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頭藝術之比較
一
次經與猶迪傳
次經（Deuterocanonical Books，又稱為次正經，區別於“首正經”Protocanonical Books；原文有隱藏、隱密的意思，從希臘語翻譯過來為"belonging to the second canon"，即第二正典）是指幾部存在於希臘文七十士譯本但不存在於希伯來文聖經的著作。一般認為，這些著作是猶太教抄經士在後期加入，或在翻譯的過程裏納入正典的。
Judith猶迪傳（英文：Book of Judith），是天主教和東正教《舊約聖經》的一部分。但由於《Judith傳》是用希臘文寫出的，沒有希伯來文的原本，馬丁·路德在修訂《聖經》時，將這篇文章刪掉。所以目前天主教和東正教的《聖經》中有保留這篇文章，在基督教新教和猶太教《聖經》中則沒有這篇文章，算作次經。
《Judith傳》實際上是一部曆史小說，講述了古代亞述帝國侵占以色列國時代，猶太民族的女英雄Judith殺死入侵外敵首領Holofernes的故事。書中沒有年代，但從亞述侵占以色列的曆史來推算，應該是公元前600-700年。
亞述帝國的一支軍隊，在Holofernes的統帥下，攻陷了很多城市，逼近了Judith居住的伯圖裏亞（Bethulia）。當時，兩河流域和地中海沿岸，幾十個早期文明互相征伐不斷。其中最凶殘的就是亞述，早期的亞述人征戰隻為財產，大量屠殺戰敗的俘虜。後期亞述人也開始保留俘虜作為奴隸，但是待遇極其殘忍刻薄。所以如果城邦被亞述人攻克，則意味著大量的搶劫與屠殺。
Judith是一位猶太寡婦，美麗機敏。亞述人侵占了耶路撒冷，男人們都卷縮無能，Judith暗中決定要殺掉侵略者的將軍Holofernes。Judith利用自己的美色騙取了Holofernes的信任，帶著自己最親信的仆人，進出Holofernes的軍營帳篷。在一次Holofernes飲醉酒後，Judith將其頭顱砍下，連夜帶著頭顱回到自己城中，並掛於城頭。被嚇住的亞述軍隊因無人統率也隨之潰敗，從而拯救了以色列人民。
Judith的故事，實際上是《聖經》中“大衛王殺死巨人歌利亞（Goliath）並割下他的頭顱”的翻版或“女英雄版”：一個女性站出來，勇敢，果斷，睿智，獻身，計謀，並且最後成功了。她的故事也是曆史上第一個有文字記載的“美人計”。
二
宗教故事與藝術
我每次進入美術館看西洋油畫，一開始都會有一種興奮心情，會感歎不已，還會裝模作樣地把頭扭過來看看又轉過去看看，好像在思索，好像在捕捉光影……但往往兜了幾個廳室就會對自己說“算了算了，別裝了，知道不？所謂蒙娜麗莎的微笑其實是蒙娜麗莎的嘲笑，她在嘲笑你們這些站在她麵前裝蒜的人”。
西洋藝術，特別是十四至十八世紀的各類作品，往往取材於各類聖書故事或神話，這一方麵是文藝複興的原因，另一方麵是因為那個時期大興土木建造教堂的內飾需求，所以還經常會看到不同作者對於同一聖書故事的創作。對於我們這些不同文化係統背景的人，除非你正好知道這個故事，一般情況則是因為不怎麽了解創作背景，從而也理所當然地對“鑒賞”大打折扣。同樣情況也發生在音樂鑒賞中。
下麵兩幅就是關於Judith斬殺Holofernes的作品，對，就是次經中的《Judith傳》。
A B
請先別急著往下看，請再多看幾眼這兩幅畫，請說一下你喜歡哪一幅，請說一下你的理由。
三
卡拉瓦喬 Caravaggio
卡拉瓦喬，（1571年9月28日-1610年7月18日），巴洛克時期意大利畫家，亦對巴洛克畫派的形成有重要影響。其實很久以前畫家們就運用了明暗對照畫法，但是卡拉瓦喬真正確立了這種技法，他把陰暗法帶進了明暗對照畫法，加深了陰暗部分，用一束眩目的光刺穿對象。由此對物理真實和心理真實的觀察成為他獲得巨大聲望的原因，同時也是他經常不能符合宗教委托要求的原因。
卡拉瓦喬活躍期大致為1593年到1610年，從羅馬、那波利、馬耳他至西西裏。活動於各地的主要原因是他性格的粗野好鬥，不僅打鬥惹事還殺過人，但由於有錢人以及教會對他的畫的需求，所以總有人會出麵“保他”，助其前往意大利其他城市避風頭，而各地教會則會花重金委托他作宗教題材創作。
卡拉瓦喬墓碑碑文：
Michelangelo Merisi, son of Fermo di Caravaggio – in painting not equal to a painter, but to Nature itself – died in Port' Ercole – betaking himself hither from Naples – returning to Rome – 15th calend of August – In the year of our Lord 1610 – He lived thirty-six years nine months and twenty days
– Marzio Milesi, Jurisconsult – Dedicated this to a friend of extraordinary genius."
David and Goliath（頭顱也是卡拉瓦喬的自畫像）// Salome with the Head of John the Baptist
四
Artemisia Gentileschi
阿爾泰米西婭·真蒂萊斯基
阿爾泰米西婭·真蒂萊斯基（Artemisia Gentileschi，1593年7月8日－1652/1653年），意大利巴洛克畫家。其父是卡拉瓦喬的追隨者，著名風格主義畫家奧拉齊奧，他從女兒小時候就帶著她一起作畫，後來還聘請阿戈斯蒂諾·塔西做女兒的私人教師。
阿爾泰米西婭吸收了卡拉瓦喬的強烈戲劇性和明暗對比法，不僅成為卡拉瓦喬風格的代表人物，還超越了卡拉瓦喬，幾乎一提起卡拉瓦喬就會帶出後世的這位女性畫家。在那個女畫家十分少見的年代，她還率先創作了很多曆史及宗教畫，17歲時創作了《Susanna and the Elders》，即舊約中《Book of Daniel》的一則故事：兩個淫蕩的長老偷窺在自己花園裏沐浴的Susanna，一開始企圖逼迫Susanna與其發生關係，後因未遂而誣告Susanna，讓她上了審訊台……
沒想到，就在兩年後，19歲的阿爾泰米西婭也像Susanna一樣站到了法庭上，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
Susanna and the Elders // Lucretia（被王儲強奸後當眾拔出匕首自殺以示忠貞與清白的羅馬女子）
五
The Trials of Artemisia Gentileschi
A Rape as History
父親聘請同為畫家的阿戈斯蒂諾·塔西作為女兒的私人教師，然而1611年，塔西強奸了才18歲的阿爾泰米西婭並謊稱願意結婚。當最終知道塔西其實是有婚在身時，盛怒之下，父親將塔西告上法庭：一是強奸了自己的女兒，二是偷了他的畫。
1612年，在整個審判過程中，塔西不但否認自己的行為，還反說阿爾泰米西婭是賣淫。後來發生的一切的一切，是如此的平常，或說是如此正常，因為即便在幾十年前，類似案子也經常是按照這個程序在走：首先/始終被懷疑的是受害者，阿爾泰米西婭被懷疑是誣陷塔西，被要求在眾人麵前敘述現場經過，被做了屈辱的婦科檢查，還有夾手指等酷刑以證明自己在說實話……
經過七個月的審理，塔西被判2年囚禁，而後沒多久判決又被取消，1613年他便獲得了自由。補充一句，當時的教皇保羅五世是塔西的忠實粉絲，教廷一直在委托塔西為他們工作。
阿爾泰米西亞後來與一佛羅倫薩畫家結婚並隨夫去了佛羅倫薩，在那兒她獲得極大成功。她後來用她唯一的武器——畫筆，創作了一些以女性複仇為主題的繪畫，反映了早年的這一段痛苦經曆，也成為後世女性主義藝術家的先驅。她的創作距離1791年，法國女劇作家Olympe de Gouges發表《女權宣言》還有將近二百年的時間。
現在我們再來看一下那兩幅不同作者的《Judith斬殺Holofernes》，一幅是卡拉瓦喬畫的，一幅是阿爾泰米西亞畫的，請先體會一下兩位畫家的心情，然後比較一下兩位Judith的表情，比較一下她們下手的狠勁兒，比較一下那四處噴濺的血液。相信現在的你已經能很有把握地說出兩幅畫各自的作者名了。
A B
阿爾泰米西亞的部分作品：
Judith斬殺Holofernes、然後將頭顱帶出敵營、
雅億與西西拉：雅億是希伯來聖經士師記中的一個人物，殺死迦南王耶賓的軍長Sisera的女英雄。她是基尼人希百之妻。
殺子複仇的Medea：Medea是希臘神話中的人物，也是神通廣大的女巫。她被愛神之箭射中，與前來尋找金羊毛的Jason一見鍾情，不但幫助Jason盜取羊毛還殺害了前來追擊的親弟弟；後來Jason移情別戀，Medea由愛生恨，將自己和Jason所生的兩名幼子殺害以泄憤。
六
多餘的感慨和不多餘的感慨
由Hypatia想到Judith再到阿爾泰米西婭再到……
不知道，在遠古母係社會中，有沒有女性迫害男性，且隻因為是“男性”；
不知道，在古代多神教時代，有沒有男性迫害女性，且屬於可惡的單向性的“社會現象”；
不知道，男女不平等、男尊女卑是否與一神教的興起有關；
不知道，女性複權以後也會像……
據說，卷入CIA嚴刑逼供並銷毀證據醜聞的Gina Haspel要接任CIA局長一職了，還據說Gina Haspel是位女性。
夜深人靜，什麽也沒做也照樣害怕。
Girl Peeling Potatoes by Albert Samuel An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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