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為,自己也還算個合格的教師,無他,自上世紀九十年代普遍開始學生評課以來,每個學期的學生評課,我都是最優。所以,每一個學期的每一門課,我都是“優秀課”;隻是有司說,為了讓更多人獲受“優秀課”的榮謄,毎期讓我隻享受一門課的“優秀課”,而我則力辭這一門都可不要,因為這榮譽對我沒有任何意義,也就是500元後又減至300元除去15元稅金實得285元的經濟利益,在下真不稀罕。另外,由於平日裏跟學生交流甚多,也常常自詡課堂教學是實實在在地“教書育人”,在傳授知識的同時,不失時機進行思想道德方麵的教育,用學生的話說,我的“說教,從不拿糖做醋”,所以學生甚是歡迎。盡管畢業多年,學生仍時時與我聯係,有如親人,基於以上種種,所以,還常認為自己是個合格的老師。
可是,近些年來,在與畢業學生的交流中,他們坦率與真誠的對話,讓我不斷地顛覆著自己,最後,我真正感覺到自己不是個好老師,同時,也切實對老師這個所謂神聖的職業有了太多的無奈與尷尬。
學生們情況各異,交流的內容也各不相同,但有一點是相同的,他們都覺得,在學校裏聽了我的“說教”,開始還以為是金玉良言,甚至都記在本子上,把它當做“名言”來對待。可是一走上社會,發現老師說的道理並不管用,盡管我們覺得也有道理,但社會生活中的叢林法規,完全證明老師是錯的。如按老師的教導去處事,絕對是會碰壁的。而且,他們都有自己切實經曆的真實事例,盡管學生沒有批評我的意思,但我從心裏感覺不是滋味,真的是我錯了?我怎麽也不想承認,但學生因此而吃了虧,我又感到一些內疚,好在我退休了,要徹底離開那個“說教”的講壇了;否則,哪怕別無他技,我也一定不做老師了。
有德才兼備的學生不屑於送禮而才不為世所用,有教書育人的佼佼者,因不會逢迎上司而評不上職稱,有如實揭露領導腐敗而被流放到偏遠山區當小學教師,有埋頭苦幹卻不善吹牛而永遠沉淪下僚……他們都問我,我們錯了嗎?我真是無言以對。
上海的錢文忠教授在“第三屆新東方家庭教育高峰論壇”上有一個發言,可謂鞭辟入裏,振聾發聵。他認為,推廣國學不是困難,最大的困難是,如果學生們真按《弟子規》那樣忠誠、守信、孝悌、守規矩去做人處事,他必定要吃虧!“這說明,我們的社會出了大問題。”錢先生的話,真讓我明白過來,少了許多負罪感。所以我要說,親愛的同學,你們誠信做人,誠懇做事,誠實處世,吃了許多虧,責任不在我這個老師。
今天當老師,艱苦隻自知。文化革命以後,舉國重文化,教師就有了十來年舒心的日子,那也不是物質待遇好,隻是全社會重視耳。及至後來經濟大潮之下的全民炒股、全民經商、全民挖空心思去搞錢,盡管成功者不到萬分之一,但人心以之而亂,斯文喪矣。如是,教師的處境每況愈下,乃至於今天令人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教師。
教師待遇之低,非局中人而不知其酸辛。一般來說,中小學教師也就一、二千元錢一個月,而養家糊口、上有老、下有小,別無任何“外來油水”。而今,全社會緊緊盯著你,好像普天之下,就學校的老師是最腐敗的群體,學校亂收費,的確應嚴禁,但社會上形形色色、明目張膽、大收特收無名無目的費,又有誰在真正的管著看著。而且,其他各行各業亂收費,也似乎沒有學校“多收個三五鬥”的極大公憤。高速公路不良拖車收黑錢,一收就死成千上萬,也就當事司機找上媒體嘮叨幾句,許多則是自認倒黴,選擇了默默離開。我這裏決不是讚成學校亂收費,隻是覺得隻要學校多收個三、五十便激起社會無比公憤,總感到似乎是在揀軟柿子捏。最近,四川涼山州紀委發布的一起“升學宴”處罰通報引發網絡廣泛關注。通報稱,鹽源縣一小學教師謝某因召集親屬慶賀女兒考入複旦,被認為違反州紀委、監察局的相關通知遭到處分。對此,謝某辯稱,夫妻二人都是“普通百姓”,女兒升學,親戚聚餐,且未收禮金,從而質疑這一處罰。而鹽源縣外宣辦主任羅正國堅稱謝某是黨員,老公是縣車隊在崗職工。就算謝某是黨員,老公是在崗職工,但並非幹部;而且隻是親戚祝賀,未收禮金。憑這二點,總讓人覺得這處分有些問題,不是說謝某是對的,但隻是認為紀委的黨紀約束還不至於要幹預到這份子上。這也至少可以說明一點,沒有誰把你教師放在眼裏!這讓我想起文化大革命,那個時候,無論是天災還是人禍,都是抓幾個五類分子當替罪羊批鬥一番,把一切罪責歸之於黑五類而諸事大吉。
說今天的教師經濟上窘迫也就算了,反正清貧幾十年,也這麽過來了,最大的重壓是你不知道怎樣施教了。學生不聽課,你不能管,學生犯了錯,更不能批評,學生考試舞弊,你不能製止。稍有不慎,或學生自己跳樓,或學生持刀宰你;如果跳樓了,家長鬧個天翻地覆,你一輩子也徹底完了;如果你被殺了,沒人同情,都會說你這老師根本不懂教育學,不懂心理學,不是教師的料,遭此惡報,咎由自取。著名教育家錢中文說得好:“我們教育的主體思路是對孩子不停地讓步,給孩子更多的快樂,給孩子更多的遊戲時間。天底下哪有這樣的教育?如果說過去的教育都不對,那俞敏洪校長是怎麽培養出來的?徐小平、王強是怎麽培養出來的?我們不是過去的教育教育出來的嗎?我們是隨地吐痰了還是耍流氓了,我們什麽都沒幹,挺好。我覺得教育不能再一味讓步,我們對孩子要真的負責任。不要迎合社會上一些似是而非的說法,什麽素質教育、什麽應試教育。應試是最基本的素質。”
我們真的擔心,如果全社會形成教師對學生應無原則讓步的氛圍與環境,長此以往,將來的孩子是很可怕的,我們的未來是很可怕的,這樣教育出來的學生絕對是擔負不了中國未來發展的重任的。同樣,家長們也應清醒認識到,這種教育環境下成長的兒子也絕對成不了大器。
且如今隻要師生之間有丁點兒糾結,許多教育學、心理學、倫理學的所謂“專家”們就全都跳了出來,侃侃而評之批之徹底否定之,讓你真正不是個東西。隻是如果真要這些“專家”來施教,恐怕是比誰都差火。但這沒辦法,因為他是“專家”,你是教師,壓根兒不是一個層次。
突然又想起了朱元璋,朱元璋沒上過學,但卻知道文化有些用處,所以,建國伊始,就在宮中修建了一個大學堂,作為諸皇子讀書之處,並詔告天下,聘請四方名儒為諸皇子授課。其中有一位隱居鄉下的宿儒李希顏,朱元璋親自寫信征召入宮為師。可這李希顏學問很好,但脾氣太大,性格剛烈,不屈不折。上課時,諸皇子稍有懈怠,便以戒尺懲處。有一次,居然把一個皇子的額頭打得腫成大包,使得朱元璋差點發火,可馬皇後立即稱讚,李希顏不愧為良師,以聖賢之道教育學生,應予獎勵,朱元璋聽了很有道理,於是嘉獎了李希顏。想這事兒倘若發生在今天,李希顏不掉腦袋,至少要掉工資掉獎金乃至掉工作。
2013年8月15日《中國老年報》有一篇《軍閥亦尊師重教》的文章,作者史飛翔寫道,在常人的印象中,軍閥往往是五大三粗、目不識丁,隻會舞槍弄棒、搶奪地盤、魚肉百姓、血腥殘暴,殊不知曆史上有不少軍閥倒是非常的尊師重教。
“山西王”閻錫山熱心教育,率先在山西全省實行中小學免費義務教育。乃至派兵辦“強迫教育”,直接讓軍官去辦學,他命令手下的軍官每人包定幾個村,在兩年內把學校建起來,並直接擔任該學校的校長。這一舉動的結果是山西全境適齡兒童入學率每年都能達到80%以上。
軍閥韓複榘在主政山東期間,從不拖欠教育經費,且每年都有所增加。他曾在一次會上向各位老師拱手說:“兄弟是個粗人,教育學生就靠各位老兄了。”韓複榘在山東主政7年,對教育工作從不幹涉,更未向教育界安排過一個親信。
軍閥張作霖出任奉天省長,上任伊始他就說:“學務為造就人才之所,振興國家之基,關係最重,而奉天又處特別地位,若不從整頓教育入手,更無以希望。”張作霖訓令東北各縣縣長,要求每個縣每年的教育經費務必占到全縣年度總經費的40%,並將這個標準作為考核各縣縣長政績的重要內容之一。1923年4月,東北大學成立,張作霖每年批給這所大學大洋160萬元,當時清華大學每年經費也隻有120萬元。張作霖有句名言:“寧可少養五萬兵,也要辦東北大學!”張作霖對教師也很尊重,每逢孔子誕辰日,他都會脫下軍裝,穿著長袍馬褂,到各個學校給老師們打躬作揖,坦言自己是大老粗,什麽都不懂,教育下一代,全仰仗各位老師偏勞,所以特地趕來致謝。
“西南王”劉文輝主政西康期間,十分重視教育。在一次演講中他說:“你們這些學生,很有希望,很有前途,我們國家很需要你們,你們是我們國家的後起之秀。特別是我們這個康定、康巴地區文化素質比較差,希望你們好好地學習,把你們的文化程度提高,把你們的知識提高,將來為這個康巴做點貢獻。”為了辦好教育,劉文輝甚至提出“如果縣政府的房子比學校好,縣長就地正法!”
軍閥曹錕被人譏笑是“曹三傻子”。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老粗”卻在他做直隸督軍時,辦了一所綜合大學——河北大學。曹錕經常說,自已就是一個推車賣布的老粗,什麽都不懂,辦大學還得靠教授。隻要他在學校,便經常在教授休息室候著,對下課的教授噓寒問暖。大暑天,曹錕在教室外麵看見教授講課滿麵流汗,就命令校工送毛巾到課堂上給教授們擦汗,後來幹脆在教室裏裝了鐵櫃,裏麵放上冰塊用來降溫。每逢發工資的時候,曹錕都要囑咐行政人員把大洋用紅紙包好,用托盤托著,恭恭敬敬地送給教授。曹錕每次給學生訓話,必強調尊重教授。他說:“這些教授都是我辛辛苦苦請來的,如果誰敢對教授不禮貌,我就要誰的腦袋。”讀了這些文字,真令人感到溫暖、激動,無論後人去怎樣評價這些軍閥們的功過得失,但他們的尊師重教絕對的流芳千古。
也很欣賞韓寒的一段文字,他說:“教師得罪了誰? 教育部年內將給教師師德劃紅線,我覺得我應該說點什麽:1442萬教師出了幾個敗類?8000萬黨員有幾個幹淨的?憑什麽就單給教師師德劃紅線? 給官員高薪養廉,結果人家貪汙幾十億還能感動中國,而將教師工資待遇與公務員分開,始終不漲,偶爾有償家教就十惡不赦;要求老師不能打學生,不能罵學生,不能體罰學生,好,那老師不管了,又說老師不負責任,管嚴一些吧,又說限製學生個性發展。不打不罵,不批評不體罰,你讓老師怎麽管,說要用溝通和真心感化學生。你當老師是如來佛祖啊,你怎麽不把快要槍斃的貪官或殺人犯送到學校來讓我感化;說老師應該像蠟燭一樣無私奉獻,這話讓人聽得惡心,這都什麽時代了,你問問你們家現在有幾根蠟燭,這時代誰用得著蠟燭,誰看得起蠟燭,再說了,既然你把教師當蠟燭,憑什麽要求其發出白熾燈的亮度,你給我這個待遇了嗎?這個社會現狀存在著一種病態的發展趨勢,教師待遇和教師地位被一再的貶低,驚聞教師不讓作弊遭打,驚聞教師沒收手機被殺死,這是什麽時代?連學生準考證填錯都是監考老師的錯,教育決策的這幫人到底是用什麽東西思考問題的?以前,教師在人心目中是崇高的,而現在,隨便什麽人都可以對教師行業任意指責,為什麽現在老師的地位越來越低,或許也正是因為所有的人都可以對教育說三道四。現在教師做資料的工作比教學工作還要多,到底教師是搞教育人才的還是搞資料的哦,領導時時要資料,期末才說要質量,質量不過就罰錢,什麽道理啊。”也曾看到一些貶斥韓寒的文字,我不認識韓寒,也沒讀過韓寒,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韓寒是一位良知未氓的作者,憑這一點,就值得國人尊敬。
恕我大做文抄公,再抄一段網上關於教師的笑話:
在陰晴不定的六月底,一個老師倒在一堆打印好的文件中,同事猛撲上去,拚命搖醒:“同誌,你醒醒啊”,他虛弱地微睜雙目,顫抖的右手努力去撿散落的紙張,吃力地擠出:“這,這是我的班級總結、班主任工作總結、學科教學總結、帶導總結、教研組總結、結對總結、課題小結、專題總結、主題總結、個人年度小結、個人三年規劃、個別化學習觀察記錄、多媒體使用記錄、各科成績匯總、個案追蹤、家訪記錄、安全工作總結、消毒登記匯總、學生評估手冊、學籍卡登記、德育滲透材料、培優扶差總結、課 外活動總結、教學案例、教學反思、教學隨筆、教學論文、政治學習材料、業務學習材料、聽課記錄,各類計劃總結及配套記錄、照片、反思和總結……請,請一定代我轉交組織”。說完又陷入了昏迷。同事含淚晃著他的身子:“同誌,同誌,你醒醒,醒醒,組織還還……還……還有要求,還、還、還、還得上交一份電子版的!”
誰能說這隻是笑話,絕對的現代教師生活的真實版。昔司馬懿謂孔明“食少事煩,焉能久乎”,而今天的教師無一不是食(工資)少而事煩,再加上巨大的心理壓力,教師們欲長壽而快樂,難矣。
我做教師,盡管尷尬,但已沒有了無奈,因為我已離開這個講台了;可我許許多多的學生們,卻還是站在講台上的教師,他們卻還要繼續無奈下去。
誰是我們教師的救世主,我真的無奈。
突然想起了西方的亞裏斯多德,有人問他:“你和平庸人有什麽不同的地方?”亞裏斯多德回答說:“他們活著是為了吃飯,我吃飯是為了活著。”親愛的老師們,無論怎麽樣,請記住你們是教師:“我們吃飯是為了教書。”
這個“一般來說”是在說十幾二十年前嗎?如今老師們的收入肯定不止那麽一點的
據說韓複榘到齊魯大學視察,問:“開會的人都到齊了沒有?沒來的舉手!”
還說:“蔣委員長的新生活運動,兄弟我雙手讚成,就是一條,‘行人靠右走’著實不妥,行人都靠右走,那左邊留給誰呢?”
韓複榘看完學生的籃球賽,痛斥總務處長:“學校為什麽這樣窮酸?十來個人穿著褲衩搶一個球像什麽樣子,多不雅觀!明天到我公館再領筆錢,多買幾個球,一人發一個,省得再你掙我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