慕菲走到院中,衝到花樹跟前捅出一拳,擊得樹枝搖了幾搖,落下幾片樹葉來。她忙衝上前拉住姑爺,嬌聲道:“阿菲哥哥,原是婢子不好,不該提你傷心事,你看在孩兒麵上饒我則個。”
姚家地鐵砂拳原是傳女不傳婿的,所以王慕菲貿然煉了一回,手背火辣辣的疼痛,小桃紅抱著他地手,心痛的淚花都出來了。王慕菲摸著她地背,長歎道:“小桃,不曾想我王慕菲堂堂一個舉人,要受婦人這等淩辱,有家都不能回。”
小桃紅也自傷心,抹著淚勸他:“姑爺,其實小姐心裏有你呢,想是要叫你發奮讀書才這般。從前她睡夢裏都要叫幾聲阿菲哥哥。隻要姑爺明年考個官做,想必就得恩愛如初。”
王慕菲怒道:“我考取功名又不是為她,就是沒有她,我自要去考。她白拾一個舉人娘子做猶不知足,可惡!”
小桃紅看天已過午。勸道:“姑爺,不曉得小姐會不會回來,咱們下回再來尋罷。”看王慕菲哼了一聲在樹底下坐下。她自去房裏收拾,重把鑰匙拴回去。累了一頭一臉汗出來,軟語笑道:“阿菲哥哥,走罷。”
王慕菲怒氣不曾消,惱道:“我不去,這是我家。為何我不能呆。”
小桃紅無奈道:“那姑爺在此,婢子自去。”出來翻牆下梯,才得一會就見姑爺從牆那邊探過頭來,對她說:“我不放心你翻牆呢,我自回那破屋去,你在家呀。”
小桃紅極是不舍送他出門,掩門不提。且說王慕菲出來,實不想回那三間破屋去,想到早晨那個夢。心裏更是亂成一團。越想越恨,他一片真心待尚真真,誰知她吃了五穀想六穀。明明奔者為妾,還要做正室娘子。還不許他納妾。他看在多年情份上讓著她。她為了逼取婚書,居然跑回娘家。自請下堂。想到尚真真那封自請下堂地書信傳遍了鬆江,叫他丟盡了麵子,格外著惱。
諸位看官,這王舉人甚是鑽牛角尖。他卻不想想,那尚真真並無婚書,就算不得他王舉人的妻妾。這樣德行有虧地婦人原就配不上王舉人的,就是與她婚書抬舉她做二房,也是吃世人恥笑他家閨門不謹。理當斷絕來往趕她走才是,她自要家去自由她家去也罷了,為何還要惱她?
卻說王慕菲一路想走,順著這條道出了鎮子,在上回那個樹林子裏尋了個座處坐下歇息。他無意間碰到懷裏硬硬地一塊,想到方才好容易尋出來的一包銀子,忙掏出來拆開看。厚厚數層紙剝開,裏頭卻是幾塊石頭,隻得一錠五兩的元寶夾在裏頭,壓著一張紙。王慕菲取來看,上頭是姚滴珠地草書,寫著:相公,銀子自是我姚家的銀子,石塊也是我姚家地塊,看你翻的辛苦,與你五兩銀子零花。來年你掙下鳳冠霞帔與我耍子,就是吃老婆養活你也沒有丟臉處。就認了是我養活你,也不必過窮苦日子呢。
這分明是姚滴珠欺他窮,拿銀子來壓他。他王舉人怎麽會為著區區幾兩銀子低頭!王慕菲把紙包用力丟出去,恨恨的踩了兩腳。想到叫人看見不妥,拾起紙條撕了個粉碎,因銀子烙著腳吃痛,發狠要叫他粉身碎骨,拾起來狠狠丟進袖內。想到明年必要考中進士,咬著牙走田間小路回去讀書。
那條小巷王家的後園開了有門,尚家花園自然也開得有後門。這一日因真真不大快活,幾個翠要討她喜歡,拉她在園子裏耍。嬉笑之聲傳到牆外去。王慕菲路過聽見一個笑聲甚像真真,心裏一驚,忙鑽到後門處,自門縫裏偷看。
那位梅小姐換了玉色羅衣,玉色挑線紗裙,裙上繡著不曉得什麽花樣,遠遠看著極是精致。王慕菲存了她就是真真的心思,越看越覺得像,想到真真棄了他,就似十對鼠兒亂撲,爪爪都撓在他心上。
梅小姐合一個美貌地侍兒不曉得說了句什麽話,取了柄扇子遮著頭站起來,誰知她這樣精致,卻是一雙四五寸的大腳,伸出來唬了王舉人一跳。真真最惹他憐愛的就是那一雙小腳,那幾年就是下地做活,都沒有舍得放過。看這雙大腳又不像真真了。王慕菲隻覺得喉頭發幹,心裏甚是不甘,手下略使了勁,那門就被推開了。
他心中一動,衝上去喊道:“真真!”
幾個使女都唬了一跳,忙把小姐圍在裏頭,王慕菲隔著兩個小丫頭,一雙眼睛定定的看著梅小姐,道:“真真,你為什麽要哄我!”
梅小姐極是吃驚,看了王慕菲半晌,微微一笑,使扇子擋著太陽,避到幾步遠的一間小閣裏。幾個使女都喊起來:“來人呀,有登徒子闖進來!”一個老漢自花叢中直起身,提著鋤頭追出來大罵道:“那個鬼頭鬼腦的窮秀才,你莫跑。”
王慕菲看見這個粗人,有理也說不清的,不想合他一般計較,忙按著帽子逃走,那群使女見有家人追出來,紛紛自地下拾了泥塊石塊丟他,一直追出園門,方被梅小姐喝了回去。王慕菲氣喘籲籲開了門回家,靠在門上喘息許氣,心中暗暗得意,若是尚真真,分明是丟不下他,所以尋到此處來尋機會與他複合,才有那臨別的秋波一轉。若不是真真,這個梅小姐卻像甚是好拐的樣子,這樣地小姐,若是與她春風一度卻也有些趣味,不曉得她生的合真真甚像,床弟之間可是一般。又長歎息:若是真真不曾走,再得這梅小姐,生的差不多地兩個人兒,再一樣妝束起來,可以並稱雙美,若得一床三好,想來神仙也不過如此。
他正想的極是美滿,突然嗅得中人欲嘔地焦糊臭味,一路尋到廚下,卻是大吊罐裏地水幹了,煮的兩斤肉都成了焦炭。王慕菲懊悔得來:真真雖然無德,家事卻打得地甚好,當時原當把她關起來,不該由著她離去。
且不說王舉人在那裏,似鬼迷住了一般胡思亂想。隻說幾個翠,嘰嘰喳喳的罵王舉人,要打忘了關園門的管家。
真真喝止道:“要這後門做甚,速尋人來砌牆。”又說翠依幾個:“從前種種原是我有錯,我自輕自賤在王舉人家數年,連個妾都沒掙上呢,怨不得人家瞧不起我要作踐我。”說的幾個翠都低著頭翹嘴不伏。
翠墨看了看真真臉色,大著膽子道:“小姐,你方才為何還笑?”
真真微笑起來,道:“我從前隻說已將身付他,自要當他是夫主,愛他敬他才是正理。今日一見,才曉得我白敬他愛他這許多年,回想從前極是可笑。”
又對幾個翠道:“你們不必勸我避開他。我已合他無關係,避他做什麽?”若無其事站起來去看花。
翠依落在後頭合翠墨說:“小梅還在相家莊呢,咱們速使人捎信把她,叫她尋機合相少爺說去,想法子叫小姐離了這裏才是。”
翠墨也是這般想,速取了幾樣點心,寫了個字叫管家送去,吩咐道:“親手交到小梅手裏,要她務必快些辦!”
這個字送到小梅手裏,小梅卻發了仇,你道是為何?小姐雖然教她認得些字,也不過是日常管家那些,還得一筆一劃才認得。然翠墨幾個很讀了幾年書,又是管事大丫頭,俱是一筆草書,還要引據論典。所以平常一處說話還罷了,小梅拿著洋灑灑幾頁紙,看了半日都看不明白翠墨要她辦何事。她拿去找小雷的兩個伴當,那兩個加起來認得的字還不如她多,也自搔頭。
大鐵牛要討好小梅,忙道:“找我們少當家的呀,他念的書有這麽高!”伸長了手比著自己頭頂,笑道:“必是認得的。”
小梅想了想,事急從權,雖然小雷少爺合她不對付,隻怕家中真有急事,求他一回又怎地?真個拿著書信來求小雷。
小雷取在手裏掃了兩眼,笑道:“你們這幾個丫頭,叫真真姐慣的,都管起主人的事來。卻是白 操 心呢,此事相大哥已經曉得,隻是這幾日他有事,顧不到這上頭。也罷,你交給我罷。”
取了塊點心丟在口內,道:“呆鐵牛,你們在家,我自出去耍耍。”丟下急得跳腳的小梅合一心安慰小梅的兩個伴當,自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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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天涯何處無芳草 (中)
小雷將要過橋,想到那姚滴珠畢竟是姑丈之女,若是這樣直不籠捅去尋王舉人的不是,倒叫姑姑難做,須要宛轉些才好,就勒轉馬頭進城買禮物。蘇州原是大明朝第一等繁華所在,隻有有銀子什麽買不來?小雷逛花了眼,卻不曉得買什麽好。他一個魯男子,哪裏曉得人情來往要備何樣的禮物才是妥當。偶然走到一個雜鋪子裏,小夥計極是喜洽,上前問道:“小舍人要買何物?”
小雷皺眉道:“我要到姑娘的女兒家去,不曉得買什麽好。”
那小夥計每日裏迎來送往,深諳風月,心裏暗笑這位公子白生的一副好相貌,遇著此事這等不在行,指著對門一家脂粉鋪子道:“小舍人,要送小姐,那家店裏的物事極好,隨你兩三樣,或是四五樣,他另有小匣替你包起送小姐最是體麵。”極是熱絡送他到對門去。
小雷被各式各樣的香氣熏得昏頭昏腦,不曉得這個帶他來的小夥計合脂粉鋪子裏的夥計說了幾句什麽話,那個夥計拾了一盤小瓶小盒小罐送到小雷跟前,笑道:“小舍人,小店是蘇州百年老店,但有來蘇州的,沒有不到小店買幾樣胭脂水粉做人事的。”
小雷小心翼翼取了隻手指頭長,吹火棍粗的琉璃瓶兒,擰開銀螺蓋,嗅道:“這個是什麽?”
被香氣嗆得打了一個大噴嚏,瓶中濺了兩點在袖上。那夥計極是心疼,忙接過去小心蓋好,道:“這是白衣大食的薔薇露,價比黃金呢。”
小雷聞聞衣袖。那薔薇露他姑姑妝盒裏也有數瓶,卻比這個氣味來的清雅,是從一個天方國大胡子處搶來的。一向聽人說蘇州人做生意極不老實。因笑道:“你莫哄我。”掉頭就要出去。
那夥計忙喊住他道:“小舍人原來在行,那小的實說了罷。天方國地薔薇露實比黃金還要貴,偶然得到一兩瓶,都是進上,無人敢拿出來賣。這個卻是小鋪自製的,雖然比不得天方國的出產。在大明國也是數一數地好。隻要十兩……”看著小雷的臉色,改口道:“二兩……”
小雷隨意又指數樣,道:“攏共與你五兩,不然我去別家。”
這個價錢雖然還貴了些,卻比賣把本地人劃算,夥計忙尋來一個木匣替他放好,又取了一根大紅地帶子紮起。小雷丟下一個五兩的元寶,捏著鼻子自脂粉鋪子裏出來,那引他來的小夥計替他把匣兒拴在馬鞍上。小雷與他幾個銅錢吃茶,一路上嫌棄香氣刺鼻,甩了無數次袖子方到王家。
姚滴珠已是在家。因房裏各處都被翻過,極曉得出了內賊。正在那裏不快活。聽說雷少爺來。忙讓請到廳裏待茶,她也不說不是內親當叫丈夫來待客。再不然公公出來也使得,偏換了件大紅袍子,插了滿麵頭珠翠出來見客。
小雷見是她出來,也不客套,上前做個揖,就道:“姐姐這幾日可好?”
姚滴珠滿麵含笑道:“極好,兄弟此為何來?”
小雷想了想,道:“卻是有一事關著姐夫的,要合姐姐說知。”
姚滴珠隻覺得臉上發僵,摸了摸臉道:“何事?”
“姐姐可知隔壁住著什麽人家?”小雷看她滿麵疑惑,扭過頭去指著真真家道:“原是我結義哥哥的世交梅翰林家。我們今日在梅世伯家做官,聽得花園裏有使女喊叫,衝到後園才曉得是有個失心瘋子看著梅小姐喊什麽真真。”他一邊說一邊看姚滴珠地臉色,心裏暗樂,道:“吃管家們打出去了,我瞧著有三五分像是姐夫的樣子呢。所以來合姐姐知會一聲。”站起來拱了拱手自去,解下係在樹上的韁繩才想起來原是買了禮物,隨手丟把送茶過來的奶媽,牽著馬去了。
姚滴珠聽得梅小姐三個字,已是曉得小雷不會哄她。上一回看梅花遇見,阿菲就似丟了魂一樣喊人家真真。這一回闖到後園去的,必是他!這般見一個愛一個的卻是他的相公,恨得滴珠把一口銀牙咬的嘎吱嘎吱響。
老奶媽捧著盒子到廳上,見到小姐這般惱怒,忙勸道:“呶,小姐來看,雷少爺還捎了禮物與你呢。”存心要哄小姐喜歡,扯了紅繩兒,掀了匣蓋兒。姚滴珠一眼就看見一隻玲瓏剔透的琉璃瓶子,映著日頭極是討喜。忙取來把玩,擰開蓋子才曉得是薔薇露,卻比她平常用地要好得多。恰好她妝盒裏幾樣物件或是將用盡,或是嫌不好。正想買這幾樣物事,小雷就送了來,想那小雷卻有幾分貼心,滴珠滴了一滴薔薇露在手腕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合方才小雷身上的氣味差不多,笑道:“我方才還在納悶他身上香的緊,原來是這個。”
奶娘又取口脂與她看,指著小盒子上“虎丘”兩字地花押道:“這是我們蘇州頂有名的百年老鋪子呢。可見小雷少爺極是有心啦。才到蘇州來幾日,就曉得挑小姐愛地買。”
姚滴珠薄嗔道:“奶母,休要胡說,我已是嫁了人了,你說這個做什麽!”其實心裏也有兩三分喜悅,這個小雷看著冷冰冰地,倒極是體貼,比不得合王慕菲成親也有數月,就想不到這些上頭。她的心思轉到王慕菲身上,就快活不起來,把這幾樣東西收起來回房叫明月收起。就帶著奶母自後園出來,先到王慕菲住地小院,卻是一把鐵將軍鎖門----王慕菲去了城裏耍。
再順著小巷走到隔壁梅家,一個梅家的管家坐在道邊看著兩個工匠砌牆。
姚滴珠衝奶母使眼色,奶母會意,上前笑道:“為何後門要封?”
那管家卻是叫大姐們狠說了幾句的,一肚子子惱火無處發泄,正好有人問起。沒好氣道:“不曉得哪裏來的一個瘋秀才,鑽到園裏偷看大姐們,吃大姐們用石塊打跑了。小姐叫封了後門也罷。”
姚滴珠臉色鐵青,抽身就走。奶母臉上也甚是難看。搭訕著說笑幾句方才回去找小姐。滴珠已是在臥房裏摔爛了兩個花瓶一麵鏡子,還要丟妝合,叫明月搶在懷裏,看奶母回家方才罷手。
不提滴珠在家生氣,隻說小雷。他心裏也有兩三分抱怨尚大叔:丟下女兒在蘇州住著,須知蘇州光棍最多,若是叫人曉得這樣一個大花園裏隻住著一位小姐,真真姐姐必要吃虧。
他自姚家出來,直奔真真家。真真卻是才洗了澡,披著頭發在竹院裏彈箏,幾步遠的上風處還焚著一爐香,丫頭們都屏聲靜氣在院外,看見小雷來。翠墨指著廳上道:“小雷少爺廳上坐,我叫蓮兒去做幾樣新點心去。”
小雷悄悄兒擺手,倚在院門上靜聽。那箏聲從來清泠,隔著竹林透來。還有若有若無的香氣。都是他從不曾體驗過地,隻覺得叮叮咚咚的樂聲每一聲都似清泉滴到他的心裏。把這十幾年地火氣都澆沒了。
曲罷,真真笑道:“小雷,你縮頭縮腦在外頭做什麽?方才可是現醜,我有七八年沒的摸過這個東西。”
小雷早蹦到幾前,繞著這把舊箏轉了數圈,笑道:“我不懂音律,聽著卻合涼茶似地,把這一肚皮的火都澆去了。”
真真請他坐下,又試撥了幾聲與他聽,笑道:“原就是為著修身養性才學他的,從前教我的先生是國手,我少時隻愛月琴小調隨意,不肯學它。如今年齒漸長,才曉得這養性的好處呢。你要不要學?”
小雷搖頭道:“這個雖好,也要姐姐這樣地人湊來才好聽,是修身養性,若是換個廚娘來彈,不是彈棉花麽。”他自一本正經,送茶合點心來的幾個人笑的東倒西歪。
真真笑瞪了她們一眼,道:“你相大哥來吃飯否?”
“他不來。”小雷想了想,笑道:“姐姐,聽說今日有個瘋秀才闖到後園去了?”
真真淡淡的道:“是隔壁的王舉人。”
“瑞芬姐姐!”小雷一字一頓的道:“那人不是個安份的,我不放心。我要合相大哥搬來你莊上住。”
真真微笑道:“你相大哥原是合我說過。小雷,我如今不比當年無知軟弱,王舉人想再來拐我,卻不易呢。”
小雷微皺眉道:“他算不得有什麽本事,我已在姚氏跟前透過口風,想必會管束他。隻是蘇州光棍甚多,若是那姓王的在你跟前碰壁,去找那不三不四的人來搗亂,卻是厭物。姐姐莊上男人本來就少,還是叫相大哥搬來罷。”
真真微紅了臉,沉吟許久,揮手叫丫頭們退下,慢慢道:“其實,姐姐心裏不是不怨地。若是離著他遠遠的,也罷了,天叫他落到我跟前,又來糾纏我,我自要他出一個大醜,須叫他曉得,我尚真真合他,到底是哪個淫奔下 賤!”
小雷怔了一會,笑道:“那廝看著極是惹厭,我久有心收拾他,隻是相大哥他不肯……”
“是怕損我麵皮麽?”尚真真把一塊梅花糕碾成一團,笑道:“我已是想通了,不過借他取個樂,大家耍子罷了,也要叫他曉得,世上的婦人,不是個個都是當年地尚真真!”
小雷鼓掌道:“這話我愛聽。我姑姑最看不得西廂記那折戲,說起張生來,恨不得提刀把他剁成十萬八千塊丟去喂狗。真真姐,你要收拾那個王舉人,我自助你一臂之力。”真真微笑指了指隔壁,道:“何須我們親自動手?”
小雷想到自己方才先見的姚滴珠,也自會心而笑,就道:“我帶姐姐去外頭走走,隻是,要多帶幾個人。”
真真也覺得此計甚好,回去換了身不打眼地青衣,收拾齊整出來,騎了頭驢,小雷就牽著那驢。兩個看著就合親姐弟出門走親戚一般。
此時正是日頭將落未落地時候,百鳥投林,桑女提著竹籃回家。一路所見人人臉上都有笑意。有那鄉老看見這一對姐弟,極是好心招乎道:“哪裏去?”
小雷也能微笑回一聲:“姐姐有些氣悶。帶她出來走走。”
他兩個都不曾看錯王舉人,果然還不到前幾日常去的所在,就在半道上看見王舉人坐在道邊樹樁上,看見他兩個過來,忙迎上來。口內喊道:“真真!”
小雷擋在驢前,兩隻手牢牢地搭在王舉人兩隻胳膊上,道:“姐夫!”
王慕菲又氣又急,隻是用盡力氣也掙不脫。
真真看見他形容狼狽,有些不忍,輕聲道:“小雷,這個人是誰?”
小雷大聲道:“這個是我表姐夫,鬆江有名地王慕菲王舉人!”
王慕菲撈著姐夫兩個字,忙道:“小雷。快些放手。”
小雷笑道:“卻是在這裏撞見姐夫高興呢,我就忘了。”鬆了手偏用力在他肩上一拍。
王舉人一個文弱書生,哪裏受得這樣大力。霎時短了半截,哎呀叫苦不絕。
真真端正坐在驢上。道:“男女有別。小雷,我合你是至親不妨。你姐夫卻是外人,不好合他見禮,你還不送我回去。”小雷忙拉著韁繩飛跑。把王慕菲遠遠的拉來幾十步。
尚真真側過頭去衝頭想追趕的王慕菲微微搖頭。小雷也遙遙拱手道:“姚姐夫,得罪了!回頭請你吃酒。”拉著驢飛奔進宅。
真真跳下驢,合小雷兩個相望笑起來。小雷道:“姐姐自在家,我去合這廝相與,請他吃酒去,晚上與我合相大哥宵夜多備幾樣。這樣好耍,不叫相大哥曉得,他不依呢。”
真真想到頭一回見小雷,他合相公子兩個光著屁股在池子裏捉魚,可見都是愛耍地,點頭道:“自要與他說,隻怕他要罵我。”
小雷笑道:“胡扯,休叫他一臉正氣哄住了。這樣事體他最愛。我晚上合他說。”一路笑著去尋王慕菲不提。
真真回轉,臉上笑容回轉苦澀,歎息道:“姚滴珠呀姚滴珠,也叫你受受我當日那說不出的悶氣。”回來吩咐家裏所有管事,隻合外人說她是梅翰林家小姐,且放出風聲去要替小姐擇婿。
卻說梅小姐臨別那微微搖頭,王慕菲就覺得甚像真真,兩個年紀卻是隔了四五歲地光景,心裏拿不準。一路走一路琢磨,驚見笑嘻嘻的馬驚雷來尋他,忙挺胸道:“表弟。”
小雷笑道:“表姐夫,我忘了帶銀子,走,先上你家吃酒去。自上回一見,就覺得姐夫豐神俊朗,實是我家滴珠姐姐的良配。我久有心合姐夫說話。”
王慕菲曉得小雷在馬三娘處極得寵,滴珠又是拍著馬三娘的,巴不得借著這個機會帶他家去,就可順理成章搬回家去住。然當著滴珠卻不好問他話,思來想去,咬牙道:“表弟,我合你表姐打賭呢,明年必要考上進士,所以我如今獨自住在後巷小院讀書。你去那裏坐坐罷。”
小雷忙道:“使得。”真個隨他到小屋。
王慕菲讓他坐,自去幾十家之外的一間小酒館要了一桌酒菜,兩個東扯西拉吃了許多酒。王慕菲看小雷說話都打結,暗料火候已到,笑道:“那梅家合嶽母家是什麽親戚?”
“家母就姓梅,我合瑞芬姐姐是姑表姐弟。”小雷大著舌頭笑道:“我舅舅極是沒福,姬妾也納了幾十房,偏養不出孩兒來,隻得我姐姐一個,珍愛非常,到十九歲還不曾婚配呢。所以我姑姑叫我來試試運氣,若是表姐自家看中我,舅舅沒奈何,隻得把她嫁我了,是不是?”
看來這個真是梅小姐了。王慕菲越聽越惱,這個馬驚雷甚不是東西,原來合人家小姐走地這樣近卻是打著先奸後娶的壞主意。須要先試試他。又遞了一杯酒,笑道:“姑舅結親,原是極親近的,姐夫先祝你心想事成。”
小雷笑道:“必成的,我家表姐從不曾見過男人的,極是好哄。”吃了兩杯酒,突然想起來道:“壞了,舅舅明日要出門看一個朋友,姐夫,我先走了。過幾日閑了來尋你耍。”搖搖晃晃出門,在他院門口還溺了一泡尿,出了門一路小跑,在月色中就似隻猴子般,不曉得他借哪裏搭了腳就跳上了牆,還對王慕菲揮了揮手,方才跳下去。
王慕菲因他行為粗鄙,已是瞧不起他。想我朝翰林極是清貴,怎麽會要這樣女婿?何況他家底並不清白,是個舞槍弄棍的粗人。那梅小姐相貌性情都合真真有八九分相像,自然是愛少年舉子的。想到此,不免深恨當初爹爹誤他,強與他娶了姚氏為正室,若是娶她為妾,姚滴珠當時走投無路也是肯嫁的,此事正好空著正位去梅家求親,不是正好?
那一頭,姚滴珠也在惱怒梅小姐就住在隔壁,小姐在深閨住著也罷,無事出來招惹人家的丈夫做甚!心裏放不下,走到後園偷看王慕菲地小院,聽見裏頭有說笑聲,許久一個人影出來,就在門口撒尿。月亮照下來,那張臉看得分明,就是小雷。
姚滴珠雖然名聲不大好,其實甚是規矩,羞的沒處躲,又有些不舍,看著小雷一路奔跑,躍至牆上,翻到梅家花園裏去了。她不由冷笑起來:那梅家小姐果然不是好東西。此事必要讓王慕菲曉得,熄了他的邪心。
哈哈。推薦票,推薦票。很狗血地劇情,要推薦票才會有成長哦。
第二十七章 天涯何處無芳草(下)
小雷帶著宵夜回相家莊,苦候至三更,方尋得機會把王慕菲糾纏真真,真真存心要看他出醜的事說與相公子聽。
相公子沉默許久,猶豫道:“此事甚是胡鬧,不是好耍處!”
小雷好笑道:“你可是怕真真姐再吃虧?真真姐若是想不開,也不會有自請下堂之舉。那人已是再娶,真真姐豈會回頭?”
相公子搖頭道:“我豈有不知她的心意的,隻是心痛她賢惠太過。”因小雷看著他隻是笑,他微紅了臉道:“情之所至,擱在別人身上或者我也似你這般通達,然在我自己,看得明白想得開就是辦不到!”
風吹開了窗子,燭影明滅不定,他的心也隨著牆上的影子搖來搖去。窗外的竹葉叫風吹的唰唰的響,雖是暮春的時候,卻有幾分蕭瑟之意。
小雷也自沉默,良久,突然道:“真真姐從前自怨自艾,總是認自己的不是,我不覺得她是想開了。今日她這般,我也不覺得她想開了。”
相公子不肯再提這個,改口道:“當時我初到鬆江,聽說令親被人欺淩,使女去求助,真真閉門不納,我們幾個夥伴還打算要管這事呢,都說真真是個惡婦。”
小雷失笑道:“她哪裏惡了?”轉念一想方明白,笑道:“那些舊事我也聽說過,若是換了我姑姑,曉得我姑父在外頭合人家不清不楚,隻怕白日裏聽說,不得過夜就使人悄悄去砍了她的頭。”
相公子搖頭道:“事已過去,說也無益。我心裏亂得很,不曉得怎麽辦。我去睡了。你也睡罷。”雖然說是睡,其實他房裏的燈一直亮到四更天,天不亮又出門去。到早飯時使人回來捎信把小雷道:“你搬到真真家去住著罷。不要出門,切記切記。回頭我自去吃晚飯,再合你們說知緣故。”
小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然曉得相大哥說話最是小心,想必蘇州將有事。又想到鬆江離著蘇州也不遠,就使大鐵頭回去送信。叫姑姑把兄弟們都看緊些,萬事等他回去再說。
大鐵頭舍不得小梅,推小斧頭。小斧頭也不肯,合少爺抱怨道:“少爺,你是少爺,晚幾年娶妻也罷了,自有大家小姐嫁你。我好容易合小梅妹子說上幾句話兒,你要活活拆散了我們,我哪裏再尋這門樣的好姑娘做媳婦?”
又嘻皮笑臉合大鐵頭道:“鐵頭哥。你就成全我了罷。”
鐵頭惱道:“小梅妹子明明合我最說得來,何來的拆散你們?少爺,我要求小梅妹子為妻。”
小斧頭怒目相向。兩個相對瞪眼。
自家兄弟為著一個女人傷各氣,小雷著惱。喝道:“你們兩個爭什麽?也要問問人家地意思!”一腳一個把他兩個踢出房門。恰好小梅捧著一碗茶過來。看見兩個小廝撲在地下互揚拳頭,大鐵頭屁股上還有半個腳印。笑了一笑送茶上去。
大鐵頭就傻笑起來,對小斧頭炫耀道:“看,她對我笑了,沒理你!”
小斧頭惱道:“胡說,明明是衝我笑。”
兩個傻頭傻腦的說話甚是丟人。小雷在房子裏聽見,極是不好意思,小梅也羞得跺腳。
因他兩個在院中又有打架的意思,小雷拍案怒道:“你們兩個住口!”喊住要逃走地小梅道:“小梅,你也別走,我家這兩個不成器的家夥都對你有意,你若看得上哪個,你就說,我自成全你們,不然,我就打發他兩個都回鬆江去!”
這個小雷卻是個傻地,他不曉得世上的女人,遇到成婚這等事體,多是心中千肯萬肯嘴上卻打死也要說不肯的。他這樣去問,哪裏問得出來什麽?
小梅漲紅了臉,咬著牙道:“我沒有那個心思,叫兩位小哥休要胡思亂想。”
小雷瞪著他兩個,冷笑道:“聽見了?你兩個都給我滾回鬆江老實呆著去!小梅替我收拾衣裳,我要搬你們小姐家去住。”看他兩個伏在階下不動,上前又踢了兩腳,在大鐵牛屁股上又踩下一個印子,道:“我叫你捎的話記住了,快滾!”
小梅收拾衣裳出來,早有相家人備了車,她自在車裏坐著,小雷騎著馬在前,一路朝尚家去。偏生過橋時車軸壞了,馬車卡在橋上不得動彈。小雷喊幾個腳夫來抬箱移車,小梅站在邊上無事可做,因離家不遠,就道:“婢子先回去。使管家來接好不好?”
小雷因此處能看見尚家宅門,也不怕她吃人家拐了去,揮手道:“你自去罷。”
小梅雖然認得的字不太多,大家婢子地氣度自是不凡,目不斜視沿著河邊走得幾步,就有幾個老婦人喝彩,指點家中的女兒出來學規矩。小梅雖然極窘,不想跌尚家麵子,也隻得廝條慢理的走。
卻說小桃紅住在西院,王老太爺合王老夫人看在孫子麵上不叫她做活,她自家的衣裳總是要洗的,又不敢到廚院池子裏去洗,怕奶娘看出什麽來,都是趁小姐不在家,奶娘買菜去,拎隻籃子到河邊去。今日才出門就撞見小梅。
她兩個原是前世冤家,打從幾年前頭一回見就不對付。那一二年裏頭,在莫家巷的小巷子裏隻要遇見,沒有不你瞪我一眼,我要狠狠瞪回去的時候。這一回兩個對麵撞見不必瞪眼就分出高下來。這話從何說起?
那小梅是真真身邊的大丫頭,又是在人家做客,極是小心妝飾,耳畔一雙明月,胳膊上兩對鯽魚背的金鐲子,領口還扣著一枚小小地金纏絲紅寶石領扣,極是精致,都是值錢的物事。小梅又是個要強的。衣裳打理地光鮮整潔,走路都是挺著胸,就是平常人家的小姐也沒她這等妝束氣度。
那小桃紅自隨小姐嫁到王家來。就不受侍見。今年新做衣裳她也沒有份,身上幾件俱是去年舊物。漿洗褪色不必說,她又有孕長了幾斤肉,舊衣裳緊繃繃地撐在身上,甚是狼狽。再者小桃紅日思夜想都是怕小姐要壞了她地孩兒,怕生出來的不是兒子。緊皺著一雙眉,一看就是個滿腹酸氣地婦人,還挎著一隻竹籃是做粗活的。
她兩個當街站著,相互打量一眼,小桃紅不想吭聲,小梅笑道:“桃紅姐姐好呀?”
小桃紅看著小梅一身副小姐的派頭自愧不如,低著頭去尋洗衣裳處。小梅看她體態臃腫,也猜得到幾分,必是在那姚滴珠跟前失寵。原來合她一樣的貼身使女。如今還要做這樣粗活,倒有幾分憐她,指著自家小碼頭處道:“桃紅姐姐不妨到那邊去洗。比小橋下近了許多。”
小桃紅看她伸出來的胳膊上金鐲子反射著陽光,從手肘到手指尖都是雪白幹淨。忍不住道:“小梅。你不是在尚家?”
小梅笑道:“我早不在尚家了,有位梅翰林地小姐少使女。我就投了他家去。”
小桃紅想起昨日翻小姐的箱籠,有撿到她的賣身契,冷笑道:“你倒自在,莫忘了你是王家人!契紙還在我們小姐手裏呢。”
不隻是真真,就是小梅自家都忘了她原是王慕菲買來的,那賣身的契紙一直是王慕菲收起的。聽得小桃紅提及,小梅不免心中有些駭害。若是叫王舉人要回家去,隻看小桃紅這樣半殘的婦人模樣,必是吃王舉人收用過了,又不曾好好待她,若是自家叫王舉人要回去,明日不見得不是第二個小桃紅。
小梅越想越怕,看見小雷走來,忙上前拉著小雷的胳膊道:“小雷少爺救我。”
小雷雖然吃了小梅幾次虧,其實不是個小氣人。他又同真真打交道久了,合年小的女孩兒也很能說上幾句話,看見小梅麵上甚是惶恐,隻當是小桃紅欺她,上前輕輕甩了小桃紅一個巴掌,道:“甚沒規矩,與我老實些!”牽著小梅地手一路向前去了。
小桃紅吃了這一巴掌,雖然比小姐甩的輕上許多,然當著大街上吃人甩耳光,極是丟臉。她又羞又惱。
再者說,在馬三娘船上那幾日,姚滴珠合繼母說話,談起這位小雷少爺的親事,鬆江差不多地小姐馬三娘都看不上,隻說以侄兒數十萬家財,必要與他擇個品端貌美的小姐才好。當時小桃紅也在一邊侍立,聽地極是清楚。她就沒有想到過小雷少爺也會和使女勾拾。居然還叫小梅搭上了這樣地好男人,難怪穿得這般體麵。
原是一般的使女,憑什麽她要低頭伏小做舉人見不得光地通房,那小梅就能正大光明叫小雷少爺拉著手在街上走?方才的怒又添上了幾分妒,小桃紅越想越怒,丟下籃子暗道:“天氣轉熱,換了單衣哪裏是躲得起,必有一日叫小姐撞見。兩個老的吃小姐養著,是不會替我出頭的,不如就去尋姑爺說開,也省得萬一事發他不在跟前,叫我白吃虧。”棄掉那幾件舊衣走到三間草房去尋姑爺。
王慕菲昨日合小雷吃了一夜酒,起來看著堂屋裏的杯盤碗盞正是頭痛。看見小桃紅來的正是時候,忙笑道:“小桃你來了?速與我收拾收拾。”
小桃紅不理會,徑到臥房床上坐著,痛哭起來。
王慕菲莫名其妙,忙上前拉著她的手勸道:“你哭什麽?小心叫你小姐聽見。”
小桃紅指著粗了的腰身道:“今日換單衣,你瞧,已是能看見了。你又不在家,若是叫小姐看見,我就是個死。”捂著帕子隻是哭。
王慕菲惱道:“你就曉得哭!不是有老太爺合老夫人照應你麽。你到這裏來誤我讀書,不隻你小姐不饒你,就是老太爺曉得了,也不喜你呢。速回去才是正理。”
小桃紅想到方才小雷少爺拉著小梅的手,何等的不怕人看。婦人家的妒火燒起軟硬不吃的,冷笑道:“我懷著姑爺的孩兒,戰戰兢兢過日,生怕哪一回叫小姐看見,我母子兩條命都不保。姑爺,你若是心裏還有我們母子,就正大光明合小姐說又怎地?這樣瞞能瞞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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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花好月兒圓(中秋節快樂:))
王慕菲其實自進了學就極想有個孩兒,隻是真真看上去像是個不生的光景,一來秀才營生淡薄無力納妾,二來彼時尚家時刻想著要叫真真離他別去,若是他納妾,隻怕真真自家就走了,所以他也曉得此事做不得的。
待到後來中舉,來往無白丁,相與的都是富家公子。除掉那個怕老婆的李青書無妾,誰不是三妻四妾珠環翠繞,就是無妻的也有三四個通房丫頭。再不濟的,似唐秀才那般也在青樓有一二知己。明明是為子嗣上計較,偏前頭一個比他富比他貴的李青書怕老婆,抵死都不肯納妾,他又哪裏敢動?爹娘再三的替他主張,叫他把真真房裏的使女睡一兩個,然那幾個使女都老實的可惡,哪解半點風 情,他自沒胃口。合滴珠結了親之後,一來似小桃紅這般的近侍都是將來的姨太太,偷吃也不為過;二來,卻是故意與滴珠合氣,你甩我耳光,我撬你牆角,必要將來看她氣惱才快活。誰知小桃紅偏偏挑這個當口有了身孕,又叫他發愁。以姚氏的容不得人的性子,一件舊衣尚要扯碎,小桃紅先她有孕,待如何?此時又是身無分文的時候,使不得性氣,他哪裏敢說。
偏小桃紅不曉得姑爺此時為難,仗著有孕偏要他去合姚滴珠,此時哪裏說得?王慕菲惱她不懂事,移到另一邊不理她。小桃紅因姑爺甚是冷淡,不敢再言語,坐在床邊低聲哭泣。
小雷提著一隻食盒進來,驚見小桃紅在此,皺眉道:“姐夫。這個丫頭甚是放肆,怎麽坐在你床上哭個不休?”
王慕菲看見是小雷,那是滴珠娘家人。如何肯讓他曉得,忙笑道:“好兄弟。你略坐坐,小桃紅,還不把外頭桌子揩抹幹淨?”
小桃紅已是存了魚死網破之心,橫豎都是死,就此揭破或者還有生路。她抹著眼淚到小雷跟前跪下。哭道:“侄少爺,小桃紅糊塗,不合與姑爺有私,已有了兩三個月身孕。”
小雷聽得她有孕,忙扶她起來,側頭合王慕菲說:“姐夫,這就是你不對。尊寵已是有孕,為何還叫她做這些活?”
王慕菲吃吃哎哎:“原是瞞著你姐姐的。”
小雷聽得王慕菲這樣說,實是又好氣又好笑。氣卻是替真真氣的。遇到這樣不堪的人,難怪一但曉得他的真麵目就要自請下堂。眼前這個男人並無半點擔當,偷得使女有孕還不敢合娘子說。若是真怕大娘子就莫要偷,偷了又怕。算個什麽?好笑卻是笑姚滴珠在娘家口口聲聲都是這個舉人姑爺如何如何。不把他馬家地好兄弟們放在眼裏。那王舉人若是真好,與他過了六七年的尚真真怎麽還要自請下堂?這才合她結親幾日居然就合她的使女偷上了。看她姚滴珠以後可有臉回娘家。
隻是這個小姚紅卻有些可憐。小雷因方才打她一掌。尋思要助她,眼珠子轉了幾轉,笑道:“姐夫,我原是姐姐娘家人,我與你出頭合姐姐說罷。”他是個粗魯漢子,左手拉住了王慕菲,右手就牽住了小桃紅。他輕輕用力一帶,王慕菲隻覺得手臂都要斷裂,身不由自就被他帶到姚宅大門。小雷在院中略站一站,小桃紅曉得他是不知小姐住在哪裏,輕輕朝東邊掙紮。小雷省得,帶著他兩個一力到東院最深處去。王慕菲一路上說不盡好話,小雷隻道:“姐夫,我姐姐賢良淑德,不是那等小氣善妒地婦人。”
走到裏院,姚滴珠早接了出來。小雷大聲道:“姐夫,你看,我姐姐多賢惠,怎麽會不許你納妾,她在娘家就常說等你中了進士要把小桃紅與你做妾的。你先就偷上了,快合姐姐陪個不是!”
姚滴珠瞪著王慕菲恨不得生吃了他。王慕菲此時隻得緊抱著小雷做救命稻草,可憐巴巴看著小雷。小雷指著小桃紅地肚子笑道:“滴珠姐,這裏可是你們王家的骨血,須要著意看顧才是,姑姑一直說你最是心善……”看這三個人都似使重錘敲過,俱都愣在那裏,他笑了一笑衝王慕菲拱手,道:“姐夫,你的心裏話我都替你說了,小弟今日還要陪梅小姐去燒香,改日合姑姑來看小外甥。”
方才小雷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在滴珠心頭打滾。她日防夜防,沒曾想還是叫小桃紅偷上了相公,還搶在她前頭有孕,分明是打她的嘴。王慕菲從前合尚真真在一處數年沒有生養,她認王素娥做幹姐姐地時候,沒少聽王老夫人抱怨。這一向小桃紅又是住在西院,分明公公婆婆都曉得的,隻是瞞著她一個。姚滴珠越想越悲,誰家小姐才出閣數用,使女先替姑爺養下兒子來?再想到昨天王慕菲闖入梅家花園,姚滴珠咬著牙拿定了主意,笑道:“原來如此,小桃紅,你已是吃姑爺睡過了,倒不好再叫你在公公跟前服侍,也罷,你就搬到我院子裏來,喏,東廂房西裏間把你住。”上前極親熱的捉著小桃紅的手笑道:“從前你我是主仆,如今共侍一夫,隻叫我一聲姐姐罷了。”丟下吃驚的王慕菲,把小桃紅扯到房裏去坐,又一疊聲叫清風明月出來替小桃紅收拾臥房。王慕菲想到娘子的鐵砂掌,畢竟小桃紅腹裏是他的孩兒,忙跟了去,看滴珠臉上略有怒意,嘻笑道湊到跟前,道:“娘子,原是我一時糊塗。小桃紅已是孕……”“你不必多說,我自有主意。”姚滴珠心裏氣極,麵上偏擠出一團和氣,指著小桃紅的肚子笑道:“相公,這個是你的孩兒,我是嫡母,難道就不是我地孩兒麽。我自會好好對他。隻是……”橫了戰戰兢兢坐在下首的小桃紅。
小桃紅積威之下,哪裏坐得住,忙又站起來。
姚滴珠笑道:“我也曉得公公婆婆盼孫子有年頭了,這是極大的喜事。隻是,你可曾想過。我爹爹跟繼母曉得我才嫁不過半年,你就做下這等打姚家臉地事體,他們喜不喜?”
王慕菲不言語。小桃紅忙跪下來。哭道:“小姐,原是婢子糊塗。隻求小姐大慈大悲,看在孩兒份上容婢子把他生下來。”
姚滴珠看王慕菲如木石般坐在那裏,心裏冷笑兩聲,麵上依舊笑的似外頭地春風般,道:“小桃紅。不是我不容你,你在我家日久,自當曉得我爹爹跟繼母都有護短地脾氣,你還是我姚家人呢,做出這樣不要臉的事來,大棍子敲死你是極便宜地。”
王慕菲依舊如木石,滴珠歎氣道:“小桃紅,你卻是性急了些,本想等明年相公中進士與你開臉。正大光明與相公做妾的。如今叫你們這樣一鬧,我地臉還要不要?姚家的臉還要不要?隻得委曲你做個通房罷,我就吃點虧。你生下孩兒不論男女都抱在我房裏養活,隻說是我姚滴珠的孩子兒。一來全你二人情誼。替王家存一點骨血。二來相公明年春闈得中,還有求我娘家處。不能得罪姚家是不是?”
王慕菲隻要那孩子能生下來,別的都不論的,看滴珠且笑且言,辦地甚是妥貼,她說一句就點一次頭,笑道:“娘子說的極是,都依娘子就是。”
小桃紅有苦說不得。這般處置,就是過得一百年,生下一百個兒子來,都是她家小姐的,自家連個妾都掙不上。小姐若是不生還罷了,若是自家有生,她的兒打回原形還是奴婢生的,比庶出還不如。姑爺原是答應的好好的要抬舉她做妾的,此時全然忘了,她低著頭隻有哭泣。
滴珠看小桃紅似抽了骨頭般軟成一團,笑道:“小桃紅,老太爺那裏我自換人去服侍。你去房裏靜臥養胎,必要替我王家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好孩兒。”把小桃紅支走,變了臉色瞪著王慕菲道:“王舉人,你可如意?”
王慕菲本以為滴珠曉得這些消息或是打或是罵,必要好好鬧一場,沒想到她恁樣賢慧,吃她說幾句狠話極是容易,也不惱,連連點頭道:“夫人處置地甚好,為夫心滿意足。”
“相公,如今我連你的孩子都養活了,你可還以為你不是我姚家的銀子養活地?”姚滴珠身子微微前傾,湊到王慕菲跟前冷笑。王慕菲嗅得她懷裏一陣花香,好像是在哪裏聞過的,一時失神。
姚滴珠因他半日不答,方才地氣都湧上來了,使性子想抽他。然此時外有梅小姐,內有小桃紅,不是使性子地時候,她忍了又忍,喝道:“王慕菲!”
王慕菲突然想起來,方才小雷身上就是這個香味,合滴珠自上一模一樣。從前真真也愛使香,他兩個親熱時也沾一兩點到他身上,學裏朋友吃酒人家還笑話過他呢。此時小雷合滴珠身上氣味一樣……王慕菲打了機靈,又想到昨夜小雷翻牆矯健如燕子抄水一般。莫非她兩個……若真是那般,難怪滴珠想法子要把他逼出來住呢,又是這般好說話。也難怪一向不理他的小雷待他這樣親熱。那小雷果然好本事,人家地娘子占著,梅家小姐哄著,好處都叫他一個人吃去!
他臉色變了變,陪笑道:“原是為夫沒得本事,叫娘子出嫁妝養活全家。我與滴珠娘子陪個不是好不好?”立起來唱個肥喏,學那戲子甩袖子,唱道:“娘子”
姚滴珠白了他一眼,笑罵道:“沒出息,你既然曉得是我養活你全家,就與我老實些,聽說你昨日闖到梅家花園去了,也是個舉人呢,吃人家捉住了送官,你的麵皮朝那擱?”
王慕菲驚出一身冷汗來,這般見不得人的事體她怎麽曉得?必是小雷合她的說,越發坐實了她兩個有奸情了,心裏恨不得把這一對狗男女綁上石頭沉到潭裏浸一百年!必不能叫她兩個如意,忙道:“哪有此事,必是人家胡說。娘子,為夫搬回來住罷,其實在後園讀書也是一樣的。”
滴珠也怕他在外頭住著勾搭上梅小姐,忙道:“你已知錯,自然不罰你,搬回來也罷。隻是從今以後不許隨意出後園門,你可做得?”
王慕菲心裏算算,應道:“使得,我吃了早飯就往後園書齋去,隻是那酒糟氣味難聞些個。”
滴珠氣悶,她這幾日已尋到一處好所在可以開酒店,位子極好,不遠處就是章台走馬這處,生意必定興隆,裏頭前店後坊,樣樣都是現成的,因道:“你放心罷,我已尋到一處店麵,就搬過去。你隻靜心讀書。”
滴珠親至後邊,看著人把箱籠都收拾回來。王慕菲靠在美人榻上,手裏捧著明月泡的香茶,看幾個使女爭先恐後聽他使喚,長歎道:“果然大丈夫不可一日無錢呀,難怪爹爹把錢看的那樣緊。”
話說小雷走到尚家去,尋著真真,笑道:“真真姐,這幾日隔壁還有一場大鬧呢,你隻看笑話罷。”
真真奇道:“何事?”小梅猜到幾分,附到真真耳邊說了,真真麵色微紅,啐道:“怎會如此,那姚氏也有今日,倒叫我歇了看笑話的心思了。”丟過一邊不理。
小雷背著手在庭院間晃了幾圈,想起來食盒不曾收回來,轉到後巷去,正好撞見滴珠看著管家們搬家,都不曉得那個食盒是誰送來的。恰好小雷來取。滴珠就問他:“小雷兄弟,他才搬到這裏幾日,你兩個就相與上了?”
小雷故意沒好氣道:“我哪裏曉得,原是那一日我陪梅小姐出去耍,遇見姐夫一路跟著那梅小姐,所以說得幾句話。不是看姐姐麵上,我理他呢。見了瑞芬就合貓見了魚腥一樣。”走到院中故意跺腳道:“我瑞芬姐姐還要說人家呢,可不能吃他壞了名聲,回去必叫瑞芬姐不要理他!”
姚滴珠氣了個倒仰,看幾個奴仆俱有偷笑之意,也隻能把酸醋收起來,眼前要先收拾了小桃紅,再打發那個不曉得羞恥的梅小姐。心裏不禁恨道:“他王慕菲不過是個舉人罷了,還有哪裏好?一個兩個都合不要錢一樣倒貼上來,真不要臉!”板著一張臭臉回去,看見王老婆子在廚院那邊探頭探腦,就連公婆也恨上了,小桃紅不能放過,公公婆婆也要叫他們吃個苦頭,曉得這個家誰當家才是。她想了想,就使奶媽去雇鎮上極出名做不長的一個劉八嫂,安排她住在西院頂小桃紅的缺。又連劉八嫂那個極傻的兒子也一並安排在西院,說是叫他與老太爺老夫人跑腿打雜,其實是要叫他兩個故意去氣王老太爺兩口兒。王家自此一團和氣過日也不必細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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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原來他是故意的(上)
隻說那日晚間相公子來,還帶了數十盞燈來與真真耍。他聽說了小桃紅搶在王舉人娘子前頭有孕,一口茶噴到地下,笑道:“馬兄弟,你這位尊親,可是有趣。”
小雷歎息道:“女人真是怪東西。你說不叫我們出門,晚間要合我們說緣故的,是何緣故快說!”
相公子想了想,苦笑道:“有一個誰也惹不起的人,偏愛惹事生非,所以要避他幾日,你莫多問。等他走了,我請你去虎丘耍,大家樂幾日好不好?”
小雷笑道:“我雖然要去,卻不領你的情,你明是想叫真真姐去散心的。偏要拉我做幌子,相大哥,若不是我跟著來,你待如何?不如多備幾樣禮謝我實惠。”
相公子笑道:“但我有的,隨你拿去。”掏出一個核桃大小的洋表,看看差不多到飯時,合小雷到廚院邊的小飯廳去。
他兩個常來,廳上設宴過於費事,又不好到真真閨房吃飯。所以真真想了個法子,就在廚院邊收拾出一個便廳來,擺著幾樣家俱,收拾的甚是潔淨舒服,但是他兩個來,都是在這裏款待,顯得又親近又守禮。
此時真真早備好了一桌飯候他二人,見相京裏合小雷進來,對小雷施禮道:“小雷,姐姐有事求你。”
小雷曉得是為著小梅賣身契的事,白日他去王舉人家本是為著此事,吃小桃紅懷孕唬著了卻是忘了。不好意思笑起來道:“隻叫小梅休錯放調料,我自想法子去要來。”
真真搖頭道:“他家人的性子我曉得,隻怕好好要都不肯給的,隻得使銀子買。你隻說你少個使女,問我討了小梅去,才曉得她是有賣身契的。去問姚氏要,你是她娘家人。必是與你的。”
相京生看真真說話半點火氣都無,禁不住笑起來,道:“真真,你想通了?”
真真微笑起來,慢慢道:“想通了。相大哥,我到今日才想通,是不是極傻?”
“怎麽會。”相公子柔聲道,眼角掃到上菜地翠墨偷笑,忙道:“你這個主意極好,隻怕小雷要了去不肯還回來。”他也是曉得大鐵頭合小斧頭兩個都對小梅有意,所以說個笑話兒。
小雷想到他家那兩個二百五丟他的人,紅著臉道:“怎麽會。真真姐,那一家亂成一團麻一樣。隻他兩口子再加一個小桃紅,三個人就有四個心。咱遠遠瞧著。“
真真點頭歎息道:“我原對他兩口子都有怨恨之心。可是今日聽說那姚氏,倒有幾分憐她。她這樣拚著名聲不要把銀子死死抓在手裏。以為這般王舉人就會好好待她,卻是和我當日一樣錯了呢。”翠墨看真真又像是難過起來。忙笑道:“今日把梅小姐要擇婿的風聲傳出去。就有一家上門來說呢,隻是在門口就叫林四叔打發了去。”
相公子合小雷都拿眼瞪翠墨。翠墨自顧自道:“那一家甚是有趣,卻是寡母守著一個兒子,林四叔問得他家隻有幾間屋,少爺還是個白身,就說梅家是翰林,女婿極少也要個舉人。”
學蘇州老太太說蘇白道:“我兒若是舉人,自然有本地望族來求,何消找你外地人?”
真真微笑,連連點頭道:“果然,中了舉,就合太子差不多地。”
“舉人真有那麽值錢?”小雷問相京生。
相公子苦笑道:“家父原是舉人,中舉之前家事不過過得罷了,現在的情形,就是我不說你們也猜得二三分。”
小雷恍然大悟道:“難怪姚滴珠在我跟前都鼻孔朝天,不是看銀子份上都不愛搭理我們,原來是這般。可是這位王舉人將來能得官否?”
相京生搖頭道:“不能。他德性有虧,就是得了官,也必有監察禦史刺他舊事,哪一件是站得住腳地?也不過白花銀子活動罷了。”
小雷聽說,笑道:“原來如此,我姑姑還在發愁將來女婿中進士做官,就要把姚家當無底洞呢。這般說,是不必理會了。”
真真輕輕道:“隻怕等不得那一日呢,他素來小氣,尊親那樣對他,隻要得誌,必會尋個由頭叫尊親吃虧。”
小雷無所謂道:“我姑姑待她都是看兩個小的麵上,姑姑不吃虧就好了,理他呢。真真姐,這個白白是什麽團子?看上去甚是好吃的樣子。”
尚真真取筷夾了一團與他,笑道:“肉丸子。你喜歡多吃兩團。”當下吃飯不提,飯罷小雷想看姚滴珠合王慕菲打架,尋了個借口出去。相京生在偏廳裏捧著茶碗,看著真真不舍得就去。
真真奇道:“相大哥,這是怎麽了?”
相京生搖頭道:“無他,這幾日為家父做事呢。這一樁做完,我自是我,他老人家就管不得我的事。”突然道:“真真,有件事要合你說。我當日氣不過那王舉人那樣對你,所以使計賺了王家的銀子,如今這些銀子現在,多是他們搜刮你地。”
真真搖頭道:“我不要。”
相京生笑道:“我曉得你不要。隻是這筆銀子卻不少,我尋思著散與各處的撫孤院,再分出一些來濟助各處學堂,你看如何?”
真真點頭笑道:“甚好。還可修路修橋,區區數萬兩哪裏夠花?”
相京生因她笑的有些異樣,怕她惱,大膽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太過心狠手辣?”
真真微微搖頭道:“煉銀母之事哪一年不聽人家說一二回,原隻有貪的無厭的人才會上當。其實……我聽說王舉人丟了銀子窮的叮當響,極是快活。”衝著相公子笑著福了一福道:“謝你為我出氣。”
相公子隻是傻笑,連真真何時出去都不曉得。翠墨過來請道:“三公子,您老是回相家莊。還是在小雷少爺院裏歇?”
相公子回神,看翠墨笑的賊兮兮地,不大好意思道:“我就忘了尚大叔最喜歡修橋鋪。我自家去。這幾日叫守夜的看著些,半夜有人敲門。先把女眷藏起來,若是有事,使人飛奔去報我。”
他回到家,耳邊還是真真那句“謝你為我出氣。”就覺得那十數日地功夫不曾白費,為著花這十來萬銀子一夜都不曾睡。到天明方才打點分派好,就使他地心腹去辦。
過了幾日,漸有流言,說是要加稅,從前蘇州人曾經抗過稅監,這一回市麵上就有些不太平起來,滴珠的酒鋪子也有人來收過兩圈稅,再加上打點使用,還不曾開張。就去了幾十兩。
鬆江鬧得更狠,一台織機一年地出息還不夠稅捐。本是收絲的時候,織戶們都忙著賣織機改行。姚員外原花了數萬兩本錢訂下絲棉要做布商。隻一個稅就吃不消。無奈學著李家把織作坊盡數獻出去才得抽身。轉眼綢緞地價錢就飛漲起來,就是細棉布也比往年貴上幾分。
蘇州本來樣樣都要貴些地。更是貴得住不得人。
小雷在尚宅住了十幾日。聽說蘇州跟鬆江兩城極是熱鬧,想回去替姑姑想法子。都吃相京生攔住了,合他說:“你是聰明人,當曉得我為何禁你在宅裏。”
卻說那姚滴珠不到一個月功夫又叫小吏敲了數十兩銀的竹杆去,極是心痛,頭一回釀地酒出來,甚是中吃,她一門心思撲在酒館上,連小桃紅都拉了去助忙。自以為清風明月在看,必能看著姑爺,可是她兩個都隻得十三四歲,小姐不在家,哪敢管姑爺事體?。
王慕菲在後園坐不住,腰裏又有幾兩銀子,潛出去耍了幾次,膽子日漸變大。這一日大清早滴珠帶著小桃紅出去,他就倒扣了房門,跳窗出來,打開後門到城裏去耍。
蘇州本來就是個好耍處,最多的是那窮秀才,招一隻小船,泡一碗雨前,再加幾十個錢的點心,就可消遣幾個時辰。若是再加幾個錢,叫船家慢慢在河裏蕩,兩邊河房裏有的那婉轉的歌喉,輕揮的紅袖,不消再花分文自由你賞玩。
王慕菲就尋了條小船坐著,在花街柳巷的河道裏蕩著看美人,美人也自看他,極是逍遙。轉過一個灣,對麵一條精致花船正停在小碼頭上。撐船的極是在行,笑道:“王秀才,這是清倌兒出門,等閑看她還要一二錢銀子的茶錢,今日卻是便宜咱們了。”
這個船家地官話說的不大好,王慕菲看見船上有幾個窈窕的少女,笑以官話道:“近些瞧瞧去。”使泥金川折扇在小桌上輕輕地敲。撐船的因他身上穿地幾件舊衫其實料子甚好,也猜他是從京城裏來耍地貴人,忙撐到那花船邊上去,妝著要過去的樣子,好叫王慕菲瞧個仔細。
王慕菲取了一粒瓜子丟過去,正巧彈在一個背對著他地婦人頭上。那婦人摸到是顆瓜子,一口又軟又糯的吳語不曉得說些什麽,掉了頭看見是王慕菲,突然笑起來,用官話問他:“是勿是王小舍人?你勿記得我啦?濟南,濟南呀,你替我贖的身!”自艙裏揮手叫船家撐船,喊道:“我是醉娘呀。”
王慕菲忙搖手道:“你認錯人了。”叫船家速速的撐船到楓橋,那花船一路跟來,王慕菲與了船家二錢銀子,合有鬼追一般逃走。
第二日醉娘尋到王家來扣門,恰好滴珠在家,聽說外頭來了一個妖豔的婦人,也不叫管有到後園去喊舉人老爺,換了兩件新衣出來,客座裏坐著,那個婦人把滴珠上上下下打量了許久,笑道:“你是王公子新討的姨娘?請你們少奶奶出來說話。”
第三十章 其實他是故意的(中)
姚滴珠氣得麵色鐵青,忍著氣道:“我就是王舉人明媒正娶的娘子,你有什麽話合我說罷。”
醉娘再上下打量王舉人娘子一回,笑道:“原是我認錯人家了。舉人娘子寬恕些個。敢請這裏有個同是姓王的,娘子尚氏名真真的人家麽?”
姚滴珠愣一會,才想明白這個婦人合尚真真是舊識。沒想到尚真真看著甚是老實的樣子,居然有這樣叫人看不上眼的朋友,想了許久,笑道:“你說的尚真真是我家相公的妾,過年時失足落水死了。”
醉娘聽她說真真是妾,微皺眉頭,笑道:“原來如此,卻是小婦人有眼不識金鑲玉,真真小娘子已是歿了,請問葬在哪裏?”看滴珠一臉的不想說,解釋道:“我欠她一個大人情,想去墳上燒三柱香。”
姚滴珠哼哼道:“在鬆江呢,在哪裏我卻不知。”
那醉娘本是風塵中打滾的人物,看情形也猜測得到三五分,必是那尚氏是私奔的,王小舍人發達了,嫌她上不得台盤後來另娶,尚氏本是個柔順的人,這個舉人娘子又不像個寬厚的,吃她磨死了也不見得。忙站起來萬福,笑道:“打撐了。”
滴珠送她到門口,看見她坐著一頂華麗的轎子去了,後邊跟上一輛驢拉的小車,在泥地裏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大凡婦人若是以為有事,就是真的無事她在那裏胡思亂想,也要想出許多事來。何況王舉人極是不老實,從前合尚真真私奔在前,近日又合小桃紅偷吃。姚滴珠越想越怒。衝到後園去質問。
王慕菲正在那裏捉了一本書在念,看滴珠滿麵通紅衝進來,唬得丟了書貼牆站著。
姚滴珠惱道:“那個什麽醉娘是你什麽人?都尋到家裏來了!”
王慕菲本是昨日撞見了醉娘心虛。所以今日不敢出門,聽得醉娘找上門來。暗叫一聲苦也,妝糊塗道:“我不曉得什麽醉娘酒釀的。”
滴珠冷笑道:“她還認得那個淹死鬼尚真真呢,連你姓名年甲都說的清楚,會合你沒有幹係?”
王慕菲生怕滴珠使鐵砂掌,賠笑道:“那原是真真的手帕交。在濟南認得地。我合她從來不說話的。如今真真已是死了,越發合我不相幹。”
姚滴珠冷笑道:“是麽,原來尚二小姐的手帕交是粉頭?”
“不是不是……那個時候醉娘還是清倌人,為著不肯接客,吃玉姨打了幾十鞭。”王慕菲提到從前心慌意亂,口不擇言起來:“也不是,是醉娘想贖身,玉姨不肯……還不是,是醉娘……”
PIA!姚滴珠吃疼。捧著手掌吸氣,轉身合守在門口地管家說:“把內院二樓收拾出來,請姑爺到樓上去讀書!”
王慕菲眼冒金星。心裏慶幸自己是靠著牆,不然必要跌倒。捧著臉嘟喃道:“真的沒有什麽地。滴珠。真的沒有什麽。”
姚滴珠冷笑道:“人家都合我說了,你敢當麵扯謊?不然你合我去尋那醉娘當麵對證?”
王慕菲深恨滴珠逼迫的太狠。怒道:“姚滴珠,我堂堂一個舉人做你的夫婿,你說打就打,說罵就罵。我要休了你!”
姚滴珠吃了一驚,諷道:“你舍不得我家白花花的銀子。紙筆都在這裏,你寫呀!”
“寫就寫!”王慕菲奔到桌上取筆,舔了舔墨,舉筆才寫得一個休字,就覺得頭暈眼花,哼哼道:“娘子,我眼花。”
姚滴珠掉頭就走,速把內院樓上五間房都收拾起來,喚小桃紅道:“你去後園叫姑爺把書本搬到樓上來,那後園還有十幾間屋,我要換幾兩租錢用。”
小桃紅這幾日吃小姐幾句軟硬話哄住了,不敢不從,老老實實到後園勸說王慕菲搬書房。
王慕菲捧著半邊紫脹地臉給她瞧,抱怨道:“你看,一言不合,就下這樣狠手。我哪裏是舉人,分明是小廝!”
小桃紅極是心痛,自懷裏掏出那盒藥膏來,一邊替他抹藥,一邊掉淚,道:“好哥哥,你看在孩子份上,千萬順著她些,她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王慕菲怒道:“我是那樣的軟骨頭麽!從前真真比她有錢大方的多,還不是一樣要看我臉色過日?如今她仗著有幾個銅錢,動輒摑我耳光,是男人,都忍不得她。”抱著發抖的小桃紅道:“你莫怕,此時還不是與她翻臉的時候,就是為著你合咱們兒子,也要忍耐。將來……”他仿佛牙齒痛一般吸氣,冷笑道:“等我做了官,咱們帶著她到任上去,她自然任我處置。”
小桃紅破啼為笑,道:“隻嚇嚇她罷了,小姐隻是從小吃老爺慣壞了,一不合她心意就要甩巴掌,不隻是對姑爺如此。將來,就是她自家有了孩兒,想來也是一樣。”
王慕菲惱道:“她休想,我的孩兒,她哪裏打得。總有一天要收拾她。”想起來問小桃紅有何事。
小桃紅說了,幫著他收拾了幾匣書,又收拾出一個小書箱,兩個提到自到樓上去。姚滴珠端坐在太師椅上等他兩個下來,冷笑道:“可是親熱夠了?小桃紅,你就是不為著你肚子裏的孩兒,為著你小姐我的名聲,也要曉得不能合姑爺再同房,若是胎滑掉了,人家必要說是我做了手腳!明日起你搬去守鋪子罷。”小桃紅低低應了一聲,不敢朝王舉人看。王舉人坐在一邊,明月捧了碗茶與他,他就極專心的吃茶。滴珠正要發落他,突然奶娘手裏拿著一封書信笑嘻嘻進來,後頭跟著兩個人,抬著一個箱子。
那箱子滴珠認得是方才醉娘地,因道:“這是怎麽回事?”
王慕菲抬首看了一眼那信封上寫著一個王字。伸出手正要拿,奶媽把信交到滴珠手上,笑道:“那個婦人方才又來過。說是來還銀子的。”
王慕菲落了個空,因奶娘不把他放在眼裏。連不曾挨打的那半邊臉也紫漲起來,姚滴珠看見心中極是快意,故意笑道:“取四錢銀子與這兩位管家。”打發了兩個人出去,方拆了信慢慢看。她地臉,先是漲紅。後是發青,再轉通紅,冷笑道:“王舉人,原來你還唱過這樣一出好戲,虧她尚真真把你當眼珠似的供著。”把信紙丟在他臉上,啐道:“滾到樓上去讀書!清風,使大鎖把兩邊樓梯門都鎖起。”喘了幾口氣又道:“王慕菲,你明年若是考中進士還罷了,若是考不中。我自休了你!”用力推他上樓,親自取大鎖鎖起,喚全家奴仆來。道:“從今日起,舉人要靜心讀書。不肯再下樓一步。若是誰敢誤了姑爺地功名。休怪我姚滴珠無情!”
過不得一兩個時辰,消息傳到王老太爺合王老夫人耳裏。老夫人暴跳。道:“我地兒自有爹娘,已是中舉,哪裏輪得到她管教,吃她鎖起,將來做了官人不笑他?”
老太爺喝道:“你放屁,媳婦極是賢惠,不是為著兒子功名,她為甚要背這樣罵名?”扯著老伴回屋,小聲道:“姚滴珠是個潑的,你休惹惱了她。上一回你在那個傻小子跟前罵了她幾句不好,我兩個一連三日吃地都是醃蘿卜,你忘了?”
一提到吃,王老夫人極是傷心,拍著大腿唱起來:“我---那苦命的----真真呀,你閃得為娘----好苦啊!”
王老太爺用力一推,王老夫人跌了個平沙落雁,住了聲瞪他。王老太爺低聲罵道:“你現在哭真真,難道那尚家會把燕窩魚肚與你吃?兒子忍得,你就忍不得?如今我們無錢,自是要看她臉色過日。”
王老夫人實是跌的痛了,這一向姚滴珠在家吃飯,也有肉有魚,若是滴珠不在家,奶娘做菜隻得三樣到老太爺桌上:一碗醃蘿卜,一碗臭鹹魚,再有一碗時鮮,卻是日日換的,都是極賤的素菜。王家老太爺合老夫人自兒子中舉合兒子住,哪一日不是真真好吃好喝供著?到得新媳婦手裏,吃塊肉都難。
老夫人地金頭麵送了媳婦做定,衣裳首飾又叫老伴當了血本無歸,比不得老太爺想吃肉了,還能掏十個錢去熟肉鋪切一斤白煮肉吃了來家,所以王老夫人格外的抱怨,吃老伴幾句話點醒,突然想到:我一輩子無錢,才對老頭子低頭。來還要靠著兒子,兒子是我生的,沒的不向著我。現在老頭子也是精窮,為何他還對我又打又罵?如今他合我一樣吃媳婦的,我怕他做什麽?也要打他兩下出出氣才好。老夫人想到這幾十年,有事無事都要挨幾下巴掌的老臉,奮起,用力摑了老太爺一巴掌,道:“你已是合我一樣吃媳婦的,也叫你吃我一巴掌,嚐嚐被人打的滋味。”
王老太爺暴跳,罵道:“老虔婆,翻了天了,你敢打我!”揮拳就上。王老夫人也不示弱,撥出她那對長簪來,兩個戰成一團。他們房裏的老媽子摟著兒子站在一邊,看他兩個打夠了,才去東院合女主說知。
姚滴珠清點過銀箱,裏頭足有八百兩銀子,心中甚喜,收藏妥當了坐在那裏吃茶,聽得說公公合婆婆打起來,大樂,道:“勸什麽,兩個都是我長輩,一邊是公公,一邊是婆婆,我偏著那邊都不好,且等著罷。”
王慕菲在樓上聽見,下來拍門道:“滴珠,你開門,我去瞧瞧,若是打傷了,不要花銀子瞧麽?”以為提到銀子,滴珠自是心痛,必放他出來,
誰知姚滴珠想到他上回趁自己不在家翻箱子,這幾百兩銀子原是人家還他地,還是小心為妙,就喊明月道:“你去叫轎夫備轎,我還要到城裏去一回。”看著管家抬銀子出門去了。
小桃紅在廂房裏聽的分明,趁清風合明月都跟小姐出去,撿塊石頭丟到二樓,對伸頭出來的王慕菲道:“我去瞧瞧,你可有什麽話要我帶把老太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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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唔,明天有真真地戲,本來是今天的,可是我腦子好亂,還是放到明天吧。
第三十一章 其實他是故意的(下)
王慕菲道:“你去把竹梯移來,我自爬下去,滴珠這一向出門,不到傍晚不會回來。無妨。”
小桃紅忙出來,故意走到廚院去望望,奶娘早鎖了廚院的門出去耍子,一架竹梯就靠在牆邊,忙搬到院裏來靠牆。
王慕菲脫了長衫先丟下,捏著一把冷汗下來,心裏卻突然想到:那梅小姐後宅封了園門又如何?我自有竹梯。他下來先不去西院看爹娘,把竹梯搬到後園靠梅家界牆一株大樹上,爬上去張望。
果然那梅小姐在後園耍子。除她之外,還有十來個美貌待女散落在周圍。因著天氣漸熱,家常都脫了比甲,僅著紗衫紗裙,隱約能看見裏頭或紅或綠的小衣,極是香豔。王慕菲見了這樣一副春閨圖,讚歎道:“不曉得誰家恁有福氣,娶了梅小姐去,還得這許多美人做賠嫁。官家小姐見識都是不凡,聽說不必夫婿說,自家就把使女梳洗好了推到書房與夫婿做妾,極是賢惠。”
小桃紅在下邊等的心焦,拉他道:“姑爺,西院裏還在吵鬧呢。”
王慕菲道:“無妨,我娘哪一日不叫爹爹打幾回?爹爹手下自有分寸。”
小桃紅聽得隔牆鶯聲笑語,不忿他偷看,道:“是老夫人合老太爺撕打呢。已是打了這一會,你聽。”王慕菲也自聽見吵嚷,忙爬下來道:“怪哉,我娘叫我爹教訓了一輩子,怎麽到老番了脾氣?”忙跑回西院。
王老夫人積怨倒像是有幾百年的樣子,一朝舉起拳頭,正應著那句話:能挨打的才會使拳。夫人苦練幾十年金剛罩的功夫。王老老太爺縱然是拳拳到肉也不過替她搔癢癢罷了。王老太爺卻不曾煉過外門橫練,吃不得痛,叫王老夫人十數拳打得全身上下二百七十二塊骨頭無一處不痛。隻是大丈夫輸陣不能輸人,縱是戰死也不能告饒。所以兩個相持不下。
王慕菲闖進來,正看見老娘坐在老爹身上,一邊喘氣一邊揮拳,老爹橫睡在地下,使手指頭扣老娘腰眼。喉嚨裏嘶嘶作響,看見兒子來,就合那天兵天將下凡一般,用力喊道:“我的兒,爹爹吃你娘打死呢。”
王老夫人揮拳道:“老娘吃你爹爹打了一輩子,到如今才曉得原來他打不過我!死老頭,快與我二兩銀子買燕窩吃!”
王慕菲做好做歹,拉開老娘,扶著爹爹到房裏去。老人家吃這等拳打腳踢地羞辱,哭的各淚一人般,拉著兒子的手泣道:“這是為何呀。你娘老實了幾十年,合滴珠這樣地潑婦才合住半年。就變成這般。”
王慕菲看那個劉八嫂進來。衝老子使了個眼色,輕聲道:“爹爹。你要吃茶否?”瞪劉八嫂一眼,喚她去倒茶。
王老夫人拍著衣裳上的灰,笑嘻嘻走進來,道:“我地兒,照常你爹這門打我,你都當沒看見,如今老娘打他幾拳,你怎麽合天塌了似的?”衝王老太爺要箱子的鑰匙。
王老太爺因兒子在邊上,硬氣道:“休想。”
王老夫人一個巴掌甩過去,把坐著的老太爺又抽睡倒,笑道:“與你臉麵不要,非要吃我巴掌,你不給我不會自家翻。”自翻出一把鑰匙,開了箱翻出一包銀子來,盡數揣在懷裏,拉著站在一邊愣了許久的小桃紅道:“走,咱們街上耍去,中飯自到酒樓吃去!”
小桃紅想到劉八嫂瞧見她合姑爺一道進來,若是小姐來家她必沒有好果子吃,不如先把老夫人哄她,忙笑著應了一聲隨她去了。王慕菲合老太爺相對無言,突然想到滴珠不在家正好去搜箱籠,忙道:“爹爹,你安心歇歇罷,兒子還要回去讀書。”看劉八嫂合她那個傻兒子都不在院子裏,速到耳房搬了一張竹梯,照上回舊路,就從老太爺後牆爬上牆頭,又把竹梯抽到另一邊下來,神不知鬼不覺賺下一張梯子,日後要偷看隔壁易如反掌。他扛著梯到自家臥房裏,隨手把梯子架在牆上,一貓腰就鑽進臥房,然三間正房子四間耳房都翻遍了,都尋不出鑰匙來,隻有他那十幾隻箱子地衣裳,還不曾與他上鎖。王慕莫存著萬一之想去打開一隻,裏頭俱是真真替他做的細毛皮衣。再翻一隻,是大毛衣裳。每隻箱子四角都放著小包驅蟲的藥香。王慕菲抱出一件來,伸手進皮襖的暗袋去摸,居然摸出一隻半個巴掌大小的寶藍綢麵荷包來,繡著百年好和的花樣兒,四角還繡著吉祥如意紋,正是真真的手澤。王慕菲捧在手裏,想到當初才中舉的時候,尚家送了許多衣裳來,他還合真真抱怨:“如今雖有有錢了,想你親手做雙鞋卻不能了。”真真手裏正繡著這隻荷包,笑眯眯回說:“我與你多做幾個荷包配衣裳穿呀。”
這個荷包甸甸的還握在手裏,真真不肯合他過好日子,早棄他去投水。王慕菲還是想不通她無名無份跟著自己許多年,偏把那張婚書看得比數年地情份還要重。他越想越是煩燥,用力把荷包丟出去,隻聽得“撲”一聲,正撞到一隻箱子角,那箱角卻是活動的,吃他大力撞過,就脫下來,咣浪浪丟出一塊銀子來。王慕菲忙把銀了拾起,箱角照舊擰上。又把那三隻角也試擰一回,隻有一隻角是活動的,裏頭也有銀子。這卻是舊俗所謂壓箱銀了,這尚家地壓箱銀藏的甚是巧妙。
王慕菲每隻箱子都試過,也有金也有銀,攏了攏一共也有二百來兩銀子。這卻是他翻身地本錢了,他尋了隻舊包袱包起,又去翻那隻荷包,裏頭也有兩錠金裸子,並二三兩碎銀子----王慕菲地性子是有多少花多少,所以真真備了許多小荷包藏在衣裏。防他出門無錢使。王慕菲翻了許久,又翻出十來隻這樣的地荷包出來。把銀子都倒出來,使那舊包袱一總包起。就藏在耳房上頭房梁處,還撿了兩塊磚擋住。自問萬無一失,方才把箱子照原樣放好,使衣裳下擺兜著這十來個荷包,卻是無處藏。姚滴珠素來眼尖,荷包這種貼身東西若是叫她瞧見。必不得討好。王慕菲不肯睹物思人----想到真真寧肯死也不肯做他的妾,他舉人地心肝兒就好似在油鍋裏煎過一般。所幸這十來個荷包收藏的極好,還合新的一般,正好拿到那賣荷包地鋪子裏賣了。
王慕菲換了件舊衣,取了塊帕子包起這十幾隻荷包,滿懷著對真真棄他的恨意出來。姚家地奶媽拎著一大籃菜進來,看見姑爺不好好在樓上讀書,反倒要出去逛,上前攔道:“姑爺。你不讀書,隻想著耍,哪裏能考取功名?”
王慕菲怒道:“老太婆。你想明白些,我不中還罷了。若是得中進士。轉眼就是官,就是你家小姐也要讓我三分。你這樣的,立是就叫差役使大板子打死!”
奶媽想到小姐一心張羅要姑爺做爺,若是姑爺做了官,小姐合他是夫妻也話講,她這樣的,實是泥菩薩過江,小命不保。忙改口笑道:“原是老婦人糊塗,姑爺自去。中午可回來吃飯?”
王慕菲哼了一聲,不理她出來。一路心裏甚是暢快,如今手裏銀子也有,又收伏了滴珠的兩員大將,就合那戲文裏唱的一般,甚是得意。
他哼著小曲兒進城,到最繁華地閭門,尋了個賣香包荷包的鋪子,妝不得誌的窮書生說話,道:“學生的娘子繡了幾隻荷包,敢問貴鋪收不收?”
那掌櫃的正有大生意要忙,不肯理他,道:“小鋪自有繡坊,不收人家的零碎活計,客人,你去小巷裏尋小鋪問問,或者有收的。”
買貨的客人本是嫌他這裏的荷包不大好,聽見有人要賣,忙道:“那秀才,你過來與我瞧瞧。”
王慕菲在街巷裏混過幾日,曉得行情,笑道:“掌櫃地不收,學生自去別家罷。”
那人扯住他道:“與我瞧瞧,休怕這個胖子,我看中了自把錢與你。”
那掌櫃的心裏雖惱,麵上還要妝出大方,笑道:“客人與他瞧瞧也罷。就是這位老爺不要,我自收下也使得。”
王慕菲方解開小包袱,抖出十來個各色荷包。掌櫃的合那買荷包地都是識貨之人,各取了一個細細賞玩,都讚歎不已。客人出到四兩一個攏共六十兩盡數買去。王慕菲就使舊包袱裝了六個大元寶,謝過掌櫃的要走。那掌櫃地拉住他道:“客人,這荷包實是做地好,若是還有,盡管拿來我這裏來,我照三兩五錢一個收購。”
王慕菲搖頭道:“這是我渾家所做,如今我渾家已逝,新娶的房下卻不會呢。”
那個買荷包地聽說,歎息道:“原來這樣,照理說這幾個荷包你當留做念想,隻是我原等著急用,也罷。還一個與你。”隨手挑出一個丟把王慕菲,勿勿出門去了。
王慕菲握著這個荷包,也自感慨:這個人好大方,幾兩銀子說丟就丟了。那掌櫃的以為他思念亡妻,推他道:“年輕人,已是再娶娘子,還是把心思放在活人身上罷,這個荷包小心收好。”好心送他出去,回來還感歎不已:果然是佳人命薄,繡活做的這樣好法,必是個慧秀的婦人,若是還活著,攬到自家繡坊來,卻不是一棵搖錢樹?
王慕菲因這荷包人都說好,又甚是值錢,就拴在袖內,這六十兩銀子萬無帶回去的理,不如換對金鐲子套在腳上。橫豎滴珠合清風明月又不替他洗腳,不會曉得。就轉到一個金鋪子去,五十六兩銀子換了七兩重的一副金鐲子,還有四兩碎銀丟在荷包裏,尋了個茶室,要碗茶吃歇腳。
此處離滴珠買的酒店甚近,坐在窗邊就能看見去打酒的人不少。王慕菲摸摸臉,長歎一聲,若是當時隻納她為妾,她為著固寵,必是服服帖帖。又可拋頭露麵出來做生意。真真就是與她婚書也罷了,自在家裏當家,想必他如今的日子也合神仙般。不叫為著這區區幾十兩銀子在太太陽底下跑半日,連自家鋪子都不敢進去。果然婦人並無一個好東西。
他正在那裏腹誹。突然見一隊拿著水火棍的衙役衝到自家鋪子裏去,驅趕客人,砸碎酒壇。
王慕菲忙衝出去,喝止道:“大膽,光天化日之下這般胡作非為。你們眼裏還有沒有王法?”
一個滿麵油光,肚子圓的合油簍一般地老衙役看見砸出正主兒來了,笑道:“你是那姚氏的夫婿?你娘子將了一箱假銀子去錢鋪,已是吃錢鋪的老板出首了,想來你也逃不脫幹係,與我去府衙罷。”
王慕菲心驚,滴珠早上抬走地是醉娘還來的八百兩。那醉娘原就不是個好東西,必是舊恨不曾消,故意抬假銀子來害他地。不想卻叫滴珠頂缸。王慕非想到滴珠使那大枷枷起,心中自是快意,然畢竟是他王舉人的娘子。不好這樣出來丟臉,忙道:“我是原是鬆江府的舉人。寓居在此的。你們鎖不得我。”
那衙役聽說是舉人,就是他不濟事。也有同年,老師門下,卻也有些膽怯,說話就客氣了許多,喝止了手下。因王舉人不濟事,還替他安排關門,吩咐夥計掃地收拾。又替他主張道:“其實不是大事,隻是那錢鋪深恨尊夫人壞他生意,所以一邊主張經官,舉人老爺,你若有銀子打點些,縣尊極是個好話的。若是鬧到府尊處,還有許多為難處呢。”
王慕菲皺眉道:“我娘子在何處?”
那人摸著油光光地胡子笑道:“尊夫人由縣尊夫人伴在後衙呢。”王慕菲聽說是後衙,覺得吳縣知縣甚會行事,合衙役到了縣裏,那知縣已是自夫人處曉得他是舉人,也不叫升堂,請到偏廳坐著。
奉茶畢,王慕菲就道:“這銀子原是人家還來的,賤內原不曉得。”
知縣道:“尊夫人也是這般說,咱們斯文一脈不消說得,隻是此事已是出首了,若得窩伴住出首的人,或許還可設法。”
王慕菲哪裏曉得人家做官的說這個話,就是叫他請出孔方兄來攀交情,極老實道:“我隻把這銀子取回去就是。”
那縣尊因他說話還不如那姚氏不在行,銀子又是他娘子拿去錢鋪,酒坊也是他娘子張羅,猜他是個不治生產的書呆子,就歇了合他說話的想頭,請他去一間廂房合姚氏說話。
滴珠哭腫了眼睛,左右清風明月陪著。王慕菲看見有兩個使女陪著,就放下心來,柔聲道:“娘子,你可曾吃虧。”
姚滴珠伸出光禿禿的手來,道:“你看,盡數拿去打點了,這回號那個醉娘陷害,必要把她供出來。”
王慕菲驚道:“前事你也知曉,若是把她拉扯出來,我的舉人沒的做呢。方才知縣甚是敬我,說隻要那錢鋪子地人領回出首的呈子此事就可了結。我去找那開錢鋪子的說去。”
滴珠心裏約略明白知縣示好是想要錢,隻是她藏地那些私房必不能經王慕菲的手,想到小雷,喝道:“且住,咱們已是窮了。你原在這些事上不在行,我家小雷兄弟現在那梅家盤桓,你去尋他來見我一麵兒,自有我娘家出頭打點,卻不是省事?”
王慕菲一股邪火自小腹升起,燒到頭頂又燒回去,直至腳後跟----悄無聲息地散了,笑道:“娘子說地是,我就去尋他。”出來辭知縣。知縣早在隔壁放了人偷聽,曉得他回娘家去搬出銀子的人來,自是樂從,笑嗬嗬送他到門口。
王慕菲因差役對他都極是客氣,覺得甚有麵子,就不肯走回家去,走過一個街口,雇了頂轎子到梅家。
梅宅管家見是隔壁地王舉人要尋小雷少爺,忙進去稟報。小雷合真真原是在小廳裏下棋,聽說王舉人來尋。真真就先道:“他原合你有親,有事尋你,還當讓進來奉茶才是,我暫避罷。”
小雷猜是王慕菲是吃了滴珠的虧來哭訴,笑道:“真真姐,你原當避的,不過聽聽他尋我做些什麽也甚有趣。借你們的正廳前的西廂用一用,你在裏間,我在外間等著,好不好?”
拉著真真到西廂,把她合幾個使女都推進去,又把屏風移到門前擋嚴實了,方叫人請那王舉人來。
王舉人初進門,就覺得這梅家收拾的極是好。天井裏十數隻假山盆景磊在架子上,正廳卻是門窗俱開,可見廳後也是荷花池,此時新荷俱似銅錢大小,池中一群錦鯉嬉戲,時聞嘩嘩水聲。廳上兩邊都是博古架,擺著的東西光彩奪目的也有,黯淡無光的也都,看上去都是極值錢的。兩個才留頭的小廝請客人到西廂去,王慕菲不及細看,移步西廂。
西廂雖然靠天井一邊門窗都是掩著,然裏頭極是亮堂,裏牆上的窗戶大開。最出奇的是兩間隔斷使的是隻極大的玻璃魚缸,裏頭數十尾各色大小金魚,魚鱗映著日頭一閃一閃的。小雷穿著件麻袍子,連腰都不曾係,靠在一張長椅上,笑道:“姐夫來了,可是有事?”
王慕菲心頭一陣惱火,這廝合梅小姐八字還沒有一撇,就把梅宅當馬宅了。當下忍著氣把滴珠抬了銀子送去錢鋪被出首,請他去尋嶽家來助一事說知。
小雷笑道:“我自姓馬,你自姓王,叫我助你可有什麽好處?”
王慕菲心道:你合滴珠有奸情,還這般拿班做喬,叫我低聲下氣求你,可惡,等我把梅小姐哄到手,也依樣還你頂綠帽!因笑道:“咱們原是一家人,分什麽你我。”
小雷搖頭道:“我這裏走不開,你自使人去鬆江罷。”
王慕菲極想使性子走人,然滴珠不肯把藏的銀子拿出來打點,隻得好聲好氣合小雷說:“你姐姐現扣在吳縣縣衙,若是真上公堂,我王家的臉固然是要不得,姚家又哪裏有臉出來做生意?”
小雷笑道:“那是姚家事,合我姓馬的不相幹。我要什麽,尊寵卻是曉得,你去問明白了再來。”揮手叫送客。
架上一隻雪白的鸚鵡扇翅叫道:“送客,送客!”
王慕菲唬了一跳,扯著小雷的袖子道:“你想要什麽都由你,與我先去見你姐姐罷。”
小雷隻是搖頭,突然聽得翠墨幾聲咳嗽,小雷猜必是真真有什麽話要說,忙站起來道:“姐夫你先回家,換了衣裳,並取些銀子好打點使用,我換了衣裳陪你去就是。”送他出去。
真真早自門後出來,要回內宅去。
小雷追上去道:“真真姐……”
真真扭頭笑道:“此事合我無幹,我不管的。休要問我。”
小雷笑道:“我明白的,隻是,我還要管的,不然姑姑在姑夫跟前為難。”
真真微微點頭,回到房裏歎息:醉娘,原來你當初說的都是真話,卻是我錯信了王慕菲,不曾想你這般有誌氣,隔了許多年還能尋到他出氣。在房裏轉了一會,出來喚林四管家:“你去打聽隔壁王舉人官司如何。”
林管家心領神會,速到小雷的院裏,小雷還在更衣,見他進來,笑道:“林四叔有事?”
林管家道:“小姐她想曉得是為何呢,小的請隨公子同去?”
小雷依了他,想了想又道:“尚大哥叫我在家不要出門,我又不曾合官兒打過交道。我們先到尚家莊去問他討主意去。”這章六千多,有欠昨天的幾百,有還笑臉的債兩千。幸福呀,隻有三千的債要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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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小二黑愛慕王舉人(上)
因著相公子的吩咐,小雷少爺合林四管家一出門,看守宅院的幾個管家鎖大門的鎖大門,放狗的放狗,甚是小心。
真真在庭中一株梧桐樹下站著看天。因天空飄來數朵烏雲,小梅過來勸道:“小姐,起風了,隻怕要落雨呢,回屋去罷。”
真真眉頭微皺,輕聲道:“聽說他吃了官司,我心裏居然是極喜歡的。小梅,我是不是心眼變壞了?”
小梅忙擺手道:“哪裏有,那幾年王舉人對小姐如何,小姐又對王舉人如何,別人或者有不知道的,婢子卻是盡吃。小姐,如今你合王舉人已是不相幹了,想那些做甚?快些回屋裏去呀。”
風裏略有雨意,想來不遠處已是下雨了,真真回房靠著窗邊坐著不肯動,小梅還要勸解,被翠依拉開。過不得一會果然下起雨來,熱烘烘的地氣帶著薔薇花香衝進來,真真突然伏在桌上哭起來。外頭雨珠兒嘀嘀答答,房裏頭淚珠兒也不少似那雨,真真揩濕了兩塊帕子加一邊大袖子,帶著哭腔喚:“小梅,去打水來與我洗臉。”
小梅不過應一聲罷了,自有她手下的吉祥如意兩個奔走。翠依看見小姐袖子濕了,不聲不響帶著針兒線兒去尋衣裳。真真自王家回娘家,舊衣一件都不曾帶回來。這尚鶯鶯替妹子做了足足二十四箱四季衣裳,尚員外還說女兒吃了這許多年的苦須要好好補嚐她,另撿花樣素雅的料子,雇了兩個有名的裁縫又與二小姐做了二十四箱。所以管衣裳的翠依最是忙碌,每常替小姐尋衣裳,總是三個人一道查簿子搬箱子。她三個翻了一會。翻出一件鵝黃地紗衫,一件秋香色的羅衫,送到真真跟前。真真嫌羅衫上紮的花兒太多。換了那件沒有花地紗衫。
吉祥捧著水盆進來,小梅忙取了塊布替小姐圍起。服侍小姐淨臉,正要勸說她擦點粉。守二門的小丫頭慌慌張張跑進來,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隔壁那個王舉人不信小雷少爺不在家,非要闖進來。叫守門地小二黑咬了一大口,睡在地下爬不起來呢。”
尚真真聽說,推開小梅跑了兩步,突然停住,冷笑道:“這是他自找的呢,使個人拎他出去關門就是!”
小梅響亮的應了一聲,翠墨跟翠依翠月都搶著要去,真真突然道:“也罷,我還是去瞧瞧他。”小梅有些擔憂。苦著臉看了小姐一眼。翠墨衝她擠眼,笑道:“小姐,這樣出去見客。卻是有些不恭,還當略為妝飾才好。”
真真輕輕嗯了一聲。重回妝台前。翠墨悄悄兒退出來,沿著遊廊一路到二門。尋著管事的問明緣故。
原來小雷少爺著忙,出門直奔相家去了,就忘了使個人合王舉人說一聲。王舉人在家換了兩件華麗衣裳,不見小雷來尋他,出來正好遇見小桃紅,說小雷公子合兩個管家騎著馬奔鎮外去了。他心裏就有了計較,那梅家隻得一位小姐,梅老爺又不在家,小雷又不在家,正好去他家尋梅小姐說話,辨一辨她是真正的梅小姐,還是假死地尚真真。
偏梅家的大門敲了半日,才有一個老仆開了偏門出來,道:“小雷少爺出門想法子去了,王舉人還請回去。”
王慕菲冷笑道:“你知我是舉人,怎麽還敢哄我?我曉得小雷兄弟還在你們家,讓我進去尋他。”一邊說一邊用力要擠進去。
那老仆年老體弱,吃不得年輕小夥兒擠他,退後兩步喊家丁,已是遲了。小二黑一馬當先,奔上來嗅了一嗅,尋著好下口的所在用力咬了一口。那小三黑小四黑並小五黑隻遲得半步,吃家丁們喝住,極是不伏,都拱彎伏地吠叫。王慕菲方才挨了咬,三魂七魄就走了五雙。都忘記叫痛。
老仆甚是老成,看舉人老爺伏在地下不敢動彈,想是唬住了,叫家丁們把狗逼到一邊去,上來扶他,道:“王舉人,這可怨不得小人,上回你家管家娘子還來傳話,說你老人家嫌我們家狗咬,叫我們不許放出大門,你明曉得我家有狗,還要強闖進來,不是自找!”
王慕菲摸摸屁股,伸手看時,一隻手掌都染的通紅,他方才驚覺屁股吃痛,哎喲哎喲叫起痛來,兩隻腳卻朝二門處移。
那管家看出他是耍無賴,卻是沒奈何,上前攔住他道:“王舉人,裏頭都是女眷,還請止步,且等小老兒進去討些止血散來。”請他在門房裏坐著,出來還不放心,叫兩個家丁攔在門口哄狗耍子。方到二門稟報。
翠墨聽說了,原來對王舉人的厭惡有十分,如今輕輕又加上了一二分,變成了十二分,她回茶水房尋了瓶止血散,想了想,揣在懷裏走到廚房,翻出一包辣椒粉來,使小指甲挑了淺淺一指甲入瓶,使木塞塞緊了一邊走一邊搖。走到二門邊把小瓶兒遞給老門公,道:“這是西洋來的上好止血散,與他敷些也罷。小姐待要見他呢,廳裏當中掛一架竹簾,兩邊圍上屏風,請他廳裏坐罷。”
那老門公甚是明白,接著瓶兒,出來叫該廳上的人擺設起來,自家走到門房,道:“王舉人,這是後院送出來的止血散,說是西洋來的好東西呢,小老兒叫個人來與你上藥?還請舉人把尊褲脫下。”
王慕菲換了手去摸,一手血水,無奈伸手出去借著簷下滴水洗了手,把褲子脫去,露出一個白裏透紅地玉臀來。那老管家出來喚人與王舉人上藥,眾人都是尚家舊人,第一心裏偏著小姐不想叫王舉人好過,第二替王舉人上了藥,後宅那幾個大姐曉得,日日與他小鞋穿也吃不消,所以一個都不肯上前。
老門公想了想。笑道:“去,叫馬廄裏涮馬的福建蠻子來與王舉人上藥。”立刻就有人如飛一般去喊。那福建蠻子聽說是與一個如花似玉的清俊舉人上藥,喜地兩隻紅豆眼變綠豆眼。大步趕來。在門口給老門公一拱到底,行了個大禮。接過瓶兒喜滋滋進去了。
老門公樂嗬嗬擋在門口,不許家丁們偷看,隻得得裏頭王舉人聲聲叫痛。那涮馬的蠻子嘿嘿浪笑,過得一會,卻是誰被掌摑了一下。王舉人怒喝道:“滾!”涮馬地蠻子捂著臉出來,一邊走一邊傻笑不提。
眾人忍不住,都背過臉去大笑幾聲。老門公笑道:“小免崽子們,都在這裏做什麽?還不進去請王舉人到廳裏坐!”板著臉站在站邊,請鐵青著臉地舉人老爺到廳裏坐。
廳裏早就收拾妥當。王慕菲看見簾子後頭還有屏風,以為梅小姐候他,就想到屏風後去。誰知他走動了幾步,那西洋止血散的藥效發散,狗咬處火辣辣地痛疼。他腳下略停的一停。老門公合家丁們已是把他去路擋住。
“王舉人請上坐。”老門公笑眯眯對來待客地管家道:“小五,交給你了。”那個小五原卻是他侄兒,畢恭畢敬送大伯出去。回來站在王舉人身邊,就和防賊似的。
王慕菲皺眉道:“這就是翰林家的待客之道麽?”
管家笑道:“哪裏哪裏。王舉人你休惱。卻是不曉得為何。我家小二黑極是愛你老人家,所以方才咬了你老一口。小人怕他再咬你,隻得合他們幾個貼身守著。”
王慕菲的屁股還火辣辣的痛吃,聽得他們說是防狗,卻是有理,抬著屁股坐了一會,吃了一碗茶,正是不耐煩之際。聽見外頭一陣腳步響。卻是數個使女把那梅小姐圍在當中。奇地是並不曾進門,反而朝廂房去了。
王慕菲站起來正要喊,就聽見屏風那邊的隔扇吱哎一聲叫人推開。環佩丁當之聲不絕,似有似無的香氣從屏風後飄出來,端是的消魂奪魄。方才被狗唬走的那五雙魂魄才附體不久,又爭先恐後棄了舉人,自翻屏風過去會佳人了。
王慕菲不甘落後,清了清嗓道:“梅小姐,我家小雷兄弟哪裏去了?”
屏風裏一個少女嬌嫩的聲音輕咳了兩聲,笑道:“王舉人,貴親去尋人情份上去了。許是怕誤了事,所以不曾合你說。”
這聲音渾不似真真的調門溫柔,雖然也似黃鶯般婉轉,卻是急燥了些,說話就合放炮仗般。王慕菲認定了她不是真真,反添了舉頭,笑道:“原來如此,卻是在下魯莽了。在家與小姐陪個不是罷。”
梅小姐笑道:“舉人多禮了,方才我家的小二黑不好,咬了你一口,可還痛?”
“不痛不痛,尊府的小狗極是惹人疼愛。”王慕菲聽那梅小姐說話輕快靈活潑,猜她必是個不曉得事地女孩兒,倒有七八分像初見真真時的情形,哪裏舍得放過這等天賜良機,笑道:“我合小姐是個緊鄰,人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呢,還當常走走的好。”
那梅小姐想是在吃茶,嗆著了,咳了好一會,才笑道:“舉人哥哥說地極是,還當常走的。等舉人娘子來家,小姐必要請她過來耍。”
方才還是舉人,幾句話就變了舉人哥哥。王慕菲喜歡地就忘了他家娘子還在縣裏等他設法,恨不得尋個井兒把那不賢惠地姚滴珠丟下去,再雙手把這個天真嬌憨的梅小姐娶回家。連聲道:“那是自然,必叫拙荊來耍。”
“呀,奴才想起來,舉人娘子吃了官司呢,奴不合留舉人哥哥坐地。”梅小姐驚叫起來,極是抱歉道:“快,去街口雇個轎子來送舉人哥哥到縣裏去。”
王慕菲正在那裏想要尋些什麽樣有趣的故事合梅小姐說,聽得她話中送客之意,站起來笑道:“梅小姐,我再到府上來耍,可使得?”
梅小姐停了一會,笑的似銀鈴一般,道:“我正想著尋位有學問的先生說話呢,自是不妨,隻怕舉人娘子不許你來。”最後一句說的雖然清澀,卻是媚人。
王慕菲心裏暗喜,曉得此時必要吊她的胃口,就請辭去。那梅小姐極是客氣,命人取了兩瓶止血散送他出來。
王慕菲回家,小桃紅接著,看他身上淨是血跡,心痛道:“阿菲哥哥,這是怎麽了?”
王慕菲得意洋洋舉著兩個小瓶兒與小桃紅看,笑道:“一時不察,叫個小狗咬了一小口,這是梅小姐親贈我的傷藥。”挑著小桃紅的下巴,笑道:“若共她多情小姐共鸞帳,怎舍得你鋪床疊被?”
小桃紅想到那小梅本是尚氏的心腹,此時卻在梅家,不由的心中生疑,停了一會,想出一篇話來要合姑爺說。
第三十三章 小二黑愛慕王舉人(下)
一個門子打扮的清俊少年尋來,敲了半日門也無人應,隻得順著遊廊走進西院,一邊走一邊喊:“王門姚氏可是住在此處?”
王慕菲聽見陌生人都闖到內宅來,這在鬆江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可見滴珠管家抵不上真真,不賢還罷了,還要惹出這許多事來,為著滴珠在梅家受的冷遇都化做怨氣。他惱道:“咱們家的管家都死到哪裏去了?連個守門的都沒有!”一邊罵一邊出來看是何人。
那個門子已是一腳踏在內院的門檻看,因王舉人身上的衣裳灰撲撲的,隻當他是帳房,也沒什麽禮數,隨手拱了一拱,道:“你是王舉人家的管家?你們夫人娘家使人去說情,縣尊叫抬個轎子接舉人娘子來家。”看著氣得說不出來話的王舉人,又笑道:“府上沒的叫我空身走這一遭?”
王慕菲氣得要死,還是從懷裏摸出二錢銀子謝他,那門子擱在手裏拋著耍,笑嘻嘻去了。王慕菲因他狗眼看人低,甚是惱怒,回房換過衣裳,吩咐小桃紅道:“你在這裏守著,看著幾個小丫頭休叫她們亂翻,我去接滴珠回來。”
王舉人一瘸一拐走了兩條街,才雇到頂轎子坐上。一路所見,但有些錢的,不是騎馬,就是坐車。似他這般的舉人還要雇轎子坐卻是絕無僅有了。王慕菲想到方才梅小姐叫人與他雇轎,這是明知他王舉人沒有錢了。他心中一恨真真絕情,二恨滴珠愛小,覺得天底下的婦人都不是好東西。
自搬到蘇州來,有數的幾個管家都喚到酒坊去。家裏隻得幾個使女老媽子,若是來個客,通沒個待客的禮數。王舉人拿定主意。明日必要買頂好轎子,再雇兩個轎夫。務必不能叫人看扁了他,想了一路要雇管家,買小廝,添置舉人的行頭,在那裏算要花多少錢。還不曾算清爽,轎子已在吳縣縣衙門口停下。方才那個門子笑嘻嘻候在那裏衝他招手。
王慕菲隨口吩咐道:“你們且等著,回程還坐你地轎子呢。”
蘇州地方無賴光棍極多的,坐了轎子不給錢的盡有。那兩個抬轎地哪裏肯依,齊棄了轎子攔住他要錢。王慕菲本來就積了滿腹怒氣在那裏,偏不肯與他們。正自吵嚷間,卻是一個媽媽子在前,滴珠合清風明月在中間,縣尊合馬公子並相公子前後出來。
兩個抬轎子的看見知縣大人出來。唬得扛著轎子跑了。然方才吵鬧都看在眾人眼裏。相公子為著真真是恨不得把王舉人千刀萬剮地,不肯上前合他說話。小雷也看不慣王舉人,他兩個合知縣大人說了幾句客氣話。早有相家的管家牽過馬候著,相公子就先上馬去了。小雷笑眯眯吩咐滴珠幾句。也不合王慕菲打招呼,忙忙的去追相公子。
王舉人被晾在一邊。合牌坊似的人都不理他,有氣都無處出。滴珠看見他別別扭扭站在一邊,叫相公子合小雷一比,越發的不堪入眼了,她心裏多少有些嫌他丟人,衝知縣大人福了一福,使袖子擋著臉,就叫清風去喊轎子來。
方才那兩個抬轎子地抬著轎一路小跑到跟前,清風忙扶滴珠坐轎。王慕菲搶上前攔道:“就是這兩個人與我相爭,我們另雇轎子坐!”
他不曉得合知縣大人見禮,那知縣已是回衙。滴珠因門口圍上好幾層看熱鬧的,白了他一眼,自顧自坐進轎子,道:“抬我到聚寶門去。”
那兩個轎夫曉得他們是一家的,也不怕討不到錢,抬起來飛跑。王慕菲待動一動,屁股又痛的狠,隻得另喊了頂轎子跟著到他家酒坊。
兩個轎夫正跟清風要錢,清風看見舉人老爺來了,將手一指道:“那是我家老爺,你問他要去。”架著兩隻小胳膊鑽進門。
王慕菲無法,叫站在門口的夥計數了幾十個錢給他們,夥計沒得法子,隻得照數給了,愁眉苦臉想著如何跟小姐報帳,坐在一邊發呆。
鋪子裏早收拾幹淨,滴珠到處查看了一回,在廳裏坐下,取算盤算帳。王慕菲尋到廳裏,叫苦道:“娘子,那小雷哄我在家苦等,我去梅家尋他,反吃梅家的狗咬了。”
姚滴珠想到方才相公子在知縣跟前風度翩翩,雖然生得黑些醜些,通身的氣派在那裏,就是個世家公子的模樣。王慕菲身上穿的雖然也是綢衫,灰撲撲地皺成一團,看上去極是落魄。若是把他兩個放在一處,就似那金元寶合假銅錢一般天差地別。滴珠此時已有悔意,想不通當初怎麽會在許多公子裏頭隻看中他,隻恨婦人家要從一而終,這輩子都要守著這麽可不成器的王舉人,甚是後悔。
諸位看官,請容說書的插一句嘴。從前姚小姐相與地都是何許人也?陳公子唐公子這樣的風流才子,這起人裏哪有半個正經人在。那時節王舉人又有真真替他收拾,在這班人裏頭自然出眾。真真因正室娘子無望下堂去了,滴珠自家打扮就有些小家子氣,刑於出來王舉人又能好得到哪裏去?
所謂近朱者赤,王舉人從前還能合舉人公子們一處吃酒談天,粗看上去也有幾分風流瀟灑自娶了滴珠,何曾過過幾天好日子?左一下鐵砂掌,右一下砂鐵掌地調教,好生生一個氣宇軒昂地舉人老爺被她管教成個畏畏縮縮的半截漢子。所以姚滴珠自家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何從前那個日思夜想地舉人哥哥如今怎麽會變成個厭物。
且說滴珠看著王慕菲生氣,一聲不吭算完了帳。因今日叫官差們砸去了值三十兩本錢的酒,再者官司沒了,還是歇幾日不要做生意的好。她算計了一會,叫管家們收拾鋪子,隻留了一個老實的管家守鋪子。又把銀箱裏的銀子銅錢點數清楚,打個包袱收在放帳本地箱子裏,叫清風出去雇車。
王慕菲在邊上坐又不是。站又不是,又無人理他。甚是惱火。賭氣要走,又怕回家滴珠要拿他練掌,好容易看滴珠得空,又上前合她說狗咬之事。
滴珠冷笑道:“你自在家,她家狗會來咬你?回家再合你算帳。”二人一路無話回家。滴珠當著他合小姚紅的麵從踏板底下摸出那隻匣兒。從懷裏取鑰匙開開,把所有折子都取出來看一回,摸出一張三千兩的揣在懷裏,捧著那隻匣兒歎息良久,哭道:“王慕菲,都是你招惹地那個賤人害我。”
王慕菲在一邊合小桃紅對使眼色,都極後悔不曾想到踏板下邊。聽見滴珠這樣說。王慕菲道:“這事怪不得我,她送銀子來,我連銀子邊都不曾摸過。哪裏曉得真假?卻是你,不小心驗看就送到錢鋪去存,惹出官司來怪誰?”
姚滴珠冷笑道:“怪我姚滴珠。怪不得你王舉人。”把小匣“啪”的一聲合起。取塊包袱包了,吩咐道:“小桃紅。你去隔壁問一聲。看相公子合小雷少爺可在,就說我尋他們有事。”
小桃紅應聲出來。梅家大門依舊合地嚴嚴的。隻有東邊的側門開著,一條黑漆長板凳擋在當中,老門公坐在板凳上衝磕睡,凳下擠著兩隻大黑狗,看見人來,兩個毛茸茸的狗頭嗖的一聲伸出來。小桃紅想到姑爺吃狗咬過,驚得退後幾步,喊道:“老人家,我是隔壁王舉人家使來地。”
一連喊了七八聲,那老門公才醒來,笑眯眯道:“大姐,你有何事?”
小桃紅說是王家舉人娘子有事,問相公子合馬公子在不在。
老門公指著梁上掛著的大燈籠,笑道:“大姐,你不認得字小老兒教你,這是梅字,你到梅家來問什麽相公子馬公子,不是存心壞我家小姐名聲?”雌得小桃紅一鼻子灰,打個嗬欠依舊靠在板凳上要睡。
小桃紅曉得自家是小姐的眼中釘,若是請不來小雷少爺,回去必定要收拾她,急得要哭,再三的央求。老門公隻是不理。
偏巧相公子合小雷來了,遠遠看見小桃紅站在梅家門口哭泣,相公子苦笑道:“上一回在王舉人家門口,就遇見過這麽一回。”
小雷笑道:“這也是姚家罷了,你換了真真姐家那幾個大姐試試,可是肯掉淚珠子的人?”
相京生想到她家的小梅最會使陰招,翠墨鬼主意極多,翠月跟翠依都是一言不合就使拳頭的人,不住搖頭苦笑:尚大叔極會尋人,若是早有這幾個使女陪送到王家,隻怕真真就做成了舉人娘子,不得這樣吃苦。
他兩個到門邊下馬。小雷喊了一聲小桃紅,那小桃紅哭完了差使又哭自家,哭罷了自家又念著不曾出世的兒子還要哭幾聲,哪裏曉得正主兒在跟前。
相公子視若無物,把馬交給搶上來的管家,拍拍小二黑跟小三黑,大步進去了。小雷最煩哭哭啼啼地女人,本想跟進去,到底要為姑母做臉,走到小桃紅跟前用力跺兩腳,咳了一聲道:“可是姚氏叫你來的?”
小桃紅看見他的馬才被人牽進去,曉得他才來,就把抱怨地話吞進肚子裏,噙著淚花笑道:“我們小姐有事請小雷少爺合相公子去說話。”
小雷皺眉道:“你先回去罷,我們使人去打聽消息去了,等人回來再說。”
躲開小桃紅進門。那老門公依舊把板凳攔起,揮手道:“大姐你家去呀,看這天氣又要落雨,你懷著胎,若是失足滑倒,動了胎氣不是耍的。”
小桃紅本是使女打扮,吃老門公這樣一說,臉紅地要不得,掩著麵逃走,回去合小姐回話不提。
隻說相公子到廳裏,早有才泡到地香茶送到手邊,又因為落雨,怕他們受了寒氣,還送上一碟糖薑。小雷房裏照管的使女早送了更換地衣裳來。相公子極是羨慕的看著管家服侍小雷,笑道:“我也要搬到梅園來才好,一樣都是客,為什麽要厚彼薄此?”
真真笑著上台階。道:“小雷兄弟在我家暫住,自然要好好看顧。相大哥你自有家人服侍呢。”
相公子看她穿著顏色嬌豔的春衫,行動時合春風裏地花枝一般好看。心裏甚是憐她前世不修才遇到王舉人那們一個混 蛋,柔聲道:“真真……”自家突然醒悟。取了茶吃著,不好意思再說話。
真真本是死了心不要再嫁人的人,不曾朝男女情事上想,略笑一笑,問小雷道:“那王舉人吃我家有狗咬了。可有事?”
小雷悶笑不已,強板著臉道:“他無事,隻是他家的銀子有事。”
真真省得,笑道:“做生意地最怕沒有名聲,收人家假銀子還罷了,若是自家將假銀子去花用,隻怕他家生意賠得沒飯吃呢。”
相公子接口道:“可不是,小雷兄弟還說要回去合他姑母說,我問他:你姑母不是想改行做正道生意?若是攬了這個事會如何?他才不言語了。”
真真看著一臉為難的小雷。笑道:“論理不當我說話。隻是假銀子這樣地事非同小可,又經了官,人家曉得你是富戶。必要擠個幹淨。”
小雷道:“相大哥遞了五兩銀子把書辦,那書辦想法子去內宅打聽去了。看那個知縣可曉得我家底細罷了。若是曉得也隻得報於姑姑知道。”
正說著。相家的管家帶了一個人進來,站在階下候著。真真看見有人來。忙避到裏間。
相公子就喚他進來,那個書辦爬到地下給相公子磕了個頭,道:“小的妹子在內宅走動,打聽來,知縣大人已曉得那姚氏在蘇州錢莊存了有一萬二千兩銀,知縣大人的意思,取個整數來,自然替她消了這場禍事。”
相公子不置可否,真真在後頭審裏度勢,叫人取了五兩的大賞封,命管家拿小盤子捧上去。相公子慢慢道:“此事成與不成,隻看那位姚氏。”
書辦笑道:“知縣夫人在姚氏跟前已是說了地。”看看左右,像是有話不得說一般。
相公子聽說姚氏已是曉得,不肯再趟混水拿自家的人情替姚氏省錢,微一點頭道:“些微銀子與你買碗茶吃。我就照你說的再傳與那姚氏知道罷。”命人送他出去。
小雷待那人走遠了,怒道:“不過幾百兩假銀子罷了,他居然敢要一萬兩!”
“你回鬆江打聽打聽,這一向誰不是上萬的送!”相公子笑道:“就是你姑父家,連賠帶送,也丟了有一掌之數。這位縣尊想是賠的太多了些,又曉得王舉人的本事有限,替他留兩千兩,已是給我這個中人天大的麵子了。不然收在監裏,零敲碎挪,還有的連累你姑姑呢。”
小雷不曾想這朝庭的官兒比他當海盜還狠些,歎息道:“虧得有相大哥,不然隻怕我們在海上搶了幾十年地家當都要送把他呢。”
“怎麽會,”真真自後邊出來,笑指著相公子道:“他唬你耍呢。平常年份遇到這樣的事,有三五千就是上上簽了。偏是貴親撞到今上出巡。接駕的銀子花地似淌水一般,不吃幹抹淨再滅口,他哪裏去尋這樣的良機填虧空?”
相公子笑道:“真真,原來你都盡知。”
真真笑道:“家姐有信來,說今上到鬆江打個轉,就要回轉。叫我問你個準信兒,要回鬆江去呢。”
“明日走,已是有鬆江地人備船來接了,鬆江無耍處,想來住不得幾日必回轉地。”相公子算了算,笑道:“你寫信與尚大姐姐吧,叫她接信從海路走,想必到了鬆江,今上必在回京的路上。”
真真點頭,卻是像還有什麽話要說又說不出口地樣子,似笑非笑看著小雷。
小雷不明白,還在那裏低聲咒罵昏君。翠墨輕輕咳嗽兩聲,相公子會意,忙笑道:“姚氏隻要肯把銀子交出,必是無事的。”
真真心事吃他看破,臉兒霎時變得通紅,含羞道:“我雖然不能無恨,卻是恨著那王舉人,不想叫姚小姐因為我的緣故吃苦頭。”
相公子心疼她,道:“那事我也打聽出來些消息。姚氏的銀子,多不是從正路上來的,吃知縣擠了去填虧空,就好像做善事一般。”想到姚氏在王家行事,忍著笑道:“若是她也精窮了,不曉得會怎麽樣呢。”
真真不解,問道:“這話從何說起?”
小雷苦笑道:“真真姐,我說把你聽,我那姚氏表姐使的好鐵砂掌,王舉人隔十來日就要挨一回,偏他就吃這一套。”
真真睜大眼,好半日苦笑道:“這卻是何道理。”
“不是你不好,是這位舉人老爺天生狂狷。”相公子斟酌字句,安慰她道:“真真,有時候買一筐桃,吃頭一個是爛的,不見得那買桃的就是爛人。”
因他說的有趣,一屋子人都笑了,偏小雷一本正經接口道:“爛了丟掉才是正理,就是桃都爛了,還有杏子李子棗子可吃。”
真真心裏歎息,嫁人比不得是買桃子可以棄掉再挑,臉上笑道:“是極,還有楊梅櫻桃。將到飯時,我去做兩個你們愛吃的菜。”
相公子曉得不能再勸,忙道:“好,小雷,你到隔壁去說一聲罷。”
小雷看他是不想去的意思,要拉他同去的話就說不出口,隻得一個人悶悶的出來,打門房過,小二黑極是親熱的貼上來搖頭擺尾,一路跟著他到王家。
奶媽守門,看見小雷少爺來,好似天上掉下個活龍來,歡喜道:“小姐才使人來問呢。老身關門帶你進去。”
小雷道:“我還有事,說幾句就走的,不消關門。”打個呼哨,帶著小二黑一路小跑到廳上去。才上台階,奶娘跟上來揮手道:“自家人,到後頭去,在廳上說話多生份。”伸出一隻油膩膩的手拉他。小雷不想合她拉扯,搶在頭裏進了東院。那奶娘跑的飛快,還沒進正院就喊:“小雷少爺來了,明月,快燒水泡茶去!”
房裏王慕菲因屁股痛,趴在美人榻上。滴珠掂著手裏兩個青瓷瓶,正在細審為何人家狗要咬他。不防小雷帶著小二黑進來。那小二黑本是個看家的畜生,白日裏咬了王舉人一口得了厚謝,這一回看到他,喜歡的都來不及打招呼,一個虎步躥上去,在舉人老爺另一半不痛的玉臀上深深的咬了一口。
姚滴珠唬了一跳,兩隻瓷瓶跌在地下,騰起一陣嗆鼻的霧粉。小雷想不通這隻狗為何要咬人,張著嘴吸氣,被辣椒粉嗆得連打噴嚏,顧不上小二黑。
小二黑扭頭不見有肉,以為咬得少了,又狠狠咬了一大口。王舉人慘叫道:“不要啊,滴珠,快牽他走。”
滴珠心裏怕狗咬她,早退了幾步遠。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小雷本是個刀口上混日子的人,倒不把這狗咬幾口放在心上,忙捂著鼻子喝道:“小二黑,下來。”
小二黑搖著尾巴跳下地,嗅了嗅地下,一連打了三四個噴嚏,又看到有個婦人拾了磚來丟他,咽鳴一聲逃走。
奶娘在院中掐著腰大罵隔壁不提。
呃。。。這個,那個,小二黑搖尾:汪汪,推薦票,汪汪。
第三十四章 姚滴珠痛失萬金(上)
真真聽說小二黑又把王舉人咬了兩口,大驚失色,嗔小梅道:“都是我的不是。由著你替我解氣,把王舉人的舊衣包在草人裏叫小二黑撲著耍,可是耍出禍事來了。”
小梅低頭不語,心裏暗道:王舉人從前與小姐何等恩愛,自中舉後偏事事都要壓小姐一頭,小姐哪一回不是忍他?一步一步逼到將妻做妾,小姐進退不得投水自盡,吃狗咬他幾口哪裏抵得上小姐受的折磨?這種人,咬死他才好。
小雷看她主仆兩個臉上都不好看,存心要逗真真笑,自懷裏掏出小梅的賣身契亮給小梅看,笑道:“姚氏聽說我要的,馬上翻出來贈我,從此以後,你是我馬家人了。”
小梅看看小姐,又看看相公子,相公子正微微點頭,忙湊趣道:“我自是小姐的人,合你不相幹的。”
小雷笑道:“這契紙在我手裏呢,你自是我馬家的,合尚家不相幹。”
小梅笑道:“區區二三十兩銀子奴婢出得起,請贖身。”
小雷笑道:“了不得了,區區二三十兩你都不放在眼裏,請問小梅姑娘身家多少?”
“二三百兩罷了。”小梅搬著指頭算了半日,故做謙虛道。
真真忍不住笑出聲來。相公子心道:好了,笑出來就好了。揣磨她的心意道:“咱家的狗咬了人家,做主人的當使個人去瞧瞧,方不失禮。”
真真沉默許久,叫翠墨上前道:“收拾幾樣點心,並兩瓶止血散。”停了一會。微笑道:“不許加料,去瞧瞧罷。”
小雷想到在王家打的那幾個大噴嚏,忍不住笑起來。把契紙丟給小梅道:“收好了,好容易才要來呢。”
小梅上前萬福。接過契紙笑道:“小雷少爺的恩情婢子記著,婢子就那點小心眼,還請小雷少爺不要放在心下。”小心揣在懷裏,隨著真真到廚房去。
簷上水珠滴個不停,兩隻麻雀在一個水窪邊跳躍啄食。一隻花貓躡手躡腳的走來。小梅衝上去要趕那貓,真真忙扯住她。那隻貓擺頭剪尾戲了一會,看那兩隻麻雀沒有察覺,喵嗚一聲撲上去,一隻鳥兒被它銜在嘴裏,幾片羽毛散落。
“小姐,為何……”小梅心裏甚是為那隻鳥兒可惜,上前趕那隻貓,想把麻雀救下來。偏那隻瘟貓順著一棵小樹,跳上兩下,翻過院牆到後園去了。
真真輕聲道:“從前。我就是那養在籠裏地鳥兒,就是貓來了也不曉得避。”
小梅不曉得小姐為何這樣傷心。待要勸。不曉得怎麽勸,眼睜睜看著小姐淚落如雨。急的在一邊扯帕子。
“如今我算是真真正正把他王慕菲看明白了。他從來就當我是個玩物,不曾在心裏當我是娘子。”真真笑中帶淚,輕聲道:“瞧瞧姚氏是他明媒正娶來的,恁般行事也不見他對我那樣對她。可見那幾年地恩愛也是假的,他不過將幾句不值錢地好話,換一個通房使女罷了。偏我還口口聲聲說他待我好。若是待我,怎麽一紙婚書求他都不肯?”
小梅從不曾見小姐這樣神情,心裏有些發慌,別過頭看偏廳那邊。相公子正出來,衝她擺擺手兒。小梅敢是信服相公子,忙退後兩步站過一邊。
真真不曉得,道:“卻是我瞎了眼。”
一雙大手輕輕的擱在她的肩上,真真不回頭,也曉得是相公子,他身上總是有些檀香,隔著一兩步就能聞見。真真忙住
相京生道:“遇見他,原不是你的錯。真真,我也沒有料到王舉人會搬到你隔壁住。”他頓了頓,笑道:“我曉得你不想見他。雖然說十年怕井繩是人之常情,若是你藏著掖著,生怕別人曉得,其實心裏是時時不曾放下,哪裏好受得?”
真真微微點頭,泣道:“不曉得為何,聽說他在隔壁,我一想起來就心裏難受。”
相公子看見仆役紛紛繞開此處走,曉得尚家上下都是把他當姑爺看的,所以他更要守禮,雖然心裏極想上前摟著真真安慰她,還是退後一步,笑道:“不然你照舊搬到相家莊去住,我合你換宅子也罷。”
真真心裏一陣麻麻酥酥,這個男子,明明是她配不上他,偏是這般為她,又極是個實誠君子,可惜地卻是晚了七年才遇到他。若是換了七年前他來求親,爹爹自然應允。真真臉上一陣潮紅,心裏暗罵自己不該這般胡思亂想,偏又不由自主把他合王慕菲比較,越比越悔當年無知,錯把白眼王八當成白馬公子。如今對著這樣的好男人已然不好說那還君明珠的話,還當離他遠些兒,不能誤他將來好姻緣。因強笑道:“相大哥,無事,再見他又何如?他不來尋我就罷,來尋我,必叫他再吃小二黑咬幾口。”
相公子曉得真真不會再回頭,心裏暗樂,笑道:“真真,原來你也這般頑皮。再有那樣好耍的事,莫一個人獨樂,須合我們說知,眾樂樂才好。”
真真曉得他是怕自己從前忍讓慣了,再遇到王舉人還會吃虧,所以這樣說話。一輩子能認得他合小雷這樣兩個似兄似友的朋友,卻是她的福氣,心中越發感激他,微笑道:“那是自然,隻看那王舉人的造化罷了。”
說罷兩個相視而笑,相公子摸著突突突的小心肝兒,生怕它跳出來,微一點頭,轉身回廳裏。
真真摸摸臉上似乎紅潮未退,一陣心酸裏又夾著一絲喜悅升起,捏著手去廚房。
藏在廳裏的幾個丫頭貼在窗格上都看在眼裏,個個臉上都現出歡喜地笑來。小雷一邊看一邊讚道:“還是相大哥有法子,兩句話就勸得真真姐破啼為笑。”
小梅看相公子走到一棵樹下傻笑,笑道:“若話說的話兒好聽。十位相公子也抵不理一個王舉人,可是照婢子看來,卻是相公子的話中聽些。那個王舉人是我舊主人。不說他也罷。小雷少爺,小二黑咬了他幾
小雷記不清是三口還是兩口。覺得小梅在這個上頭糾纏甚是煩人,沒好氣道:“男子漢大丈夫吃狗咬了幾口有什麽打緊,偏你們看得這樣重,還要特為使人去瞧。回頭你問翠墨罷,我哪裏記得許多。”摸摸有些發扁地肚子。笑道:“我去尋真真姐,叫她做那個米粉肉把我吃。”
撩起下擺衝了出去。小梅想到翠墨使出去了,也忙忙的奔出去助忙。
那兩個大地對望一眼,齊聲道:“咱們到大門口去!”留下一個嘟著嘴地小丫頭看茶爐子,一群鶯鶯燕燕都到前邊去了。
相公子進屋,廳裏一個人也不在。他猜必是那幾個丫頭急著要看王家的笑話,搖搖頭自己動手倒了碗茶吃著。江南四五月地天氣,正是雨水連綿不絕的時候。相京生推開一張窗,窗外濕冷的空氣被風吹進來。極是舒服。兩株挨在一起的芭蕉叫雨水洗的透亮,風雨裏蕉葉輕搖,好似小兩口你替我遮風我替你擋雨一般。略瘦些地那一株嫋嫋婷婷就好似真真一般。相公子伸出手撫一片葉子,輕聲道:“真真。但有我在。必不叫你再受那王舉人的醃髒氣。”
卻說翠墨提著籃子走到門口,想起王舉人來是她妝小姐說話。偏小姐忘了又使她去看王舉人,轉了兩圈,笑道:“我自家去看他做什麽?央門公大叔去,再把那個福建蠻子捎上,就不信他家不鬧笑話兒。”
退到門房裏合老門公說。老門公應了,叫人把福建蠻子喊來,叫他挎著籃子,撐了一把黃油紙傘,走到王宅門前扣門環。
扣了半日,才有一個半邊臉上有紅印的老者來開門,神情甚是難看,聽說是隔壁梅小姐使來看被狗咬了的王舉人的,臉上方有些笑意,帶他們到東院門口道:“裏頭那重院子就是,你們自進去。”
老門公看他身上穿的衣裳像是尚家做的,猜他是王老太爺。那王老太爺被從前在王家當過差的管家們傳得和什麽似的,今日一見才曉得見麵不如聞名,看他身上臉上都像貓兒抓過,哪有從前王老太爺地威風。老門公故意道:“都管請回,小老兒自去。”
那老者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咳嗽著去了。福建蠻子睜著一雙紅豆眼道:“這是王舉人的老子,雖然臉龐幹枯,卻是看得出來,從前年紀輕的時候也合王舉人般好看。”
老門公怕他後宅有家眷,多站一會,聽見西院有婦人喝罵之聲。那王老太爺地咳嗽之聲不絕,聽著像是王老太爺合王老夫人老兩口幹架。他們倒不好再停,隻得硬著頭皮順長廊朝裏邊。
一個胖壯婦人蹲在池塘邊洗衣裳,看見兩個人提著食盒進來,喝道:“你們是哪一家?我們小姐出門去了。”
福建蠻子高聲道:“阿拉來看王舉人,王舉人在勿在家嘸?”
那婦人揮手,吐了一唾沫在池水泥地裏,道:“他在西廂裏間,小桃紅陪著呢,你自去那裏尋他。”說罷就使棒槌敲打衣裳。驚起兩隻褐毛鴨子,嘎嘎的劃著水逃到岸上去了。
老門公合馬夫雖然都不是雅人,這般地荷花池子裏,養幾尾花鯽都是殺風景地事,明明幾步遠就是河。卻在荷花池裏養鴨子,洗衣裳,不約而同搖頭,都道:“俗氣!”
那福建蠻子在尚家住久了,雖然做的是低賤地活計,每常閑了也捧著書本問管家們認幾個字,學著撇幾筆蘭。王舉人生的這般清俊,想必這些事都是他新娶的娘子做下來的。聽說舉人娘子還賣酒,本等又不少錢使還學那卓文君故事,這位王舉人在他心裏就從濁世佳公子變成司馬小人。他一腔憐香惜玉的心思生生叫荷花池裏的兩隻鴨子掠走,卻是王舉人之福呢。
當下蠻子極是老實,拎著籃子一聲不吭隨老門公走進內院。老門公站在西廂階下,清了清嗓子喊道:“王舉人在家否?小老兒奉小姐來問候。”
王舉人爬在床上聽見,就覺得屁股上狗咬的三口變成了一口,疼痛少了一半。對滿臉不快活的小桃紅道:“小桃,你去請梅管家進來。”
小桃紅小聲道:“姑爺,他家養的那狗實不是好的,若是真有意來陪罪,當敲死那黑狗才是。”
王慕菲想到那合真真生的一般的臉,對著他喊舉人哥哥,心裏就合吃了蜜一般甜,擺手道:“你哪裏那麽多怪話,叫他進來。”
小桃紅不敢不依,出來請梅管家進去。這間西廂房卻是舊家俱,方方正正高高大大,甚是紮實,王慕菲爬在一張榻上齜牙咧嘴要爬起來,小桃紅忙上前扶他。老門公行了個半禮,道:“我們小姐聽說王舉人又吃狗咬,已是把小雷公子責罵過,那狗也拴了起來,必不叫他再出門。聽說止血散被舉人娘子跌壞,命小的去問郎中討了兩瓶來。還請姨太太收下。”
小桃紅因管家叫她姨太太,喜歡的雙頰緋紅,哆哆嗦嗦接過食盒。那王舉人看見那個福建蠻子,緊皺眉頭要說話。老門公已嗬嗬笑起來,道:“我家這個管家,還會一點醫術,跌打損傷,去淤活血最是擅長。”
王慕菲想到在他門房裏,那個蠻子一替他上藥,口水都滴到他屁股上,忍不住又惡心起來,怒道:“我家自有人上藥。”
老門公看馬夫老老實實站在邊上一聲不吭,打個哈哈請辭去。出來忍不住問他:“你怎麽不說話?”
福建蠻子搖頭道:“他自是個舉人,做什麽營生不好,偏叫娘子當街賣酒,要學那司馬大人,這樣的人相與不來。我不要替他上藥。”
老門公悶笑不已,出來才想起來王家沒有把食盒還回來。一個食盒卻是小事,不值得回去討要。回來門房裏卻擠了一堆大姐們。看見他進來,都叫他說說王舉人家是什麽光景。老公門指著馬夫笑道:“你們自問他!”自去後邊要了兩塊肉去喂小二黑,摸著小二黑的狗頭道:“好孩子,也隻得你咬他幾口,替我們小姐出氣了。”
卻說滴珠聽小雷說要一萬的整數,先不想給,指望馬三娘若是小雷與她墊上,伏在一邊隻是嚶嚶的哭。小雷哪裏吃那一套,道:“相大哥的人情份上已是與你尋了。你自己掏了也罷了,將來說不得姑姑與你添補些。若是此時把你娘家拉下水,一樣要擠個幹淨,你將來連個指望處都沒得。你自家打算罷。要使人回鬆江報信也由你。”說罷了自去了。
留下變了臉色的滴珠在一邊看著折子磨牙。王慕菲此時曉得滴珠手裏還有一萬兩銀子,要盡數送把知縣,那是精窮,他心裏反有幾分快活,要等滴珠精窮了收拾她,故意道:“娘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此時就是兩手空空,還有那間酒坊,若是銀錢不夠使,我那裏還有十來箱衣裳,當了也夠幾年攪纏。”
滴珠合他做了數月夫妻,從不曾聽他說過這樣體貼中聽的話,心中一軟,應道:“嗯。那我帶人去換銀子,這銀子就算寄在他處,等你做了官再想法子問他討還。”忙忙的帶著清風明月又出去了。房裏隻得兩個粗使小丫頭並小桃紅。王舉人因屁股痛的緊,要洗淨上藥,都是小桃紅服侍,就到小桃紅臥房裏坐地,梅家管家就來看望。待人走了,王慕菲就道:“小桃,那梅小姐像是對我甚有意思呢。”
掃雪淺笑:票來。票來。小二黑,還是紅豆眼,任選一個帶出去放風。
第三十六章,姚滴珠痛失萬金(下)
小桃紅心裏五味雜陳,在房裏走來走去,收拾東西,關窗戶,掃地揩灰,忙的團團轉,隻是不言語。
王慕菲也省得失言,然小桃紅他是向來不放在眼裏的,哄她做甚?因這一回上的是自家的藥,沒有辣椒麵在裏頭,就覺得屁股痛的好些。其實隔著好幾件衣衫,又是皮厚肉多的所在,哪裏就咬得狠了?
不過他舉人家把自身看得甚重,所以叫喚的狠,實有三四分是真痛,還有二三分是那紅紅的辣椒麵作祟,那多出來的幾分卻是妝的,一來要哄梅小姐心軟,二來要叫滴珠曉得,原是為著她才吃家狗咬的。不然,就合小雷說的那般,一個男人家,吃狗咬一兩口算得什麽?
奶娘雖然心中不忿王舉人吃軟飯不認帳,為著將來衣食計還要攏絡舉人,特為去菜市買來兩條鮮魚,烹了一缽魚湯來與姑爺下飯,就是小桃紅,看在姑爺份上,也待她客氣了許多,自食盒裏取出一碗肉湯,遞把她道:“也是你自家不曉得事,搶在小姐前頭有孕,她如何喜你?這碗肉湯與你吃,好生將養罷。”
小桃紅謝過奶娘,先服侍姑爺吃了中飯,才取了隻小板凳坐在一邊,就著姑爺剩的幾碗菜,並她份例的一碟炒青菜,還有那碗肉湯吃飯。吃得一半,掉下淚來,泣道:“姑爺,你不為別人,為著我腹裏的孩兒,也要硬氣些。”
王慕菲睡在榻上,聽她提到孩兒也自心酸,安慰她道:“小桃,如今你小姐已是精窮。看那表少爺的情形。娘家也是靠不住的,她再像從前橫行已是不能。你自寬心,有我一碗茶飯。必不叫你們母子挨餓。”拍著小桃的背,道:“且安心養胎。生了兒子就抬舉你做二房。”
小桃紅就道:“姑爺,有一事要說與你聽。我昨日在門口遇見小梅,她說她投在梅小姐處做活。婢子想,世上哪有這樣巧合的事……”
王慕菲正要說話,聽見外頭一陣咳嗽。卻是王老爺捂著臉進來,就住口不提。
王老太爺看了小桃紅一眼,道:“小桃呀,你去西院陪老夫人說說話。”支走了小桃紅,痛心疾首道:“我地兒,你娘跟著姚賤人學壞了,一言不合就抽耳光,須要想個法子治治這兩個無法無天的婦人。”
打小王舉人常見的是爹爹打罵老娘,所以他一向覺得男人打老婆是天經地義。就是從前真真那般柔順他還打著調教地主意。如今換了老子挨老娘打,實是替老子不平,然他自家吃慣了鐵砂掌。滴珠自嫁過來就擺明了架勢是把他爹娘掛起來的,連帶著他對爹娘地事都是能避則避。
此時找上他。不得不問道:“爹爹。娘為何打你?”
“為何,還不是為了銀子!說我藏著那一二百兩銀子不把她用極是不該。”王老太爺提到銀子,急的氣喘,怒道:“方才又說要去搖會,問我討銀子,我且在你處避一避。”
王慕菲想到爹爹存了一輩子的數萬金銀,還有他那四五千兩,心裏一陣急痛,好半日才回過精神,歎息道:“那個賈員外怎麽會騙我們呢?那許多銀子,也沒見他搬走,怎麽就不見了!”
王老太爺唏噓不已,渾濁的老淚掛在腮邊,拉過兒子的手道:“我地兒,爹爹省吃儉用一輩子,如今兩手空空反吃你娘打罵。”
王慕菲叫老太爺哭的沒躲處,隻得忍著屁股上的疼痛移到西院,數說王老夫人:“娘,你這幾日為何這樣暴燥?”
王老夫人道:“從前你爹爹說一我不做二,還是打來罵去,俺隻道這一輩子都是這般忍氣吞聲。老天爺開眼,把滴珠送把我做媳婦,她說的果然沒有錯。他打你一巴掌,你還他兩巴掌,如今你爹爹不敢打我了,不是好事?我比不得你爹爹沒緣無故愛打人的。”笑眯眯問小桃紅:“是也不是?”
小桃紅受寵若驚,正要點頭,王慕菲隻覺得喉嚨裏發癢,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小桃紅縮了縮頭,不敢作聲。王老夫人突然想起還要去搖會,忙問兒子要錢,道:“阿菲,與我二兩銀子,娘要去搖會耍子。再與我五分銀子份子錢,鎮口醬坊的李大嬸生日。我晚上到她家吃酒。”
王慕菲自懷裏摸出荷包,王老夫人一把搶過,取了一個二兩多的錠子,把荷包翻來翻去看了許久,道:“這是真真的舊物?正好與我配那件寶藍的大袖衫。”
老夫人為人不比老太爺小扣,反手把荷包裏那七八兩碎銀子倒在床鋪上,換了大袖衫,把那個荷包取細紅繩係在腰上,笑道:“這樣才有些體麵呢。”又坐到窗邊,擦了厚厚一臉粉,點上兩團紅胭脂,興頭頭走了。
小桃紅也是曉得王老太爺地脾性的,趁著他父子兩個相對發愣,取個小汗巾,把碎銀子都攏在一處,打個小包遞到王慕菲處,笑道:“老夫人已是出門去了,姑爺,若是無事,婢子回房呀。”
到老太爺跟前福了一福,出來劉八嫂的傻兒子淌著口水對她嗬嗬傻笑,小桃紅瞪了他一眼,心道:“小姐失了勢,姑爺必要趕你們出去,且叫你們得意罷。”
那傻孩子吃小桃紅瞪他,惱了,跑進廚院找他娘,告狀道:“娘,小桃紅欺負我。”
劉八嫂豎起兩條眉毛,冷笑道:“是那個不知死活地賤丫頭?小姐才抬舉她幾天,就會拿腔作勢欺負人呀!”
奶娘攔她道:“她也是個可憐蟲,偷哪個不是偷,偏要偷姑爺。小姐還沒生養,她要先桶出個小娃娃。好日子在後頭呢。”
邊上小姐房裏兩個粗使的小丫頭聞言都冷笑,一個道:“媽媽。你不曉得,她肚子裏那個還不曉得是姑爺地,還是蘇姑爺地。”
奶娘跟劉八嫂都大吃一驚。丟了筷子齊聲問:“這話怎麽講?”
小丫頭笑道:“那一回王家的姑爺蘇公子吃醉在我們家住,清風明月兩個因小姐吩咐不叫小桃紅近身服侍姑爺。支使她去外書房伴蘇公子住了一夜。”
咣當,咣當,咣當。奶娘地飯碗滾到桌子低下,劉八嫂的飯碗滾到門檻,第三聲卻是姚滴珠一腳把碗踢開。
滴珠聽說小桃紅還陪蘇公子睡過。先是怒,後是喜,慢慢板了臉道:“此事誰也不曾親眼見過,不許胡說。阿媽,取茶我吃。”滿麵疲憊坐在桌邊。
奶娘忙倒了一大碗溫茶把滴珠,滴珠咕咚咕咚幾口喝完,將眼一橫,劉八嫂拉著兒子悄悄出門。那兩個小丫頭也低著頭出去。
姚滴珠道:“我不在家,姑爺可有什麽事?”
奶娘笑道:“姑爺無事。隻有隔壁梅家使了兩個管家來瞧,站了一會就走了。”
相公子合小雷都沒有來問一聲,滴珠心裏甚是失落。歎息道:“受窮的滋味就是這般,誰都不拿你當個人呢。我一時不察收了假銀子。又是白花花一萬多兩送出去。”說著淚珠兒都掉出來,冷笑道:“難怪人家都瞧不起咱們做生意地。起早摸黑做幾年,他一個官兒上嘴皮搭下嘴皮,我們就要雙手送上,還生怕他不要!哼,我必要阿菲做官,好生出這一口惡心!”
那奶娘心裏有話說,看小姐這般卻不敢說,想了想,還要哄她止淚,道:“傻孩子,你娘家有錢有勢,又有兩個小兄弟,雖然隔母,到底一個姚字分不出兩家人。這區區萬把銀子算不得什麽,說不得哪一日夫人快活,與你三五萬零花呢。”
姚滴珠本來奄奄一息,叫奶娘提醒了,馬三娘上回不是把她三萬零花?還許她說爹爹另有金珠與她。她又不是真窮,為何要這樣喪氣?立時精神抖擻,笑道:“阿媽說的極是,我爹爹最是痛說,這點銀子算什麽?”
摸摸手腕上兩隻金鐲子,兩邊各有一張二千兩地折子,這卻是那知縣夫人因她銀子送的爽快,教她的,說男人一當了官,八成都要納妾,正房娘子若是差一點點,就叫漢子當了泥菩薩供起來,必要有個退路。所以滴珠把剩下的四千兩換了兩個折子藏起,打定主意這個錢貼肉藏著誰也不告訴,要合王慕菲說都打點花費了。橫豎家裏還藏有王家親戚送的金銀,取出來使就是。
她卻不曉得王舉人另有心思,等她窮已是眼中滴血,要趁她窮了收拾她。奶娘捧出飯來與小姐吃了。滴珠走到水缸邊,用力把眼柔紅,使袖子擋著臉,卻是沒有眼淚出來,她想來想去,想到從前以為嫁把王舉人,做當家夫人風光無比,誰料王舉人是個不事生產地肉頭,嫁過去半點都不省心。這般想著,心裏就有些酸痛,然淚珠不聽使喚,依舊不肯出來。滴珠再想到她攢的五萬多兩銀子吃那姓賈的騙去,連個響也沒得,眼淚就止不住的掉下來,原是為著要哭的要看才哭的,豈料哭過幾聲,是實打實的傷心,越哭越不是滋味。待她走進臥房,已是哭的合淚人一般。
王慕菲站在窗邊,看著她撲到床上去,心中甚是快活,笑道:“滴珠,官司可了?”
滴珠自懷裏取出出首的那張狀紙,丟在床上,哭道:“你結識地好人,害我足足花了一萬五千兩銀子打點,如今我是精窮了。”
王舉人聽說花了一萬五兩出去,心痛的心比幸災樂禍的心更甚,結結巴巴道:“不是說好一萬兩麽?”姚滴珠含著淚道:“昨日半夜到地聖旨,說是吳縣接駕有功,轉升了青州府同知。所以吳縣尊改了主意,但有到他手的,莫不扒個幹淨。”
王舉人小時候就在山東長大,那青州是個有名薄淡地方,若是遷那裏地同知,連小菜都不得到手。升到那裏卻是時運不濟了,難怪縣尊要大撈一筆。他從前幾十萬地銀子也丟過,雖然有些心痛,倒沒得把這一萬多兩放在心上。姚滴珠的錢,他花一錢都難,比不得真真地銀子丟了叫人睡夢裏都痛。
他想到那小雷,有些不放心,誘滴珠道:“你表弟小雷呢,怎麽沒合你同去?”
滴珠搖頭道:“這個小雷甚是孩子氣,昨日說話你也聽見了。再者說他自家也不認得幾個人,都是那相公子的人情份上。此事已了,我們明日備個酒請他們罷。”
王慕菲回想昨日小雷說話,哪裏是孩子氣,分明是不把滴珠看在眼裏,想來為她官司奔走,卻是怕牽連到姚家,連累他姑姑吃虧,並不是對滴珠有意。再想那馬三娘,世上後母哪有好的?又是自家有兒子的,前頭娘子生的麵子情罷了。若不是嫁把舉人了,想必都不會正眼瞧她。這般剖析明白,心裏大樂,隻要再忍幾日,等聖上移駕,就可以好好收拾滴珠,也不怕她鬧上天去。一個從前名聲就不大好的婦人,一個是舉人,就是有口舌,人也是偏著他這邊的。他越想越美,極得意睡到床上,翻了個身,屁股有些吃痛,還是趴著。
滴珠卻是正的悔了,將來娘家雖然不會虧待她,可是她在蘇州吃官司,娘家自束手,可見有了後母,待她不過如此了,將來還要看後母眼色行事。從前她仗著錢財,不拿王慕菲當相公,左一巴掌左一巴掌,雖然抽的痛快,卻把男人抽到小桃紅的床上。還好老天開眼,小桃紅還偷過王家姑爺,此事若是辦得好,就可以將桃紅除去。隻是叫她低聲下氣去哄相公回轉,卻是有些難法。想到還有個生的甚像尚氏的梅小姐住在隔壁,她咬了咬牙,走到王慕菲身邊,笑道:“阿菲哥哥,你脫了褲與我瞧瞧,家裏那瓶止血散可用上了?”
王慕菲因她這般溫柔說話,越發覺得自家方才的打算對頭,也笑道:“用上了,已是結了痂。滴珠,方才梅家又送了兩瓶來,你取來瞧瞧,可惜先送來的兩瓶跌碎了。”
桌上擺著一個三層食盒,清漆無花,不比蘇州的器物樣樣都要黑漆鑲螺鈿來得精致好看。滴珠覺得無趣,揭開盒蓋,第一層是四樣蘇式糕團點心,第二層卻是蒸餃,燒賣,三角形的小烙餅,並雜糧麵的窩窩。王慕菲遠遠看著甚是眼熟,卻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第三層擺著兩隻五彩小瓷瓶,比她失手跌碎的那兩個素瓶子要精致得多。使紅布包著木塞塞在瓶口,滴珠撥開一個看時,氣味顏色差不多,也不理論,取出來擺在妝台上,一不小心碰到盒蓋,盒蓋跌到地下翻了兩下,滴珠正好看到裏邊有一圈字,她疑心這是梅小姐私相授受,忙不動聲色拾起來。把食盒細心理好,道:“阿菲哥哥,我把盒子拿到去妝些什麽,也好與人回禮。”
走到西裏間,取了盒蓋在窗邊細看,這一圈卻是小篆,她不大認得,一個一個猜過,依稀認出一個尚字。滴珠心驚,梅小姐生得合尚氏有七八分像的臉在她眼前打轉,耳畔雷鳴,一道道響雷都劈在她的頭上……那尚真真,居然沒有死?!
姚滴珠覺得再丟十萬兩銀子也不似這般叫她沒有力氣,扶著桌子軟軟靠在牆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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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尚真真初會姚滴珠(上)
姚滴珠家的酒坊生意不大好,雖然他家的酒還能入口,人人都曉得他家因為花假銀子才打過官司的,無人肯合他家打交道。蘇州的好酒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也不是非姚家美酒不可。一連半個多月酒坊的大門前門可羅雀,姚滴珠急得兩眼通紅,口中生泡,也無技可施,她自娘家要來的幾個管家,沒有什麽出息,又聽說姚員外要去江西買田置莊,在蘇州哪裏呆得住。姚滴珠看他們幾個做事沒精打采,又氣又惱,索性打發他們回去,把酒坊出租,自取紙筆寫了招租貼在門板上。
蘇州本是繁華地方,姚滴珠買時又會挑,這個鋪子本來市口就好,一連二三日都有人來問,隻是價錢都不高適,滴珠不肯將就。這一日從早飯起就下雨,連鬼都沒得上門。滴珠自在後邊帳房裏補眠,清風跟明月兩個坐在店堂裏打蒼蠅耍子。
一個二十多歲的後生進來,看見兩個使女,愣了一會,退出門去。明月看見,曉得他是來問租的,忙喊道:“你是來租房的不是?”
那人紅著臉進來,道:“是,我看見外頭寫著租,請問店主人在不在?”
明月道:“客人這裏坐,我去喊小姐出來。”
那人尋了張條凳小心坐在一邊,因清風合明月都是女子,不好意思合清風搭話,甚是不安,不是扭頭看看清風,再看看大門,門外的雨下得正大。清風想到還有兩盆衣裳沒有洗,走過一邊看雨,嘟喃道:“這個鬼天氣。樣樣都長了黴,偏還要在這個鋪子候著,一樣事都做不成。”
那人就曉得這家主人急著脫手了。心中一笑,臉上露出笑來。過得一會。方才那個使女扶著一個年少婦人出來,卻是出乎此人意料之外。他結結巴巴道:“小娘子,請店主出來。”
姚滴珠看他木木的甚是好耍,笑道:“小婦人就是店主。”
若是死了丈夫,婦道人家拋頭露麵也是有的。那人想通了,倒恭敬起來,施了禮道:“小人姓羅,想問這個店租金幾何?”
姚滴珠笑道:“羅老板,此處原是我親手布置,樣樣都是新添就的,價錢上卻要比平常地略貴些兒,一年收三百兩租金,這裏的家什就半賣半送。隻要二十兩。”
這個價錢實有些貴。羅老板是個心軟的,猜她是個寡婦,沒了男人過活過可憐。何況此處甚好,就一口應承下來。
其實此處出到二百兩一年就是上上簽。實是滴珠看他說話帶著川陝口音。欺他是個外地人,所以開出高價。等他還價地意思。因他一絲兒不做難就應了,滴珠極是喜歡。然想到這個價錢若是一錘子買賣倒不妨。要長久租把他,卻怕他在此處日久,曉得行情棄了此處另找,反而不美。因紅著臉道:“奴出價三百兩原是等羅老板還價的,若是真按這個價錢,卻是有些貴了,奴減三十兩罷,那些家俱都送把羅老板。隻是不曉得羅老板要租幾年?”
三十兩銀不是少數,這個婦人甚是有良心,羅老板在心裏又把她高看了一層,笑道:“感小娘子大情,先租一年試試,還請小娘子請個寫契紙地中人來。”
滴珠笑道:“奴自會寫字,清風,你去請左邊帽子店的萬老爹來做中人罷。”走到一邊的桌子上,磨黑墨,懸素腕,寫下一式兩張契紙來,送到羅老板跟前。
羅老板接在手裏,就愛這字寫的好,心中讚歎道:“果然蘇州是我大明朝數一數二的好地方,就是尋常一個婦人,也寫得這樣一筆好字,比我們男人還強些。”待萬老爹來做了證見,簽名畫押,各取了一紙收起。
羅老板就道:“還請萬老爹暫候,我去下處把銀子搬來,就請萬老爹做個證見,還有兩杯酒請。”
萬老爹因和他緊鄰,又是個愛吃酒地,真個候著。不過一會,羅老板帶著兩個管家來,一個管家看看門回頭又走了。另一個背著個包袱,羅老板解開,取出一個沉重的小箱子,裏頭卻是黃澄澄的三塊金子,並幾塊碎金。鋪子裏見成的等子取來,稱了三十五兩整,請萬老爹看過又驗過成色,推到滴珠跟前,道:“姚大嫂,還請收好,明年小人還是這個時候與你租錢,還請這位萬老爹做證見。”
滴珠取帕子把起,覺得他做事一板一眼有些迂,笑道:“那是自然。這個鋪子奴就交把羅老板了。”福了一福,又取一壇賣不掉的酒謝了萬老爹,帶著兩個使女就要家去。
那羅老板隻說姚氏一個婦道人家不方便,請她暫坐,自家頂著雨,到半條街遠的車馬行雇了車來與滴珠主仆三個坐,趁著清風合車夫說位子的時候,就把車錢給了。
青年男人對她小意兒殷勤,滴珠心裏多少有些得意,握著那沉甸甸的金子,謝了自上車去。那羅老板站在門口看著車走遠了才回去收拾鋪子,打點買糧食釀酒不提。
卻說滴珠久不曾受人這樣愛敬,雖然那姓羅的小商人她自看不上眼,卻也有幾分得意。她嫌車裏氣悶,拉過窗簾看街景,正好這一截路一邊是石板路,一邊是河道,河裏泊著許多花船,都開著窗,能看得見裏頭有豔妝地婦人,或是與客相飲,或是憑欄看景,個個珠翠滿頭,人人豔若桃李。滴珠愛她們身上穿的衣裳式樣時新,正看得有趣。
突然一個聲音笑道:“那不是花假銀子吃了官司的王舉人娘子?”
滴珠看是,卻是醉娘,穿著紅綃衫兒,倚在一條大花船二樓上地窗邊,居高臨下衝她揮帕子。笑容極是可惡。姚滴珠瞪著她,正想開口罵她,冷不防那醉娘身後伸出一個男子的臉來。生就就合團子似地,看著她笑道:“醉娘?這個婦人相貌生得甚美。若是她到你醉月樓來肯張幟接客,我第一個捧場。”
這卻是把姚氏滴珠比做娼優之流了,滴珠一張俏臉紫漲,忙把簾子拉下來,咬牙切齒低聲罵道:“王慕菲。你做下地好事,叫我丟臉丟銀子,還叫我受這粉頭地奚落。”
車外傳來醉娘咯咯地嬌笑,姚滴珠到底是良家婦人,不肯出頭合娼妓相爭,一連聲叫車夫快些兒,一直走到自家門口,明月先跳下車去取傘,看到河邊停了許多船。咦了一聲。滴珠對隔壁最是留心,忙探頭出來看,卻是四五隻大船停下。幾十個管家在小碼頭處站成一排搬運東西。那位梅小姐披著綠雨綢的鬥篷站在一邊,合一雙懷裏各抱一個孩兒地男女有說有笑。
聽說尚家大小姐鶯鶯生的就是一對雙生子。姚滴珠想到初自己藏起來地食盒上那個尚字。心裏揪成一團。緊緊握著金子跳下車,推開接過來的明月合奶娘。頂著雨小跑進內院。
樓梯處的門大開,小桃紅合王慕菲的說笑聲好似片片飛刀。姚滴珠走到床邊,隻覺得心都碎了。她咬著牙把金子收起,就著銅盆裏的水先過臉,擦了些粉,笑著上樓道:“阿菲哥哥,你們說什麽笑話兒?”
小桃紅原是偎在王舉人懷裏,看見小姐回來,極是尷尬,就要站起來。王慕菲手下手力摟著小桃紅,笑道:“在說生了孩子取什麽名字,滴珠,你覺得是王鳳如何?若是女孩兒,就叫王凰。”
姚滴珠心裏冷笑:姓蘇地孩子自然要叫姓蘇的抱回去養,故意歎口氣道:“小桃紅的肚子也顯了,這幾日為著孩子為妻日思夜想,到底要替她過個明路,不如你帶她回鬆江去,到青娥妹子合青鳳妹子處住幾日,再使個人去我娘家捎個信兒,先透些消息才好,不然我爹娘曉得,必然不快活。”
王慕菲在蘇州住著極是悶氣,又沒得同年,又沒得朋友來往,聽得滴珠這樣說,他心裏盤算了片刻,笑道:“我帶著小桃紅去,卻不大好,不如全家同去罷。”
滴珠隻要他不在跟前才好行事,要王老太爺兩口兒同去正好,笑道:“總要留個人看家呀,爹娘要去那是最好不過,想來爹娘也想念女孩兒呢,咱們搬來也有數月,原是極該去看看的。我就去打點禮物去。小桃紅,你來助我。”
王慕菲的手早不知不覺鬆開,小桃紅跟著滴珠下樓。收拾兩抬禮數出來,晚上滴珠擺酒,請王老太爺合老夫人到廳上坐了,把要替小桃紅做妾的意思鄭重說了,叫先到親戚家走走。王老太爺在蘇州住著一點出息都沒,尋思正要去女兒處打個秋風。王老夫人這一向得意,就覺得這高山流水鐵砂掌實是馭夫天下第一,女兒雖然不如兒子有用,也是她自家養的,不能在婆家吃虧,是以她也要去。就定下來他們三人同去,滴珠又把粗使的一個叫白菊使女給小桃紅使。王老太爺等不得,問滴珠討一兩銀子去訂船,滴珠與他了,老太爺撐著傘就去。
滴珠突然變得這樣賢惠,王舉人心裏也有幾分詫異,想到她丟了錢,娘家又靠不上,倒合真真從前沒有婚書所以極是賢惠一般,也就放開懷,笑道:“你收拾了與娘家的禮物沒有?”
滴珠笑道:“有地,與我兩個小兄弟做了幾件小衣裳,打了個包袱,回頭你使小桃紅捎去就是。”吃罷飯牽著婆婆的手走到後廊下,遞把她一包小小金手鐲金鎖片,笑道:“娘,這個是你做外婆與小外甥的見麵禮,你收起來。”又是一個荷包,裏頭幾根折古大簪,萬字玉簪並包金鐲子,通是些看著闊大其實不值錢地東西,遞把王老夫人,笑道:“這個娘拿去賞人罷。”
王老夫人接過去,連聲道:“阿彌陀佛,這樣的好東西拿去賞人,不是白糟塌了?媳婦,當初忙著下訂,拿了我全套金頭麵去,重二十六兩七錢二分呢,你把那個取來,回鬆江戴在頭上也好看。”
姚滴珠暗自生氣,笑道:“那個原是與我家地定禮,卻是我爹爹養女兒一場做個念想,沒有帶來呢。”說罷怕自家翻臉,轉身就走。
王老夫人甚是不快活,道:“從前要那個八百兩地鳳戴,真真惱了鬧得不可收拾原是她小氣,這金頭麵原是我的,我要來,滴珠怎麽也惱了,她隻拿這些不值錢地東西來哄我,算個什麽?還不如真真呢,嫁來了大半年,就不曾與我們做過半件衣裳。”
姚滴珠走得並不遠,一個字不漏都聽見,氣得一腳踩到泥窪裏,一隻上好的繡花鞋汙了大半邊。回到房裏板著臉隻是生氣。
一夜無話,第二日早上起來,雇的船駛到橋邊碼頭處,滴珠忙著看禮物打點腳夫。王慕菲換了壓箱底的兩件新衣,在房裏磨蹭,眼錯不見溜到放箱子的耳房裏取了他那個藏銀的小包袱纏在腰裏,忙忙的奔到船裏坐著,反倒趕在人前。姚滴珠站在碼頭處目送裝著王舉人全家的船漸行漸遠,冷笑道:“小桃紅呀小桃紅,先叫你到蘇家去打個轉,青鳳那個毛丫頭沒得什麽本事,若是生出來是個閨女,看蘇公子要不要把你討去!”回來翻出那個食盒,裝了幾樣點心,又叫奶娘取了兩個小盒子,一個裝上新櫻桃,一個裝上嫩枇杷。叫清風明月捧著,留奶娘在家看門,自家換了兩件新做的顏色衣裳,主仆三個走到梅家側門,叩門道:“我是隔壁王舉人娘子,來還梅小姐食盒。”
老門公關了狗來開門,因是舉人娘子親至,少不得請她到二門廳上坐,請二門的媳婦子去裏頭說。
真真正合姐姐姐夫並相公子小雷坐在一處說話,因那小雷把尿的本事甚好,李青書正嘲他將來怕老婆。惹得小夥兒惱了,翻了臉坐在一邊生氣,聽見姚氏來還盒子,他先跳起來道:“了不得了,我去打發她。”
鶯鶯兩口子昨夜就得知這位王舉人極是湊巧又合真真做了鄰居,兩個相對看了一眼,李青書正要說話。真真微笑道:“我就忘了那食盒上原有我尚家的記號,見一見她又何妨。”
小梅忙上前道:“廚院裏出去買菜的回來說,舉人娘子方才把舉人一家送走,舉人娘子轉眼就上咱家來了。這卻是有備而來了。鶯鶯豎起柳眉道:“這個姚氏想是欺我尚家無人?我去會會她。”
真真看著姐姐,搖頭道:“姐姐,從小兒你總說我性子軟弱,件件事都是你替我出頭,這一回,讓妹子自去罷。”
小雷嗡聲嗡氣道:“我是姚氏娘家人,我陪真真姐姐去,姚氏不敢當著我的麵撒潑。”
相公子看他兩個都是為著真真,搶著出頭,其實這般對真真並無好處,忙拉住小雷道:“兄弟,我曉得你是把真真妹子當親姐姐愛護的,隻是這個事還須真真去見她一見。這是咱們家,要怕也是姚氏怕,怎麽你們反怕真真吃虧起來?”
李青書看著相公子隻是笑,相公子微微側過臉去,隻妝看不見,對真真道:“你獨自去也使得,隻是你家這一家子人都是為你的,不如我們在裏間藏著不說話,好不好?”
真真搖頭道:“這是我合她的事,不欲第三人曉得,相大哥,你的心合我姐姐一般,其實不必這樣做作的。我卻能猜到二三分她所為何來。無妨,隻我一個人見她罷。”理了理衣裳出來,走到小偏廳,推開門,道:“舉人娘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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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尚真真PK姚滴珠,誰勝?敬請期待。
第三十七章 尚真真初會姚滴珠(下)
好似清晨的昏黑的房間裏射進第一道陽光,清風跟明月兩個直愣愣的盯著梅小姐,都在心裏讚歎:原來這才是大家的小姐!
梅小姐家常穿著半新不舊的湖水綠折枝團花紗衫,隨意係著挑銀線白紗裙,就是那一雙放過了的腳上的繡鞋也是平常之物,比不得滴珠的衣飾貴重華麗。可是她一團和氣的站在門口,笑吟吟的問好,跟全身繃直的好似紅孩兒的紅纓槍一樣尖利的姚小姐比,頓時叫人心生親近之意。
就是姚滴珠,心裏也歎息:這樣半舊不新的衣裳她是抵死不肯穿的,偏這位梅小姐穿在身上恁般好看。這些日子賣不掉美酒都釀成了香醋,姚氏動一動,就要潑灑些出來。她看看自己身上,卻是一套香露園最貴的顧繡,上身是大紅遍地金妝花衫,下身是一條夾金線繡百蝶的紅裙,她一個窮翰林的女兒哪裏置辦得起?滴珠越想越覺得快意,故意翹起腿,把裙上那一對活靈活現的蝴蝶現出來.
真真隻覺得姚氏舉止好生粗魯,勉強微笑問道:“王舉人娘子?”
姚滴珠笑道:“我自是王舉人娘子,卻不曉得眼前這位,是梅小姐,還是尚氏?”
“是梅小姐又如何。是尚氏又如何?”真真在主位坐下,側著頭衝她明媚一笑。
姚滴珠傲然笑道:“就算你是梅小姐,巴巴的送點心傷藥與我家相公,是何道理?”
真真笑道:“你是說那位王舉人?看門的惡狗溜出去咬了人,卻是我的不是。尊夫吃狗咬了,我做主人的自要陪個不是。難道陪個罪你也要怪麽?若是這般。你家舉人老爺---”尚真真舉起左手,豎起兩個手指,正色道:“頭一回強闖我家後園。第二回強闖我家二門,卻是何道理?”
姚滴珠冷笑道:“你說強闖。我還說是誘拐呢。”
真真笑道:“我家地小二黑是畜生,不曉得做人的道理,陌生人丟的肉包子還不吃呢。難不成尊夫連小二黑都不如?寧肯吃狗咬也要上當?”
姚滴珠拍案道:“尚真真,你六七年前拐了我相公逃走,你又是清白地麽?”
真真想到從前吃王慕菲拐走。微皺眉頭冷笑道:“那尚氏私奔的故事麽,因我生地合她有九成相像,也有人和我說過一些。若是你要把我當成她,你就打錯了主意。你家王舉人兩次強闖,原也是誤認我是尚氏。我已合他說明緣故。到底合那尚氏做了六七年有實無名夫妻的是王舉人,沒得他也錯認呀?”
姚滴珠原先是認定了這位梅小姐是尚氏詭稱。那尚氏是她鬥敗了的,所以她借著還盒子大搖大擺找上門,說話甚是難聽,誰知這位梅小姐說王慕菲已是認清她不是尚氏。她合那尚氏打交道也隔了二三年。不曾說過幾句話。從眼前梅小姐說話氣度來看,合那尚氏小媳婦的樣子天差地別。這般一想,滴珠也道她不是尚氏了。揪著的心就放下一小半,依舊冷笑道:“梅小姐……”
真真站起來笑道:“王夫人。你心結已解了?你家王舉人不大老實呢。”捂著嘴兒嬌笑道:“聽說從前夫人未嫁時。還有什麽死孩子地官司,鬧得連我們蘇州人都曉得了。這個舉人相公呀。還是要拘緊些。若是再合哪個賣豆腐的女孩兒鬧出死孩子的故事來,可是要打官司的。”
滴珠氣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看著梅小姐風姿綽約的出去,磨牙罵道:“賤人!”
清風合明月忙上前拉著她,指著廳外一排管家,勸她道:“小姐,看外頭。”
林四管家笑眯眯過來,道:“王舉人娘子?我家小姐叫送客。”早有幾個媽媽捧著她們帶來的兩個盒子,送到清風明月跟前,又遞把她們丙個大紙包,道:“這是小姐賞你們的。”走過一邊極是好心的念道:“可憐呀,堂堂舉人娘子的貼身使女,收拾跟兩個燒糊了地卷子似的,連我們家粗使的大姐都不如,原是要把兩件好衣與她們穿,出門才不丟人呢。”
姚滴珠把銀牙咬得嘎嘣響。又見一隊七八個使女,都穿著合她身上一模一樣地繡蝶裙兒的顧繡衣裳,一個二個笑嘻嘻合她擦肩而過。
她氣得兩眼發花,停下來等清風明月兩個。誰知那兩隻夾著盒子都在那裏折紙包,一人捧著一件合她身上一樣地衫兒在那裏傻笑。
姚滴珠情知這是梅小姐回報她地,存心要看她笑話了,忍了又忍,甜蜜蜜笑道:“清風,明月,咱們家去呀。”
清風明月兩個都唬了一跳,快步追上,低著頭隨小姐回家。滴珠幾個前腳才出門,後腳老門公就把狗放出來。小二黑嗅得姚氏身上有王舉人的氣味,撲到門邊狂吠。
姚滴珠方才是氣,現在又嚇,走不得幾步就兩腿發軟,還好老奶娘跟劉八嫂都在門口張望,衝上去一邊一個扶著家去。
卻說真真目送姚氏氣得發抖地背景出門,長歎一口氣道:“我已是想得明白了,怎麽她就想不明白?”
鶯鶯按著她的肩,苦笑道:“總有一日她想明白了,就會後悔今日做的蠢事。”
真真垂頭,喃喃道:“同是做錯了事,為何王慕菲無人怪他,還有人要嫁,他自家也像不知錯似的。我卻這般自責?”
鶯鶯聽得妹子這樣說,也怔住了,良久才道:“真真,若換了我是你,就不會這樣做。誰沒有做錯事的時候,?再者說那原是我們做錯了事,卻叫你吃苦。”
真真搖頭道:“不怪姐姐,是我心智不堅,吃他哄了,以為隨他逃走名聲已壞。隻有從了他做夫妻人家才不說閑話。若是不從他,半道上有的是時機逃脫。”
鶯鶯看著妹子一臉的絕決,歎息道:“若你是真逃了。以你的容貌,不見得遇見的人不起壞心。隻怕……”掩了口不忍再說,轉念說道:“那個姚氏丟了銀子,王舉人又偷了她地使女,將來還不曉得要偷幾個。這也是她自家尋的夫婿呢,要合那位舉人老爺吵吵鬧鬧過一輩子。才是可憐。”
真真想到她自家是決不肯合那樣的王舉人過一輩子地,果然眼前就有一個姚氏比她還可憐,方才叫姚滴珠惹出來的怒氣,還有羞辱了她地快活都煙消雲散。她心情平靜下來,笑道:“姐姐,你們還要回鬆江去?”
尚鶯鶯拉著妹子回廳裏坐好。三個男人正頭頂著頭在那裏說得熱鬧。鶯鶯笑道:“我們是在鬆江,還是在蘇州,還要看打聽回來的消息。”
鬆江,碼頭。
王慕菲揉了揉眼。不敢相信泊了四五十隻船的碼頭是鬆江碼頭,從前販布的大船能排出二三裏遠,就是過年那幾日也不致於這般冷清。
那船家是蘇州人。見到鬆江這般凋蔽也自嗟歎,將船泊到岸邊。往日早有腳夫湧上來。今日卻冷冷清清隻有兩隻賴皮狗在浮排上打轉。船家道:“舉人老爺。還當去尋兩個腳夫,雇個車來。”
王慕菲道:“你搭上跳板。自然有腳夫來。”
那船家依他搭上跳板,果然不曉得從哪裏冒出七八個腳夫來,奔到船邊,都瞪圓了眼看著王舉人。王舉人要到妹夫家去,穿的卻是舉人本等地服色,甚有官威,看見人家看他,得意洋洋指著一個腳夫道:“你,去雇兩輛車來。”
那腳夫不理會,幾個人聚在一處竊竊私語。王老太爺合王老夫人都出艙來,見兒子發愣,老太爺就道:“咦?怎麽才過得三四個月功夫,腳夫就少了許多!”他學不來兒子說官話,在鬆江住了也有年頭,說的一口夾生的鬆江話,一開口就聽得出在鬆江住了有年頭。
那幾個人聽見,都哄笑起來,一個大膽的 操 著官話問:“敢問老爺要到哪裏去?”
王老太爺咳了幾聲,抹著胡子威嚴的說:“楓涇鎮上蘇家是我女婿家,你們曉得勿?”
那人連連點頭,笑道:“曉得來,做過一任知府的蘇家,泥格人家有福氣,少爺足足有八房美妾。”一路小跑,喊來兩輛馬車。
王慕菲先扶爹娘坐了一輛車,自叫白菊扶小桃紅坐另一輛,自家看著兩抬禮物並衣箱包袱等物都搬到車上,合船家結算船錢,打發搬東西的腳夫腳錢,亂了足有三盞茶功夫才消停。他坐到小桃紅身邊抹汗,歎道:“滴珠也太省了些,家裏一個管家不用,出門都是舉人老爺我張羅,甚是叫人苦惱呢。”
小桃紅打發白菊到老夫人車上去服侍,笑道:“老爺,鬆江的工人市裏極多雇工,正好趁著小姐不在家,你雇幾個聽你話的帶回家去不好?”
王慕菲笑道:“此計大妙。小桃,你果然是我地福星呀,雇的還不大放心,索性買幾房罷,有契紙在身,就是不聽我的話也不成。”摸摸腰裏那一二百地銀子,還有腳上一對沉重的金鐲子,就算起來,先買兩個家人,一個守門,一個跟他出門,再買幾個小廝,都要十歲上下地,隻要與他們好衣穿,再把幾句好話哄著,將來必是極忠心地,過得七八年再與他們娶親,自然就是心腹,再買二三個使女,一共也花不到一二百銀,家裏他的人占了一大半,那姚滴珠怎麽能翻起大風浪,正好她退一步我就進一步,回家去就能收拾她。
素娥正是要生產,家裏兩三個穩婆候著,她還有些兒害怕,正是想娘家人地時候。聽說爹娘跟兄弟都來看她,又打聽得姚氏沒有跟來,不會露餡,她一疊聲叫蘇公子把他們安置在一個偏院裏住著。
王老婆子聽得女兒要生,把滴珠與她的小金鐲子自包袱裏掏出來揣在懷裏,跟著小丫頭腳不沾灰到女兒房裏去了。王慕菲到後邊見過板著臉的三姑太太,出來在蘇公子書房裏坐著閑話。那蘇公子因為他一個人來的,笑道:“舅嫂不曾來。想必舅哥寂寞,叫個人陪你罷。”
王慕菲擺手道:“不敢不敢,我帶著小桃紅來的。她也有三四個月身孕。原是要叫素娥見見,好抬舉她做妾。這個時候再攬一個回去豈不吵鬧。”因想要著去買小廝跟丫頭,略坐了一坐就出門去,
蘇公子不以為意,他房裏多地是收用過的使女,挑了一個生的還過得去地。又不大礙事的名喚小憐,親自帶著送到客院去。
送妾把兒子那是多子多孫地好事,王老太爺嗬嗬代收下,喚小桃紅來領。
小桃紅扶著半大的肚子,看見蘇公子,想到那一夜合他滾床單,麵上紅了一紅,想到這個孩子有五成要姓蘇,心裏發虛。不免多看了蘇公子兩眼。
那蘇公子平常最愛在女人身上留心的。回看兩眼,倒覺得這個小桃紅越看越像是他睡過的。陪著泰山說了幾句閑話,出來走到王舉人的廂房門口。那小桃紅正拉著小憐地手說話兒,因覺得肚子痛。輕輕嗯了幾聲。這聲音又軟又。蘇公子聽見軟了半邊,分明是那日書房裏吃他睡過的。他搬著指頭數了數日子。這個肚子隻怕有八成是他的。
蘇公子不覺額上冷汗滴到脖子裏,他納了足有八個妾,卻隻有素娥一個有孕。那幾個但是誰有了,必要吃別人或是失足拌倒,或是吃錯了什麽東西,八個妾有四個都是懷了三四個月流產的。這一個若是問妻舅討來,隻怕也不長久。再者說,也不見得就一定是他的,討什麽?不如含糊養在王家,就是他親生的,將來長大了,若是自家無兒子,再認他也不遲。不然就罷了。他算計妥當,一言不發出來,到素娥房裏轉了一圈,到一個愛妾房裏歇午覺,轉眼就把此事忘了。
且說王舉人到了鬆江,無娘子管他,腰裏又有銀子,好似小蛟龍遊進東海裏,極是快活。在蘇公歇了一日,清早出來尋了個車馬行雇了個車,先到一個素來合他相投的朋友家去坐了半個時辰,就到板橋的人市上去挑人。
滿鬆江都不如前幾個月繁華,隻有人市裏比往年多著一倍的人。王慕菲一路行來,就挑中了四個十一二歲地小廝,還有兩個甚是美貌的小丫頭,叫他們到人市邊寫契的茶館等著,又看中兩個二十來歲地管家,問得肯寫死契,一並帶去。茶館裏有現成的人牙子做中人,交割了銀子帶著到縣裏上檔子,到晚王舉人就帶著八個家人到妹夫家去。
王老太爺看見兒子買人,心痛道:“你哪裏來地銀子!”
王慕菲笑道:“我自有銀子,滴珠手裏隻得一個奶娘還叫我降伏了,休小看這幾個人,帶了家去,我自說一不二。”吃過了飯,自去調教家人合小廝,那兩個小丫頭交給小桃紅。晚上睡時看見還有一個小憐,卻是妹夫送他地,自然笑納。三個一床睡了,不知他何樣樂法,按下不表。
且說他們住了幾日,素娥產下一個男孩兒來,王老夫人自有那金鐲子金鎖片拿出來做外婆的臉,王慕菲懷裏還有數十兩銀子,買搖車,辦粥米雞蛋,甚是給素娥張臉。蘇公子合素娥極是感激,蘇家上下待他們都極是客氣。
因孩兒洗三,要請娘家人。王慕菲曉得青娥勢不能來,就先將著禮物去看青娥。張家妹夫接著他到內宅,青娥也有孕四五個月了,請哥哥吃了中飯,私自送了哥哥一張三百兩銀銀票。又打點了些送小外甥地禮物,叫張秀才合哥哥去蘇家,隻說她要養胎。
素娥心領神會,兩下裏都有默契,隻是禮物上來往,各自約束兩個連襟也不叫他們來往。蘇公子自然明白。那青娥自有了孕,就把她是青娥,姐姐素娥偷上蘇公子,所以成全姐姐嫁過去,自家更名青鳳的緣故說了。張秀才甚愛青娥,不計較那些,不過瞞著爹娘罷了,送了禮自家去忙生意不提。
王老夫人看見粉團團的小外孫,哪裏舍得暫離,倒不理論小女兒不來。唯有王老太爺,白費了禮物去沒有撈著小女兒的好處。不免抱怨則個。王慕菲是收了妹子三百兩的厚禮的,不能叫爹爹去青娥家添麻煩,再者他家十來個人都在蘇家吃住。雖然蘇公子無所謂,卻擋不住管家使女們閑話。所以素娥示意他們吃了滿月酒就家去。
吃過滿月酒卻是六月中。正是一年最熱地時候,王老夫人舍不得外孫,偏要住下。王慕菲收拾行李翻出一個包袱並滴珠的信來,才想起來了鬆江個把月都忘記去姚家了。素娥又替他添上幾樣,王舉人忙忙的將著禮物到姚家。
姚員外聽說女兒沒有來。又早聽說王舉人來了鬆江一個來月,心中不快,推身上不好不肯見了。姚員外不見,馬三娘樂得置身事外,收了禮物,打點回禮,自使人將去蘇州。王慕菲兩手空空回去,惹得王老太爺好一頓說。
王慕菲道:“爹爹,你還不明白麽。這是姓姚地老家夥不要管她了,等我回去收拾她就是。”
回去卻是蘇家與他寫的一隻大船,不過一二日駛到家門口。隻有奶娘接著。原來滴珠自那一日到梅家去過,回來就病著了。姚家管家送回禮來。聽說她病著。勸了幾句,也不說老爺夫人要來瞧她。滴珠著了些氣惱,就添上些病症,在床上睡了個把月,將養地才好些兒。
小桃紅得意洋洋的牽著小憐的手到臥房裏拜見主母。
那姚滴珠看看小桃紅,挺著半裝的肚子,再看那個小憐,生得甚是妖媚,正是一刺未除,又添一刺,心中恨的要死。再看王慕菲買了許多仆人回來,這是要架空她地意思了,她心裏添了主意,一力抬舉那小憐,叫收拾東廂房三間與她住,自家隻妝病,要看小憐合小桃紅相鬥
王慕菲極是得意,雖然丟了一大注銀子,卻添了一個妾,又添了許多人使喚,家業甚有個興旺的氣向,就忘了他並無半點產業,這十幾二十個人都是要穿衣吃飯的。滴珠妝病,所有值錢之物都收起上鎖,也不肯問家事。奶娘問舉人要家用。
王舉人道:“你為何不問你家小姐要!”
奶娘道:“姑爺,都說你在鬆江發了財呢,又是妾,又是七八個管家使女,沒的還好叫小姐將出那點子壓箱底的銀子替你養活。自然我們全家上下都是你老養。”
王慕菲要麵子的人,隻得取了二兩銀與她買菜買米。沒兩日,小憐看見清風明月兩個都有顧繡衫裙,她自不伏,問舉人老爺要新衣裳,要舉人老爺帶她出去買綢緞。滴珠在後牆根聽見,就叫人透信把小桃紅。小桃紅不肯示弱,也要舉人老爺與她添妝。兩個當著舉人老爺的麵就爭起來。
王慕菲躲到滴珠房裏,長籲短歎。滴珠隻是不理他,隻說自己病著,叫他到小憐房裏睡。沒奈何,與兩個妾各買了幾個綢緞。世上沒有隻給妾做衣裳不給正頭大娘子做的,還要添上些,又與滴珠買了幾個。轉眼就花了他七八十兩銀子,銀子如流水般花去,卻沒有一個銅板進袋,愁得王舉人日日在二樓都看不進去聖賢書,鎮日隻想著要到哪裏去發一筆大財。
偏尚家的廚子買菜遇到王家地奶娘,打聽得舉人又納了妾,舉人娘子病著。使女們聽說,都笑的要死,故意在小姐經過時妝說閑話說把她聽。
真真聽見,隻當聽不見。唯有小雷是個好事的,聽說他家兩個妾鬧地極是熱鬧,就收拾了幾樣禮物,請小梅提著,兩個到王家去耍。
滴珠正是要娘家人來撐場麵的時候,忙叫把小雷讓到內室裏來說話。
進得門來,小梅站在小雷少爺身後,合抱著肚子地小桃紅,兩個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小桃紅想到那梅小姐必是尚真真扮地,忍不住道:“這位小梅姐姐,不是從前我們舉人家的使女麽,跟著那沒家法地尚氏逃走,怎麽還敢回來!”
六千大章,求推薦票咯。下一章,尚真真二見姚滴珠。
《滿堂嬌》——掃雪煮酒 ——(全本+番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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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堂嬌》——掃雪煮酒 ——(全本+番外)——上 -畫眉深淺- ♀ (519907 bytes) () 02/02/2009 postreply 11:20:04
• 這個書要頂,出書了我一定要買的 -新葉子- ♀ (10 bytes) () 02/02/2009 postreply 22:17: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