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遊人生

小散文回憶旅遊日誌
正文

我的初中 市北中學

(2023-06-07 19:24:53) 下一個

《我的初中,市北中學》

        昨晚,我竟然夢回我的初中,上海市閘北區的市北中學。

        我在夢裏遊啊遊啊,走進了教室,趴在窗口,看到了那片偌大的操場。

        醒來一陣唏噓。幾十年來,魂牽夢縈複旦園,卻從沒有過一次回市北的。複旦,甚至複旦附中,都是我情竇綻放的地方,烙下青春中最豔麗的一章,所以我情深難忘,夢中校園青草萋萋,夢中伊人依水而立。

        許是昨天關於母語的一場討論,讓我心底深處隱隱約約回到了我生命的初始,不知不覺間語言的啟蒙,就這麽無意識地流淌在夢境中。

        睜開眼我宛爾一笑,屈指數來,己是快接近半個世紀前的事了。那時,我穿著白襯衫,是否還帶著紅領巾,我倒是忘了。

        網上查了一下市北中學,隻見是一幢幢摩登大樓,這不是我記憶中的樣子。又看了百度,“1977年,王蘇蘭任校長,學校成為全市中學實行初一新生擇優入學的第一所中學

        這個句子,如今看起來毫不起眼,於我卻是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一個決定,因為如果這個政策晚了一年,我就會就近被分到任何一所普通的中學,我的命運也許不會是今天的軌跡了吧。

        閘北區在那時的上海屬於下隻角,雖然工房多,棚戶區少,卻是不如上隻角的黃浦靜安那樣藏龍臥虎有許多知識人。我父親17歲從日本回國後,就被分配在工廠裏,從天津到北京,又輾轉到了上海,遇到我母親,進入上染一廠,在共和新路。

        於是我母親也從黃浦區的小學轉到閘北的小學,我們全家都成了下隻角的人。

        清楚地記得有一天傍晚,我母親放學回家,鄭重其事地勸告我,上海政策變了,試點重點中學,你一定要考進去啊

        我這人雖糊塗,大事上還是拎得清的,於是我考進了市北中學。

        分數是事先就知道的,穩進市北。那個年代雖然考試製度不是滴水無縫,但沒有真成績也是不行的,不像今天這樣可以用錢買,用讚助混。

        我的班主任馬老師,對我特別照顧,因為受人拜托關照關照我。

        這是我媽的路子寬大。我母親雖是小學教師,卻去過五七幹校,結交了一批有知識的牛鬼蛇神。改革開放後,這些人重回教壇,成了知識骨幹。和我母親在幹校同甘共苦過的戴維叔叔好像是馬老師的同學。

        於是我比別人多了點關心,但這並不是全部。馬老師是語文老師,而我語文應該算是全班最好的,就順理成章地成了語文課代表。

        福利沒有,每次語文課後都得保證黑板幹淨,如若沒人做,就得自己動手擦。還好我班三好學生比較多,尤其是一個子高高女同學,總是搶著做最累最苦的事,從不拒絕幫助別人,是班裏的好好先生。

        那時很盼望每天的午餐,一隻搪瓷碗、一隻調羹,一碗同樣的蓋澆飯,回想起來沒啥拒食的事件。

        飯後洗碗是件討厭的事,洗碗液沒有,飯菜也沒啥油水。隻是水槽都在室外,冬天那水是刺骨的冷。

        記得放學回家的那條路,65路可以乘二站。但我總是一路走回去的,路上有家小賣部。

         我父母都是國有企業的職工,再加上在日本祖母的幫助,我還是有點小錢。隻要有棒冰的季節,我總會買一根,赤豆的,也就是冰棍的尖尖有一撮豆,好像是五分一根。

        如果是冬天,那我一定順路買包話梅、花生米之類的,也是5分一包,桃片比較貴,大概是一角一包。後來又有了新品種,油皮花生。

        那是些多麽激動人心的日子,我的書包裏每天都揣著一本世界名著,零食是讀書時的享受,而我們的精神饑渴地吸收著世界一切的新思想。

        從小看著《紅小兵畫冊》長大的我,第一次知道雷鋒之外還有個於連,赫思嘉的任性自私也可以是可愛,我貪婪地讀著,上課時在課桌下讀,回家後沒有沙發躺在床上讀。

         記得有一年的期中考試,手裏拿到上下二冊《飄》,一口氣讀完,忘了複習,考了班上倒數十名。

         懵懵懂懂地讀到了初三,我媽得到消息,說複旦附中招生,你去考吧。

         那時我若填了複旦附中,考不進會連市北的位置都丟掉的。複旦附中當時隻有高中部,但有一項強項,就是可以住宿。

        我太想離家出走了,因為我家四口擠在一個15.3平方米的房間裏。於是初三我發奮圖強,雖沒有懸梁刺骨、廢寢忘食,倒是很少碰過閑書。

        終於到了初三畢業的那一天,馬老師走進教堂,坐在講台上,宣布一個意外,平時成績中等甚至偏下的我考了大約班級前二名,年級裏也是進榜前十。

         然後,馬老師眼紅了。他說,我們是文革後他的第一屆學生,和同學們三年朝夕相處,他很快樂,現在要畢業了,他很舍不得大家。

         是的,他流淚了,坐在課堂裏的近四十個學生,很多也是悲從中來,禁不住落淚。

        我一生中,這種集體悲傷、老師學生同哭的場景碰到過兩次。一次是毛澤東逝世,老師帶頭,全班齊聲大嚎,我把手帕咬濕,算是交了差。

        還有就是這次。幾十年後,這一幕栩栩如生,老師坐在台上流淚,我們坐在桌旁哭泣,隱約中大概懂得了,命運中的第一次有意識的別離,竟然是以後的常態。

        80年進了複旦附中,那年我剛滿十五歲,青春始於豆蒄,市北中學就這樣和我漸行漸遠。

        曼穀的下午陽光明媚,我坐在白紗窗前,望著院子裏的一片蔥蘢綠意,貓兒躺在石板上,躺得平平的,呼呼大睡。我想著遙遠的年代裏,那間煥發著光彩的教室,像一個黑白色的電影,我的後桌坐著一個儒雅的男生,他是全班女孩子憧憬的對象。

        他會演奏小提琴。拉得好不好,我現在無法判斷,但那個時候能懂樂器的人風毛鱗角,他一定是出生在知書達禮之家。

        每次遞作業薄,我都不會朝後扔,而是轉身發,隻求四目能偶爾相對,也許這就是少女最初的情愫吧。

        初中三年我們從來沒說過一句話,男女間也不允許說話。後來我大學畢業出國前夕,他來到我家,告訴我他被送去北京外交部培訓,然後我們都約定保持聯絡。

        那天坐在我家門口的小竹椅上,我們講了很多話,暢談了未來。我何曾想到,在遙遠遙遠後的某一天,在我們不再有未來的年紀,我突然就想起了那個男孩,想起了那天午後靜靜的陽光。

        我送他出了弄堂,他的背影還在,卻再也沒了他的音訊。

        以後的日子裏,雖然我幾乎沒想念過市北,但記憶總是存在。尤其當一切都煙消雲散了,僅存的回憶便愈發珍貴,因為那麽久遠年代裏留下的一定是刻骨銘心的東西。

        有個出生在挪威中國家庭的女孩,迷惑自己的母語究竟是漢語還是挪威語,我回答說,我老公有個理論,你無意間數錢用的是什麽語,這語就是你的母語。

        我數錢都是用上海話,這個我不用腦子也不會數錯,上海話是我的母語,上海是我的家鄉,母語應該就是家鄉的語言。

        即便家鄉成了故鄉,那裏有的是你的根、你的源,那裏有你的啟蒙。

        也許真是如此,所以昨晚我會夢到市北中學,如果說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啟蒙老師,那我的一定是馬老師。

        他叫馬仁輝。

        86年出國前,和一些同學去馬老師家拜訪過他,轉眼三十七載。

        老師,別來可曾無恙。

[ 打印 ]
閱讀 ()評論 (5)
評論
鳥鳴嚶嚶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雁東閣' 的評論 : 上海自有值得上海人驕傲的許多地方。即便外地人嫉恨上海人,那又如何?不少外地朋友說我“你不像上海人”,他們覺得這是恭維我,可我卻嗤之以鼻。我到了外地,到了美國,也從不諱言:我就是地地道道上海人。
cgh 回複 悄悄話 在國內時,總是認為自己家鄉好,出了國以後,覺得中國哪個省都好。
雁東閣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bia' 的評論 : 是的,上海人一定是中國人中最愛自己故鄉的,因為上海是最有魅力的城市呀。
bia 回複 悄悄話 我數錢都是用上海話,這個我不用腦子也不會數錯,上海話是我的母語,上海是我的家鄉,母語應該就是家鄉的語言。
即便家鄉成了故鄉,那裏有的是你的根、你的源,那裏有你的啟蒙。
=================================================================
上海人可能是中國人裏最愛自己故鄉的人了,不過這也常常招來外省人恨
oakville 回複 悄悄話 can you check your private message? thx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