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穀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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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望女成鳳》第十一章 同學情誼

(2016-12-13 16:33:04) 下一個

從優勝美地回來的第二天,女兒就馬不停蹄地去參加初中階段的最後一場數學競賽。

看著坐在車上依舊睡眼惺忪的女兒,吳平凡不由得擔心起來:這種狀態,怎麽可能考出好成績。他問女兒這些天是不是都沒好好睡覺,答曰同學們都很興奮,根本睡不著。吳平凡心裏愈發沉重,甚至感到有些懊悔:不該答應女兒去參加野營而影響考試。不過轉念想到這場野營也是一場豐富多彩的人生體驗,女兒每每提到就眉飛色舞,況且當初是自己親口同意的,到了今天這種地步也怪不了別人,隻好聽天由命了。

果然,女兒昏昏沉沉地走進考場,又懵懵懂懂走出考場,見到吳平凡後便主動說出了三個字:“沒考好。”

吳平凡小心地問:“怎麽個沒考好?”

“沒進前十六名。”

看來真的是沒考好。經過一年多的磨練,女兒的成績已經能常常衝進前三名。偶爾有些失誤,也能得個六、七名什麽的。要是連十六名都進不了,那肯定是由於睡眠不足而影響了考試。

吳平凡隻能安慰道:“沒關係,初中的所有考試都隻是練兵。”

女兒的成績不僅僅影響了自己,還拖了團隊的後腿。按照往日的戰績,他們學校的總成績一向都是在第一和第二名之間徘徊。可這一次居然落到了前六名之外。吳平凡還了解到,在比賽中,其他隊員基本上都發揮正常,因而此次團體失利的原因一定和女兒的失常表現關係密切。

回家的路上,吳平凡不言不語,沉默了良久才對女兒說:“珊珊,這個暑假爸爸想送你去參加數學夏令營,可以嗎?”

“是什麽樣的夏令營,有Field Trip嗎?”

“嗯……這個我可不知道,不過有一點,這個夏令營會和你以前去過的那些完全不一樣。以前你去的夏令營,主要是以玩為主,所以天天Field Trip。這次去的呢,主要是為了學數學,參加的也都是灣區最最優秀的孩子,所以沒準還真沒有Field Trip呢。”

“那……索菲亞會去嗎?”

吳平凡緩慢卻有力地搖搖頭:“她不會去,珊珊,你馬上就要成為高中生了,做事情應該開始以自己為出發點考慮問題,而不應該隻憑興趣和好玩不好玩。你的數學經過了兩年的艱苦的努力,能達到今天這個高度是非常來之不易的,你應該再接再厲,向更高的目標進發。所以,我希望你從現在起,非常認真地對待數學,這對你的今後會大有好處的。我說的意思你能領會嗎?”

“啊……能。”女兒的回答含混不清,不過吳平凡在心裏早已拿定了主意:能領會也得領會,不能領會也得領會,反正今後的幾年我得好好地把住每一道關,不能讓這段時間的心血白費。

初中的畢業典禮搞得熱火朝天。在一個陽光普照校園的上午,八年級的學生、家長以及老師頂著從碧藍天空中流瀉下來的五彩光芒,聚集在學校綠樹成蔭的草坪上,共同慶祝這些孩子們所迎來的人生第一階段的慶典。學校的樂隊奏出了雄壯而堅實的樂曲,學生代表躊躇滿誌地作了鏗鏘有力的演講,校長莊重地把畢業證書穩穩地交到每一個同學手中。孩子們身著正規的服裝,臉上掛著無法掩藏的興奮。家長們也全都眉開眼笑,似乎這些平日裏專門與自己作對,恨得人牙根子癢癢的冤家對頭在一夜之間竟都長成了懂事而講道理的大人。他們不停 “哢嚓、哢嚓” 地按動手中的長焦距、短焦距和手機相機快門,或拍照或錄像,生怕遺失了孩子們人生中最為珍貴的鏡頭。鮮花和大幅海報將孩子們團團圍住,至少在這一刻,他們成為了這片土地上的絕對中心和關注點。

畢業典禮剛一結束,吳平凡就開始準備女兒的數學夏令營之旅。女兒這回將離家三個星期,雖然離家不算太遠,但畢竟是第一次獨自出門這麽久,因此吳平凡和夏雪還是決定在每個周末去看望一下,看看她缺不缺什麽,在營裏過得是否習慣,有沒有什麽困難。屆時他們會給女兒捎些零食,順便再帶她去學校旁邊的餐館大吃一頓。他們聽有經驗的家長說,所有夏令營的夥食都差得要命,那種食物要是連吃三個星期,任何人即使不營養不良也會倒盡了胃口。

出發那天,吳平凡早早地將事先準備好的帆布箱子裝上車,又在電話導航儀裏輸好了營地的地址,便開始招呼女兒上車。哪知夏雪卻在屋裏拿著電話講個沒完,等了大半天依舊不見蹤影。

吳平凡皺了皺眉頭說:“珊珊,去看看你媽咋回事,告訴她該出發了,重要的事可以在路上打電話。”

女兒進屋了。然而這一去也是石沉大海,吳平凡在車庫又等了老半天就是不見二人現身。他急得連搓手帶跺腳,心想這年頭的人怎麽都這麽慢悠悠的,遇到正經事總是不急不火的,你們難道是古代的公主,出個門需要先沐浴更衣、焚香祭祖、別簪配玉不成?

他大步流星地返回家中,隻見夏雪和女兒正麵麵相覷,神色嚴肅地四目相對,好像在討論什麽嚴肅的問題。

他剛想脫口大叫:“你們在搞什麽鬼,想要成心遲到不成!”卻看到夏雪一直在用眼神製止他,隻好把口中的話咽回到了嗓子眼之中。

“她是你最好的朋友,自己做個決定吧。”夏雪平靜地對女兒說。

吳平凡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又不能大嚷大叫,隻好克製住心中的焦慮,試探著問:“出什麽事了?”

“是索菲亞的事。”夏雪解釋道,“她現在需要幫助。”

索菲亞?就是那個充滿陽光,每個汗毛孔都散發出無限能量,從小學起就引得自己的女兒團團轉的索菲亞嗎?像她這樣一個無比自立的孩子會有哪門子問題,居然也需要幫助?吳平凡百思不得其解。

“是這樣的,索菲亞的父母最近離婚了。”夏雪繼續解釋道,“他們是前天畢業典禮結束後將這個決定告訴索菲亞的。索菲亞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當天晚上就失蹤了。她的爸爸媽媽花了好大力氣才終於從索菲亞的一個朋友那裏得到了消息:原來她一直住在朋友家裏。人是找到了,可是她卻死活不肯回家。索菲亞的爸爸媽媽沒有別的辦法,所以才打電話給我們,想請珊珊去勸她回家,然後他們會好好地為索菲亞作出解釋。”

吳平凡心中好生懊惱,心想這對夫妻在搞什麽鬼名堂,離婚也不挑個良辰吉日,專揀別人最忙活的節骨眼!他用試探的雙眼望著女兒,輕聲問道:“你看這事該怎麽辦?”

“我要去幫助她,現在就去!”女兒十分堅定地大聲回答。

吳平凡氣得差點兒閉過氣去,他真想怒吼一聲:“老子為你的夏令營交了幾千塊錢呢!”然而又覺得那樣會顯得自己太有失體麵,於是強忍著心頭的不悅說:“幫助同學可以有各種不同的方法,比如說你可以打電話給她,你可以發短信給她,有的時候文字比口頭表達更具有感染力。話又說回來,索菲亞人緣好,有很多更為知心的朋友。你能肯定自己是安慰她最好的人選嗎?”

“是的,我必須去,我必須現在就去!”女兒執拗地堅持。

吳平凡冷冷地說道:“珊珊,有的事情不能那麽一廂情願。你覺得你對她很重要,可是她是不是也同樣這麽認為,就很難說了。你看,你這位最好的朋友,在遇到問題時第一個想到的不是你,而是去了別人的家裏……”

“她前天問過我接下來要做什麽,我說要去夏令營,所以她才沒來找我。如果我不去參加夏令營,她一定會住到咱們家來,那樣的話事情就容易解決了!”

吳平凡氣得直翻白眼:難道參加夏令營竟然是我們的錯誤了!夏雪見他兩個眼窩裏沒有了黑眼珠子,就打圓場說:“要不咱們先去索菲亞家裏看看情況,也許問題很容易就能解決也說不準呢。”

“那咱們的夏令營就非得遲到不成?”吳平凡氣呼呼地說。

“早上是開營儀式,下午大家熟悉環境,正式上課要到明天呢,耽誤一天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話說到這裏,吳平凡隻能在心中暗暗祈禱:希望索菲亞的事情能在今天之內圓滿解決。

令吳平凡吃驚的是,索菲亞的父母好像是早已經曆過無數大風大浪那樣,一點都沒有顯得與正常夫妻有何不同。他們很平靜地將吳平凡一家三口迎進客廳,給吳平凡和夏雪沏了一壺散發著誘人清香的信陽毛尖茶,又讓女兒從冰箱裏挑了一罐純芒果原汁飲料。一切的一切讓吳平凡懷疑這家裏沒有發生任何事情,甚至……甚至比自己的家還要正常。

“這孩子實在是太感性了,不肯聽我們的解釋……”索菲亞的媽媽一邊說話一邊和索菲亞的爸爸交換了一個眼神,這一舉動更加讓吳平凡懵登轉向,心想這哪裏是要離婚的樣子?莫不是我們搞錯了,他們已經因為女兒的出走而回心轉意了?我們已經失去任何作用了,現在可以安心地奔向通往夏令營的大道上去了?

“她們兩個是最好的朋友,也許這個時候隻有好朋友的話才能聽進去。我們唯一想請你們女兒做的,就是勸索菲亞回家來,我們會好好和她解釋所有的一切。”索菲亞的父親接著說道。

“是啊,”索菲亞的媽媽眼巴巴地望著女兒珊珊,“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們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隻能求你去轉告她,爸爸和媽媽會永遠地愛她,即使我們不在一起,即使這個家會發生一些變化,但我們對她的愛不但不會減少,反而會更多。你能把這句話轉達給她嗎?”她越說越傷心,眼見著眼圈都紅了。

“我一定把這話說給她聽。” 女兒很認真地點點頭,“你們放心,在她回到家之前,我會陪伴在她身邊的。”

“真是太謝謝你了,” 索菲亞的父親連連稱謝,“到底是索菲亞最好的朋友,她會感激你所做的這一切的。”

吳平凡簡直快要渾身發抖了,他心想,這到底是什麽世道啊?你們明明一副相敬如賓的樣子,卻還正兒八經地要離婚;口口聲聲說愛女兒,可連一個完整的家都不肯給她。永遠永遠的愛,更多更多的愛,就是這樣身體力行的?事情其實非常簡單:你們隻要對女兒說上一句“爸爸要撤銷這個錯誤的決定”,就會一天雲彩滿散,女兒立即就會歡天喜地地回到家中,然而,你們卻非要通過一個局外人的嘴去轉達你們所謂永遠永遠和更多更多的愛!女兒才剛剛初中畢業,你們就這樣迫不及待地離婚,一天都不肯多等!世界上哪有這樣不負責任的父母,你們究竟有什麽資格為女兒提供愛,你們又到底能提供什麽樣的愛?!

在他們臨出門的時候,索菲亞的媽媽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抱歉地說:“都急昏頭了,也沒有問問你們這兩天有沒有別的安排,是不是耽誤了你們本來的暑期計劃?”

吳平凡真想說“我們一天不去夏令營,就等於白白損失好幾百塊錢!”但是想想事已至此,根本沒有回旋的餘地了,也就隻能尷尬地說:“沒事沒事,孩子放假了,正好閑在家裏。”

離開索菲亞家,吳平凡驅車送女兒去她同學的家裏找索菲亞。夏雪一路上不住地提醒女兒應該怎樣安慰索菲亞,要盡量不去觸及索菲亞心中的傷痛,要讓她往積極的方向去想。人生的路很長,前麵還有許許多多精彩和美好的章節在等待著她們,人世間縱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一切都是可以過去的。

吳平凡心想,我的心裏也夠煩的,怎麽就沒人關心關心,替我也找到個排遣鬱悶的方法?

女兒和索菲亞一見麵,兩個人就緊緊擁抱在一起,眼見著索菲亞的眼淚又撲簌簌地流了出來。然而女兒說的話還真的很管用,才三言兩語,索菲亞的神情已經開始趨於自然,看來好朋友就是好朋友,那份情誼真是不可替代的。

吳平凡悄悄問女兒,你打算讓這件事怎麽收場?這裏是別人家,總不可能連你也擠過來一起睡吧?那樣會給人家添很多麻煩的。

女兒平靜地回答:爸爸媽媽你們先回去吧,索菲亞需要我,讓我再陪她一段時間。至於接下來怎麽辦,我會打電話通知你們的。

吳平凡還想催女兒說得更具體些,被夏雪一個眼神給止住了。

滿心鬱悶的吳平凡極不情願地離開了女兒,和夏雪灰溜溜地驅車回家。接下來的大半天,他一直處於坐立不安的狀態,一會兒拿出電話看時間,一會去門口仰望碧藍的天空,一會兒從書房到起居室毫無目的地來回穿梭,在電腦屏幕前凝思苦想,一會兒又再一次拿出夏令營的課程安排仔細研究,卻什麽也看不進去。直到晚上天快黑了,女兒卻依然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吳平凡心中煩躁,催夏雪趕緊給女兒打電話,看她明天能不能啟程去夏令營。

夏雪撥通了電話,母女倆在電話中談了很久,吳平凡側起耳朵想要捕捉其中的隻言片語以獲得事態的最新進展,然而,聽來聽去,一點兒也感覺不到事情已經解決了的跡象。惱得吳平凡幹脆不聽也罷,一個人躲進書房鬱悶著去了。

估摸著夏雪的電話該打完了,吳平凡又從書房溜了出來,見夏雪手裏的電話已經關機,便急急地問道:“怎麽樣,明天可以去夏令營了吧?”

“索菲亞好多了,並且答應回家了。”夏雪答道。

“她什麽時候回家?”

“今天晚上。”

“好、太好了!”吳平凡的眼裏迸出了火花,“叫女兒送她到家後馬上回來,咱們明天一大早就殺奔夏令營,最好別誤了第一節課。”

“別著急,”夏雪輕輕地說,“女兒擔心索菲亞回家後情緒不穩定,想再陪她一天。所以,她打算今天晚上住在索菲亞家裏。”

“再、再陪一天?”吳平凡傻眼了,“是一個晚上還是加明天白天,明天早上能出發不?”

“今天晚上加明天白天,女兒說了,明天晚上回來吃晚飯。”

“這都鬧的是什麽事啊?這還有完沒完啊?怎麽人家有困難的時候,咱們就得犧牲自己的利益去提供幫助,而咱們自己有困難的時候,連個鬼都不上門來問一問呢?”

夏雪勸解道:“女兒的知心朋友不多,你要是不讓她這麽做,那她即使去了夏令營,也會一直不高興,效果反而可能更不好。你就隨了她這兩天的心願,讓她去掉這塊心病,說不定這樣做是最佳的選擇呢。”

“見鬼了,見鬼了,要是明天索菲亞又情緒異常了,女兒就打算一直陪下去嗎?咱們有這樣的義務嗎?你看看,索菲亞父母那副嘴臉,一點兒都不關心自己女兒的樣子,考慮的全是自己的利益,咱們倒是在這兒瞎摻和什麽呀!”吳平凡越說越激動,不由得臉紅脖子粗,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

“不會的,女兒心裏也有一杆天平,她會知道尺度的。”夏雪給吳平凡吃寬心丸。

“哼,這孩子,去夏令營是為了誰,她自己恐怕沒搞清楚吧!她心裏的那杆天平,早就傾斜到朋友那邊去了。”吳平凡怒氣難消,惡狠狠地說,“明天是最後的期限,要是再這麽拖下去,我就是拿根繩子也要把珊珊從她家裏給綁回來!”

夏雪知道吳平凡正在氣頭上,此時再說任何話都是多餘,也就不再言語,任由他去發那無盡的牢騷。

好在接下來並沒有更多的節外生枝。女兒在第二天晚上打電話來,說問題已有轉機,索菲亞答應和父母對話,他們全家會商量出一個對索菲亞來說影響最小的方案。事已至此,自己安慰索菲亞的使命就算大功告成,到了回家的時候了。

聞聽此訊,吳平凡生怕途中再生出更多的變故,急匆匆奔向車庫,一腳油門踩到底,風風火火地去索菲亞家把女兒接了回來。

第二天早上,吳平凡天還沒完全大亮就早早起身,把女兒的行李再次裝入後車廂內。隨後他為全家人準備好了早餐。見天色差不多了,便急急忙忙地催促夏雪和女兒起床。他幾乎是懷著觀看奧運選手比賽的心情看二人吃完早飯的,就差大喊幾聲“加油、加油”之類的號子。待二人用畢早餐,他又火速將杯盤碗筷急速洗淨,連粘在手上的水都還沒來得及抖幹便急急叫道:“趕快出門,趕快出門!”

由於他們的方向是反著堵車車流的,因而一路上暢通無阻。不過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吳平凡的心裏依然不停地撲騰。他覺得在當今這個動蕩的時代,沒有什麽事是鐵板釘釘的,即使再周密的計劃,也隨時會遇到被更改的危險。於是他加大油門,讓車風馳電掣般地在高速公路上飛跑,虎得夏雪不住地提醒他小心超速被警察抓。

正在這時,吳平凡自己的電話鈴卻忽然“叮叮當當”地唱了起來,弄得他心裏“咯噔”一下。他本不想在這個時候接任何電話,以免又引入不必要的麻煩,奈何大拇指已經下意識地按動了免提電話的開關,隻好硬著頭皮地應了一聲。

“喂,那哈是老吳嗎?”車內的揚聲器裏傳來了一個東北腔十足的聲音,讓人覺得他接下來的台詞肯定少不了‘哎呀媽呀’”。

吳平凡怔了片刻,再仔細咂嗎咂嗎滋味,不由得咧嘴笑了:“是你,轟轟烈烈的金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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