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望女成鳳》第十二章 機會難得

打電話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對跑車無比癡迷、說起話來總是“哎呀媽呀”的前轟轟烈烈同事金牛。

說來也怪，自從那日不明不白地從轟轟烈烈被蘇比爾掃地出門之後，吳平凡這還是第一次和前同事發生聯係。也不知這幾年大家的光景各有什麽變故，更不知那被吳平凡看衰的轟轟烈烈公司發展到今天是不是真的快要撐不下去了。

吳平凡很希望金牛能提供一些有關轟轟烈烈運轉不靈的內幕消息，他在內心的最深處幻想著，假如真的出現那樣的場景，自己倒應該以一種怡然自得且隔岸觀火看笑話的態度平靜地對待。要是對方說“公司離了你吳平凡真的就玩不下去”之類的話，自己反而應該故作謙虛地說些“不會不會，以蘇比爾的能力，公司應該不至於落到這種地步”之類不疼不癢的話。要是對方放出公司想請自己回去的風，那我吳平凡一定要把架子端足，以“好好考慮”之類的應酬話來狠吊對方的胃口。

哪知金牛一上來就把話題引到完全不相幹的方向去了：“老吳，聽說你女兒數學競賽得大獎了，哎呀真不簡單呀！”

吳平凡心裏深感意外：這世界是怎麽了，初中數學競賽得獎，值得那麽大驚小怪嗎？前番有光正同學，今天又是金牛，拿起電話不聊別的，一上來就問有關女兒數學競賽的事情。女兒得獎，既沒有被電視台宣傳，也沒有被報紙報道，自己更沒有寫微博吹噓，甚至也沒有主動和任何人提起過，咋著就弄得家喻戶曉了呢？

“哎呀，得點兒小獎，不值一提。”既然話已經說到這裏了，也沒別的辦法，隻能禮節性地應付。

“老吳，咱們可有年頭沒聯係了，那哈咋樣，過得還好嗎？”

吳平凡心想，我過得好不好倒無所謂，隻是很想知道你們這幫人在英明領袖蘇比爾的領導下，是不是已經把公司的所有項目做砸，到了快要支撐不下去、你們這群人快要散夥的地步了？可是人家不往這個話頭上引，自己也不好過問，隻能哼哼哈哈地支吾道：“還好還好，比原來清閑多了。”

“哎呀老吳，咋著這些年你一直都沒上班？”

一句話卻刺中了吳平凡心中的隱痛，他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頭，極不情願地回答道：“休息休息，以前那麽沒日沒夜地幹，太累了。”

“是啊老吳，”金牛深有感慨地說，“還記得咱們當初天天加班加點那會兒，幹起活來那叫一個帶勁兒！老吳不是我故意恭維你，你是我所見過的業務水平最高的大拿。在你的指導下，再難的問題總是輕而易舉就被解決了。真希望啥時候再有這種機會！”

金牛的一番誇讚讓吳平凡的心裏好受了許多，他“嗯、啊”地應付著，不時自嘲般地輕輕一笑，等待金牛有關轟轟烈烈的下文。

哪知金牛再次將話題扯到了與此十萬八千裏的方向：“老吳啊，接下來打算怎麽辦？是繼續在家休養，還是那哈想出來找點兒事做？”

“沒想過。”吳平凡老老實實地回答。話剛說完，連他自己都覺得別扭：怎麽這麽多年，他一次再找工作的念頭都沒有起過。

“啊，是嗎。啊呀，想起來了，我有一個朋友姓高，在A公司做高管，聽說他們那裏正在擴張，目前最需要的呢就是像你這樣熟悉底層軟件的高手。哎，老吳你要是有意出山，我可以幫你引薦。”

吳平凡被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說什麽好。正巧車子快下高速了，他於是就找借口回應道：“金牛啊，我現在在高速公路上開車，關於這事我過一陣給你打電話行不？”

“行、行，”金牛滿口答應著，“任何時候都行，包在我身上！”

金牛突如其來的電話讓吳平凡感覺很不自在。其實他並不是不想出去工作，而是打算等女兒上了高中，在數學競賽這條路上走得更加穩健之後再出去找事做。然而萬沒想到，機會竟然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突如其來地降臨。他想起了那日被轟轟烈烈掃地出門，那時的自己思想上也是毫無防備的啊。世間的事情總是這麽具有諷刺性：自己當初一腔熱情地工作，可是公司偏偏容不下自己，原因就在於自己想把產品做得更好；而如今，自己根本沒有再去工作的念頭，機會卻自動找上門來了。

吳平凡對夏雪說，他不想去試這個機會。也沒什麽別的原因，就是感覺不好。況且，女兒的數學競賽剛剛走上正軌，如果我在這個時候放手不管，那麽很有可能前功盡棄，這二年的努力就白費了。至少讓我再等半年，等女兒上了高中，可以管好自己了，那時候我出去做事，也許會是最佳時機。

夏雪勸導說，你在家一待就是兩年，這可是等於自廢武功啊。在家待的時間越長，在市場上的競爭力也就越弱。現在的高科技可以說是日新月異，昨天才學會的知識，到明天也許就過時了。你要是再等，說不定就會把自己等成個出土文物一般，掌握的全是舊石器時代的技術，哪家公司還會要你？咱們的女兒其實很優秀的，雖然你的管教很重要，但主要還是看她自己：她要是不和你配合，你花再大的力氣有用嗎？女兒馬上就要上高中了，會有自己的想法，你要是再像以前不肯放手，恐怕隻能起到相反的效果。你說要再管半年，這半年你是打算還像以前那樣每日在書房裏做監考老師嗎？如果是這樣，那麽半年過去了怎麽辦，不受人監管的女兒會不會一下子把數學扔到一邊去呢？所以，你應該將你的教育理念建立在相信女兒的基礎上，輔以適當的引導，而不是繼續堅持一點兒都不肯放手的做法。再說，你出去做事，並不代表對女兒就完全失控了。你在上班之餘，每天回家不是仍然可以檢查她的進度，給她以指導性的建議，這樣做才最有利於她的發展。要是你培養出來的女兒，離開了父親的指導什麽都不會做，那她將來怎麽自己獨立出去讀大學？你的前同事好心好意地為你介紹工作，出於禮貌也該有個回應。這是一次機會，你去看看總沒有任何傷害吧？如果你真覺得必須再陪女兒半年，去A公司看完了再權衡做決定不是更加穩妥嗎？況且公司招人這種事，要看雙方的意願，並不是你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的。沒準人家和你打了第一個照麵後就覺得你腦後有反骨，根本不想要你也未曾可知。所以先不要準備等著人家拿八抬大轎來請你！

關於不去A公司麵試的事情，吳平凡本來就底氣不足，被夏雪這麽長篇大論地評論了一番，早就失去了最後的防線，覺得自己也有點兒太較真了。這樣的機會，即使是當作將來麵試的練兵也無何大礙。

他再次撥通了前同事金牛的電話，向他打聽詳細情況。金牛接到電話後非常熱情，告訴他A公司中姓高的高管其實是他朋友的朋友，最近剛剛承擔一個全新的項目，正在大力招兵買馬，最最需要有從零開始開發產品經驗的人。高高管是老中，招人的時候當然更喜歡同族裔的人。況且，A公司可是世界有名的科技互聯網巨頭啊，你看它的股票，這些年翻了好幾番，現在還在蹭蹭蹭地直往上漲，好像永遠不會封頂似的，現在有多少人擠破腦袋想往裏進都進不去啊！

“不過聽說A公司的麵試非常嚴格，總是出那些腦筋急轉彎之類的題目。”吳平凡仍然不大有自信。

“所以要熟人推薦嘛，”金牛倒顯得信心十足的樣子，“有人推薦，就知根知底了，你過去到底做了多少事情，他們一問就清清楚楚的。現在經濟這麽好，找工作完全是賣方市場，能幹的人實在太稀缺了！”

就這樣，吳平凡在被閑置兩年之後，竟然鬼使神差般地去A公司麵試了。

高高管是一個非常和善的人，說話時慢條斯理的，看不出一點雷厲風行的架勢。他首先向吳平凡介紹了自己的團隊，做技術的一共才兩個人。高高管解釋說這個團隊現在非常小，但很快會急速擴張，人員的增長沒有上限。由於團隊非常小，因此麵試環節也就隨之簡化，今天麵試吳平凡的人總共加起來隻有三個，這其中就包括高高管自己。

吳平凡心想，看來一切都是趕早不趕晚，來早了，連麵試都容易得多。現在麵試自己的隻有三個人，要是自己被接收，那麽下一個來麵試的家夥就得被四個人麵試，再下麵就得五個……難度逐次增加。他忽然又想到了轟轟烈烈，琢磨著那公司也許沒有自己想象或者期望的那麽糟。要不，放著這裏這麽好的機會，金牛那夥人怎麽不自己來試試，肯定是在那裏混得還不錯唄！想到這裏，又免不了暗暗失望。

接下來的麵試出乎意料的順利，兩名技術人員拿著吳平凡的簡曆，一一問他那是什麽項目，他在裏麵起的是什麽作用，用了什麽樣的資源，遇到了哪些困難，這些困難又是怎樣被解決的。關於這些，雖然時隔好幾年，吳平凡依然能夠如數家珍般地將當時的細節論述得頭頭是道。是的，他對那一切太熟悉了，幾乎成為了他永久記憶的一部分，雖然封塵了幾年，但依然像是剛剛印出的照片一樣，紙張光滑平整，色澤光亮鮮豔，一點兒都沒有過時折舊的感覺。說得兩個麵試官頻頻點頭稱是，大有讚許之意。

最後，高高管又親自向吳平凡介紹了公司和部門更詳細的情況，包括新員工進來有多少假期，年度評估的具體細則，員工的晉升機會等等。他還補充說雖然A公司是大公司，但是這個部門很小，因而效率非常高。吳平凡一定會在兩個星期內得到麵試的最終結果。當吳平凡和高高管一起穿過那空蕩蕩的樓層時，高高管抬手指著那一片嶄新的工作間說，看，這些都是為我們部門留著的，你要是願意加入A公司，就可以隨意挑選你最喜歡的工作間。

吳平凡放眼望去，在那一片整齊劃一的工作間中，有三兩間是臨窗的。那裏光線明亮，並且非常隱蔽，裏麵的家具鋥明瓦亮。在一瞬間他忽然產生了一種衝動，想要走過去在那裏坐上片刻，找回坐在公司工作間裏的那種感覺。

夏雪在得知吳平凡麵試順利的消息後高興得直拍手。她說人的運氣實際上是平均的，任何一個人，不可能一直交好運，也不可能一直交厄運，好運和厄運總是輪番到來。吳平凡兩年前是有些倒黴，不過如今算是時來運轉，好事不用尋，自己就找上門來了。

果不出夏雪所料，一個多星期後，A公司的人力資源部就打電話正式通知吳平凡，他的求職申請已獲批準。人力資源部同時告知了給他的待遇：豐厚的年薪、慷慨的入職獎金、大筆的RSU……每一個都是非常誘人的數字。此時此刻，吳平凡已經忘記了自己前番曾經有過的猶豫，滿口答應將盡快正式入職。

一切簡直如同做夢一般！吳平凡在心中不住感慨：人生太變化無常了，一個人想要把握自己的命運是不可能的。想想過去這兩年，自己就像是海裏大潮上的一片葉子，隻有被推來搡去的份兒，哪裏還可能按照自己的意誌行事？女兒這一代人起點高，應該會比自己好得多吧？但是，如今的社會已經變得越來越高度複雜化和精密化，一個人如果適應不了這種變化，就會被無情地淘汰。對於我們的下一代來說，真不知道他們是會遇到更為嚴峻的挑戰還是會有更好的生存環境。想到這裏，吳平凡不免又有些悲觀。

周末，吳平凡和夏雪再次來到數學夏令營營地來看望女兒。吳平凡仔細詢問了女兒每天課程的內容，問她教學的內容是不是太難，能否跟得上，和其他同學的差距在哪裏，每天的作業是否都按要求完成了等等。最後他對女兒說，珊珊啊，爸爸最近做出了一個決定，可能會影響到你的數學學習。爸爸已經決定重新去公司上班，所以以後管你的時間會變少。等你上了高中之後，基本上就隻能依靠自己的能力繼續往前走了，你覺得行嗎？

夏雪在一旁眉開眼笑地說，你爸爸去的是A公司，世界著名的科技公司，而且，他的薪水和各類待遇都比以前在那個小公司時候上了好幾層台階。你看，媽媽本來還在為你上大學的學費發愁呢，現在，一切都解決了。今後，咱家過日子再也不用那麽緊巴巴的了，可以每天都到外麵找好吃的餐館去改善生活了！

吳平凡想到米其林餐廳的那張巨額賬單，不由得白了夏雪一眼：“你在給孩子起什麽樣的表率作用啊，想來想去就是個吃！”

夏雪不甘示弱地說：“美食也是人生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啊！”說罷她望望女兒，“珊珊，這一個星期沒吃好吧，快說，你現在想吃什麽，咱們這就去外麵找一家好餐館打牙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