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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年輪(五十八)

(2017-11-09 11:38:37) 下一個

?第六章 紅色狂飆(13)

   為避開高溫,我們六點鍾就出發了。

時間太早,食堂還沒開飯,我們隻好在街上買幾個饅頭,邊吃邊走。

我背個軍用水壺,援朝空手;“師長”、“貓眼”背著行囊。我們先坐班車到火車站,再跨過鐵路,朝西北方向走。

夏天,是個驕陽似火的季節。而夏天的清晨,卻有一種絲絲清涼、舒適的感覺。

你聽,樹上知了的聲聲鳴叫,響徹雲霄,洗淨人們煩惱的心,清透人們的心脾,讓人感到心曠神怡;

你看,灰藍色的蒼穹從頭頂開始,逐漸淡下來,變成天邊與地平線接壤的淡淡輕煙。

小河邊升起一片輕柔地霧靄,遠處的山巒被塗抹上一層柔和的乳白色,白皚皚的霧色把一切渲染得朦朧而迷幻。

我真高興來到郊外,因為夏日清晨的無窮美妙,你在城區是享受不到的。

 

.當時正在修縣城到楊店區的柏油公路,一條由推土機剛推出的新路約有百米長,帶著泥土的芳香,靜靜躺在我們麵前。

一踏上新路,援朝突然張開雙臂一聲怒吼:“哈呀嗨!四鄰八村給老子聽好,天兵天將下凡,劉大爺來了!修的麽事爛路,坑坑窪窪,糟蹋農田……”

“哈哈哈哈……援朝發神經了!”我們三人一怔,隨之大笑不已。

“我第一次看援朝發飆,狂妄症?”“貓眼”瞪圓雙眼。

“不要瞎說,他心頭有事。”“師長”輕言道。

哦,我忽然明白了,援朝這樣歇斯底裏並非有意煞風景,而是在發泄長期積壓在胸中的苦悶和怒火,其中緣由我們都很清楚,可誰也無法安慰他,隻有靠他自己排解。

呼聲和笑聲劃過空曠的原野,引來附近田野中早起拾糞老頭好奇的目光。

幾個月的運動雖談不上有麽事壓力,可也挺心煩無聊的。時不時宣泄一下,放鬆情緒,平衡心態,也未嚐不可,“貓眼”懂個屁。

“你幾個說我麽事?鬼鬼祟祟的。”援朝回頭問我。

“冇說麽事,‘貓眼’誇你嗓子好,可以唱戲。”我把話引向“貓眼”。

“那是,那是……”“貓眼”急忙奉承。

“人生就是一部戲,你方唱罷我登場,紅臉白臉的,看你麽樣唱。唱得好是英雄,唱得歪,狗屎一堆。”援朝大發感慨。

“精辟。”我十分讚賞。

“今落叫你們看出好戲。”“貓眼”不懷好意地瞅瞅“師長。”

“你狗日皮癢?”“師長”照“貓眼”屁股一腳。

“哎呦,君子動口不動手,醜媳婦遲早見公婆,你怕個麽事?”“貓眼”幹笑兩聲,一下竄出好幾米。“師長”尾追上去,邊走邊和他嘀嘀嘀咕咕,把我倆甩下多大一節。

 

“他倆搞麽名堂?神戳戳的。”援朝問我。

“找不到。”我已明白八九分,一定是“師長”搞對象的事,“貓眼”曾暗示過我。這有麽事嗎?“師長”都十八歲了,不讀書,在農村孩子都生出來了。我先不想給援朝挑明,到時看現場演出多生動呀。

我推了援朝一把,緊追不舍。

七月的田野,流動著盛夏的碧波,孕育著金色的收獲。

剛才還涼爽、舒適的氣候隨著太陽不客氣地到來很快變得炎熱起來。

透籃的天空,懸著火球似的太陽顯得格外刺眼,旁邊的雲彩好似

被燒化,消失得無影無蹤。

風姑娘也不知躲匿到何處去了;草木開始垂頭喪氣,像在奄奄待斃;隻有那隻了還在樹枝高唱,這次是在為烈日呐喊助威。

道路兩旁,成熟的穀子熱得彎下腰,拖著狗尾巴一樣的穗子期盼人們前來收割。

 

“個把媽,熱得也太快了。‘師長’,還有幾遠哦?”援朝脫下短袖衫,一邊走,一邊拿它不停地扇風。

“還有十五裏。麽樣,頂不住啦?還不如老板娘。”“師長”也隻穿背心和短褲,把脫下的衣服捆在背包上。

“那是,我八歲那年跟老爸出川,一天走九十裏山路。”我趁機大吹。

“吹牛B!還有水冇得?”援朝笑問道。

我把水壺蓋子擰開,口朝下給援朝看,一滴水也流不出來。

此刻,我挺難為情,因為一壺水基本上是自己喝光的,這叫別人麽樣看我?太自私了吧,都怪這該死的老天。

“嗨,‘師長’,走錯冇得?麽樣走了大半路程,連個人戶都不哦?”“貓眼”熱得直眨眼。

“笑話,我閉到眼睛都走得回去,這是條小路,起碼省半個時辰。快了,再攢把勁!”“師長”不停地給大家打氣。

媽的,這老天還真給勁,我嗓子都快冒煙了,豆大的汗珠從臉上一個勁往下掉,止也止不住。但是我得頂住,我剛誇了海口,我這臭嘴!

 

“嗨!快看。”“貓眼”驚喜地大叫一聲,我們順他手指方向看去,不遠處,一條小河攔在麵前!

“噢……”我們三人歡呼著衝向前去。

小河約二十五六米寬,在陽光照耀下,銀波粼粼。河麵上幾隻黑色的鴨子正在旁若無人地嬉戲,右邊十米處有座浮橋。河邊的大柳樹,垂下數隻長長的柳條,一動不動,猶如皇帝皇冠上的水晶珠簾。

我們顧不得欣賞風景,跑到河邊已脫得剩條短褲,把衣褲鞋子往地上一扔,“撲通撲通”躍入水中,鴨子受驚四散逃走。

啊,真涼爽!真痛快!我們三個盡情戲水,不急著過河。一會兒,“師長”來到河邊,也欲下河。“貓眼”在河中踩水大叫:“‘師長’,

你抹完汗拿起我們衣服從橋上過河,我們遊過去哈。到你地盤,你是地主,吃點虧吧。”

“哈哈……‘師長’要聽‘司令’的命令咯。”我和援朝當然讚成。

“狗日的‘貓眼’司令,捂死你。”“師長”罵完,果真冇下水,隻是坐了一會兒,便撿起我們的衣褲臭鞋,還有“貓眼”的背包,捆成一團,抗上肩,向浮橋走去。

我們在水中嬉鬧夠了,才朝對岸遊去。

正午時分,我們終於到達楊店鎮。

楊店地處丘陵地帶,人口不多且分散,連條像樣的街道也沒有。四中就在鎮政府東邊,有五六棟平房,偌大的操場上空無一人,顯得很冷清。

穿過鎮政府朝西行兩裏路,就到了楊店公社虹橋大隊一隊張宗甫的家。果然如“師長”所言,他家房子很大。在一個四方院子裏,錯落有致地排列著六間磚房,幹淨整潔,樸素大方。

“師長”父母剛從田間回來,見到我們十分熱情,把我們迎進堂屋坐定,吩咐“師長”招呼,老兩口趕緊做飯去了。

“師長”叫兩個妹妹打來洗臉水,讓我們洗漱。我下過鄉,對當地農村那套禮數並不陌生,對主人的招待,不必拘謹,痛快接受就是,越隨便大方,他們越高興。

 

聽說城裏來了學生伢,院子裏湧進很多年輕人,竟然還有兩個姑娘戴著紅衛兵袖章,“師長”趕忙出去接待。隻見其中一個姑娘背個挎包,手拿紅寶書,大大咧咧對“師長”道:“張宗甫回來啦,下午兩點鍾,學校開大會鬥走資派,想不想看?”

“楊翠蘭,我一定去。你進來,給你介紹幾個朋友。”“師長”把我們三人一一介紹給她倆認識。

這夥人是四中學生,楊翠蘭是校紅衛兵“反到底戰鬥隊”的“頭”,年輕氣盛,模樣俊俏。喲,“師長”挺有女人緣嘛,剛到家,立馬有女人跟來。遇到女生,我們還是拘謹,手都沒握。

“早聽說四中的運動紅火,氣勢滔天,冇想到動作這麽快。”還是援朝先打破尷尬,恭維楊翠蘭。

“哪裏……歡迎二中戰友來校指導。批鬥會本來上午就要開的,蔣校長拉肚子,裝病,想蒙混過關,真是白日做夢,革命師生豈能放過他。”這女人一通“機關槍掃射”,給人以無形的壓迫感,完全一副造反派領袖派頭。

“我們把縣和鎮上派的聯合工作組趕跑了,不要‘婆婆媽媽’管,自己幹革命!你們二中工作組撤了冇得?”楊翠蘭洋洋得意,居高臨下地問我。喔,這女人真是盛氣淩人、鋒芒畢露。我不敢正麵招架,趕緊換個話題。

“你們學校放暑假了嗎?”我小心問她。

“冇放。蔣校長想放,美其名曰支援公社‘雙搶’。這是陰謀!妄圖削弱造反派力量,自己好保命,我們堅決不答應!”楊‘隊長’右手一揮,語氣堅定。

“大部分人還不是跑了。”另一女生出來揭底。

“那都是些假革命、逍遙份子,滾他媽的蛋!毛主席說過,有時候真理在少數人手裏。”楊翠蘭一臉的不屑。

“宗甫,準備吃飯了。”“師長”父親係著圍腰出來招呼。

“張北北,好生招待城頭同學哈,我們是同一戰壕的戰友。”楊翠蘭居然拿紅寶書敲敲張父的頭!太放肆了吧?

“當然,當然。楊司令也一起吃?”張父謙卑答道。嗬,眨眼就升司令啦,張北北也太抬舉她了吧。

“不用了,我們還要回去準備下午批鬥會,戰友們下午見。”楊翠蘭朝我們揮揮紅寶書,帶領手下揚長而去。

“嘿嘿,麽事‘司令’哦,她是三隊秦寡婦的老二,從小性格強死牛,愛和男伢打堆,一天到晚風扯扯的。”張媽媽端著一大盤嫩豌豆出來,邊走邊說。喲,真香!我使勁咽回口水,盼望快快開飯。

“寡婦?”“貓眼”對這個倒敏感,我和援朝相視發笑。

“楊翠蘭父親老楊頭去年……”張媽媽見張父使眼色,立即閉嘴,放下菜盤,折回灶房。

一會兒,飯菜上齊。真豐盛呀,六菜一湯:有臘肉炒蒜苔、紅燒茄子、青椒炒嫩豌豆……番茄雞蛋湯。張北北殷勤招呼:“冇得麽事招待大家,這都是自家菜園子摘的,拿不出手喲。餓壞了吧,快請。”

“這還拿不出手啊?這麽新鮮豐富品種,城頭館子絕對趕不到。”還是“貓眼”會說話。

“就是就是,一點不假。”我和援朝齊聲附和,對人家的盛情款待怎麽也得讚美一番吧。                              

“嘿嘿,不要講客氣,舉筷子。”張父再次發令。

我們正要開懷大吃,“師長”弟弟進屋報告:“哥,秀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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