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 《向陽處的花海》（9） 第一章-8 消防隊長

本故事出場人物、地點均為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切勿對號入座。

 

  劉振隆重新回到主席台的麥克風前，他的語氣嚴厲而堅決：“我再次強調一下，這次的事件性質極為嚴重，市內各局、各部門一定要嚴格按照剛才的方案執行。對於工作玩忽懈怠，引發重大問題的，必定追究相關責任人，嚴懲不貸。”說完他略微一頓，語氣又稍稍緩和：“現在，我們將視頻連線在事故現場的薑秘書，看一下救援工作進展。”說完，劉振隆看向站在一旁的黃迅雪，黃迅雪點頭示意，走到電腦前，打開了市委內部專用的加密視頻通訊軟件。

  此時，會議室裏仍然是一片漆黑，隻有投影儀燈光投射在中央的大屏幕上。上麵“接通中”的字樣在幽藍背景上跳動著，會議現場的氣氛讓人感到有些窒息。很快，幽藍的畫麵變成了耀眼的白色。在強光燈的照耀下，攝像機的自動對焦功能有些失靈，花了幾秒鍾，一個人影才在大屏幕上逐漸清晰起來。隻見那裏站著一個中年男子，他所在的位置離攝像機很近，占據了畫麵的中心區域。穿著一身筆挺的西服，梳著個大背頭，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容，還不自覺的往鏡頭前湊，仿佛像是恨不得要鑽到鏡頭的對麵。

  他向鏡頭的對麵打招呼，語氣中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喂，劉市長，劉市長？能聽到嗎？”“能聽到，薑秘書請講吧。”劉振隆平穩的回應道。

  這人便拿腔拿調的開始自我介紹：“嗯，好的。各位領導，市內各局的負責人、同事，大家好。我是市委辦公室秘書薑正華。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位於嫩河第二十三中學的初中部校區，可以看到，跨越我身後的操場，對麵的建築是這次事故發生的體育館。在市委的英明領導下，救援工作現在正有序、穩步的開展中……” 薑正華的語氣，讓劉振隆不由得一皺眉。

  但攝像機那頭的薑正華當然看不到領導的反應，繼續興高采烈地介紹著：“事發15分鍾後，市消防隊就已經投入到救援工作當中。就在剛才，一名受困人員已經成功解救出來。但是，傷勢，呃……傷勢不明，已經被救護車送往第一醫院。我剛才聯係了市消防隊的陳隊長， 讓他來介紹情況。”說到這裏，薑正華的臉上出現了一種輕蔑的神情：“但是陳隊長現在似乎是很忙，我派人去叫了很多次，他都不肯過來。”說到這裏，他的臉色一轉，又恢複了之前那種諂諛的笑容繼續道：“”不過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夠在最短時間內將所有人員解救出來的，請市委和各局領導放心。”

  即使是在這時候，薑正華也沒有忘了給市委戴高帽，但劉振隆很顯然並沒有閑情逸致聽這些冠冕堂皇的套話，他更關心事情的實際進展：“薑秘書，你知道現在還有多少人被困嗎？”薑正華聽到劉振隆的問話，趕忙道：“當然，劉市長，我已經全部調查清楚了。到達現場後，我就立刻調看了學校的監控錄像。今天下午共有19人進入體育館，其中有3名學生和1 名教師在事發當時已經成功避難。剛才又有一名學生被解救，也就是說現在還有14名被困人員。我再重複一次，現場仍有14名人員被困。”

  薑正華似乎是怕自己說的不夠清楚，又模仿著播音員的口吻強調了一遍。會議現場的人們再次騷動起來。薑正華通過話筒聽到了人群的騷動聲，對自己所做的功課很滿意，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神色，繼續滔滔不絕地說道：“大家不必擔心，在市委的英明指揮以及市消防隊和各部門的努力下，我們一定可以將……”

  似乎是已經對鏡頭前的人忍無可忍，原本對著薑正華的攝像機向左移動了半米的距離，離開了被燈光照亮的區域，也將薑秘書的身影拋出鏡頭之外。取而代之的是靜靜地麵對著嫩河市第二十三中學的操場。雨天的陰霾給一切都染上了一種灰色調，潮濕的操場、黑雲籠罩的天空，以及鱗次櫛比擺放著的帳篷和應急搶險車輛，不斷閃爍著的消防車與救護車警燈。在穿過這一切的盡頭，被層層雨幕遮掩著，能模糊地辨認出體育館的外牆和旁邊的建築工地，在那裏有許多橙色人影奔走著。所有人都知道，在那片牆內的廢墟下麵，有14條鮮活的生命在時間的滴答聲中正快速的消逝，墜入蒼茫黑暗之中。會議現場再次變得一片死寂，隻聽見薑秘書那令人作嘔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在會議室上空飄蕩著。

  很快，人們注意到，從操場的另一頭，一道橙色的身影正以驚人的速度逐漸放大，向攝像機所在的帳篷跑來。隨著這道人影逐漸接近，聶權生看清了他的裝扮。這人身穿一件橙色的消防製服，頭戴橙色頭盔，安全用的熒光帶均勻的分布在消防製服和頭盔上，用以確保在黑暗中作業的安全。隨著他的跑動，這些熒光帶不時發出極為耀眼的光芒。

  等到這人跑到了攝像機的跟前，人們才看清楚他的樣子。他看起來有一米七左右的身高，身材十分瘦削。雖然身穿厚重的消防製服，但也能明顯看出他胸口在激烈地起伏著，渾身上下布滿了水珠。進入帳篷，這人摘下了自己的頭盔，立刻有大量的水珠隨著他這個動作，四散著飛濺到各處。

  薑秘書這時才從自我陶醉的演講中清醒過來，回頭看向來人。在辨認出這人的身份後，薑正華眼中的那抹輕蔑再次浮現出來：“哼，陳隊長，你來了？”攝像機很自然的再次將薑正華的半張臉納入到畫麵當中。薑正華麵向攝像機，側著身子、右手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來人道：“各位領導，這位是市消防支隊的隊長陳勇。”

  攝像機鎖定在陳勇的身上。即使摘下滿是水珠的頭盔，陳勇的頭發依然是濕漉漉的。每一寸頭發都被汗水浸透，混合著雨和汗的水珠順著臉頰在滿是塵土的麵龐上劃出一道道痕跡。他長著一張國字臉，雖然滿是灰塵，仍不難看出他膚色那種健康的黝黑色澤，麵容的輪廓看上去像是被打磨的黑曜石一般。但陳勇臉上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白上布滿了血絲，雙目圓睜，仿佛下一秒就要有火從中噴出，像極了寺院裏供奉的天王。

  薑正華看都沒看陳勇一眼，仍然一臉恭維的麵對攝像機說道：“陳隊長你過來，攝像機的那頭是咱們市裏聯合調查會議的現場，各局領導都在呢，你給大家打個招呼吧。”話音剛落，會場的所有人都看出大屏幕上陳勇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那模樣像極了不遠處天空的顏色。

  但隻有背對著他的薑正華沒有看到，還在對著鏡頭賣弄自己所做的功課：“陳隊長是我們省裏、市裏的消防工作模範，連續多年獲得先進優秀個人，在多次突發事件中起到了非常重大的作用。在去年的……

  “你……閉……嘴……”陳勇近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了這三個字。薑正華以為自己聽錯了，一臉不可置信的回過頭去：“你，你說什麽？”陳勇伸出右手，一把抓住薑正華的衣領，將比他身材更高的薑正華像拎一隻病雞一樣的給揪了起來，怒吼道：“我說，閉上你他娘的臭嘴！”

  這吼聲透過擴音器，如一聲炸雷般響徹在會議室的每個角落。仿佛是被這一聲吼嚇破了膽，隨著陳勇鬆開手，薑正華一屁股癱坐在地上，他的目光呆滯，臉上也是毫無血色。陳勇看都不看一眼，一步跨到攝像機跟前，攝像師趕忙調整鏡頭，讓他保持在畫麵的中心位置。

  陳勇的目光十分冰冷，仿佛是透過攝像機，直接投射在嫩河市各局的領導們身上：“我代表市消防支隊提出三個要求：“第一，現場缺人，有人員被困，重型機械很難有用，我們市裏各消防局的所有可用的能用的人手全上陣了，我們需要更多健壯人力協助救援，在半個小時之內，你們想辦法找齊100人；第二，現場旁邊工地上滯留的建築用重機，阻擋了救援車輛進入現場，我們給工地的負責人、建築公司和市建築局都打了電話，但全都是無人接聽，半個小時內我需要這些車輛全部撤走；第三，今天大雨，無人機沒法使用。坍塌體育館旁邊的科技大廈，是這周邊唯一可用的鳥瞰點。但是警察局的人堵在門口拒絕讓我們進去，我的消防員現在正在大樓的入口處與警察交涉，我需要你們立刻放行。”這擲地有聲的三條說完後，陳勇頭都不回的轉身就走。

  劉振隆趕忙出聲阻攔：“陳隊長留步。”陳勇背對著鏡頭，它製服背後的“應急消防”“白水省嫩河市”的字樣在畫麵上極為紮眼，聽到這句話，他半扭轉頭作為回應：“還有什麽事嗎？”劉振隆雖然貴為一市的副市長，在這位消防隊長麵前也有些緊張：“請問事故原因的調查有進展了嗎？”陳勇凝重的說道：“我們的首要工作是救人，在現階段，事故原因並不重要。不過……”陳勇略微一頓，“我們在現場體育館內發現了大量建築用的珍珠岩，這些珍珠岩都已經膨脹吸水，初步判斷這些堆積的建築材料可能與坍塌有關。但具體原因尚不清楚，不過我相信……”

  說著，陳勇轉過身，他的眼睛再次緊緊盯住迎上來的鏡頭，銳利的目光仿佛是在審視著會議室中的所有人：“在座的諸位中一定有人比我更早的明白，這次事故的原因究竟是什麽！”丟下這句話，陳勇戴上頭盔。

  會議室的所有人都靜靜地凝視著大屏幕上的陳勇。他的身影再次衝入了漫天大雨中，隻見那橙色的消防製服在畫麵中以很快的速度越來越遠，直到在大雨的遮掩下，完全失去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