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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紅林 辛達海 長篇小說《射日》第六章

(2013-07-10 09:30:08) 下一個
第六章





八月,天高雲淡,渭陽湖經過一個燥熱的夏季,湖水還是那樣的豐盈,湖區鳥語頻頻,蘆花飄飄。





一位身穿褐色加厚擺裙,鵝黃色襯衣套有水洗牛仔馬夾的姑娘,跳下公共汽車望了一眼渭陽湖後,將一隻手提包往肩上一甩,騰起碎步便朝渭陽軟線廠大門走來。





“爸爸——爸爸——爸爸”她一進廠門便叫。





劉鐵跑出廠長辦公室。“銀鵲——我女子回來了。”





“爸,你咋不派車接我哩?我前天打了電話的呀?





“電話——沒聽說呀?”劉鐵慢騰騰地說。





“爸,你可真‘好’,自己接的電話還耍賴!”





“是嗎?那——那就得罪公主了!”劉鐵倒吸了一口氣。





“爸爸,你真不夠意思!”





“爸爸向女兒道歉了還不成,今天車子有事,要不,咋能不接我娃哩!”





“沒事,沒事,以後再跟爸爸算帳,有吃的沒有?我餓壞了!”





“這點爸爸倒是想到了”劉鐵轉過身走到裏間,“裏麵有,讓我給這個饞貓取來呦!”





這一時間,醫用軟線生產供不應求,企業發展勢頭良好,這給繁忙的劉鐵是個極大的安慰,許多不愉快的事,都被置於腦後了。女兒的歸來,無疑在他孤獨寂寞的心上增添了一些溫馨。





“怎麽,就讓我吃這個呀!”女兒撅起嘴嘟囔開了。





“嫌不好?爸爸再給你買去。”





“好倒是好——午餐肉、密桃、酥梨、菠蘿、除了三個燒餅,全是罐頭,這叫飯嗎?——你平時就這麽吃?”





“不全是,趕不上灶上飯時才這樣。”





“爸,你看你的身體,比春節前瘦多了,白發也添了不少!”銀鵲很傷心地訴說著。眼睛眨了眨。“這時候把你累病了,我還沒有功夫照看你哩!”





劉鐵沒有言語,良久方記起一樁事來。“啊!女子,你分配到哪了?”





“哼!——西藏!人家父母在子女分配時,托人呀,送禮呀……可你?”銀鵲沮喪地對父親說。當他看到父親那過早花白的鬢角,消瘦的令人心痛的身體時,心裏一顫,忙改口說。“其實是經貿部。”





“什麽?你再說一遍。”





“國家經貿部!”





“是真的?!——我說嘛,名牌大學的高才生,學生會主席,準能分個體麵單位的。不過——不過就是距離家太遠了。”





“爸爸現在還不到五十歲,等將來上了年紀,我會把你和我媽接到北京去的。”銀鵲說這話時故意斜了爸爸一眼。





“爸爸不會去那兒的,隻要女兒有那份孝心就行了。”劉鐵說這話時,心情明顯的有些沉重。





機靈的銀鵲見爸爸的神態忙轉換話題說:“包瑜上次要我為她買的幾本書,不知它收到沒有?”





“沒聽說過,你常跟她通信?”





“差不多一月一封。你忘了,她是我介紹到這個廠子的。他是我中學時最知心的朋友呢!唉——可惜她家境不好,缺課太多,要不也該大學畢業了。聽她說,他想先掙些錢,以後有機會還想自費上大學。”





“這是包瑜給你說的——她想上大學。”





“是的!她寫信告訴我的。”銀鵲問:“她人呢?”





“廠裏把她派到廣東,去學新工藝設計了。”劉鐵解釋道:“我早有讓她進修的念頭,這錢由廠裏出,不管多少。她進廠以後為廠裏創造的財富,足夠供一百個自費生的,這一時間忙,還沒來得及與她商量,還不知她的主意呢。這下倒好,你替我摸了她的底。”





銀鵲驚喜的撲到爸爸懷裏,摟住爸爸的頭狠狠地親了一下。“你真是個好廠長!——不過。我了解她。不屬於她的,她是不會伸手的。”





“不是有銀鵲這位說客嗎?”





“爸爸誇獎了,到時候看著辦吧!哎­——爸爸,你跟媽媽這一時間的關係怎麽樣?”





“不怎麽樣!”劉鐵的臉又沉下去了。“銀鵲,你如果理解爸爸的話。就會覺得爸爸每一件事都做得很慎重。”





“我理解你,也相信你沒有錯,甚至認為你作為一個企業法人,那一係列決策都非常的英明果斷。可這件事由包瑜初告知我時,卻怎麽也從感情上接受不了,建廠以來共開除過四個人,咱們家就占了倆人。不過,後來我還是想通了。我想在國外,一些資本家的子女往往不在自家的工廠、公司做工,其實那不全是為了避嫌,那些呆在自家工廠、公司的親屬會產生優越感,這種優越感會加大與職工的距離,會減少工人對資本家的信任程度,進而產生許多隱患。……爸爸的決策,還給我的畢業論文提供了有力的論據呢!”





“謝謝女兒的信任和理解!”劉鐵一下把女兒摟在自己的懷裏,眼睛發潮了。





“我理解你,可你理解我和媽媽嗎?”





兩個人又一次沉默了。





銀鵲將吃剩的東西,一一放在了爸爸書架下層的抽屜裏。走進裏間,約十八平方米挨牆角孤單單的放一張單人床,挨窗處放一張三鬥桌,桌上放一隻變光塑料涼帽台燈。銀鵲到床前,用手捏了捏被褥的薄厚,看到枕頭內側床單下似有好些東西埋在那裏。她過去一揭,下麵是一堆髒衣服。她一件一件翻看著,其中有一件白色襯衫左肩頭被什麽東西掛破了一個長口子。這時候爸爸也進來了,看見銀鵲眼圈沁盈的淚花,內心也頓生一種異樣的感情。





“其餘的髒衣服我明天來取,這件白襯衫肩頭破了,我先帶回去”。銀鵲小心翼翼地將襯衫疊好,從中間再連折兩下,拉過一張白紙包了,然後慢慢拉開自己的手提包,放進去,又慢慢地將拉鏈拉嚴。





銀鵲走在老西街,總覺得這條街道越來越窄,古樸也古老,使人置身其中,產生不出一絲激情。





上次回家時,媽媽不是在門房開了一個小賣部麽,活頁窗怎麽鍘的嚴嚴實實的,而且停滿了塵埃,大概生意不怎麽景氣。





門半掩著,她緩慢的走了進去,院子中心那樹桂花,含苞欲放,香味彌漫了整個院落。看到這樹桂花,銀鵲又想起了祖母在世時常講起爸爸小時候的一個故事。





北街王媽兒子參軍,臨行的先天下午,過來想討幾瓣桂花,好給兒子烙鍋盔時添味。





“哎呀,前一陣子要的人可多了,現在是一點也沒有了……”祖母一邊將王媽往進讓一邊說。





爸爸還沒等祖母把話說完,便不吱聲從房間炕架板上取下了盛桂花的細瓷花壇。





“鐵娃——鐵娃,你這是——”祖母見狀忙上前去攔阻爸爸。





還沒等祖母到跟前,“啪”的一聲,那細瓷花壇就甩碎在祖母腳下,深紅色的桂花瓣和碎瓷片散落一地,使祖母十分尷尬。





銀鵲想到這件事不由心中一樂,嘴一抿又向上房裏走去。媽媽住上房屋左側,銀鵲躡手躡腳走進房門時,電視開著,正播放《圍城》,彩色畫麵上方鴻漸他們一行正準備離開上海。媽媽坐在電視機前,穿一件青藍色純暗花對襟上衣,棕色褲子,專心致誌地織毛衣,金黃色的毛線在媽媽手中那對竹針上,橡皮筋樣富有彈性地跳動著,看來電視是空放了,那想出城的想進城的那幫人皆於媽媽無關。





銀鵲偷溜到媽媽身後,雙手猛地捂住了媽媽的雙眼。





“這是誰呀——是誰?快放開……”劉夫人一個勁地喊。可銀鵲的雙肘緊夾著媽媽的頭,使她動彈不得。她丟下手中活,兩個手忙上來摘銀鵲的手。銀鵲湊過嘴去“吱”的在媽媽嘴上親了一下。





“呀!是賊女子回來了”劉夫人驚奇地喊。





銀鵲“哈、哈、哈……”地放開了媽媽的頭,一下子摟住了媽媽的後腰,“媽媽,女兒好想你呦!”





母女兩這便親親熱熱地聊東扯西,嘻嘻哈哈了整整一個下午。





“讓媽給你將那邊屋子收拾一下,路上休息不好,早點歇著。”





“不嘛,我跟媽擠一個被窩”銀鵲耍嬌地拽住媽媽的左臂,做了個鬼臉,“見了媽媽不摸奶睡不著覺!”





劉夫人捏了一把女兒的臉,“賊女子越來越傻了!”





銀鵲說話間猛想起一樁事來了,拿過手提兜,取出了爸爸那件用白紙包裹了的白襯衫,向媽媽身邊床沿上一擲,說:“我爸讓你給他把這件襯衫補縫一下。”





“人家有的是人縫,還能輪到我,就是他讓我縫,我還沒那份閑心呢!”劉夫人漫不經心第一邊說,一邊又為兒子劉強織起毛衣來了。





“有人?有人咋能攢下那麽一堆髒衣服?有人?衣服破了咋會長期放在那裏?不過,縫不縫是你的事,我隻是個‘傳話筒’和‘勤務員’。”銀鵲將披肩發向後甩了甩,仰起頭現出不以為然的樣子。





“誰攬的活誰做!”





“好、好、好,我自己來,那針線鋪籃哩?”





“你甭用我的東西,要縫你拿別處縫去,別弄髒我的東西!”





銀鵲見媽媽說這話時並不十分生氣,便不管她那一套,找來一片的確良布,取出針線自己去縫。





“又不是納鞋底,能用那麽大的針”劉夫人見女兒在往一苗“老婆針”上串線便喊。





這下女兒銀鵲倒認真起來了。“不管孬好,也算是女兒的手藝,我想我爸是不會嫌棄的”。話是這麽說,銀鵲還是換上了一苗繡花針。可平日不捏針的她,就這麽一點活,呲牙咧嘴渾身都在用勁,針腳大了小了,補丁咋也拉不平,總算快完了,卻突然發現那補丁的裏麵朝向了外麵,氣的她一跺腳,臉一愁,卻又“噗”地一聲笑了,將爸爸的襯衫摔到了椅背上。





“唉,沒有金剛鑽,偏要攬這瓷器活,爸爸既有人,明天讓人家拿去縫好了!”銀鵲又歎一句:“沒有人,也得有人啊!”





這天夜裏,劉夫人咋樣也睡不著,銀鵲意味深長的話,讓她好費思量;三更時分,她又亮燈合衣,不自覺地將劉鐵那件破襯衫拾到了手裏,用牙將還吊著的針尾雙股線其中的一股咬斷,把那片補丁拆下,翻個過,重又一針一線地縫了起來。她認得出,這件襯衫還是她五年前去乾陵春遊時,路過乾縣時買下的,劉鐵試穿時,連聲稱好,還摟住她親了一口呢!





一想到劉鐵親她那一口,有一股無法名狀的溫情襲上心頭,那與劉鐵年輕戀愛時的一幕幕情景又浮現在她的腦海。





劉鐵從公社農械廠被迫辭退回家務農。那個年代,棉花是戰備物資,農業社棉田麵積很大。劉鐵可謂文化人了,便分配到生產隊的配藥組,這期間,他看中了打藥組一個叫楊鳳仙大夥稱作“飛鴿”的姑娘。當時,自行車在農村還不普遍,“飛鴿牌”自行車便是稀奇高貴的象征,能把鳳仙稱“飛鴿”,可見她在年輕人心目中的位置了,她長得杆子又正又水靈,而且喜跳好唱,天真活潑,人見人愛。





鳳仙初中畢業,剛出校門,回鄉不久,對世事充滿新奇感,滿懷信念地投身到社會實踐中去,在田間地頭摸爬滾打,用鋼鐵般的意誌改造自己,使自己能快速地脫胎換骨成為英姿颯爽的鐵姑娘。但周而複始單調的重複體力活,使她產生困惑,對世事更加不解,迷惑得喜歡關注引起自己興趣的人和事,並千方百計的去打聽問訊弄個明白。





劉鐵是村民們眼中的能人怪人,在民間流傳著有關他的各種故事。所以,楊鳳仙和劉鐵盡管沒打過交道,但對他印象深刻,心目中積存了許多對他的迷疑,產生不少有興趣的話題要問,隻是見不到劉鐵本人。





現在,楊鳳仙在田間見到劉鐵的真麵目,細致觀察後,不免有點失望,與心目中的印象有差異和距離,但更多的是猜不透測不明的疑問纏身,對劉鐵的興趣也就隨之高漲濃重,在接觸之中,有心無意地無話找話,憑空向劉鐵拋出莫名其妙的問題。





劉鐵對她是一見鍾情,被她純淨無瑕的神情所迷戀,發愁地尋覓機會,可又怕她對自己失去信任,就一拖再拖地遲遲不敢表明心跡。此時,楊鳳仙給了他機會,劉鐵就順手抓住,並牢牢不放,總是耐心細致地笑著回答,同時更加無微不至地關心詢問。





楊鳳仙被劉鐵淵博得包羅萬象的知識,精彩多姿的社會閱曆,豐富細膩的情感空間所吸引,有了更為廣泛的共同話題,情投意合地產生共同語言,此後,她不管有事無事就與劉鐵混在一起,十有八九是找借口才能脫身。





這樣的你來我往,無形中形成了親密無間的關係。盡管倆人都沒表露本意地去挑明,(劉鐵是怕開口後,她拒絕又傷他的心,自己難為情還會陷入絕望的困境,楊鳳仙是覺得隻有藤纏樹,男找女又沒個媒人,主動表露心跡劉鐵會把自己當成什麽人?)但心中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我不分地使心靈融為一體,產生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回旋起空空蕩蕩的感覺,顯示在人們麵前的是失魂落魄的木呆像。





起初,旁人都覺得那不可能,可他們倆卻愈來愈熱乎。田間地頭,當鳳仙換藥時,當著眾人也免不了做做鬼臉,使使眼色,以致那些俏皮的小夥子平時見了鳳仙也學著劉鐵的樣做一下鬼臉,使一個眼色,那些姑娘見了劉鐵也學著鳳仙的樣。





每當這時,他們倆總會善意地罵他們一句“當心別把眼睛和鼻子弄歪了!”之後便是一陣爽聲地笑。





一次,鳳仙和幾個姑娘小夥先後來到地頭配藥點上,當劉鐵為鳳仙藥桶裏灌配製好的白色乳汁農藥水時,一旁好開玩笑的小夥子卻喊:“哎——劉鐵,你給人家漂亮姑娘灌的哪白水水叫啥東西嘛!”鬧得劉鐵、鳳仙臉紅的像西紅柿。羞臉多的劉鐵幹脆將瓢往藥鍋沿上一掛,站起來坐在一旁去了。





這句話後來被這群青年人常用做丟他倆景的口頭禪,且愈演愈酸——





“棉花地裏,你給人家姑娘灌那白水水都不怕別人看見了!”





“劉鐵,你看起來蔫蔫的,咋喋實活哩!大白天的,在棉花地裏,就敢給人家鳳仙弄那白水水?”





“劉鐵,棉花地裏那次後,人家姑娘怕是結‘棉桃’了吧,我看那鳳仙肚子咋鼓起來了?”





……





劉夫人臉上浮出一抹紅暈,似一下年輕了二十年,隻是那紅暈已失去了昔日的鮮亮,呈一種棗紅色,也沒有了昔日那份激情,那時,由於她深深的愛著劉鐵,雖說那幫人酸溜溜的話語刺得她怪不好意思,可每聽到那些酸味的話,心頭酸中帶甜,總覺得美滋滋地。現在,劉夫人將針從女兒銀鵲帶回來的丈夫那白襯衫上用牙咬掉後,兩隻大拇指斜倒著用外側將那片補丁刮了兩下,又用指甲順著針足滑扣了一圈,然後左手提著衣領,右手捏著剛補過的襯衫左肩瞄了瞄,再提著兩肩在空中用力展了展,在床上放平,認認真真地折疊好,放在了板櫃麵上。





“你知道我不會做針,那是我媽親手給你縫的。”第二天早晨,銀鵲將襯衫送到工廠,在爸爸的辦公室那間他這一時間下榻的內室,對爸爸放慢了語氣說。





劉鐵捧起這件襯衫“看得出,是她!”語氣也是緩緩的,不過臉仍是沉著。他看著那勻稱的針足,象是在數,象是在摸……。





然後,又認真地將這件襯衫折疊起來放在枕下,仰頭看了片刻天花板,轉身急匆匆地走出了辦公室。





女兒銀鵲明白,爸爸之所以沒有轉過身來,是怕女兒看見了他的眼淚。





 





近段時間,縣級秦東市市委書記邱善回城後,仍想著社教工作中發現的稀奇古怪的事,特別是被渭陽古鎮的大案搞的暈頭轉向,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一個鄉鎮一案竟涉及這麽多人,這個鎮上幾年的社會治安是怎麽搞的?公安局渭陽派出所竟是多年的先進單位?所長是怎麽當選為公安係統勞模的?當地人為何譽稱派出所是:“黑貓警長”、“黑臉包公”?





保姆王姐見這些天邱書記總是悶悶不樂,她將一盤洗好的水果送到邱書記麵前的茶幾上,然後取刀將一隻蘋果削好遞給邱書記說:“向來談笑風生的大書記,這幾日咋擺深沉了。”





邱書記醒過神來“唉,王姐,好久沒聽你講故事了,今天能不能講一個,讓我換換腦子?”





王姐尋思了一下,縷了縷頭發,坐在邱書記對麵的沙發上,邱夫人聽說要王姐講故事,也擠了進來,與邱書記並排坐下。





“就講個《縣官、太太和傭仆》的故事吧!”王姐見邱夫人也來了,突發奇想,脫口而出。





“有這故事?”邱書記、邱夫人幾乎同時問道。





王姐笑了笑,沒有做答,“哼”地一聲,清了清嗓子,便講起來:





 





知縣金榮,年近花甲,為官以來,辦事公正,為人正派,頗得民眾好評。他有個太太,叫美玉,二十出頭,長得如花似玉,甚得金榮寵愛。在金榮麵前,美玉常撒嬌獻媚,擺弄風騷,但背過金榮,誰要是提起老爺,並不怎麽使她開心,有時甚至還說幾句不相幹的貶低話。美玉的這些舉動,被傭仆長青看在眼裏。他給老爺掃地倒尿、端茶提水,有時美玉使他,他也殷勤周到。無人時,還愛講笑話,出個洋相,常逗得美玉嘻嘻哈哈,甚是開心。這長青,長得麵目清秀,身高體壯,又聰明伶俐,辦事幹練,更討美玉喜歡。所以,隻要有空,兩人總愛在一起,說說笑笑,玩玩耍耍。日子長了,愛慕之心油然而生,免不了要生出一些節外事來。





起初,金榮並不在意,時間長了,衙內的人,背過他,嘁嘁楚楚,說啥話的都有。他又見美玉、長青在人前人後,言語、行動完全兩樣,不免心中生起疑來。





古時,月初月中的黎明,知縣們都有上廟敬神進香的習慣。金榮怕有時起得遲了,走在群眾後邊,人家恥笑,便安頓長青按時叫他,並說:“鳥雀吵鬧,望黎明到來之際,此時叫我最好。”





以往常習慣,鳥雀一叫,起床梳洗後,前去燒香敬神,文武兩廟,門早已打開,各神堂前,燈火輝煌,和尚的頭爐香早已降下。但到後來,他梳洗後前去燒香時,常常是廟門緊閉,需等半夜雞叫。                                                                                                                              

                                                                                                                                





這年八月十五,長青喚醒他後,金榮梳洗一畢,穿戴好衣帽,便昂然前往了。但前行不遠,便折回身,越過牆,藏在了花廳的黑暗角落。時隔不久,果然一個黑影偷偷地來到他的臥室窗下,輕敲了三下後,臥室房門“吱”地開了,黑影閃了進去,他便躡手躡腳來到窗下。





平靜的臥室,在黑暗中,馬上歡樂起來。一雙男女,兩個情人,恩恩愛愛地低聲談笑嬉鬧,揣摩逗哄。男的說女的像個“粉蛋蛋”,女的說男的像個“麵蛋蛋”。一問一答說,老爺瘦骨嶙峋,皮粗肉硬,倒像個“幹柴棒”。





明白了真相,金榮心裏很不是滋味,但他沒動聲色。到了第二天,他把美玉、長青叫到跟前說:

“今早前去燒香,心裏一動,獲得新詩一首,特叫你倆來聽聽,也和上幾句,共同快活快活。和的好,老爺有賞,和的不好,可別怪老爺說話做事不講情麵。”金榮如此一說,美玉、長青自然心裏明白。但卻毫不介意地說:“既然老爺有新作要我們聽、對,小人敢不從命,就請老爺吟來。”金榮見說,逐即吟到:八月十五月正東,竹林鳥雀有人驚;麵蛋抱著粉蛋睡,幹柴棒在門外聽。





金榮吟完,美玉立即接道:八月十五月正南,河南女人嫁四川;婚姻本是前世定,千裏姻緣一線牽。





美玉剛畢,長青也不加思索地說:八月十五月正西,老來沒取少年妻;在世不把人情送,死後還是人家的。





金榮是個明白人,聽了他倆的對詩後,對美玉、長青說:“好吧!就按你們的話辦吧!美玉,下去收拾一下行李;長青,你把我的俸銀取上三百兩,拾掇好後,就和美玉一起回四川老家去吧!”





一妻一仆,平常覺得金榮有如常人,無甚可貴之處,經他這麽一說,兩人反雙雙跪下,滿麵流淚,叩頭不止,都求老爺原諒他們的過失。金榮命二人站起,說:“我是年近花甲的人了,已日傍西山,氣息奄奄,不能耽誤你們的青春。既這樣定了,你倆也不必多講了,下去辦理吧!”二人見金榮如此開明大義,通情達理,都願認他為義父。但金榮不允,最後隻答應,隻要有空,兩人多來看看他,就心滿意足了。





長青、美玉回到四川,拿金榮贈給的銀兩做起了小本生意。由於二人心計靈活,勤儉節約,日子過得挺紅火。金榮辭官歸故裏後,他倆把他接到自己身邊,敬為父母,直至養老送終。





 





聽罷王姐的故事,邱善夫婦相互看了看都笑了,覺得有趣,邱夫人說:“你這個故事是教育你們邱書記的吧,看他還敢把我這黃臉婆休了,再取小!”





“夫人,您長的可是一表人才,那是富貴像,邱書記能有今天,說不定那全是因了您呢!”王姐笑著說。





“你看王姐多會說話,怪不得邱書記在背後常誇你是個聰明能幹的人呢!”





邱書記接過話說:“莫不是王姐故事裏的表裏不一呢!”





三人又一陣爽朗地笑了。





“唉,王姐,再來一個吧,讓我再笑一笑。”邱書記說。





“那好,再講一個《畫像》的故事吧:





 





宿賢是遺腹子。出世以來,從不知道父親是咋麽個人。特別是家境好轉後,感恩戴德,更想知道父親的模樣。





為了了卻兒子的心願,宿賢媽常注意著身邊來往的生熟人。遇有相似者,總想指給兒子看看,以慰其對“家父”的思念。但看後不久,家父的尊容,在兒子心目中又模糊了。





後來,母子倆一商量,決定遇有相貌相似者,照其畫一張肖像,這樣,既可以常常看到,遇有時分八節,還可掛在堂前,燒香敬奉,以表子、妻之情。





一天,有個叫朱四的人,來到宿家門前,他正在探頭探腦地向屋裏張望,正好被宿賢媽看見了。她先是一愣,接著腦上像開了花似的,一邊往外走,一邊迎著說:“先生,有事嗎?請到家裏坐,何必站在門口哩。”宿賢媽高興極了,這個人呀,不管從相貌上,年齡上,個子高低上,身體胖瘦上,和宿賢爸簡直沒有兩樣。要不是口音,要不是她知道他已經死了,她幾乎會把他真正當成自己的丈夫。





朱四見主家如此喜歡自己,不知是什麽意思。心想,坐就坐吧,說不定還能混上一頓飯呢,需知,他整有三天米麵都沒粘牙了。到了屋裏,宿賢媽讓了坐,又敬煙,又敬茶,聽說還沒吃飯,立即下廚房燙酒炒菜,端了上來。吃喝畢,宿賢媽當著朱四的麵,講了自己的意願,要他在家裏住下,待兒子回來後找個高級畫師,照他畫一張肖像。條件是:飯菜日供,事畢,奉銀十兩。





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不用說,朱四一百個願意。第二天,宿賢回來了,母子倆一商量,找來了畫師,讓朱四洗了臉,梳好頭,穿上新衣,端端正正的坐下,讓畫師一筆一筆地細細勾描。整整三天,“宿賢爸”的一幅半身像總算畫成了。按口頭協定,宿家付了朱四十兩紋銀,答應明日一早吃過飯,送他出行。





誰知這朱四是個好吃懶做的小毛賊。在當晚半夜時分,趁宿家人睡熟後,盜走了事先盯好的物品,越牆而逃了。第二天早,宿家人起來,見家裏短了好多東西,這才知道,原來把賊娃子藏在了自己家裏了。雖失盜的不是啥貴重的物品,但尿泡打人,臊氣難聞,隻好自認倒黴。





每當逢年過節,掛起畫像紀念宿賢爸時,宿賢媽想起被盜之事,不由得對著畫像總要罵上幾句:“把你個賊驢日的,不是個好東西,偷了我家的財物,叫你死了都不得安心。”罵畢,擺上各種供品,又對畫像說:“他爸呀,我總算把娃拉扯大啦,家也過得像個樣啦,你放心吧,過年了,好好在家住上幾天,咱一起團圓團圓。”這時宿賢的四歲兒子宿金,見奶奶一會兒對著紙上的人大罵,一會兒又向他說些關切的話。便仰著小腦袋問:“奶奶,你為啥罵他,又對他好呢?”宿賢媽見小孫子問,便說:“奶奶罵的是賊娃子,敬的是你爺爺。”宿金一聽說:“奶奶,我爺爺是賊娃子?”宿賢媽說:“不是。賊娃子是偷咱家的壞人,你爺爺是咱家的好人。”盡管宿賢媽想給孫子把情況說清楚,但小宿金還是不明白:同是一個人,一會兒是賊娃子,一會兒又是爺爺,到底是咋麽回事?





 





這回聽完王姐的故事,邱善夫婦均沒有笑,均低著頭,好似故事還沒有講完。邱書記想,是呀,同是一個人;一會兒是賊娃子,一會兒是爺爺;同是一個人,一會兒是壞人,一會兒是好人。看來,人是個非常複雜的東西:兩麵三刀,表裏不一,口是心非,前左後右……真是對立統一的矛盾體!他覺得這則故事太深刻了,這是王姐為他講的故事裏最深刻的一個。它讓邱善又記起渭陽古鎮的事了,陷入沉思狀態……。





此時他站起來,在客廳裏踱著小步,緩慢地轉著圈子,一團團紙煙騰起的煙霧在屋頂纏繞著,纏繞著,不見解結,隻是愈來愈淡了,好似又解結了,可更濃更重的青煙似一束束青藍色的鋼絲漸漸地又扭作一團,過一會兒又象剛才一樣變淺變淡,一個個結又無形地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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