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聲」

樓上每天翻江倒海撞擊樓板，小孩子追著寵物跑，寵物咯啦咯啦滾個聽起來就很重的球，大人哄孩子高興乒乒乓乓敲打一中午床板。唯一不那麽討人厭的就是廚房裏刀剁在砧板上串串悶響，那是廚聲，代表樓上住著幾個人類而非怪獸，使人一次次遏製住滅之而後快的衝動。

刀砧鍋鏟的交響樂，蔬菜倒進油鍋的歡呼，冬日烤箱裏紅薯蘋果肉類噝噝啦啦的吟唱，打在水果表皮上的水流叮叮咚咚的節拍，水槽中泡沫裏的碗盤咯啦咯啦的嘀咕著，出浴時潔白光亮的它們，一隻隻摞在一起時清脆地互相招呼，人間煙火就是這樣有聲有色、聲情並茂。

《影梅庵憶語》裏最喜歡下廚時的董小宛，香花嫩蕊、佛手香櫞任意選材，蘭心蕙質在廚房中才有隨心揮灑的自由。她醃製海棠、玫瑰、雛菊，“酒後出數十種，五色浮動白瓷中”；她在火邊攪動桃膏、瓜膏，“桃膏如大紅琥珀，瓜膏可比金絲內糖”；翻曬豆豉，“香氣酣色殊味，迥與常別”；她做的小菜，“醉蛤如桃花，醉鱘骨如白玉”。冒辟疆一一例舉，文字裏隻見色香不聞聲響。戀愛中卑微的女人， 廚聲也是寂寂的。

餐廳的後廚鍋灶風機響成一片，饑腸轆轆坐等吃飯時聽著安心，仿佛看見鍋中翻炒的正是自己的菜；吃飽喝足再聽，隻覺嘈雜難忍，能躲多遠躲多遠。家裏的廚聲天天不斷，年年月月也聽不煩。曾以為聽廚聲的人比製造廚聲的人幸福，後來發現並非如此。碧綠的黃瓜擱在白色砧板上，揮起菜刀啪地一拍，玉碎香發，感官全方位的享受加上成品上桌的成就感，較十指不沾陽春水那人僅聽到的一聲脆響，有霄壤之別。

廚聲如梵音，伴人於煙氣蒸騰中日日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