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蔸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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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涉宦海:(二)耀邦主政時的機構改革

(2015-11-27 07:16:03) 下一個

    湖區的風,很硬。蕭瑟的秋風和無盡的秋雨拍打著團洲大堤,呼呼有聲。疾風卷起混濁的洪水,漫過堤頂。黑壓壓的民工們在堤上擺起龍門陣,搶築子堤,抵擋洪水。我和縣委的幾位領導,風餐露宿,日曬雨淋,堅守大堤已有二十多天了,惡劣的衛生條件,洗澡換衣成了問題,我的皮膚過敏,腿上和身上長出一個個紅疙瘩。

    九月初,當垸內的棉桃紛紛綻放,棉花像繁星般閃爍時,下了近一月的雨終於停歇, 洪水水位一寸寸下降,終於退到32米以下的警戒水位,地委協助抗洪的幹部,鳴金收鼓,班師回朝。

    回到君陽,時值中秋,熊部長得知我要去潭州看望女朋友,交代我順便幫他帶兩瓶“龍牌醬油”。熊部長出生在潭州,對家鄉的龍牌醬油情有獨鍾。節後返回君陽,將兩瓶醬油送到了部長家。第二天上班前,熊部長從皮包中拿出三元錢,說是付醬油錢,我怔了一下,也沒推辭就收下了。想起那時,上下級之間的關係是何等純潔和簡單。

    節後機關的氣氛很是緊張,人心浮動,傳言蜂起。地委正在召開常委會議,貫徹胡耀邦總書記的機構改革,幹部“四化”的指示,加上國務院已經批準君陽地市分開,將原來的縣級市君州市從君陽地委分離出去升格為地級市,君陽的幹部有的欲欲躍試,有的憂心忡忡,都在擔心自己的烏紗和去留。

    省委派來的機構改革小組住進了機關小招待所套間,與我的住處僅一牆之隔。省改組手握組建新的地市領導的大權。原班子中年齡大的勸其退休,沒文聘的地級領導進省委黨校培訓,縣團級幹部進君陽師專回爐拿學位,對各部委的副職,省改組舉行了一場又一場的民意測驗,沒文聘不考慮進領導班子,長期得不到重用的知識分子終於熬到了出頭之日,人人揚眉吐氣。

    機關已處於風聲鶴唳,改朝換代的末日氣氛中,大家已無心上班,在辦公室都端著一杯茶,捧著張報紙議論,猜測各部門新的人選,並且一天一個新版本。人們的眼光都注視著省改組駐地小招,像盼著皇帝召見似的忐忑不安。被招去談話的人從他們出來的臉色就可看出是進士了還是丟帽了。

    全機關心靜如水的肯怕隻有我了,封官加爵與我無關,當官還得靠運氣,我雖然“四化”中有了“年輕化,知識化和專業化”,但還缺一個硬指標“革命化”,我沒有黨票,升官自然與我無緣。

    一個個有文憑的大學生都委以重任,熊部長可能擔心我受刺激,就派我去平湖縣調查鄉村一級的宣傳隊伍的現狀,我和潘科長收拾了一下就到了平湖縣縣城。縣委宣傳部派了一台吉普,讓宣傳幹事方覺先為向導,十幾天跑遍了黃金橋,南江,向家, 長壽等十幾個鄉鎮,當我們回到縣招待所整理材料,準備撰寫調查報告時,熊部長深夜打來電話,要我立即趕回君陽有要事委派。

    回到部裏,同事們麵色凝重。原來馬科長和蘇副部長被改革小組談話後,情緒激動,雙雙心髒病發作中風在醫院搶救。

    馬科長和蘇副部長一個是三八式的老幹部,一個是解放戰爭時期南下的團政委,長期在宣傳部門工作。早期參加革命的老幹部,一般文化程度不高,但成了這次機構改革的對象,組織上要求馬科長退休,蘇副部長讓位退居二線。事發突然,兩人思想轉不過彎,氣得雙雙躺下了。

    熊部長把我叫到他辦公室,說馬科長在醫院已不能自理,家屬已累得趴倒了,要我白天上班時去醫院擔任馬科長的護理。我想這馬科長是我進機關的第一個引路人,又是我的頂頭上司,於公於私我都不能推辭,便一口應承下來。

    進得醫院,隻見馬科長的鼻子手腳上全插著管子,麵色蠟黃,不省人事。我的眼睛頓時濕潤起來,定了定神,便開始幫他喂水喂飯,擦身導尿,細心照料。閑時我在腹中醞釀下鄉的調查報告,晚上回到辦公室,趕寫了一篇“平湖縣鄉級宣傳隊伍建設的現狀及對策”的調查報告,經熊部長圈閱和潤色後,在中央宣傳部黨建刊物上發表了,這在機關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同事們開始對我刮目相看。

    君陽地市兩地的黨委常委班子定下來了,原地委宣傳部殺出一匹黑馬,新聞科宋副科長,1965年湘南師大中文係高材生,新聞報道和雜文不時見諸於中央和省市報刊,這次被連升四級破格選拔為新的君陽市委常委兼任宣傳部長。 臨上任前宋部長找到我,試探我是否願意跟他去君陽市,他說如果願意,隻要在下次宣傳部全體會議上表個態就行了。我當時點頭同意了。

    次日,熊部長召集地委宣傳部全體幹部會議,鄭重宣示如果誰想去新建的君陽市委宣傳部工作,舉手即可。會議室一陣沉默,我環顧四周,二十多人無一人舉手,我也就隨大流沉默了,從此與宋部長擦肩而過, 事後我一直對此不安,總覺得自己不堪重用,有負宋部長的知遇提攜之恩。

    新的地委宣傳部正副部長是清一色的老牌大學生,熊部長因隻有中專文聘,調到市委辦公室任秘書長,成了市委的大總管。機構改革進入部的二級單位和科室一級,過去宣傳部雖說有文憑的大學生成堆,但由於“左”的思潮影響,這些人長期處於幹事一級。時來運轉,這次機構改革,大學生成了香餑餑,新部長上任後,調兵遣將,這些大學生幹事有的到二級單位任局長,剩下的都封了個科長和副科長的官銜。

    機構改革千頭萬緒,是項政策性強,工作細的工程,新生事物不免也有疏漏和沒擺平的地方。地委宣傳部中山大學畢業的老劉比複旦大學畢業的老童早畢業兩年,進機關也早一些,但老劉隻封了個副科長,老童被委以正科長,老劉屈居於老童之下,兩人同時領導新聞宣傳科。可是老劉對此憤憤不平,一氣之下,跑到深圳市委組織部當了個科長。

    馬科長沒有挺過新年元旦就逝世了,離開了他不舍的宣傳部門。寒風中我徒步越過巴陵大橋,到城正街買了一個大花圈,幫助布設靈堂。雪花飄飄,機關為馬科長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地委和行署的各部委都送了花圈。蘇副部長經搶救恢複了神誌,但已半身不遂隻能全天候躺在床上,告別了他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宣傳部。

    《三國演義》開宗明義曰:“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那是在談論朝代的更替。君陽的機構改革,也先分後合,分分合合折騰過。君陽地市分開不到兩年,又回爐進行地市合並。機構越簡越繁,幹部越減越多,有一官半職的隻能上不願下,搞得一個部門有五六個副職,國家財政越來越繁重,耗費的都是民脂民膏,機關辦事效率和行事作風也不見有什麽 好轉 。也道是:

    分,百姓苦;合,百姓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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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liangmenzh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務實小民' 的評論 : 主要是考慮剛結婚,沒想到那裏久待,就沒有折騰了。
務實小民 回複 悄悄話 哈哈,關鍵時刻瞻前顧後,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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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上任前宋部長找到我,試探我是否願意跟他去君陽市,他說如果願意,隻要在下次宣傳部

全體會議上表個態就行了。我當時點頭同意了。

次日,熊部長召集地委宣傳部全體幹部會議,鄭重宣示如果誰想去新建的君陽市委宣傳部工作,舉手即可。會議室一陣沉默,我環顧四周,二十多人無一人舉手,我也就隨大流沉默了,從此與宋部長擦肩而過, 事後我一直對此不安,總覺得自己不堪重用,有負宋部長的知遇提攜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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