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易
作者：勞柯
生活不易，這句話對活著的人都適用。每一次在不是工作的時間去實驗室，看到學生們都在努力地工作，我就會想到這四個字。有很多次刮大風下大雪大雨，看到有人還在做實驗我就催他們早點回去。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問自己我還有什麽理由覺得自己生活不易呢。
昨天突然收到一封很久沒有消息的朋友的信。信的內容很簡單， 她說她在瀏覽網頁的時候突然發現我的郵箱，就想發信問個好。我就回信問她在哪裏。她隨後回信說她們已經回國好幾年了，現在在深圳大學做博士後。對於回國我一點都不驚奇，但對於回國做博士後我倒是非常驚奇。我們同一所大學畢業，她比我晚幾屆，不過和我差不多時間出國，大概零五或者零六年博士畢業，這樣算來也有十年了，十年過去了，還在做博士後，而且是在一所不知名的大學。這樣的經曆不能不使我吃驚。
我最後一次見她應該是一一年的事。那年的六月，我工作的地方燒起了山火，政府撲了一個星期，這山火卻是越燒越大，於是就全城逃離。那個時候我們的大閨女才九個月，不能往遠地方去，就逃到離我們最近的城市，也是他們當時生活的城市。等我們安頓好了，我就給她愛人打電話，他們就邀請我們去他們家裏做客。
到了以後才發現他們住在一幢條件很差的公寓裏，房間的麵積很小。不要說在美國，即使在中國也算是很小的房間。她和她愛人都理光頭，養了很多隻貓。她博士畢業後沒有找工作，她愛人畢業後在一家公司裏上班，收入不高而且不穩定。他們兩個看上去非常的頹廢，和讀書時那意氣風發的模樣完全不同。那個城市夏天炎熱，房間裏沒有開空調，我們也不好意思問為啥沒開空調。我閨女一直哭，我們坐一會就要走。她說最近開了一家叫“筷子店” 的中餐館，口碑不錯。她愛人就邀請我們一起去那家餐館吃了頓中飯。
後來我們也離開那個州，不過我還是常去那裏出差。有好幾次我打她愛人的電話，總也沒有打通，原來他們早就回國了。
今天她又寫信說她正在找博士後的位置，想再次回到美國來，然後問我有沒有認識的這方麵的人，她還附了份簡曆。我打開簡曆一看，更加大吃一驚，她學術成果豐厚，而且大部分都是在很好期刊上發表的，最近還在“自然”雜誌以第一作者的身份發表了一篇文章。我覺得她完全可以在任何一個國家勝任教授的職務，於是我回信說她應該去找教職，不應該再做博士後。她說她學術沒有什麽野心，隻想做一個博士後，重新回到美國來。我又問她愛人怎麽樣，其實我和他愛人更熟，很快把他愛人的電話發給我，並且說他們已經分開很多年了。我一聽，大驚。他們可是大學同學。
我沒再問她為啥，也許生活真的不易。
現在來美國讀書的人少了，即使有全額獎學金也很難招到學生。申請的人每年都在下降，我感覺再這樣下去，我真的的要關門歇業了。今年有一位中國學生申請，他本科畢業於華中科技大學，研究生畢業於美國一所非常知名的大學，我們這個專業那個學校一直排在全美第一名，不知道他為啥要申請我們學校。我就仔細地看了一下他的材料，給他寫推薦信的人我都認識，其中一位還是很好的朋友，也是那所大學的教授。
我就發信給那位朋友，問他這個學生怎麽樣。他很快給我回信說他要給我打電話，然後我的電話就響了。我的朋友說他自己就是這個學生的碩士導師，這個學生非常好，不過他不知道到下一年他還有沒有獎學金來資助他讀博士，就要求他到處申請一下。我說我有經費，也準備招一個學生。他說你們真有錢。其實他說得不對，我們的經費和他們沒有可比性，他們這個專業全美第一，我們都快開不下去了。我說不是我們經費多，是我們根本招不到人。
就如你有一百塊錢，每個人可以申請十塊，結果有二十人申請，經費就顯得不足。如果你隻有十塊錢，同樣每個人可以申請十塊，沒有一個人申請，你的經費就顯得非常的充足，因為沒有人花。
人生就是這樣，有的人有很多錢還是不夠花，而有的人沒有錢卻花不完。就如這時間，有的人時間總是不夠用，有的人時間總是用不完。當然這時間和金錢是不一樣的，金錢不花它還會在那兒，這時間不花它照樣會溜走。
後來我們又閑聊一會，他說每天都很忙，我說我每天都有閑的時候，還可以寫寫小說，下下棋。我說我的人生也沒啥目標了，能招到學生就盡心，招不到就招不到吧。他說他有個學生突然走了，留下項目沒有做完，不知道該怎麽辦。我說我對學生說他們想什麽時候走就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標，沒有必要強求別人。他說他的項目都不同，學生之間不能調。我說這倒是真的，我就做一種東西，人走了其他的學生可以補上。
他說他不和我聊了，要去忙了。
掛了電話，我想這人生真的不易。無論外人看來多麽的光鮮，都有自己的難處。那個到處申請的學生有難處，老師也有難處。我想了想，就不再考慮那個學生，有那麽好一所學校轉到我們學校來，真是會虧了他。
話又說回來，即使我給他錄取通知書，他估計也不會來。
人生不易，難處自知。
中午我自己給自己煮了碗麵條，炒了個白菜。我邊吃麵條邊看高雄的新聞，我最近成了韓國瑜的鐵杆粉絲，覺得他能成功真不容易，我開始分析他的每一句話，每天吃飯的時候都會看會關於他的動態。
我正看得起勁，突然有人給我發微信。我說“突然”是因為除了我的學生談論工作的事，已經很久沒有人發微信給我。無論什麽時候的同學朋友隻有剛加微信的時候聊一次，然後那個“微信號”在聯係人裏就成為僵屍。有的時候我很想找人說幾句話，翻邊微信裏上百個聯係人，不知到他們忙不忙，不敢貿然發信。隻能給自己的導師打個視頻，聊聊心事。
人的悲哀不是你沒有朋友圈，而是明明有幾百個人在你的朋友圈，卻沒有幾個人你可以隨便聯係。我不知道怎麽混到這個地步。
過去遇見舊知或者新人，當那人要求加個微信時我都會同意，現在我就會直接拒絕，既然知道以後不會聯係，何必掛在那裏。真有什麽事，發封郵件就可以。
我一看微信是一位初中同學發來的，除了第一次她加我微信和我詢問孩子到美國讀書的事，都好幾年了從來沒有說過話。說句實話，我都不記得有這個人的微信了。
她說：在嗎？ 我說：在，都半夜兩點了，怎麽還沒有睡。她說：剛把獎金的事做完，要放假了，公司要發獎金。
聽說她們的生意做得很大，有好幾個工廠。還聽同學說她在老家蓋了大房子，像宮殿，卻從來沒有住。要的就是氣派。
她問我幹啥。我說在吃中飯，順便看一下新聞。她說：你們在美國生活輕鬆，我們在國內很緊張。我說：孩子都上大學了，緊張啥。她說：現在廠裏的成本增加了，一年下來，幾個廠都虧損。現在工人要回家過年，我隻能貸款給他們發獎金。
我說：工廠虧損，這獎金就不發了吧。她說：不發不行，如果不發，假期過後工人就不來上班了，那我這廠還開不開啊。我說：既然虧損就不開了吧。她說：不開怎麽行啊，下一年的訂單都來了，不履行合同，要賠很多錢。我說：那就再開一年吧。她說：多開一年就多虧損一年，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我說：那怎麽辦啊，還不能抽身了。她說：再虧下去，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過了好大一會，她又說：我告訴工人虧損，沒有人信我。真沒有辦法了，十月到年底的工資都是貸款，現在又貸款發獎金。
我說：你這個廠幾個人？她說：這個廠有五十幾個，有五十幾家人家都靠這個廠過年呢，得開下去。
我說：那就開下去吧
她沒有再回。
人生不易，不管你是什麽角色。
01/19/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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