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歲巨擘 認知心理大師 諾獎得主丹尼爾·卡尼曼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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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星中,又隕落了一位。

美國哈佛大學心理學教授史蒂文·平克曾評價他是:“現今在世的最重要的心理學家”。

當地時間3月27日,普林斯頓大學發布訃告,該校尤金·希金斯心理學榮譽退休教授、普林斯頓的伍德羅·威爾遜公共及國際事務學院榮譽教授、美國科學院院士、美國人文與科學院院士丹尼爾·卡尼曼去世,享年90歲整。


丹尼爾·卡尼曼(1934·3·5-2024·3·27)

丹尼爾·卡尼曼一生的際遇堪稱傳奇,對於他學術生涯的總結或許用“著名的決策心理學家

”最為貼切,可卻因為對人類決策偏差和直覺思維的研究而啟發了眾多經濟學家,獲得了2002年諾貝爾經濟學獎。

卡尼曼被譽為“行為經濟學”的奠基人之一,其理論和發現包括框架效應、錨定效應、損失厭惡、基率忽視等等。尤其是“前景理論”,不僅引發了一場心理學革命,更是打破了學科的藩籬,對經濟學、市場營銷、公共政策等領域造成了深刻影響。

一個不太恰當卻相對直觀的比方是,在經濟學領域,“理性經濟人”假設的重要性,不亞於“1+1=2”之於數學的重要性。

但卡尼曼卻直擊這一經濟學的基石,提出——人類是非理性的,我們都會犯很多不合理的錯誤。

2011年,卡尼曼將自己畢生的思想精華寫成了《思考,快與慢》一書,中信出版於2012年翻譯出版了其中文版。

這是一本對人類自身根本性問題的全麵探究,討論了“思考”這一活動背後的理性與非理性問題。

書中提出的“光環效應”,如今更是成為了中文語境中無人不知的日常用語。

對於《思考,快與慢》的在人類知識史中的地位與價值,《黑天鵝》作者尼古拉斯·塔勒布的評價最為中肯,他認為

當與亞當·斯密的《國富論》和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處於同一水平。

如今,巨匠已逝,但其思想將如一盞知識聖殿中的長明燈,給予一代代後來人以指引。

在一個因AI等科技加持而不得不被裹挾著飛速向前的時代,或許我們更需要傾聽這位90歲智者的忠告:

思維的速度並不代表其質量。有時候,放慢腳步,深入思考,才能讓我們更好地理解世界和自己。

中信出版特出此文,對丹尼爾·卡尼曼致以最高的敬意。

少年經曆塑造了敏感、懷疑與悲觀的卡尼曼

對於任何一位思想家,其成長經曆,無疑是我們洞悉其深邃思想的最佳入口。

解讀丹尼爾·卡尼曼也是如此。



丹尼爾·卡尼曼

1934年3月,當母親正在特拉維夫探親時,丹尼爾·卡尼曼出生了,而他的父親則是一名猶太化學家。

當時歐洲所處的動蕩氛圍自不必多說,一家人先是從立陶宛移居到法國,二戰爆發後,父親又因為其宗教信仰被捕。

一次宵禁時,丹尼爾很晚才回家,路上遇到一名身穿納粹黨衛軍黑色製服的德國士兵招手讓他過去。

按照當時德國人的規定,猶太人必須將六芒星的徽章佩戴在衣服前胸上。為了不讓別人看到這個令人感到恥辱的標誌,丹尼爾·卡尼曼將衣服反著穿。

出乎意料的是,那名德國士兵非但沒有為難他,反而抱著他舉起來,用德語熱情地說著話,並打開錢包取出一張男孩的照片給他看,另外還給了他一些錢。

這件事連同之後四處逃亡的經曆,讓隻有六七歲的丹尼爾·卡尼曼將“不能相信任何人”從此奉為畢生信條,他認為隻有如此才能活下來。

雖然丹尼爾·卡尼曼說:“人們總是認為童年對人的一生具有重大的影響,但我不確定這種觀點是不是正確。”

但這些人生閱曆,無疑成為他今後將人類錯誤行為作為研究方向的重要人生背景:

為什麽納粹政權在歐洲肆虐時,許多猶太人產生了誤判,在有機會逃離的時候卻選擇留下來?

為什麽那名以抓捕猶太人為使命的德國士兵,卻未能發現抱在懷裏的小孩竟然是猶太人?



1954 年,卡尼曼獲得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心理學學士學位。同年晚些時候,他加入以色列國防軍,被分配到心理學部門,負責評估新兵。

21歲的丹尼爾·卡尼曼創立了一套後來被稱為“卡尼曼量表”的方法,用於預測應征者在不同崗位上取得成功的概率,幫助以色列選拔優秀軍官。

這套方法取得了巨大成功,並且一直沿用至今。曾在色列國防軍擔任5年首席心理師的魯文·蓋爾說:“有一次他們想做些大的調整,但測試效果變差了,所以又恢複了原樣。”

關於這套方法的價值,因為世界頭號軍事強國——美國的關注,而更加凸顯。

這就是丹尼爾·卡尼曼,

一位堪稱不世出的天才,但骨子裏對一切都充滿了懷疑,對外界的評價極度敏感,對未來充滿了悲觀。

84歲,已經早就功成名就的卡尼曼在與一位學者聊天時坦言:“我的性情很大程度上是立場導致的,你找不到比我更悲觀的人。”

這些性格上的底色,對於們了解丹尼爾·卡尼曼本人及其思想都至關重要。

小白鼠VS巨蟒

卡尼曼與沃特斯基合作的開始

丹尼爾·卡尼曼一生最重要的學術成果,都離不開他的搭檔阿莫斯·特沃斯基。

兩人於1969 年相識,從此開啟了一段為期十多年“不算和睦”的卓越合作曆程。

這段故事,被邁克爾·劉易斯寫進了《思維的發現》一書。

卡尼曼和特沃斯基之間的複雜友誼,劉易斯的總結極為形象,他說:

把丹尼爾和阿莫斯放在一起,就像把小白鼠扔進了巨蟒的地盤,可待你回頭再看時,卻發現小白鼠在滔滔不絕,而巨蟒蜷縮在角落安靜地傾聽。

小白鼠就是卡尼曼,多疑敏感,缺乏安全感。而那條巨蟒則是特沃斯基,有著極高的理論造詣,為人更加沉穩。

合作模式上,往往是由卡尼曼先提出一個問題,或者僅僅是一個想法,然後特沃斯基會將這個想法規範化、理論化,給出一個科學嚴謹的結構。很多時候,一些研究成果基本就是,一個人說了開頭,另一個人完成了結尾。

兩人合作的第一個成果,是題為《小數定律之我見》的文章。

這篇文章指出了人們——包括許多訓練有素的統計學家和心理學家——的一個思維偏誤:認為小樣本亦能反映群體特征,從而錯誤地用局部代替整體。

這一偏誤在處理隨機事件時顯得尤為明顯。

從這一發現開始,他們將研究的興趣拓展到了人類思維領域:在對不確定的世界進行概率判斷時,思維是如何運行的?人類不是偶然,而是係統性判斷錯誤的原因,究竟是什麽?

關於人類判斷之謎的探討,他們發表了一係列文章。他們認為,麵對不確定性的事件,人的大腦並沒有順理成章地去計算正確概率,而是用經驗法則代替了機會法則,他們把這些經驗法則稱為“啟發性”的。

丹尼爾還提出了著名的“希特勒假想”,這一假設如今也會被高頻引用:假設,希特勒實現了最初的夢想,如願以償地成了維也納的一名畫家,會怎樣?



特沃斯基(左)和卡尼曼(右)

揭秘人類判斷之謎之後,丹尼爾和阿莫斯接著挑戰了經濟學中著名的“期望效用理論”,這一理論假定人是理性的,人們做決策時,總是遵循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原則。

但“效用最大化”、“風險規避”可以解釋購買保險等看似有悖於期望值最大化原則的經濟行為,但仍然無法解釋人們為什麽會買彩票。

丹尼爾首先提出“後悔理論”來解釋這個悖論以及人類的其他行為。

但是丹尼爾和阿莫斯同樣看到,“後悔理論”仍有無法解釋的現象:為什麽麵對損失時人們會甘冒風險賭一把。

於是他們完成自我否定,又提出了一種新的理論,剛開始取名為“價值理論”,後來又改成“風險價值理論”,並最終定名為“前景理論”。

“前景理論”不僅完全顛覆了人類理性決策的經濟學經典假設,也對世界帶來了深刻改變。

經濟學方麵,理查德·塞勒受此啟發,開創了“行為經濟學”。

公共決策領域,曾擔任奧巴馬政府時期白宮信息與監管事務辦公室主任的卡斯·桑斯坦,基於前景理論的框架效應,對美國社會保障體係進行了調整,他與理查德·塞勒合撰的《助推》一書,提出了“自由主義的溫和專製主義”的主張。

基於前景理論,人們發現了市場營銷中更多的規律或方法。

二人的合作成果豐碩,但是裂痕卻隨著學術的前進在不斷加深。

阿莫斯·特沃斯基收到了斯坦福大學的邀請,而丹尼爾·卡尼曼沒有,最後去了普林斯頓大學。

人們把麥克阿瑟天才獎單獨頒給阿莫斯·特沃斯基,美國國家科學院新任院士名單上,阿莫斯名列其中已近10年,而丹尼爾·卡尼曼依然榜上無名。

隨著時間的推移,阿莫斯·特沃斯基的每一個收益,都會被視為是丹尼爾·卡尼曼的損失。

思維就是這麽殘酷,即使是發現了思維運行秘密的兩大天才,也會受到“錨點效應”、“損失厭惡”等規則的影響。盡管丹尼爾·卡尼曼並非耿耿於懷之人,阿莫斯·特沃斯基也為自己單獨獲得麥克阿瑟天才獎等事情深感痛苦。

學術生涯的後期,他們之間的分歧多於合作,丹尼爾甚至覺得阿莫斯為回應外界質疑而撰寫文章是“無用之事”。

兩人最終漸行漸遠,於80年代中期“斷交”,不再有任何合作。

1996年6月2日,阿莫斯·特沃斯基與世長辭。

2002年10月9日,丹尼爾·卡尼曼獲悉自己獲得了當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



丹尼爾·卡尼曼在諾貝爾獎頒獎禮上

《思考,快與慢》中的“雙係統理論”

雙係統理論最初由彼得·沃森和喬納森·埃文斯提出,丹尼爾·卡尼曼對此做了區分,將之稱為係統1和係統2。

這是丹尼爾·卡尼曼《思考,快與慢》的理論基礎,該理論將人的思考分為兩種根本不同的排他的模式:

係統1作為直覺係統,簡單快捷,自動化,受情緒驅動,被習慣和經驗支配,很難控製或修正;

係統2作為深思熟慮係統,緩慢、理性、有意識,它耗費資源但不容易出錯。

通常情況下係統1是自主運行,它依賴情感、記憶和經驗,迅速作出反應和判斷,而此時係統2則處於放鬆狀態,特別是一切順利時,係統2會稍微調整或是毫無保留地接受係統1的直覺性建議。

但當係統1的運行遇到阻礙時,便會向係統2尋求支持,例如遇到“17×24 = ?”,係統1無法給出答案,係統2便被激活來解決問題。

係統1和係統2的運行分別產生了快思考和慢思考,這兩種思考方式分別對應了直覺性和嚴謹性兩種特征和性情。

但值得注意的是,丹尼爾·卡尼曼表示:“在近期的研究中,係統1的直覺性作用比我感覺到的還要大,它才是做出決策和判斷的幕後主使。”

那麽,係統1的直覺性判斷真的可信嗎?答案不言自明。



《思考,快與慢》中還列舉了更多直覺帶來的“陷阱”,例如典型性偏差、小數定律、光環效應、錨定效應、框架效應、稟賦效應等。

想要避免落入直覺的“陷阱”,我們就要激發更慢、更嚴謹、需要投入更多腦力的思考形式,也就是慢思考。丹尼爾·卡尼曼說,這也是機構比個人更容易規避錯誤的原因。

在善用慢思考的前提下,丹尼爾· 卡尼曼還分享了一些提高決策質量的具體方式。

書中寫到“避免係統1出錯的方法原則上講很簡單:認清你正處於的認知領域,放緩並要求係統2來加以強化。”

但丹尼爾·卡尼曼也坦言係統2並非萬無一失,係統2犯錯通常是因為它無法了解到更多的信息,所以保持持續地學習與研究,汲取更多的知識與信息,對於提高決策質量而言同樣非常重要。

“我們也許不能克服認知錯覺”

大多數以認知偏見為主題的書或文章都包括這樣一段簡短的段落,通常在接近尾聲處出現——類似於《思考,快與慢》中的這段:“關於認知錯覺最常被問到的問題是,我們能否克服它們。我隻能說……情況不容樂觀。”

卡尼曼等人以穆勒-萊爾錯覺為基礎做了一個類比。



穆勒-萊爾錯覺(the Müller-Lyer illusion)

圖中有兩條兩端帶箭頭的平行線段,一條線的箭頭向外指,一條向內指。因為箭頭方向不同,下麵一條線段看起來比上麵的短一些,但事實上長度是相等的。

關鍵之處在於:即使我們拿尺子量,發現兩條線段一樣長,並且學習了一番錯覺的神經生物學機製以後,我們依然感覺一條線段比另一條短一些。

所幸在視覺幻象方麵,我們緩慢分析的思維(係統2)能夠辨認出穆勒-萊爾情況,並說服自己不要相信莽撞急進的係統1的感受。

然而在真實世界中,當我們麵對的不是線條而是日常的人與事件時,就沒那麽簡單了。

“糟糕的是,這些機智的程序在最被需要的時候,也最難被調用。”卡尼曼寫道,“我們都希望有一台警鍾,每當我們要釀成大禍時它就響個不停,然而你買不到這樣的鍾。”

卡尼曼的悲觀首先源於係統1對任何影響免疫。

“我看到圖上的兩條線段長度不等。”他說,“這時,目標是對我以為自己看到的東西產生懷疑,是要明白不應該相信我撒謊的眼睛。”對於視覺幻象,這樣的目標可以達成,他說,但對真實世界的認知偏見幾乎不可能。



卡尼曼認為,認知偏見最強有力的對手來自外部:比起我們自己,他人更容易覺察我們的錯誤。

雖然卡尼曼在《思考,快與慢》中給出了一係列改善思考的建議。但“我的立場是,這些東西對係統1都沒有效果。”卡尼曼說。

“你不能改善直覺。也許經過長期訓練、大量交流和行為經濟學的學習,你學會了提示推理,就可以讓係統2遵循規則運行。不幸的是,這個世界壓根不給你提示。而且絕大多數人在激烈的辯論時早就把規則扔到窗外了。”

“這就是我的看法,雖然我真的希望我錯了。”

關於他的理論,這是卡尼曼給出的一個充滿懷疑論的悲觀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