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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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故事(十五)—— 舅舅歸來與戀愛(下)

(2018-03-08 17:21:37) 下一個

舅舅喜歡拉二胡(又叫胡琴)。在他小的時候,當小姨婆教母親吹拉彈唱時,少不了他也來湊熱鬧、搗亂。在小姨婆的各種樂器裏,他唯獨喜歡二胡。他常聽小姨婆對母親說:“弓沉沉,弦悠悠,馬尾胡琴訴哀愁。”說的是拉二胡可以排憂解悶。猶如阿炳的《二泉映月》,琴聲流露出一位飽嚐人間辛酸和痛苦的音樂盲人的思緒情感與意境,透視著一位經曆生活艱難和滄桑的民間藝人的演奏技巧與風格,那是無與倫比的、動人心魄的樂曲。

舅舅知道阿炳和他的二胡曲,當他纏著小姨婆教他拉二胡時,她對他說:“你太小,左手指把不住內外弦,右手也拉不開弓。等你長到姐姐這麽大,我再教你。”

幾年後舅舅長大了,小姨婆也出嫁了。舅舅對二胡的興趣不減,在他參軍離開蔡宅時,帶走了小姨婆留在蔡宅最好的那把二胡。在部隊裏,他學會了拉二胡,拉得有鼻子有眼。在孤獨想家的時候,拉二胡成了他的習慣,給他帶來慰籍。他也常拉給戰友們聽,一有機會就為部隊表演。

舅舅喜歡體育運動,特別喜愛打籃球,在他高中幾年裏,他一直是校籃球隊的一員。到了部隊後,隻要有籃球比賽,比賽場上少不了他的身影。他的口才和文字能力很強,張口成文,提筆成章,還寫一手漂亮的行書鋼筆字。加上部隊幾年文書工作的鍛煉,如虎添翼,做起文字工作來更是得心應手。在他回鄉後的短暫時間裏,就幫合作社的領導書寫了好幾個文件。所以,他很快就被分配到離金帶場十裏路外的魚溪鎮當老師。當時魚溪鎮中心校沒有編製,他被分配到魚溪鎮的鄉村小學校去教書,開始了他一生的教書生涯。

那時的城鎮鄉村學校,每到周六的下午,學生放學回家,所有老師都要去鎮上的學校集中學習、開會。一到周六的下午,舅舅就去魚溪鎮中心校。他的鄉村小學校距離中心校有幾裏路,徒步走路需要三十分鍾。全魚溪鎮的老師幾十人,大多數是年輕人,跟舅舅的年齡相似,在二十至三十歲之間。舅舅是新來的,也是最紮眼的。他不但長得精神,而且文武雙全,是一位全麵發展的年輕老師。

魚溪鎮中心校每周六下午開會結束後,都要進行教師之間的籃球比賽。中心校校長是個籃球迷,他把男老師組織起來,分成紅藍兩隊,他自已任紅隊的隊長,舅舅任籃隊的隊長。紅藍兩隊的水平旗鼓相當,校長和舅舅的技巧也是難分伯仲。這周六是紅隊勝出,下周六一定是籃隊領先。每周六下午的籃球比賽,就像一場愉快的盛宴,為當時娛樂活動極為貧乏的年代增添了不少樂趣。他們的口號是“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校長和舅舅經常作為正副隊長率領魚溪鎮學校籃球隊參加資中縣舉行的教師籃球友誼賽,有時還能打入前三名,捧回來一張大紅獎狀,那可是魚溪鎮全體教師的榮耀。

在每次比賽開始之前,參加比賽的紅藍兩隊的隊員在籃球場內熱身,伸伸胳膊扭扭腿,排隊練習投籃傳球等;不參加比賽的男老師自由組合成紅藍兩隊的啦啦隊,他們從食堂搬來幾個開水桶和取來一些陶瓷水杯,放在籃球場外的兩端,為運動員補充水分準備的。女老師從教室裏搬來學生上課坐的長板凳,排列在籃球場外的兩側,她們坐在板凳上,等待比賽開始,為紅藍兩隊的運動員搖旗呐喊、加油助威。每人手裏拿著一條毛巾,準備在場間休息時遞給運動員擦汗。

“噓”的一聲哨子聲,裁判宣布比賽開始。

籃球場內外鴉雀無聲,隻聽見“啪咚、啪咚、… ”籃球擊地聲和運動員奔跑的腳步聲。

“嗖”的一聲,紅隊進球了,“劈哩啪啦 … ” 籃球場外一片鼓掌聲和歡呼聲。

“唰”的一聲,藍隊進了一個空心“兩分球”,籃球場外又是一片鼓掌聲和歡呼聲。

比賽激烈地進行著,糾結著觀戰老師們的心。

每到場間休息時刻,女老師們紛紛上前把毛巾遞給運動員擦汗,嘴裏說著:“你的籃球打得真好”或“你投籃好準啊”或“你辛苦了,擦擦汗吧”等吹捧、恭維、關心的話。

有好幾次舅舅注意到有一位女老師,每次把毛巾遞給他,嘴上什麽也不說,隻是微笑地看著他。她笑起來很好看:有兩個大酒窩掛在臉上,給舅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外侄像舅爺,此話一點不假。舅舅遺傳了大舅公的溫文儒雅,繼承了幺舅公的英俊帥氣。每次去魚溪鎮中心校學習、開會,要不穿一身舊的沒有徽章的軍裝綠,要不穿一身新的筆挺中山裝的卡嘰藍,顯得他格外的精神、幹練、瀟灑。他看上去比舅輩強,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冰生於水而寒於水。他文學素養好,音樂感強,籃球健將,器宇軒昂,濃眉間透出一股自信的豪氣。就像戲迷追求舞台明星一樣,球迷追逐體育球星一樣,他成為眾多年輕美貌的女老師傾慕的對象。

舅舅注意到經常遞毛巾給他的那位女老師,微笑而不語,文靜而美麗,嫻淑而羞澀。她總是穿一件小花布上衣,配一條深色的褲子,在天冷時會套一件深黃色的、雙排扣的列寧裝外套。她有一頭過肩濃濃的黑發,飄飄灑灑,隨風擺動,使她瘦削的臉龐若隱若現,動人楚楚。每次開會時她總坐在最後一排的一個角落,半年過去了,他從來沒有聽她說過一句話。

周六的下午又到了,在開會中途休息的時候,舅舅主動找到那位女老師,上前打招呼,自我介紹道:“我叫鄭誌均,是團結小學校的老師。”

那位女老師馬上微笑著說:“我叫張玉書,是魚溪鎮中心校的老師。”

他又說:“這是我聽到你說的第一句話。”

“有嗎? 上課時不停地說話,不上課了就不想說了罷。”她笑眯眯地回答道。

就這樣,他與她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上了。從那以後,他就盼望著周六下午去魚溪鎮中心校,那樣就可以見到她。也盼望著在籃球比賽場間休息時,她上前把毛巾遞給他,衝著他微笑。後來他不是周六也去魚溪鎮中心校取個郵件送個報表什麽的,找機會去看她一眼。

一年後舅舅與張老師很熟了,有時他們會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坐在一棵大樹下,屈膝談心;或在一個周日的傍晚,坐在小山坡上,他用心地拉胡琴,她靜靜地聽琴聲;或一起去魚溪鎮上的雜貨店,買一些日常用品;他也把舊襯衫給她,請她幫忙縫補穿爛了的袖口(其實他自己會縫補)。不過,張老師的針線活,舅舅是不能比的。

在與張老師的交談中,舅舅了解到,她比他小一歲,畢業於資中縣城洋人辦的進德女中,她在女中時是品學兼優的大美女,是省六中眾多男生追逐遙望的身影。她出生在一個相當富裕的家庭,父親是一個商人,她是父母唯一的孩子,是他們的掌上明珠。從小就是無憂無慮、幸福快樂的千金小姐。她有一匹心愛的小白馬,還有一個馬倌專門為她照顧這匹小白馬,她一直過著養尊處優的小姐生活。

時局多變,令人始料不及,在她就讀女中時,中國大地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遷,她的父親被鎮壓、母親暴病而死,她的家一夜之間煙消雲散,她成了孤兒。當這一切來臨時,她還蒙在鼓裏。

天無絕人之路,她有一個大伯,就是她父親的親哥哥,趕到女中把壞消息告訴了她。可想而之,她當時是多麽驚恐萬狀、萬念俱灰!大伯用他所有的愛去安撫她那顆悲傷和孤獨的心。

他把她抱在懷裏,流著淚對她說:“玉書,不怕,你還有大伯,以後你就是我的女兒。”

她趴在大伯的肩上泣不成聲。大伯大嬸同情她不幸的遭遇,對她很好,視她為自己的親生骨肉。大伯夫婦有一兒一女,兒子剛上中學。當時大伯家也家境困難,生活拮據,沒有能力供養兩個孩子同時上學。大伯一咬牙,讓自己的兒子退了學,全家人省吃儉用,供她讀書。既使這樣,女中昂貴的學費和生活費,迫使她曾偸偷地去賣過五次血。用賣血得來的錢和大伯寄給她的錢,總算是撐到了她從女中畢業。

畢業後她很快就在魚溪鎮中心校找到了當老師的工作。工作後,除了她在學校吃住的必需費用外,把每月發下來的工資都省下來給大伯家。堂弟為了她能從女中畢業已經輟學了,她希望能用她的錢供堂妹上學,讓她多讀些書。

與她相比,舅舅幸運多了。高中畢業後,去部隊曆練了幾年,回來後受到英雄般的待遇,順順當當地成為了一名老師。盡管蔡家也經曆了難以忍受的痛,不管怎樣,外婆和母親仍然在家鄉等著他的歸來。他熟知她的身世後,更加憐香惜玉了。他願意牽著她的手,與她一起走完這輩子。

在得到張老師同意後,舅舅帶她回到金帶場的後房子。母親得知張老師要來後房子,早一天就回來了。外婆已經把房前屋後打掃了一遍,兩間房子幹淨明亮,一走進去就感覺舒適愜意。張老師剛見到外婆和母親時,有些緬腆、害羞,當她們聊了一會兒後,她就自然多了。女人們在一起,越說越有話。後來她們熟悉了,她也不把自已當外人,她也跟舅舅一樣,有回家的感覺。外婆和母親很喜歡她,她漂亮、清純、嫻靜、莊重,是外婆心目中的兒媳、母親想象中的弟妹。後來她又跟著舅舅回了幾次後房子,她跟外婆和母親很親熱,總有好多話對她們說。她喜歡小孩子,每次都帶些糖果給西仁、大哥和二哥。

隨後舅舅跟著張老師去了她的大伯家,大伯大嬸很喜歡眼前這個小夥子,他朝氣蓬勃,意氣風發,能說會道,還會做飯,洗漿縫補也不在話下,是他們中意的女婿。他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實心細如發,隻要聽見張老師咳嗽一聲,馬上就給她添一件外衣。她找到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人,他們完全放心把她交給這個年輕人, 讓他照顧她一生。

在一個秋高氣爽的上午,舅舅和張老師登記了結婚。他們的新房很簡單,就在他學校的單身宿舍裏。兩張單人床拚在一起,鋪上大紅床單,放上大紅被褥和枕頭。床頭上的牆壁掛著他倆樸素而甜蜜的結婚照。床底下有一個扁木箱子,裝有他的換洗衣服。這間宿舍除了一扇門,還有一戶窗,在窗戶下有一張書桌,書桌上放著一盞台燈、一個藍水瓶和一支鋼筆。書桌前還有一把木椅子,書桌下有一個滾動的皮籃球。在書桌和床之間的牆壁靠放著一個簡易的書架,書架上堆放著小學課本和一些文學書籍。緊靠書架的牆上掛著一把二胡。在鄰近門的右側還有一個洗臉盆架子,上麵放著一個洗臉盆,晾著一張嶄新的毛巾,下麵架著一個洗腳盆,掛著幾張舊毛巾。這就是他們的洞房了,也是舅舅的全部家當。

他們的婚禮沒有敲鑼打鼓的熱鬧場麵,在他們登記結婚的那一周的周六下午,在例行周會之前,由魚溪鎮中心校的校長主持,宣布他倆結婚的消息,然後就把他們早已準備好的喜糖、瓜子發給大家。大家吃著喜糖,嗑著瓜子,說一些恭喜、祝福的喜慶話語之後,婚禮就結束了。一群年輕男女老師還沒有盡興,會後又邀邀約約地隨他倆去了舅舅的學校鬧新房。他們在新床上灑些紅棗、花生、桂圓等,祝願他們早生貴子,也搞了不少“惡作劇”。比如用一根麻繩拴一顆糖果,吊在屋子中央,蕩來蕩去,叫他倆同時去含這顆在空中擺動的糖果。他倆不好意思,這邊男老師推他,那邊女老師推她,他倆糖果沒有含著,卻抱在了一起,引得大家一陣大笑。… 這群男女老師一直鬧到半夜才離開。

第二年的冬天,他們的第一個孩子降臨。隨後的十年裏,他們又添了三女一男。舅舅牽著張老師的手,領著孩子們,走過一個個春和秋。

(修改於2018年3月8日從原創發表在:http://mp.weixin.qq.com/s/LrHZ9kof7X-xPe5orj7m6w )

(圖片上:來源於網絡,圖片下:來源於鄭莉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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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之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高斯曼' 的評論 : 謝謝喜歡,謝謝鼓勵。
高斯曼 回複 悄悄話 跟著讀呢,沒落下,非常好的故事,寫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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