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大學教書時常常看到這樣的現象。對於搞文科的人來說,如果你僅僅是熱衷於搞文學創作,或者翻譯,就會被認為是不務正業。哪怕你就是作品等身,也極有可能混不來一個教授職稱。因為文學創作,翻譯作品都不能算作你的業績,都不能成為你評職稱的依據。隻有當你能拿別人的作品說三道四,評頭論足,或褒或貶,說得出一二三,總結得出四五六來,也就是說你能搞所謂的文學評論即所謂研究了,你的文章才能算得上是你升級的資本。對此,我一直想不通,就文學活動而言,創作到底是本,沒有文學創作,哪來的文學評論?就對人類貢獻而言,一本好的文學作品可以流傳千古,一代代的人要看的是原著,評論充其量僅僅能作為參考。這孰輕孰重不是明擺著的事嗎?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如今,當然這也不是從今天才開始,評論比原著吃香,評論家就憑著對某一位作家所謂的研究,就可以成為他的職業,他晉升的階梯,他功成名就的資本。而作者自己本人,倒是靠邊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就像是《紅樓夢》,多年來就不知養了多少研究者,不知有多少人就靠著曹雪芹活著一輩子。當然老曹是死了,如果他老人家還健在,聽著這些人這樣擺活他,他會作何感想?
那麽文學評論到底需不需要呢?我覺得還是要的。因為這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比我們聰明,能看到作品中我們沒注意到的細節,能看出我們沒有看出的傳達出來的更多的信息,能幫助我們明白更多,理解更深,從而提高自己欣賞文學藝術作品的能力, 當然與此同時這夥人也完全可能拔高或者降低作品和作者的真正價值。形成一個良性的,真正好的,有意思的批評氛圍也必須有一個正常的話語環境。過去的文學評論多半都是由權威人士定調調,然後眾人相和,或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都是看著別人臉色行事;現在情況當然有所變化,百花爭鳴的局麵基本打開了。不同的聲音此起彼伏,如同給評論界吹進一股清新的風,令人心曠神怡。然而,讓人想不到的是,行行娛樂化的“春風”也吹到了這裏。到處都不缺乏有樂於標新立異的人士。在這塊曆來都認為比較陽春白雪的地盤也出現了這樣的人,他們不惜捕風捉影,無事生非,用狗仔隊娛樂記者的鼻子在別人的作品裏東聞西嗅,抓住一點蛛絲馬跡便大做文章,並且以聳人聽聞,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標題引人注意,讓自己一鳴驚人。當然人想出名,想搞出點動靜來,這都可以理解,甚至說出點聳人聽聞的緋聞來也為尚不可,盡管這已經離文學批評相差甚遠。但是要是肆無忌憚地不惜以詆毀別人的人格名譽的手法達到目的,這就有點讓人不能忍受了。比如,說人家擅長心理描寫的茨威格是窺視狂,說托夫妥耶夫斯基是精神病患者,說傑克倫敦是雙性戀……等等。
最近我在尋找許子東在東方衛視世說新語節目作的《解密張愛玲》時無意中聽到上海女作家淳子在央視的百家講壇的演講。不知道她在用多長的時間試圖讓那些坐在那裏可憐的聽眾相信張愛玲的文學創作動力來自她的戀父情結……。我聽了一節,忍無可忍,不明白這樣八卦性質的言論如何能登上還比較不娛樂的百家講壇!這會兒,我有點明白,有點能理解為什麽那些研究論語一輩子的老學究們對於丹大腦起火了。而我讀張愛玲才三個月,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熱愛欣賞張愛玲的讀者。
我必須先聲明我不了解這位作家,也沒讀過她的任何作品。在網上粗略地查了一下得知,上海作家淳子,可以說是一個瘋狂的“張迷”。從一九九三年開始,用了八年的時間走遍了張愛玲在上海生活二十幾年,具體地說應該是二十八年(除去香港讀書的三年)的生活足跡的,親自去看去體味了張愛玲筆下描述的每一個地方,甚至還沿著當年張愛玲去溫州尋夫的路線走了一遭,並且出了一本《張愛玲地圖》的書。按理說她應該是對張愛玲非常了解,而且應該是張愛玲的知音了。可是她迷張卻迷上了歧途。我這樣說,說實話,都是在把她往好處想,不想把她想得太卑劣。這就如同你是個名人,與你交往了十幾年的朋友,在了解你方方麵麵的情況後,突然在某一場合公開地爆出你心底最隱秘的,連自己都不願麵對的秘密,你會是什麽感覺?而她,你的朋友,不過就是為了借你的光,也當一回名人。
自從九十年代,張愛玲又重新回到大陸中國文學大家庭中以來,有多少人就開始迷上了她。有些人都恨不得把張愛玲翻個底朝天,把她作品的每個角落都不放過,細細品味。人們欣賞她,研究她,從各個角度去觀察她,體會她,說她好說她壞,這都無傷大雅。但是像淳子這樣,拿著張愛玲故事中有意無意流露的情緒,心結,甚至有些就是氣話,然後以己度人,編造出一個讓人無法辯駁的謊言。這就如同把一個健康的人送精神病院,判定你精神有問題,你能怎麽辦?像淳子這樣不顧自己形象倒也罷了,可悲的是百家講壇把話筒給了她。當然也可能就是因為她的視角獨特才讓她有了這樣的機會。
我不得不說,淳子的這一做法可能會引起一些不了解張愛玲的人的好奇心,但一定會失去真正懂得欣賞,並且熱愛喜歡張愛玲讀者的對她的尊重。做這樣的文學評論,走這樣的歪門邪道,與文學初衷背道而馳,一定是一條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