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越南街” (一)

 許久未曾踏足Richmond的越南街了,距最末一次造訪大概總也有十二個月之遙,似乎太久了點。

       今年九月初的一天,忽然興之所致想進行趟舊地重遊,念頭即起,便如同對某種美味害了相思病般刹也刹不住,非得馬上吃到嘴不可,於是立刻開步走。
       這種痛下決心的樣子讓人誤以為到越南街一趟仿佛跋山涉水的遠征,其實從我的居所至越南街的直線距離僅十公裏左右,隻是越南街地處靠近墨爾本市中心的一個老城區,人口密度與建築密度都大,交通時常比較擁堵,路旁停車位又總一位難求,且陷阱多多,時間限製、空間限製隱藏的條規條例防不勝防,稍稍不慎便吃罰單,所以著實有諸多不方便之感。
       不方便歸不方便,從前倒經常光顧的。尤其十幾年前剛來墨爾本那會兒,越南街曾經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個部分,買點亞洲食品和雜物,偶爾上個越式或中式小餐館打打牙祭,大部分活動地點都首選越南街。

       越南街的街道窄窄長長,兩旁極多東南亞特色顯著的雜貨行、菜店、餐館、點心鋪,擠擠挨挨,簡陋嘈雜,帶著大菜市場的繁忙、零亂、喧鬧以及粗鄙的新鮮。但這渾渾沌沌的忙、亂、鬧裏,卻蘊含著最平實最坦誠相見的勃勃生機,活力無限。街上熙攘的人流各色人種混雜,最典型的澳式多元文化的體現。不過還是越南人和越南華僑居多,滿大街充斥著嘔啞嘲哳的越南話,雖然並非同宗,總感覺沾點親帶點故,聽去比英文要親切些,其實一樣地不明就裏。
      
       越南街在一批二十五六年前赤手空拳勇闖澳洲的老中國留學生心目中是親切的,越南街的別號就是由他們叫開的,漸漸地淹沒了它的正式官方學名Victoria Street。那時的華人社區遠不如現在壯大成熟,還未發展衍生出其他更多更具規模的華人社區活動購物中心,去越南街總能稍稍慰籍思鄉的情緒和腸胃。雖然躲在“越南”的影子後麵,是隔著一層的故鄉,到底可以遙遠地象征主義一下。所以越南街,始終令人深藏著某種不了的舊情懷,即使斷斷續續地去,間隔的時間愈來愈長,記憶終究是連貫的。
“越南街”

2015-12-15 23:24 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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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街”
 

 


        十幾年來,每次前往越南街很一致地總遇上燦爛的豔陽天,十幾年裏不一致的,是越南街的境況,顧客被不斷分流,每況愈下,一年差似一年,直至今年九月的某一天我行走於迄今為止最感蕭條的越南街的街頭,慨歎著越南街實在已經時過境遷了。店鋪依舊一家連一家,卻都是等客上門的寂寞光景,空蕩蕩地叫人心裏沒著沒落。即使去年的時候,還比眼前要熱鬧許多,僅隔一年時間,那種落落寡歡的氣氛便使人心頭生出似曾相識又麵目全非的詫異感覺。
       那日的天氣一如既往地晴朗,天空藍到純粹得令人發怔。稍稍仰起頭,閃耀的金色的陽光一根根鋼針般地直刺入雙眼中。陽光有形有色那麽分明那麽唾手可得地照耀著我們的生活,陽光是近的;近的陽光的熱卻並不炙人,九月初的墨爾本正處於冬春兩季交迭更替的時節,陽光的熱力仍隱匿在冬天的寂靜沉鬱中,難免帶上些猶疑的情緒,一種鉛灰色的淡而冷的熱,陽光的熱是遠的;很平靜的空氣,風極細小,高高的樹枝上頭微微顫動的葉芽子描繪出春天徐徐的、遲遲的猶抱琵琶半遮麵的姿態,風是遠的;風雖遠,偶爾輕觸肌膚裹挾的涼意又沉重得切切實實,帶著冬天將盡未盡的意興闌珊,風的涼意是近的。
       近的陽光遠的風乃眼前的景,風裏陽光下的越南街是景中的景,隻近不遠,卻近得疏離;遠的熱近的涼乃看不見的感覺,被冷暖包裹著的相關越南街的記憶是看不見的感覺上重疊的感覺,隻遠不近,卻遠得切實。

       那切實的看不見的東西叫做從前。我的生命終於也走到了有許多從前可供回憶的時候。從前,我多麽年輕,剛來澳洲,在異國他鄉物質生活的起點幾乎為零,租著別人的房子,用著別人淘汰下來的舊家具,開著二手車中的二手車,奔波、忙碌,吃著不以為苦的苦,奮鬥著也快樂著。
       那時的心輕盈得根本來不及意識到自己會變老,隻覺得青春無窮無盡,沒有一絲沉屙負擔,就知道往前闖,無畏無懼。又特別容易滿足,生活裏一星半點的額外的歡喜便可以雀躍老半天。這額外的歡喜其實俗得很,大多數時候不外乎“飲食男女”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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