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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尚,定居美國。打工養家糊口之餘,喜愛搬弄幾千中英文字,聊解歲月之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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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燈區情人(十)

(2019-01-01 17:39:59) 下一個
紅燈區情人

    李公尚
       
    十

    我按照呂萍花兩年前留給我的地址,到紐約皇後區的法拉盛去找她。法拉盛是紐約最大的華人聚居區。以緬街(Main Street)和羅斯福大道為中心,方圓十幾英裏範圍的華人自成社會。這裏滿目中文招牌,到處華語口音。路邊華人超市、餐館、診所、雜貨店,櫛次鱗比,街上華域風情、習俗、氣味、嘈雜聲,身觸皆及。走在街上,你不會覺得這裏是美國。在這一片繁華雜亂之中,包蘊著各種服務。大量的亞裔女大學生、非法移民,就聚集在這裏從事賣淫、造假、賭博、販毒等活動。這裏是犯罪的絕好庇護地。   
    在七十三大街路旁的一幢六層舊公寓樓裏,我找到了呂萍花的“常住地址”。我按響門鈴,等了半天,樓裏一位三十多歲的女人,濃妝豔抹,踏著拖鞋,打著哈欠前來應門:“哪兒的?找誰?”她麵無表情,疑惑地打量著我,不耐煩地說:“這麽早!還都沒起呢。”一口我常聽到的東北口音。
    我看了看表,是上午十一點多,我忘記了呂萍花每天的生活,應該是從下午兩三點鍾開始。我隻好硬著頭皮問:“呂萍花住這兒吧?”“呂……呂什麽,不知道有沒有叫這個名字的。”她冷漠地說:“這裏住的人都不用真名,互相都不知道名字。”“大約四十歲,福建人,住在這裏有四年多了。”我說。

    “是不是那誰,那個,阿花姐啊?”她往樓上一指:“她住裏麵三樓。”說著,帶我穿過黑暗狹窄的樓道,走到後麵的樓梯:“往上走,上麵三樓,往右第三個門,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如果不是,你自己出去時,把大門帶上。”整幢樓都還在安靜的沉睡中沒有醒來。我順著她指的方向,輕輕地上樓。每層樓的樓道和房間都被重新間隔過,空間很窄,門挨著門,讓我想起了“蜂巢”這個前不久我剛學會的中文詞匯。聽說在法拉盛這一帶居住的中國人,很多都住這樣的格局。

    敲了半天才出來應門的,果然是呂萍花。她見到我一愣,然後大驚小怪的喊道:“啊!是你,你是那個,那個那個誰,看我這記性,上次那個,華盛頓的那個律師。”她笑著說:“來得正好!想不到你還記得我啊!”此時,安靜的樓道有了響動,旁邊幾個房間的門,悄悄打開,人們從門縫裏向外窺視,遠處的一個房間裏的人索性打開房門,向外吐了一口痰,借機看上幾眼,又趕緊關上。
    呂萍花住的房間大約七八平米,靠牆兩側分別擺放了兩張單人小床,床中間夾一張小桌,桌下放兩個凳子,占去了大部分空間。做飯的電爐炊具和吃飯的用品餐具,堆在一個角落的地上,旁邊是比火車車廂裏的洗手間大不了多少的盥洗室,向外散發著難聞的氣味。呂萍花高興地說:“兩年多了,你還真來了,你還真來了!我還正愁找不到人呢!”說著,把床上剛睡過的被子朝裏一掀,說:“坐這裏,看我這裏,有點亂——我女兒出事了,你去把她保出來,讓她在裏麵少受點罪。”   
    我告訴她:“我正是為了呂雯的事來的。我已經和她見過麵,她在裏麵的狀況不太好。我想幫助她,但需要你的合作。”呂萍花聽了說:“不就是為了那個孩子嗎?讓她簽個認罪協議方出來就行。不小心把孩子燙傷了,這屬於家務事,罰兩千塊就行了,等於陪別人白睡一星期沒給錢。有個記錄也無所謂,美國誰沒個犯罪紀錄?總比待在裏麵受罪強。出來了,該幹什麽還幹什麽。她是唐人街這一帶十幾家發廊、按摩店的會計,負責做帳,是個正經工作,再不出來,人家就要換別人了。”
    我開門見山地問:“那孩子是她的兒子嗎?她為什麽使用別人的名字?呂雯和老栓是什麽關係?”我直視著呂萍花首鼠兩端的眼睛,說:“你必須回答我的問題,否則,沒人能夠幫助她。”
    呂萍花聽了低頭不語。我說:“為了呂雯的案子,我也去和老栓見過麵,你知道,他被判了終身監禁,我不希望呂雯受到他的連累。”“我女兒和老栓根本就不認識。”呂萍花脫口而出:“那孩子不是我女兒和老栓生的,是老栓和另一個女人的。”呂萍花猶豫不決地說:“隻是,我怕說出來,我女兒的身份……她現在用那女人的名字,有了工卡,可以在美國工作。”   
    我說:“身份問題是隱瞞不了的,既然她用的名字是另外一個人的,一旦被查出來,就會多加一個罪名。你現在說明白,我可能還有機會想辦法幫你緩和,在達成認罪協議時,盡量忽略有些問題。”
    呂萍花猶豫了半天,有氣無力地說:“那孩子是兩年前老栓和另外一個女人生的。其實,那孩子也不是老栓的,是那個女人懷上了別的男人的孩子,才找到老栓的。老栓清楚這些,並不在意。那個女人原來是個大學生,長得很漂亮,找了個正經人家,人家有身份。後來人家發現她曾幹過我們這行,那她趕了出來……”  
    我的腦子“轟”的一下四分五裂開來,心裏五味雜陳地翻江倒海,眼前金星四迸,胃裏的酸水湧進嘴裏,渾身無力地癱坐在床上。呂萍花驚訝地問:“你,你怎麽了?沒事吧!”她驚恐地瞪著我,沒有化妝的麵孔在我麵前一陣清晰一陣模糊。半天,我才鎮定下來,無力地問:“老栓的那個女人,叫什麽?是不是叫江霞?現在她在哪?”   
    呂萍花說:“是這個名字,我女兒使用的就是她的名字。她和老栓曾經住在我隔壁那間兩房相通的大房子裏,帶廚房和大衛生間。”呂萍花給我倒了一杯開水,往杯子裏舀了一勺蜂蜜,攪拌均端到我的麵前,說:“我不舒服的時候,就喝這個,很管用……”   
    呂萍花向我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兩年前,老栓帶著挺了個大肚子的江霞,住進了這個公寓。這個公寓是由幾個中國人合夥買下來的,租給我們這樣一些沒有身份的人住。老栓有出資,所以江霞住在這裏不用交房租。雖然老栓和江霞住在一起,但大家都知道江霞肚子裏的孩子不是老栓的,有人問起老栓,老栓樂嗬嗬地不在乎,處處無微不至地照顧江霞。有時老栓不得不出去東躲西藏,但仍常常常深更半夜回來給江霞送禮物和營養品。孩子生下來時,老栓對所有的人說,他就是孩子的親生父親。   
    江霞因為在美國生了孩子,就有了可以在美國合法居留的身份,辦了工卡。等孩子大一些,她就在家裏的電腦上給一些華人的店鋪記帳,當會計。後來還考了會計師資格,幫別人報稅。老栓仍然東藏西躲,風聲不緊時,就回來住上一段時間。有時常看到他把那孩子扛在肩上,出去逛街。聽說他給江霞和那孩子存了不少錢。   
    管我們這一帶的有兩個警察,一個白人,一個黑人,經常裝成嫖客,拿著我們發的按摩小廣告來我們這裏釣魚執法。他們以為我們不認識他們,其實我們都知道他倆,就躲著他們。有時我們不小心被他們抓到了,他們從我們身上搜不到錢,就把我們送到警察局去關幾天,然後釋放。時間長了,他們覺得總這樣抓來放去得沒意思,以後再抓到我們,就讓我們為他們提供性服務。美國人有兩點最沒有人性:一是在對待性上,禽獸不如,野蠻無恥,由著性子想怎麽幹就怎麽幹。二是在對待錢上,毫無人性可言,為了一分錢,翻臉不認人,比虎狼還凶狠。他們有時向我們要錢要不到,就不把我們當人看待,一定由著性子在我們身上折騰個心滿意足,才覺得夠本。   
    半年前,他們又花裝成嫖客,到我們這裏來釣魚執法,他們見到了正在一樓走廊裏帶著孩子玩兒的江霞,就調戲她,讓江霞為他們提供性服務。江霞沒理他們,抱起孩子就往後麵的樓上跑。他倆追到了三樓,亮明警察身份,說江霞試圖招引嫖客,威脅要逮捕江霞。江霞爭辯說沒有,一名警察上前搶過江霞懷裏的孩子,舉在空中,說再爭辯對孩子不利。江霞衝到那名警察麵前去搶孩子,被另一名警察飛起一腳踢在了胸口上,被踢下了樓梯,當場就摔昏了過去。這事就發生在我住的房間外麵,我在門後通過門鏡看得清清楚楚。當時那兩名警察也嚇慌了,趕緊敲開我的門,把他們手中的孩子給我,讓我暫時看管。對我說江霞賣淫,在被捕時企圖逃跑,滾下來了樓梯。我出來朝樓下看了一眼,因為樓梯陡,江霞從三樓滾到了一樓,躺在地板上,摔得血肉模糊。後來,警察叫來的救護車,把江霞送到了醫院,但是沒有搶救過來。兩天後警方指控江霞找嫖賣淫,逃避抓捕,並企圖襲擊警察。   
    老栓當時在加州,兩周後聽說發生了這事,發瘋似地趕回來,江霞的遺體已作為無人認領的屍體被警方火化處理了。老栓痛苦得死去活來,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整整一個星期都沒有出門。幾天後,他把孩子的出生證和一大筆錢交給我,托我暫時幫他代看孩子,等有合適的人回中國,把孩子帶回中國老家交給他父母。後來他就離開了這裏,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一個月後,那名常到我們這裏來釣魚執法的白人警察,被人割斷了脖子,死在了唐人街。據媒體報道,當時那名警察因為江霞的事還在接受警察局內部調查,停職在家,身上沒有武器,晚上外出時被人殺害。又過了一個月,那名常來我們這裏釣魚執法的黑人警察被人砍成重傷,當時那名警察被停職接受調查,武器被收走,但對襲擊有所防備,隨身攜帶了一把電擊槍。搏鬥時襲擊者往他的臉上、眼睛裏和身上潑灑了大量強性硫酸。他用電擊槍擊倒了襲擊者。襲擊者就是老栓,他被電擊槍擊倒後,爬起身並沒有逃走,而是等警察前來把他逮捕。警察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他銬走時,他微笑著高傲地抬著頭。 
    後來我女兒呂雯大學畢業後因為沒有合法身份,找不到工作,我就想到了利用那個孩子。江霞死了,移民局並不知道,我就讓我女兒利用孩子的出生證,繼續申請孩子的撫養補助費,然後又用江霞的名字繼續申領工卡,以合法身份,在唐人街找到了工作。   
    那孩子是一個非常聰明可愛的男孩兒,皮膚細膩白淨,眼睛鼻子都像他媽。平時都是我照看。但晚上我要做生意,有時就交給呂雯照看。呂雯不願和我住在一起,對孩子也沒有耐心。那天晚上我把孩子送到她住的地方,囑咐她給孩子洗澡。當時她就不太樂意,嘟嘟囔囔地抱怨了很久。   
    我走後她把孩子放到一邊就不管了。後來她給孩子洗澡,把他的衣服脫了放進浴缸,自己又去玩手機。孩子在浴缸裏自己玩兒,無意識地打開了熱水龍頭,熱水澆下來把孩子燙得哇哇大哭,她也沒有在意,後來發現時,孩子已經燙昏過去了……   
    (未完,待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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