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的農村,由於缺少醫院和醫生以及基本知識,清潔衛生狀況也不好,小孩子的長大有許多不可預測的風險。我在奶奶的村子長大,最初並沒有電燈,晚上照明用的是家裏自製的煤油燈,我四五歲時才有了電燈。吃水需要去附近的井裏挑水,每天挑水裝滿水缸。家家戶戶裏的豬圈後麵都連著一個糞坑,豬與人的排泄都積在裏麵,這是各家自留地裏的主要肥料來源。村裏人都知道在外麵想上廁所了都趕緊往家裏跑,“肥水不流外人田”,吃家飯不能拉野便。
這樣的衛生環境條件下,村裏的孩子們肚子裏幾乎都長有蛔蟲。孩子們本來就營養不良,再加上長蛔蟲,更加消瘦,肚子痛也經常發生。於是大人們就會去縣城的小攤販那裏買回打蛔蟲的藥,看上去像是糖塊,騙孩子們吃下。我最早的恐怖的記憶便來自於此。奶奶遞給我一塊粉色糖快,“妹娃子,吃糖了”,我不敢相信地接過糖快,離過年還早,怎麽就會有糖吃呢?心裏的疑惑抵不過糖塊的誘惑,用舌尖?了一下,果然是甜的,於是高高興興的放進嘴裏。幾個小時以後,肚子一陣疼痛,趕緊跑馬桶裏坐著,之後拿過手紙做例行清潔,卻摸到屁股上吊著一條長蟲,嚇得大哭起來,奶奶跑過來一手就抓出那條蟲子,扔進馬桶裏。從那之後,好長時間我再也不會吃別人給的糖塊了。
村裏誰家裏的豬生病了,王爺爺就會被請來給豬看病,他長著長胡子,拿著拐杖,總是不緊不慢地和奶奶聊天。“來,讓王爺爺給你看相”,奶奶把我拉過來。“我又不是豬”,我不大高興地抱怨。王爺爺樂嗬嗬地盯著我的臉看,轉頭對奶奶說“是個好孩子,隻是以後會離開很遠,燕子就是會飛走的”。我生病了,出水痘,滿臉起痘痘,發高燒,奶奶著急得很,半夜裏她背著我走在窄窄的田坎路上,深一腳淺一腳,我在她的背上,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走到一戶人家門口敲門“王醫生,救救燕子”。王爺爺打開門,讓我們進去,他給我把脈,熬藥,苦苦的藥汁喂到嘴裏,我的燒退下去了,小燕子的翅膀並沒有被折斷,除了臉上留下兩個小坑,會被別的孩子叫做“麻子”。我一直感激獸醫王爺爺,直到最近與我父親聊天,我才知道王爺爺家裏世代為醫,是頗有名氣的中醫,尤其擅長跌打損傷。文化大革命期間王爺爺被批鬥,不準他給人看病,於是他轉而給豬牛看病。醫者仁心,不管是豬牛,還是我這個小病孩,在他老人家眼裏,萬物皆有靈,一切生命皆可貴。
我另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是在七歲上二年級時候,那時我在母親的棉紡廠子弟校讀書。學校裏有一陣子流行長虱子,許多女同學都被染上了,我也不例外。母親極恐慌,因為我住在她與其他三個女工合住的四人集體宿舍裏,我與她同睡一張床。她一發現我頭發上有虱子,馬上就回到鄉下找她的二嫂要了一小瓶農藥敵敵畏。她不知道的是二嫂給她的是高濃度的敵敵畏,正確使用方式是要兌水稀釋。母親讓我坐在小板櫈上,把小半瓶敵敵畏倒在我的頭發上,然後用毛巾包裹住,之後她離開去商店裏買東西去了。我乖乖地坐在櫈子上,好臭,味道好難聞,我覺得惡心想吐,一絲又一絲的藥水從頭上流下來到我的臉上,脖子上。我的頭越來越重,眼前一陣白光,想叫人又叫不出來,之後便不省人事了。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有很遙遠的聲音在叫我,有水衝到我的頭上,有針紮進我的身體,終於我睜開了眼睛,又回到了人世間,命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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