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吃蝦的日子

十幾年前，我去北歐留學，剛到學校的第二天，一位熱心的中國留學生（確切地說，是留學大叔，訪問學者）帶我去了一趟學校附近的大超市。他對我說：“超市裏有兩樣東西又便宜又營養，一是冰凍北極蝦，一盒才三十克朗，還有西人不吃的上好豬排骨，一大袋才十五克朗，便宜我們這些中國人了。”

那時還沒有富二代沒有小留，出去留學的大多囊中羞澀，要精打細算過日子。我聽了留學大叔的話，頓頓在家煮中餐吃，幾乎天天吃北極蝦。北極蝦產自北極附近的海域，個頭不大，有淡淡的甜味。活蹦亂跳的蝦被捕撈上來後，馬上在船上進行預煮、分級、冷凍、包裝，整個加工過程不到半小時，這就充分保證了蝦的新鮮度。挪威北部的海域盛產北極蝦，因為產量太多了，超市裏的批發價格特別便宜，鞋盒大小的一箱冰凍北極蝦隻要三十挪威克朗。回到家，燒好熱水，將凍蝦泡上兩分鍾便可起鍋。泡得太久，蝦肉就老了，不好吃。北極蝦的頭部最美味，那裏的膏一粒一粒的，有嚼頭，有點像福建長樂地區梅花蟹的味道。

留學一年，我吃了一年的北極蝦。年輕真好，喜歡吃什麽就吃什麽，不用擔心膽固醇的問題。我出國前特地燙了一個國內極其時髦的爆炸頭。出國後，每天風風火火騎車去學校上課，用一個淡藍色的發夾將頭發紮起來，爆炸頭仍亂亂的，在風中飄揚。我一路哼著歌，從斜坡衝了下去，卻不小心在路口和一個迎麵騎車而來的十二歲小女孩重重撞在一起，兩人同時落地，摔了個嘴啃泥，爬起來後相視哈哈大笑。我的鄰居目睹了一切，笑著對我說：“你那像二十幾歲的姑娘？小小的個子，那副騎單車的魯莽勁，我遠遠看著，以為你才十二歲呢！”

畢業後，我移民加拿大，在生活的重壓下迅速成熟，性格沉穩了很多，騎單車時的那股興奮和衝動消失了，也沒有了吃蝦的欲望。那段留學天天吃蝦的日子，早已膩了我的胃口，耗盡了我的熱情。於是非常佩服齊白石的毅力，他從年輕時在案頭養蝦，天天畫蝦。六十歲前主要摹古，沒有自己的畫風。從六十二歲起，他畫的蝦外形逼真，但缺乏動感和半透明的質感。六十六歲後，他提高了表現技法，蝦體始現透明質感。七十歲後，蝦的形象日臻完美。到八十歲後，他的蝦真正達到了爐火純青：精確的體態，富於彈力的透明體，在水中浮遊的動勢，藝術造形中講求的“形、質、動”三要素都臻於完美的境界。

我天天吃蝦，卻沒有鑽研蝦的各種做法，變成美食家。可見，隻有懷著赤子之心的人，才會在每天單調重複的生活中，對著騰躍嬉戲的某種特定的小生物，或凝神注視，或瀟灑揮墨，花數十年的光陰領悟藝術的真諦。

注：黃蝦花，株型矮小，株高20-40厘米，小巧玲瓏，喻之為袖珍花卉。莖分枝多，葉片橢圓形，葉對生，穗狀花序頂生，苞片重疊，金黃色，花冠白色，伸出苞片，二唇形。花聚生於莖端，由黃色苞片層疊而成，長6厘米，從中開出白色小花，蝦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