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號稱春城,其實冬天還是很冷,不是北方的那種冷,是濕冷。
我和瀝川穿的是一模一樣的衣服:灰色高領毛衣,牛仔褲,旅遊
鞋,外套一件深藍色的風衣。瀝川說,這種打扮,走到路上一看就是
一對情侶。其實,除去手中那根無法離開的手杖,瀝川穿任何衣服都
像香水廣告的模特。而我,走在大街上,對著玻璃孤芳自賞,自詡有
兩分姿色,和瀝川的相比,就太普通了。我都不大好意思和他走在一
起。
因為擔心過敏會引起皮膚感染,在我的苦苦哀求下,瀝川沒有戴
義肢。他在自己的blackberry上計劃了我們一天的日程:早上去官
渡古鎮吃小鍋米線,購物,從姨媽家回來去大觀樓、蓮花公園,有力
氣的話爬一下西山;晚上去金馬坊,到駝峰酒吧喝酒,去LDW吃米
線。——這是瀝川的一大特色:每天早起洗漱完畢,要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寫一個“To do list(辦事清單)”,並時時檢查自己的各種
計劃:周計劃、月計劃、年計劃、五年計劃,自認為是個很會安排時
間的人。他還有一個特色就是學中文喜歡偷懶。比如在路上,如果看
見什麽招牌是英文的,哪怕是拚音,他就不記中文了。我問他,什麽
是LDW?
“老滇味啊!”他得意地說,覺得比我更雲南,我一時無語。
姨媽挎著大菜籃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姨父隻是莫衷一是
地笑了笑,我知道他比較好對付。剩下兩位表姐和姐夫,袖手旁觀。
小男孩豆豆,東張西望。
“姨媽,這是王瀝川。我的……”我舔了舔嘴唇,“朋友。”
瀝川微微頷首:“姨媽,您好。”
不得不說,此時的瀝川目光深邃,神態矜持,氣質清貴,言語坦
蕩,給人一種攝人的魄力和壓力。
姨媽打量他半天,點了個頭,沒有答話。倒是姨父開了口:“明
白了,你這丫頭就是為了他和你爸大鬧了一場。大年三十,離家出走。”
我臉皮挺厚地點點頭:“姨父,我買了您喜歡的糯米茶。”先找
軟的捏,逐個攻破。
“哎呀,又要你破費。”姨父不顧姨媽鐵青著臉,笑嗬嗬地說。
看樣子他還想再說兩句緩和氣氛,剛要張口,姨媽生生打斷他:“小
秋,外麵挺冷的,到家裏坐去吧。”她指示表姐夫:“小高,你幫小
秋提下東西。”
她的話裏,完全沒有邀請瀝川意思。我的脖子立時有些發硬,伸
手將瀝川一挽道:“不了,姨媽。我和瀝川還有點事,改天再來。”
自從我媽去世,姨媽在我們家就有特殊的權威。爸常常把她看作
是我媽的一道影子,對她是又親又敬。可是,我騎了十個小時的自行
車從個舊跑出來,不是為了讓瀝川站在我姨媽麵前忍受恥辱!
瀝川將我的手輕輕一撚,淡淡地說:“小秋,好不容易來趟昆明,
應當看看姨媽。我下午再來接你。”然後,他平靜地對所有的人都笑
了笑,說:“新年快樂。”說罷,放開我的手,走向自己的汽車。司
機不知何時已經悄悄地站了出來,為他拉開車門。
就在這時,我姨父忽然大聲道:“等等,王先生。難得來趟昆明,
請和小秋一起上來喝杯茶吧。”
珠珠姐趁機說:“是啊是啊,我們買了很多菜,一起吃個便飯吧!”
我姨媽對這兩個吃裏扒外的人怒目而視。敏敏姐更是拉著我的手,
將我和瀝川往家裏拽。
大家一起走到宿舍門口,姨媽看著瀝川,說:“王先生,樓上不
好走,需要人幫嗎?”
“不需要,姨媽。”瀝川說,“您先請。”
除掉話音裏的挑釁,姨媽其實說的是實話。她家住七樓,樓梯又
窄又陡,每層樓的轉彎處還堆滿了雜物。就是常人上樓都不停地變換
身子才得通過。就是這種房子,當年我姨父若不是憑勞動模範的資格,
還分不到呢。
自家人熟門熟路,隻聽見蹬蹬蹬幾聲,姨媽他們都不見了。剩下
我陪著瀝川,一步一級,慢慢往上走。到了三樓,瀝川倚著牆壁,稍
稍休息了一下。他說:“你別老站在我後麵。萬一我摔倒,你豈不是
要跟著跌下去?”
我說:“我就是要跟在你後頭。萬一跌倒了,還可以攔著你。”
他沒再多說,用拐杖點了點樓梯,示意我先上去。沒辦法,我隻
好走在他前麵去。繼續陪他往上走。走到六樓,我一眼瞥見他鞋帶有
些鬆動,正打算彎腰下去替他係好。他攔住我:“不要緊,我自己來。”
“這個也跟我搶?”我白了他一眼。三下五除二,把繩結拉得死
死的。
“上次你這麽一係,害得我隻好用剪刀剪開。”他嘀咕了一句。
我站起身,問:“你該不會連那雙鞋也扔了吧?”
“可不是。”
得,這人從來不拿錢當錢,我跟他較什麽勁呢。
到了七樓,姨媽家的人早已進了屋,隻有姨父還守在門邊替我們
拉著彈簧門。瀝川連忙上前將門拉住,我從他胸前擠進屋去。然後,
他進門,替我脫了風衣,連同他自己的那件一起交到敏敏手中。他殘
疾的樣子在眾人麵前一覽無餘。我看見敏敏的身子微微一怔。其他的
人,則都在極力掩飾驚奇的目光。
“坐這裏吧,瀝川。”我指著客廳裏唯一的一個有扶手的單人沙
發,不由分說就把他往那邊引。其實那是姨媽的專坐,她老喜歡坐在
那兒打毛衣看電視。想不到瀝川迅速地覺察到了那個座位的特殊性,
不肯坐:“我坐那張椅子上就可以了。”說完,徑自走到一個木椅子
旁邊,坐下來。
表姐一個一個地派茶。
姨媽喝了一口茶,問道:“王先生什麽時候來的昆明?”
“今天早上的飛機。”我替他說。
“王先生今年多大?”她橫了我一眼,又問。
“二十五。”
“你追我家小秋,追得還挺緊的呢。”
“不敢當,笨鳥先飛。”說這個人不懂中文,反應倒挺快。
“撲哧”,我和表姐一起笑,差點把茶噴出來。
“王先生……瀝川,是嗎?你在哪裏讀書?和小秋是同學嗎?”
姨父問。
“哎,你這老糊塗,一個十七,一個二十五,人家大我們家小秋
八歲,怎麽可能是同學?”姨媽數落他。
“我不是也大你八歲嗎?八歲挺好,吉利。”姨父不服氣地爭道。
瀝川說:“我已經畢業了,現在北京作建築設計。”
姨媽點頭:“建築設計倒是個好職業。王先生,你家在哪裏?”
開始查戶口了。
“唔……北京。”
“北京?北京房子很貴啊!小燕她媽上次探親回來說,一個簡單
的兩室一廳,就賣一百萬。你說,北京人一個月得掙多少錢才不當房
奴?”
“姨媽,瀝川在北京,收入不錯。”我三言兩語,堵住她的嘴。
“你知道,兩個人在一起,錢不是最重要的。”姨媽話鋒一轉,
“重要的是,一個男人,要懂得負責。”
話裏有話,瀝川保持沉默,一副虛心接受組織教育的樣子。
“王先生,你二十五歲,應當找和你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做朋友。
小秋剛上大學,什麽都還沒開始,樣子和心智還像個高中生。她自己
沒有判斷力,王先生,你倒要幫幫她。”
“姨媽——”
“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姨媽板起臉。
瀝川避重就輕地說:“姨媽,小秋既能幹又有主見,獨立生活的
能力很強,我不覺得我需要幫她什麽。”
可惜他不知道姨媽和我爸是死黨。我爸的意誌,她一向是堅定不
移地執行者。不然,我爸那麽倔的一個老頭,不會對她尊敬有加。當
年我弟想到姨媽家過暑假,其實是想看《神雕俠侶》。我爸一聲叮囑,
那個暑假弟弟不但沒看著《神雕》,連《新聞聯播》都沒看著。
“說到獨立生活的能力,”姨媽拿出殺手鐧:“王先生的身體狀
況,自己還需要人照顧。我們這些做家長的,怎能放心將一個十七歲
的女孩子交給你?”
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恨過姨媽。因為這句話,我有點恨她。我開
始煩躁地啃起了指甲——每當憤怒而無處發泄的時候,我就下意識地
要咬自己。
瀝川拿開我的手。沉默片刻,說:“姨媽,人生之中,旦夕禍福,
難以預料。我不需要小秋照顧我,我會好好照顧小秋。請您放心。”
他說得麵不改色,不卑不亢。姨媽張了張口,無話可說,便向姨
父使了一個眼色,讓他說話。
姨父沉吟片刻,說:“瀝川,你愛吃餃子嗎?我們今天包餃子。
珠珠她媽,快去切菜吧。”
趁著姨媽怒氣衝衝走向廚房,姨父拍了拍瀝川的肩膀:“別介意,
你姨媽平時還是挺慈祥的。”
瀝川淡淡一笑:“哪裏,姨媽說的也是實話。”
從進門的那一刻起,我一直在想找什麽理由才可以帶著瀝川溜之
大吉。可我上海的表姐夫一聽說瀝川做的是建築,頓時就和他聊上了:
“王先生做的是建築設計?我在宏都地產,對這行裏的人挺熟的,你
在哪家公司供職?”
“是家瑞士公司,CGP Architects。”
“聽說過聽說過。王先生外語一定很好吧。北京的情況我不熟,
上海有它的分部,行業聲譽非常棒。外觀和園林設計格外有名。就是
生意太忙,我們拿錢請人還排不上隊。上海分部有兩位外國設計師特
別牛,可惜都不會中文,和他們講話要請專業翻譯,一小時五百塊。”
姨夫轉頭看著我,說:“當時小秋發現自己的專業是英文,還老大不
樂意。你看看,學好英文一樣掙大錢!”
“現在北京總部倒請了幾位來自中國本土的設計師,相當優秀,
溝通會方便很多。對了,姐夫在地產界具體做什麽?”
“規劃,規劃部經理。”他遞過去一張名片,“以後我們在上海
找設計師困難,可不可以來北京找你?”
“沒問題。對不起我沒帶名片,這是我的電話。你們公司的方先
生,我在北京見過一麵,還一起吃過飯呢。”
“哪個方先生?”
“方遠華。”
“那是總經理。”
“對,對。”
“原來王先生有這麽多人脈。”姐夫笑容滿麵地看著他,臉上已
經明顯地寫著“喜歡”兩個字。
珠珠姐的男朋友也姓王,叫王裕民,他和珠珠同在一家房地產公
司。裕民和珠珠一樣,隻讀過夜大,後來有工作掙了錢,又在雲南大
學讀了一個研究生學位班。這種班入學容易學費也高,可是畢業後沒
有學位證,隻有一個畢業證,所以也不是太正規的文憑。姨媽便不高
興,一直不同意他們來往。姨媽當初極力想把她同事的一位清華大學
畢業的兒子介紹給珠珠,兩人處了一段時間,珠珠不喜歡,主動和人
家吹了,把姨媽氣個半死。這是裕民第一次上門,拎了一大堆貴重的
禮物,看上去挺緊張的。不料半路殺出個王瀝川,成了姨媽的主攻對
象,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裕民正好鬆口氣。
“王先生,說來也巧,我在佳華·宏景,也是房地產公司。我搞的
是銷售,業餘還賣人身保險。”
“是嗎?”瀝川說,“要不我在你這兒給小秋買份保險吧。她在
大街上走,老迷路。”
“這種蒙人的生意,哪敢往自家人身上攬。王先生真要買,還是
去平安保險吧。”裕民笑道,“因為剛才大姐夫說王先生的公司總部
在瑞士,我們公司有個大股東來自瑞士的一家跨國投資公司,也叫CG
P,不知和你們公司有沒有關係?”
瀝川說:“有關係。我們的事務所隸屬於這家投資公司。”
裕民歎了一口氣,說:“我們公司這這兩年受政策影響,業績不
佳,聽說CGP有撤股的意向。傳言已經過來了,不知是否屬實。王先
生北京,可有聽說?如果真是如此,我和珠珠還是趁早溜比較好。”
瀝川搖頭:“沒聽說。CGP在國內有不少投資,具體哪家我不清
楚。這樣吧,如果傳言屬實,你給我打個電話。我來替你想辦法行嗎?”
“那就真的拜托了。”裕民要了瀝川的電話號碼。
“小事。”
正說站,我姨媽沉著臉從廚房裏回來,姨父看見了,抬高嗓門對
我們說:
“瀝川,我們小秋可是個舊市的高考冠軍,總分在雲南省也是前
幾名。她爸對她寄予了厚望。你們年輕人,不可以因為談戀愛影響了
學業。”
“姨父,瀝川經常幫我補習外語。還幫我改作業呢。”我連忙辯
解,“我在北京舉目無親,有困難都是他幫我,隨叫隨到。”
我說這番話的目的,就是為了打動姨媽。當年姨媽從個舊嫁到昆
明,姨父雖然是工人,姨父的父母卻都是廠裏的幹部。她的婆婆對這
門婚事極力反對,直到婚禮都不露麵。姨媽孤力無援,著實過了很長
一段鬱悶時光。
果然,姨媽臉上神態稍緩,她看了我一眼說:“王先生,聽說小
秋這次回昆明,你給她買了機票?”
“……是。”
“小小年紀坐這麽貴的飛機,不怕折殺了她?”
“姨媽,小秋排了兩天兩夜的隊,買不到火車票,我看她太累,
想讓她坐得舒服點。”
“嘿,你還真心疼我家小秋呢。”姨媽遞給我一個圍裙,叫我,
“小秋,過來幫我切菜。”平日有兩個女兒在,這種事兒姨媽才不會
叫我幹。我知道她又要借機教育我。
瀝川連忙把圍裙搶過來:“姨媽,我幫您切菜吧。我切菜的功夫
比小秋好。”
“哎喲,”姨媽笑了,“看你這身打扮,就知道從小是嬌生慣養
的,還會切菜呢。”
“我廚藝真的不錯,不信你問小秋。”
“是啊,如果拌沙拉煮土豆湯也叫廚藝的話。”我抱著胳膊說。
瀝川傾身過來,在我耳邊低語:“我正各個擊破呢,你得配合我。”
“不過,姨媽,瀝川切菜的功夫,那可真叫一個棒。今天的菜您
全交給他切好啦。”
“唉,你這孩子真不懂事。人家是客呀。”姨媽說了我一句,一
轉身,發現瀝川已經進了廚房。
瀝川和我一起替姨媽切好了所有的原料,又幫姨媽調好了餡,大
家便一起坐在客廳裏包餃子。原來表姐夫是沈陽人。王裕民是河南人,
都愛吃餃子。大家一邊包,一邊聊。
過了一會兒,大表姐的小兒子豆豆舉了舉手,問了一個問題:
“王叔叔,為什麽人人都有兩條腿,你卻隻有一條腿?你的另外一條
腿在哪裏?”
相信在座所有人,包括我在內,都想知道答案,可拘於禮貌誰都
不好意思問。現在終於有人問了,每個人臉上卻都露出了尷尬之色。
我連忙替他回答:“嗯,豆豆,這問題問得好。是這樣的:有一
次王叔叔在海裏遊泳,越遊越遠,不料碰到了一條大鯊魚。啊嗚一口,
就將他的一條腿咬下來,吞進肚子裏去了。所以,現在他隻剩下了一
條腿。”
我覺得這個答案挺好,帶有童話色彩。
豆豆抓耳撓腮地想了想,問:“王叔叔,這是真的嗎?”
瀝川搖了搖頭:“當然不是。豆豆,她開你玩笑呢。情況是這樣
的:小時候,王叔叔和爸爸媽媽一起到森林裏玩。爸爸對王叔叔說,
出門在外,得時時跟著父母不能離開半步。可是王叔叔太頑皮,不聽
爸媽的話。擅自離開他們去爬山。結果,迷了路,遇到一條大灰熊。
這隻大灰熊張開血盆大口,喀嚓一下,就將王叔叔的腿咬了下來。所
以,你王叔叔就隻有一條腿。豆豆,說說看,從這個故事,你要吸取
什麽教訓?”
豆豆可憐巴巴地說:“出門在外要聽爸媽的話,不可以擅自行動,
不然就會有大灰熊來咬掉你的腿。”
“對了。”瀝川摸摸他的頭,誇道:“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然後一起笑了。
餃子已經包了有兩鍋的量,我拉著瀝川站起來:“大家繼續包,
我和瀝川負責煮餃子。”
瀝川跟著我進了廚房,彎腰下去找煮餃子的大鍋。等他站起來,
我伸開雙臂輕輕環住他,低聲說:“對不起,不該讓你陪我上來的。
看你累的。”
“沒事。”看我一臉愧疚,他摸了摸我的臉:“還是你心疼我,
知道我站著比坐著要舒服。”
我們花了一個多小時,煮好了所有的餃子。姨媽挺高興,又做了
五道菜,包括一條大魚。最後,大家杯盤交錯,賓主盡歡,其樂融融
地共進午餐。其間瀝川非常賣力吃餃子,又使出渾身解數陪豆豆打遊
戲。我們在眾人的歡送中離開了姨媽家。臨行前,姨媽竟心疼起瀝川
來,硬是塞給我一包西洋參。說這孩子倒生得俊,教養也沒得說,錢
也掙得不少,就是怎麽看怎麽體弱,是不是要經常喝點參補一補。
出了小區的大門,我們上車剛剛坐好,瀝川的手機就響了。
“哥。
“還行。
“還行。
“還行。
“我給爸寄了賀年片,他沒收到?
“好吧。
“不是說二月份回蘇黎世嗎?二月之前沒空。
“奶奶住院了?
“那好。我最近十天實在抽不出空來。有三幅圖要due。要去一
趟沈陽。還有,廈門那個標已經中了,要和投資方開會,一大堆事兒。
完工之後我馬上回來,爭取回來三天吧。
“一個星期?嗯,一個星期比較困難。我爭取吧。
“對了,問你一件事。你在佳華·宏景有投資?
“聽說,你們要撤股?
“沒有的事兒?好吧。如果真是這樣,你提前給我打電話。我在
那裏有兩個人,需要安排去處。
“誰?陳盛林?不認識。你的總經理不是姓孟嗎?
“換了?你愛換誰是誰。我都不認識。你讓他跟我聯係好了。
“體育館的設計圖上個星期就交了,Jim沒告訴你?要得這麽急,
害我吐血給你畫。這個月別再給我找事兒了。
“謝什麽。替我問候爺爺奶奶。
收線。他看著我,我抿嘴一笑:“你們哥倆感情真好。”
“你和你弟不也一樣?”
“你哥大你幾歲?”
“兩歲。”
“我在想,你哥長得什麽樣?會不會和你一模一樣?”
“唔,我們很相似,此外,他還比我多一條腿,更加英俊。”
“結婚了嗎?”
“他是Gay。我爸還不知道,知道了肯定氣死過去。”
“你們外國人反正開放。”
“剛在你姨媽家吃完餃子,現在你說我是外國人。”他怒了。
“好吧,你是雲南人。”我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車
子緩緩向前開,我問:“咱們現在去哪裏?”
“一下午都過去了。按原定計劃,去金馬坊,先到駝峰酒吧喝酒,
然後去LDW。”
“受不了啦。麻煩你說老滇味好嗎?人家半天沒反應過來!”
“就是LDW。人家廣告上這麽說,LDW,滋味飲食。”
說完這話,他忽然用力地抱住了我。
“怎麽啦?”
“對不起,”他輕輕地在我耳邊說,“如果我沒有殘疾你也不會
為我受那麽多委屈。”停了停,他又說:“我不喜歡你爸。他怎麽罵
我無所謂,但他不可以打你。——別告訴我你的臉不是他打的。”
聽完這話,我的臉火辣辣的,好像又挨了我爸一掌。我暗暗祈禱,
瀝川和我爸,最好終身不見。
下車時我在脖子上掛上一個尼康相機——這是瀝川拍風景用的。
他經常拍照,但從來不拍自己。可今天,我謊稱要替他拍金馬坊的牌
樓,其實心中暗暗打算,要留下一張我與瀝川的合影。
我們先去駝峰酒吧喝酒,裏麵燈紅酒綠,瀝川要了啤酒,卻不許
我喝。說我未滿二十歲,隻能喝果汁。我選了菠蘿汁,他又說菠蘿汁
太甜,不健康。橙汁最好。等我們喝完出來,天已經黑了。回到了牌
樓,我抓住一個行人,請他給我們拍合照。
“他又不會拍,”瀝川小聲說,“不如我來拍,保證質量。”
“你已經給我拍了很多了,我現在要合影。”我強調,“合影。”
“能不能就拍你和這個樓的合影?”他皺眉,“我不喜歡拍照。”
“不行。就要我們的合影。我們——你和我——在一起。”我陰
著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好吧。”他無奈地點頭。
那行人擺出專業姿勢,要我們彼此靠得近些,然後,卡卡卡地閃
光,一連拍了五六張。
我說:“勞駕,大哥,拍張遠點兒的,我要這個牌樓的全部。”
他拿著相機往後退,退著退著,忽然轉身就跑。
瀝川的相機價格不菲。那人多半是見財起心,又見瀝川行動不便,
於是趁機下手。
“站住!”我大叫一聲,拔腿就追。
那人在人群間穿梭,很快走入一個窄巷。看來他也不是很熟悉這
個路段,每過一個路口都猶豫一下要不要轉彎。我一路狂追過去,穿
過窄巷,進入一條安靜的小街,那人始終在我前麵百步左右。我大約
跑了有兩站路,那人數次回頭,以為已經甩下我,卻不知我一直如影
隨行地跟著他,而且越來越近。他轉身又進入一道小巷。小巷不斷地
有出口通向馬路,漸漸地,小巷越來越窄,似乎到了盡頭,卻突然間
又出現一條岔道。他猶豫了一下,正要轉身,我已經追上了他。他隻
得站住,手裏拿著相機說:“別過來!這裏隻有你一個人。信不信我
能擰斷你的脖子!”
我說:“怎麽隻有一個人,你身後就有兩個警察。”
他的身後是有行人,兩個男人,且有很大的腳步聲,我大叫一聲:
“抓小偷!”兩個男人便疾步向我奔來,其中一人跑得太急,一腳踏
破一個花盆,那小偷忍不住往後一望。
就在這當兒,我想起了以前體育課學散打時一個重要動作,一腳
踢向他的褲襠!
他“噢”地一聲,跪在地上,疼昏過去。我奪過相機拔腿就逃。
這才發現我自己因為剛才一頓長跑,早已汗流浹背,氣喘籲籲。心髒
激烈地跳動著。沒跑幾步,就到了路口,一輛黑色的汽車驟然而至,
停在我麵前,車門打開,傳來瀝川的聲音:“上車!”
我跳進去,汽車急馳而去。
“受傷了沒有?嗯?”瀝川抓著我,急切地問道。
“沒有。”
“你怎麽把相機搶回來的?”他拿手絹給我擦汗,繼續問。
“我踢了他一腳,他昏過去了。”
“不會吧?這麽容易?踢一腳就昏了?這是昆明市職業小偷的水
平嗎?”他說,“這麽沒用,連個相機都搶不到?”
“哎哎,你幫誰說話呢?”
“我變相誇你是女英雄。”
“這還差不多。”
我們回到金馬坊的牌坊——剛才拍照的地方,一起下了車。
瀝川看著我,說:“你跑累了嗎?跑了多遠?有兩千米吧?”
“差不多。”我還在喘氣。
“能再跑一趟不?”他說,“剛才,就在這兒,有人偷了我的錢
包。”
“啊!?什麽?!你?丟了錢包?”我大叫,“這是什麽破地方
呀!?怎麽這麽多小偷?在哪裏丟的?人往哪個方向跑了?他還偷了
些什麽?”
我看著他,發現他在幽幽地笑。
“瀝川,我知道你不在乎丟現金。可是信用卡人家是可以刷到爆
的!”
“開你玩笑呢,瞧你急的。”他幫我把跑散的頭發攄到耳後,
“以後再出現這種事情,你寧肯丟下相機,也不能丟下我。”
“是,是,我錯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得先保護你。”
“這就對了。”他看著我,目光與月光一樣寧靜。
我抱著相機,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瀝川,裏麵有我們的合影。
我才不讓人家偷了呢。”
“如果沒有合影呢?”他問。
“這是你的相機,又不是我的,偷就偷了唄。就算值錢,你也不
是丟不起,是不是?再說,我的命也很珍貴,對不對?”我振振有辭。
“說你不明白、不會算賬吧,你又挺明白,算得挺清。”他歎氣,
“我隻求上帝保佑我,以後千萬不要得罪你,不然也會挨你一腳。”
我雙手圈住他的腰:“嗯,人家一直都很溫柔嘛。就凶了這一回,
給你看見了。”
“一直溫柔?不會吧?第一次見你,你潑了我一身咖啡。第二次,
你當著我的麵爬牆。第三次,你襲擊校警。我覺得你是一個暴力女,
又暴又色,實在很怕人。”
瀝川雖時時謙遜說他不懂中文。其實,他的詞匯量蠻大的,也蠻
實用的,一番話聽得我啞口無言。
為了不讓他繼續說下去,我連忙打斷:“瀝川,我餓了,想吃米
線。”
“你不是剛吃完餃子嗎?怎麽這麽快就餓了?”
“人家擔心姨媽給你難受嘛,急得都沒胃口吃了。以前我可是挺
喜歡吃餃子的。”
“那就去LDW吧。”
“老滇味。”
“LDW。”
老滇味看上去是國營企業的派頭,吃飯要先到門邊的小櫃台買票。
我問瀝川:“你來這裏吃過?”
“沒有。我看過廣告。人家說味道很正宗。”
“過橋米線在二樓,樓梯滑,我們不要上去了。”
“上麵人少,你先去找位子吧。”他到櫃台門口排隊。長長的隊,
大約有十個人。排隊的人看見他拄著拐杖,都說,“不用排了,直接
去窗口買就得了。”
不知是誰還加了一句:“殘疾人優先。”
那些人說的是昆明話,我相信瀝川聽了個半懂。他擺出一副漠然
姿態,一動不動地排在最後。拿了票,我們一起上樓,找了個靠邊的
位置坐下來。不一會兒,服務員端來了米線,還附送一小盅汽鍋雞。
我問瀝川:“隻買了一碗,你不想吃嗎?”
“已經在姨媽家吃飽了。”
“要不,你吃點涼菜?”
“太辣。”
其實,一路上和瀝川一起走,男的女的都回頭看他。看得他很不
自在。就算現在他坐了下來,我還是能感到背後有許多打量他的目光。
我不顧那湯滾燙,想快點吃完米線。
“別吃這麽急,當心燙嘴。咱們今晚也沒什麽事兒。”他勸道。
本地人都知道,鑒別過橋米線的好壞有三條,一要湯好,二要料
新鮮,三要米線滑勁。果然是上好的雞湯,我一口氣喝了大半碗,然
後說:“不成,喝不下了。”
“那就放在這兒吧,沒人逼你喝完。”
“浪費多不好,我先去趟廁所,回來再喝。”說著,我站起來找
廁所。瀝川一把拉住我,“別去了,我幫你喝完吧。”
他把巨大的湯碗拖到自己麵前,很斯文地用瓷勺一點一點地喝,
喝得一幹二淨。
我看著他笑:“早說就給你留幾根米線,現在盡剩湯了。”
“小秋,你去過廈門嗎?”他突然說。
“沒有。”
“春節一過完我得回廈門,投資方有一個重要的會,非去不可。
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要在廈門待多久?”
“兩天。然後你回北京,我去沈陽。沈陽太冷,你別去了。”
“幹嘛一定要帶上我,又不是你的秘書。”
“我有秘書,是絕代佳人,想不想認識?”他神秘兮兮地笑道。
“騙人!你的秘書是男的!”我想起那一次,是他的男秘向我報
告了他住院的消息。
“那是工作助理。我有女秘書,同時兼任我的翻譯。”
“你?還需要翻譯?”
“真正談業務的時候我會說很多英文,讓我的秘書翻譯。一字千
金,不能出錯。”
“行,反正我也是放假沒事幹。”
一個星期之後,我跟著瀝川飛往廈門。這一星期,他病了三天,
發燒感冒,天天在賓館裏躺著。病好之後,他拚命地幹活,畫完了三
張設計圖。
瀝川帶我去看了工地,在海邊的一大片空地。
“在這裏,要建一個很大的渡假區,碧水金城。投資十幾個億。
CGP包攬了所有的建築設計:外觀、室內、園林。”
“嗯,看上去是個好地方,空曠而且開闊。”
“再過三年你來看,這裏麵滿滿的,是我設計的大樓和別墅。”
“瀝川,我好崇拜你!”
“我也是。”
我愕然:“我隻是個學生,事業都沒起步,沒什麽值得你崇拜的!”
“你給過我好多靈感。設計和戀愛一樣,都需要有激情。”
海風很冷,他用力地摟著我,我們麵朝大海,緊緊偎依。
從工地回來,在賓館的大廳裏,我看見一個高挑的女子靜靜地坐
在沙發上。開司米的上衣,深藍色的羊毛裙,小巧的耳朵,戴一對小
巧的珍珠耳環,絕美的側麵。
那女子看見我們,站了起來:“王總。”
她麵容細膩姣好,有一種說不出的古典莊重之美。看見她,會令
人想起《詩經》或宋詞裏的句子。
“介紹一下,”瀝川說,“這是我的秘書朱碧瑄小姐。這位是謝
小秋小姐。”
我們握了手,互相微笑。
朱碧瑄的眉色中隱隱有一絲疑惑。瀝川說話的時候,一直牽著我
的手。
“有什麽事嗎?”瀝川問。
“有幾個文件需要您簽字。還有,標書最後的翻譯件,需要您過
目。”
“英文的你看過就行了。法文和德文的留給我。”
他接過筆,坐下來,飛快地看文件,飛快地簽字。
我和朱碧瑄對視而笑,很禮貌。
“朱小姐是英文係的嗎?”我問。
“北外英文係。謝小姐呢?也學英文?”
“是啊。師大一年級。”
“你們係的馮介良教授是勞倫斯專家,我寫論文時,曾用心研讀
過他的專著。”
“嗯,他的教學聲望非常好。我明年打算選他的課。”
“謝小姐喜歡廈門嗎?”
“很喜歡。朱小姐是第一次來廈門嗎?”
“不是,因為這個項目,我跟著王總來過好幾次。”
我覺得,朱碧瑄說話的樣子,自始自終帶著一股閱人無數的職業
風範。她淺淺地聊,其實很謹慎,不痛不癢,生怕說錯一個字。而我,
一邊說一邊用腳磨蹭著地毯,像個被罰站的小學生。
瀝川簽完了字,站起來說:“迅達集團的晚宴,何總會替我出席。”
“這個……那邊的柯總一再說,王總一定要到,他要與你對飲三百
杯,不醉無歸。”
“就因為這話,我才讓何總去,他的酒量大。”想了想,他歎了
一聲:“算了,上次那頓飯我沒去,人家沒有介意。這次再不去,會
懷疑我的誠意。我還是去吧。幾點鍾?”
“七點。”
瀝川十點鍾醉醺醺地回來,進門直奔衛生間,趴在馬桶邊狂吐。
我擔心地看著:“你怎麽這麽實心眼兒,真跟人家喝三百杯呢!”
他吐了有足足十分鍾,這才爬起來去洗澡。走路顛倒,手扶著拐
杖都站不穩。
“坐下來,我幫你洗。”我心疼壞了。
“不用,我自己可以。”不知哪來的力氣,他把我推出門外,
“砰”地一聲,關上門。
一會兒,水嘩啦啦地響起來。一刻鍾的功夫,他洗完了,人也清
醒了,穿上睡衣鑽進被子裏,一個勁兒地歎氣:“唉,和這裏人做生
意可真不容易。為了一個合同,陪煙、陪酒、陪飯,就差犧牲色相了。
酒店的包房裏明明寫著‘無煙區’,裏麵的人卻好像沒看見,個個都
抽,整間房像是起了大霧一般。怎麽可以這樣呢!”
“有錢掙還抱怨,想想貧困山區的孩子們。”
“我每年都向希望工程捐款。”
他把我拉進被子裏:“我每喝一杯心裏都在想,快點結束吧,讓
我早點回來陪小秋吧。”
“不會吧,這麽肉麻?”
“我不忍心讓你一人孤零零地待在賓館裏。”
“我沒有孤零零,”我說,“我吃完晚飯,下去遊泳,又去打電
子遊戲,然後,還上街看了一場電影,賀歲片,葛優演的,真好看。
剛到屋不久,你就回來了。”
他從背後抱住我,用遙控器打開電視:“上次那個《牽手》,放
到第幾集了?”
瀝川有一點跟我認識的男人大不相同。他不怎麽喜歡看球,或者
看體育頻道。他喜歡看電視連續劇,言情劇、武打劇、曆史劇都可以,
哭哭啼啼的那種,越長越好,來者不拒。他的理由是,電視劇可以幫
他熟悉漢語,尤其是日常對話。而體育台則用不著看,自己記得堅持
鍛煉身體就好了。
他找來找去,換了幾十個頻道,都沒找到《牽手》。最後落在一
個沒頭沒尾的日本電視劇上。片中有插曲,是日文,他一聽就說:
“我換了啊,是悲劇,不看。”
“不是說你不怎麽懂日語嗎?”
“再怎麽不懂,比你還是懂得多。”
“我二外是日語。”我用日語說。
然後,他說了一句日語,我大眼瞪著他,居然聽不懂。
“鬆尾芭蕉的俳句。”他說,“你心服口服了沒有?”
“你這人謙虛有沒有底線?”
“沒有。如果我是你,在這種水平,我幹脆不告訴人家我有學二
外。”
我跳起來,做勢要掐他。他舉手投降:“下回有不懂的日語作業,
我幫你做,不收工錢。真的。你饒了我吧!”
第二天,我們在機場告別。我回北京,瀝川去沈陽。等他從沈陽
回來,寒假已經結束了。我仍在老地方打工。爸仍然給我寄錢,一個
月一百塊,比以往多了一倍。他不給我寫信。我寫給他的信,他也不
回。我覺得,爸對我有深刻的洞察力,他好像知道我在幹什麽,而且
知道我會像他那樣,無論走上哪條路,都會越走越遠永不回頭。所以,
他根本不想浪費時間來勸我。
瀝川回來之後,我在龍璟花園的公寓裏陪他住了十天。這十天,
我們如膠似漆,日子過得猶如一對夫婦。我們的合影掛在牆上。那小
偷雖然偷了相機,照相的技術還真不壞。我最喜歡其中的一張,背景
是遠遠的街燈,瀝川回首,幫我撩過一縷飄在臉上的頭發。那一刻,
他側對著我,關愛之意流露無餘。之後,他回蘇黎世老家,看望生病
的奶奶。
瀝川去了一周,隔天給我打一個電話。然後他說家裏還有別的事,
需要多待一些時候。過了一個月,他說,他要陪他哥去滑雪。那裏不
通電話。他在瑞士待了整整兩個月。
星期一,我到機場接他,發現他忽然間消瘦了很多。臉上的棱角
更分明了。
“嗨!”他在人群中看見我,我們緊緊擁抱。
“怎麽瘦了?”
“沒覺得啊,你倒是胖了。”
“我吃得好嘛。”臨行前,瀝川一定要給我錢。我沒要。我又到
咖啡館打工。這個學期我選的課不多,可以多幹幾個小時,所以收入
相當不錯。
“耳朵好了?”
他走到路邊,檢查我新打的耳洞。我上次看見朱碧瑄的珍珠耳環,
十分喜歡,在龍璟花園住著沒事的時候,瀝川就帶我到樓下的珠寶店
去打了耳洞。他說我的皮膚白,戴珍珠不好看,紅寶石才好看,玫瑰
紅的那種。所以我的耳朵上戴著一對紅寶石耳環。瀝川走之前,一天
三次用酒精給我擦耳朵,怕我感染。結果,我的耳朵還是腫。
“好啦。”
“不疼了?”
“一點也不疼了。我自己都取下來好幾次了。”
“不是說六個禮拜才能取下來嗎?”
“瀝川,你回去兩個月,六個禮拜早已經過去了啊。”我敲敲他
的額頭。
他笑了笑,笑容中藏著一絲憂慮。
“今天我請客。”我說,“吃壽司。——就是上次那家店。”
我們坐上出租車,他說:“既然是你請,還是米線吧。壽司太貴
了。”
一路上,他都不怎麽說話。吃飯的時候,他也不怎麽說話。吃完
飯,他開車直接送我回寢室。
“出什麽事了,瀝川?”我的心沉甸甸的。
“家裏有點事,挺麻煩的,是生意上的。此外,我爺爺身體不大
好……病危。”
我很少聽瀝川提起家人。但我知道他在家裏非常受寵。隻要提起
自己的家人,他的臉上都充滿了感情。
“不是說奶奶病了嗎?原來爺爺也病了?”
“對不起說錯了,是我奶奶病危。”他說,“我可能最近還要回
一趟瑞士。我在等電話。”
他避開了我的眼光,臉上寫滿了心事。
“那麽,”我輕輕地握住他的手,“你是專程回來看我的?”
在寢室外麵的樹蔭下,他捧起我的臉,悄悄地親了一下:“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