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幫閑應伯爵請西門慶,是個難得一見的飯局。原因有三:一是《金瓶梅》中隻見應伯爵一頓一頓吃西門慶的,難得出一次血;二是應伯爵落魄富家子做幫閑,吃過見過,飯菜不用說質量精良,活動也安排得井井有條;第三那天西門慶興致極好,應伯爵又是天下第一會湊趣的,賓主盡歡,連看《金瓶梅》的也跟著樂不可支。應伯爵肯組織這次活動,因幫人說事賺了些中介費,西門慶半真半假讓他請客。應伯爵先說謝子純也賺了為什麽單要我請,後又答應給西門慶買點吃的,見西門慶說試他,自己要求西門慶“散福”(吃西門慶剛去拜神的祭品)成功,有些不好意思,於是決定請客。西門慶見他好容易大方一次,又提供了些人力物力支持,讓玳安和琴童去幫忙幹活,把剩下的豬蹄羊肉送他湊菜。西門慶的十兄弟此時已剩了七個,花子虛被他氣死了,孫寡嘴、祝麻子因王三官李桂姐的事被西門慶開除了會籍。《金瓶梅》中最上心蹭吃蹭喝的白來創第一個到,聽應伯爵說喝酒能治嗓子疼,厚著臉皮問:“哥,你隻會醫嗓子,可會醫肚子?”聽應伯爵猜他沒吃早飯,他說:“也差不遠。”也許是不好意思說沒吃,也許是吃了沒吃飽,或者是吃了還想吃。被請吃午飯能蹭到早飯,白來創蹭飯功夫可謂登峰造極。眾人一起等西門慶,等得應伯爵都懷疑西門慶不來了,那廝才衣冠楚楚帶著四個小廝來,於是開飯。應伯爵知識麵寬,識貨懂行情,品味不低,先前富裕過,又各家幫閑長見識,他安排的飯菜“色色具精,無物不妙”。先看八個靠山小碟涼菜:十香瓜、五方豆豉、醬油浸的花椒、釅醋滴的苔菜、一碟糖蒜、一碟糟筍幹、一碟辣菜、一碟醬的大通薑、一碟香菌。不說別的,隻糟筍幹就讓人要流口水了。後麵下飯菜二十碗,文中隻列舉了幾樣兒,蒜燒荔枝肉、蔥白椒料桂皮煮的爛羊肉、燒魚、燒雞、燒鴨、熟肚,眾人拿起筷子一片嗒嗒聲,足以證明飯菜可口。應伯爵善用巧思,自己家沒花園,飯後弄兩條船安排郊遊。在劉太監花園,西門慶一手拉韓金釧一手拉著吳銀兒“飽玩一番”,石凳琴台坐著吃茶畢,挪到水池邊坐在地上鋪的氈單上吃酒。說起約的董嬌兒沒到,笑話來了。西門慶攛掇白來創跟應伯爵打賭,“過了日中董嬌兒不來,各罰主人三大碗”酒。應伯爵不知死活,還談條件,說如果日中前來了,客人每人罰三大碗。應伯爵常取笑院中人的勢力、愛錢,他算定董嬌兒不會放過這筆生意,西門慶他們必輸無疑。眼看日中不見董嬌兒來,應伯爵“慌的隻管笑”,西門慶促狹,開始作弄應伯爵。應伯爵正望穿秋水,西門慶第一得力小廝玳安跑進來說“董姑娘來了”,怕應伯爵起疑,還加一句“不知哪裏尋得來”。那應伯爵隻顧著急也不多想,就嚷起來:“樂殺我老太婆也,我說就來的,快把酒來,各請三大碗一個!”嗬嗬,這回有好戲看了。西門慶賊滑,問應伯爵:“若是我們贏了,要你吃,你怎的就肯吃?”應伯爵此時根本想不到有那個可能性,一心隻想灌眾人酒,作死道:“我若輸了,不肯吃,不是人了。”眾人故意說:“你且去叫他進來,我們才好吃。”應伯爵見眾人認罰,喜不自勝,誇道:“是了,好人口裏的言語呢。”興衝衝跑出去,“東西南北,都看得眼花了,那得董嬌兒的魂靈”,於是望空罵道:“賊淫婦,在二爺麵上這般的拔短梯,喬坐衙哩!”佩服應伯爵,他還敢走回去。眾人笑夠,把他按住,西門慶不由分說先捧一大碗給他,隨後眾人依次灌下去,應伯爵一邊吃一邊叫罵:“董嬌兒,賊短命,小淫婦,害得老子好苦也!”應伯爵自詡懂得憐香惜玉,此時竟還沒忘,韓金釧兒和吳銀兒兩個一起遞酒過來,他“不好接一頭,兩手各接了一碗,就吃完了”,臉都紅了,叫道:“酒便漫漫吃還好,怎的灌得悶不轉的?”是個會享受的人的聲口。應伯爵跪求西門慶,“饒恕小人窮性命,還要留他陪客”,西門慶發話饒了他,還揶揄道:“方才說我們不吃不是個人,如今你漸有些沒人氣了。”西門慶這浮生半日閑後來被來送信的小廝打斷,李瓶兒病了。《金瓶梅》裏的歡樂很短,剛露出一點點,就隱沒在一片蒼涼中了。小貼士:係列叢書《漸行漸遠金瓶梅》和《日日雜談》第一冊已在亞馬遜上架,搜索一窗青山即可找到,後續預計將陸續上架《金瓶梅》賞析文章二百多篇,《日日雜談》小品文五百篇和《紅樓夢》賞析多篇,供大家消磨時間、佐茶佐酒,敬請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