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 —— 華西歲月（眼科）（下）

 

我在眼科上班了！像我這樣年資級別最低的小醫生，第一年沒有處方權，跟著上級醫生學本事。也是，在醫學院裏上臨床課時，眼科學包括大課、小課、見習和考試就兩周時間，能學到什麽啊！

科裏安排我在門診診斷室、門診手術室和病房各四個月。先去門診診斷室上班，跟著在門診的曾老師看病人。我坐在曾老師診斷桌的對麵，病人坐在我們之間。曾老師認真地詢問和傾聽病人的訴說，記錄重要病史在病曆本上，然後領病人去暗室用裂隙燈和眼底鏡檢查眼睛，從外眼到內眼，從眼前節到眼後節，一一查清楚，如果需要，用熒光染色角膜上皮或散瞳等協助檢查。大約十分鍾後曾老師領著病人出了暗室，回到診斷桌，為病人解釋病情，並診斷和開處方。有些眼疾看一次門診還不能明確診斷，還需進一步檢查，如眼壓計測眼壓、房角鏡查房角、三麵鏡查黃斑和視網膜、視野儀查視野、眼底熒光造影查視網膜血管等，才能明確診斷、對症治療。

一天，我照常去門診上班， 坐在曾老師診斷桌的對麵，一個接一個地看病人，大約就診了幾位病人之後，我們發現就診過的病人症狀相同：雙眼或單眼發紅、眼部異物感、燒灼感、發癢、偶爾有流淚等，檢查眼部發現體征有：球結膜、穹窿結膜、瞼結膜充血和水腫、內外眼角有白色或黃色分泌物等，視力測試正常。從這些臨床表現來看都診斷為急性結膜炎，無需進一步的細胞學、病原體培養、免疫學和血清學檢查等。對這些病人的治療以局部使用抗菌素眼藥水和眼藥膏為主，通常一到兩周後恢複正常。急性結膜炎也有嚴重的時候，可有結膜下出血、乳頭增生、濾泡形成、膜或假膜形成，甚至耳前淋巴結腫大，並有壓痛。重要的是急性結膜炎為傳染性結膜炎，可造成流行性感染，一傳二，二傳四，四傳八，… 傳播速度尚快，需及時做好隔離和預防，防止交叉感染。

曾老師臨床經驗極為豐富，警惕性很高，馬上意識到急性結膜炎已經在一定範圍內流行，必須阻止在眼科門診的交叉感染。她與在門診的幾位高年資醫生商量了一下之後，門診的幾位護士就忙碌起來。

向老師是檢查視力的護士，由她分診病人，凡因“紅眼”就診的病人與其他就診病人分開，這些病人查了視力之後，直接去特別設置的診斷桌旁候診，就是曾老師和我的診斷桌，我們在暗室裏用一台專用的裂隙燈和眼底鏡為這些病人做檢查，每診治一位病人之後要洗手消毒和擦拭消毒病人接觸的地方。

我跟著曾老師學著她的樣子，嚴格按照傳染病的隔離和預防措施診治一位接一位的“紅眼”病人。每接診和檢查一位病人，都要洗手和清潔診斷桌及裂隙燈的下巴托和額托等，一天下來，雙手的皮膚被消毒液浸泡得粗糙、皸裂、幹痛，下班後要抹好些護手霜才感覺好一點。

我在門診四個月後輪到去門診手術室。當時眼科門診手術包括白內障摘除、青光眼小梁切除、斜視矯正、淚道探通、淚囊鼻腔吻合、眼外傷清創和縫合等。我跟著門診手術主管劉老師，她不僅容顏漂亮，而且一雙靈巧、嫻熟的手，無論什麽手術都能精準無誤、幹淨利落地完成，我跟她當助手，能學到很多東西。她為人謙和，有耐心，可謂手把手地教我、指導我。

簡單的白內障摘除術都在門診手術室完成，隻有複雜的或合並有全身疾病影響手術的病人才住院進行手術。白內障囊內摘除術是指離斷晶體懸韌帶之後將晶體完整摘除的手術，它適應於老年性白內障有晶體硬核或晶體脫位者。需要作白內障摘除術的病人在門診做好各項術前檢查，手術當天病人來到門診手術室，進入手術間，球後麻醉後，在12點角膜鞏膜緣處切口，用冷凍頭凝結粘連混濁的晶體（白內障），並將其摘除，然後縫合12點角膜鞏膜緣處的切口，塗上抗菌素眼膏，包紮手術眼，觀查一下沒有什麽異常病人就可以回家了。之後病人在門診複診幾次，配上高度遠視的眼鏡，視力得以恢複。

白內障手術是眼科著名的“手到病除”手術，老年性白內障是晶體逐漸混濁、視力逐漸下降直至失明，通過手術摘除混濁的白內障後，馬上見到光明。後來人工晶體植入術問世，大大地提高和改善白內障術後病人視力的恢複，手術中的切口越變越小，特別有了折疊人工晶體植入術後，在12點角膜鞏膜緣處切口可以短到2-3毫米長。

劉老師每天很早來到手術室，為當天的手術做準備，確定所需器械消毒包都齊備，手術開始後，就一台接著一台做手術，完成一天的手術後，將所有用過的手術器械清洗幹淨、擦幹、上油、打包、消毒，為第二天手術準備好。我是她的一個小跟班，她做什麽我就學做什麽，她做手術主刀，我做她的助手。我是從這裏開始學做眼科手術的，劉老師是我眼科手術的啟萌老師。

完成四個月門診手術室工作後我轉入眼科病房，這裏的工作比門診和手術室的工作複雜多了。病房裏住著術前和術後病人以及非手術而眼疾嚴重或診斷不明的病人，一些特殊眼科檢查也在這裏進行，如視野檢查、眼底照像、眼底血管熒光造影、眼科病理、眼壓日曲線等。方和羅兩位教授的辦公室在病房，除了去門診出診的時間，都在這裏著書立說。宋和嚴主任的辦公室也在這裏，宋管行政、嚴管業務。我在病房裏挨得最多的是宋主任的訓斥，得到最多的是方、羅和嚴老一輩的教誨。

病房的工作很忙，早上一進病房，就忙於檢查病人、整理病曆做到心中有數，避免出現查房時被上級醫生一問三不知的尷尬情境。上午是跟著上級醫生一床一床病人查房或上手術，眼科病房手術的病人主要患有視網膜脫離，複雜的白內障和青光眼、眼眶或眼內腫瘤、眼眶壁骨折修複、眼神經疾病等。中午吃過飯後，下午就是為病人做檢查、寫病曆或處理術後病人等，一忙就到吃晚飯了，經常吃完晚飯後，還要去病房加班，直到很晚才離開病房。

經過門診出診和手術室的基礎訓練後，在病房學的東西就更多、更深奧、更難了。病房裏的床位住滿了，我管理八張床位，這些病人因為視網膜脫離、老年性白內障和青光眼需要手術而住院。我的上級醫生是鄒老師，他高高大大，和顏悅色，為人謙和，從來不命令或指揮我們下級醫生做這做那。我每天早早去病房，把自己管理床位的病人檢查一遍，重要症狀和體征記錄在病曆上，等待鄒老師查房時提供資料。可每次鄒老師看了我的病曆記錄後，淡淡一笑，什麽也不說，起身親自去病房檢查病人。檢查病人之後，就在病曆上記錄下他的檢查結果。當然，他的檢查結果完全不同於我的檢查結果，對照我與他的病曆記錄，使我了解到主治醫生和實習醫生的差異。我暗暗告誡自己：下一次一定要做到與鄒老師的一致，可每一次的檢查結果，我們之間的差距都是那麽大。嗨，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要做到我像鄒老師一樣，需要數年臨床經驗和理論知識的沉澱和升華才能達到他的水平，現在是望塵莫及啊。

每周有幾天手術日，每日可做二、三台手術。那時眼科還沒有開展顯微手術，通常手術有三人上台：主刀、一助和二助。每台手術我都能上台，自然是二助了。二助的操作包括：術前準備有眼部消毒、鋪巾等，術中穿針、遞手術器械、剪線、拉勾等，術後塗眼膏、包紮雙眼等。盡管二助不能直接操作手術，也能把主刀和一助的每一步操作看得清清楚楚。手術通常從上午開始，連台手術到中午或早下午。手術結束後回到病房。急急忙忙地吞下中餐的盒飯，就忙著下醫囑、寫手術記錄、查看病人等。

那時眼科的特殊檢查不多，熒光素眼底血管造影術(fluorescein fundus angiography,FFA) 就是一項。該項眼科檢查是診斷眼底疾病常用的、主要的檢查方法之一，對眼底病的診斷、鑒別診斷、治療選擇、預後的推斷都具有重要意義。嚴主任和楊老師在病房為病人做熒光素眼底血管造影，我隻要有時間，楊老師就帶著我，了解和觀察眼底光素眼底血管造影術，也能學點兒皮毛。

一年的眼科實習結束了，我有了處方權，小跟班成為小醫生從這裏做起。兩年後科裏分配我去小兒斜弱視組，組長是李老師，我跟著她學習診斷和治療小兒斜弱視病人。幾年後我離開了華西眼科。眼科是我一生從事的專業，無論走到哪裏，無論做眼科臨床或眼科研究，我的眼科專業是在這裏——華西眼科起步的。

寫於2022年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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