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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紅林 辛達海 長篇小說《射日》第十五章

(2013-08-06 04:07:54) 下一個
 第十五章





近來的空氣沒有流動感,似乎凝固了,使人感覺到沉悶、壓抑,無論吃什麽都無滋無味如同嚼蠟,這天吃過早點,王姐伸手撕下一張日曆問即將出門的卜羿。





“午飯想吃什麽?”





“隨——”卜羿剛啟口。





“我還想吃‘八寶雞’!”玉兔聽說吃,便隨口報出。





“我也要吃‘八寶雞’!”正在玩皮球的星兒也喊道。





“那就吃‘八寶雞’吧!”卜羿附和說。





“好!我給咱做個‘八寶雞’,再做個‘米仁八寶甜羹’正好二八一十六!好不好?”王姐興奮地說。





“最好來個開胃的湯。”卜羿邁出門時留下這句話。





半年前,卜羿聽單位食堂一位老廚師介紹,米仁是我們傳統的大眾營養保健食品,具有補腦健脾益胃等功效,回家便說於王姐。為了配合玉兔的病情治療,王姐按照卜羿說的配方,不久便學會了“八寶雞”、“八寶鴨”、“八寶鵪鶉”、“米仁肉燉蛋”、“米仁肉絲雞蛋羹”、“米仁八寶甜羹”、“米仁銀耳羹”、“米仁菜肉包”、“米仁菜肉餃”和“米仁菜肉餛飩”等。





做“八寶雞”、“米仁八寶甜羹”,除米仁外還需要香菇、草蘑、黑木耳、白木耳、肉糜香腸丁、糯米、綠豆、紅棗、蓮心等,所以王姐提了籃子,早早便出了門。





一個多小時後,當王姐提著一滿籃子采購品還沒走到樓下,亂哄哄的人群讓她大吃一驚,一種不祥的預兆令她扔掉了菜籃。





“玉兔—星兒—”王姐急紅了眼,一邊喊一邊跑。她不知道人們在議論什麽,也不知道人們攔她向她喊些什麽,一口氣跑進家門,頓時一股窒息的感覺壓在她心頭……。





原來,就在王姐走後不久,正在看電視上雜技節目的星兒跑過去拽住媽媽的手要學走鋼絲,傻媽媽將兒子領到陽台,兩手捉住腋下便將兒子放上了水泥欄杆橫梁,還沒等兒子站直身便一頭栽下樓去。傻媽媽嚇得瞪圓著眼睛隻能“砝—砝——”喊著半音。





王姐見幾個人正攔著狂鬧不止的玉兔,忙喊——





“星兒呢?星兒出什麽事了——”





“星兒已被大夥送去市中心醫院了!”鄰裏一中年婦女說。





“噔、噔、噔……”轉過頭,衝下樓的王姐直奔醫院。





卜羿、邱市長及夫人聞訊皆大驚失色,匆匆趕到醫院。





急救室裏集結了全院一流的大夫和護士,院長、副院長也趕來安慰家屬,院長指示停止安排任何手術,積極準備卜星兒手術,以便隨時接受急救室傳呼。





為了挽救星兒的生命,市政府兩輛高級小轎車停在醫院門口,隨時待命。





醫院對於這例小人患者的重視程度是空前的,但星兒終因傷勢過重,腦麵嚴重充血,於第三天下午三點二十七分氣絕身亡。一個活潑聰明生於有福之家,集合了一家人太多愛心的小生命就這樣離開了這個世界。





在這幾天裏,卜羿一點湯食未進,全憑醫生一天注射的兩瓶葡萄糖支撐著身子。





玉兔整天哭叫著“星兒,我的乖星兒……”





卜羿得知星兒再也不存在了,悲傷慘痛的淚水不斷,在醫院見景生情,呆不下去了,就偷跑回家,剛邁進家門,掃描到牆麵的東西,衝動地跳起來,一把撕下那條長長的幸運鏈,看著“幸運鏈帶來好運,全家人一生平安”十四個綠紙紅字,淚如泉湧。





卜羿雙手將這精巧而又普通的幸運鏈托於掌心,感到這環環緊扣的鏈條中含有太多的深義。似乎自己這二十多年來的種種坎坷全被串了起來,心裏不斷地翻騰、湧動,卻怎麽也找不出哪怕是一點點小小的幸運來。





“幸運——你到底是什麽?!”卜羿不止一次地吼叫過。





禍不單行,星兒的夭折也給玉兔強烈的刺激,她整天鬧著要孩子,惶惶不可終日,早已無耐性呆在家裏,總愛往街上跑,好多次在大街上把人家的孩子誤當作星兒抱起來就跑。





“星兒呀,媽媽可找到你了,星兒呀——星兒呀!”





幾次搞得人家還以為她是平日裏人們相傳的那些偷孩子的人販子,若不是王姐及時趕到勸說,她少不了挨揍。





一天早晨,玉兔孑身一人溜出家來到花花綠綠的大街上看車、轉悠。突然看到一輛漂亮的小麵包車便揚起手,那輛車往右打了停在她的麵前,司機恰好認識她。





“玉兔——有事嘛?”





“是楊叔呀,嘿、嘿、嘿——,我想坐坐車!”





“哎呀,不行,我要去西京接人,以後吧!”司機耐心地解釋道。





“不行,我要坐嘛!”





楊師傅對她沒辦法,又想不過幾小時就轉回來了便應允了。楊師傅把車開到路口暗暗得意,幸虧帶上玉兔,不然麻煩可大了,肯定會耽誤接人的事。原來這天楊師傅開的不是自己那輛車,所開車是借別單位的。這一時期,因前不久該市丟失過一輛同型號的車,路上查的比較緊,這輛車剛出城便被路警攔住了。





“擋什麽擋什麽——”還沒等心裏正突突直跳的楊師傅下車,玉免便伸出頭向路警吵嚷。





冷不丁的女聲讓路警莫名其妙。“您是誰?我們是履行檢查,讓司機說話”。





“我爸是邱善,是市長!”





幾個路警雖沒見過眼前這位女性,但卻都知道邱市長有個傻女兒,看到眼前人理直氣壯的單純癡迷像,相信了她的話,忙點頭細瞧揮手放行。





麵包車快速地離開市區,行了沒一會,車轉彎朝西京方向的高速路駛去。這時,玉兔哭喊著要下車。楊師傅望著這前無店後無村的荒涼之地,不知如何是好,隻有繼續駛車向前行。那料,玉兔不僅哭喊不停,還行動起來,撲在方向盤上亂扭亂轉。楊師傅恐怕出車禍,急匆匆地刹住車子。





玉兔不等車停穩,就推開車門跳下去,朝來的方向一路狂奔,楊師傅注視著她飄舞的秀發,無奈地歎息一聲,想到自己還要到西京去接人,便轉頭踩油門,奔馳在空曠的大路上。楊師傅沒想到,自己的離開鑄成大錯,使玉兔失了蹤。





兒子夭折,妻子病情加重,又找不到她的人影,弄得卜羿惴惴不安,他似乎覺得自己掉進一個大網兜裏,狼奔豚突,失卻了昔日的安靜,失卻了昔日的自由靈魂,失卻了昔日的獨立人格……連日來,煩惱、苦悶使他幾乎換了一個人。





親朋好友幾乎全出動了,市公安局也派出了部分警力。





好幾天後的某個早晨上班時間,卜羿被一名幹警用車接到市公安局,接待他的是局長。局長親自倒茶讓坐,含糊地說了一大套,意思是已將情況昨晚匯報了市長,說玉兔是讓外地一幫來城的打工仔哄騙到一家私人黑店裏,輪奸了。現在的玉兔已在娘家養病,怕卜羿擔心,才向他說明。





在以後的日子裏,卜羿走路頭重腳輕,恍恍惚惚,工作無精打采,丟三忘四,茶飯不思,夜難成寐。家,傾注了全部心血,出賣了自己的靈魂換來的家……付出了沉重代價生養的兒子沒有了,他感到自己的存在變得多餘,可有可無的想法使他懊悔、自責、煩躁、沮喪、憤恨織成一張更加碩大的網,捕捉了他。他無力掙脫,他迷茫了,不知如何應對,隻有靜靜地活著。





卜羿悔恨地揮拳擂了下自己的頭,疾步出了單位大門,外麵正下著雨,他顧不得折身取來時帶著的雨具,便跑了起來,後又步履蹣跚地往家走,表情死一般凝固,他恨自己把自己推進了苦難的深淵,他悔當初沒有聽親朋的勸說,他更恨自己癡迷幻想,他的頭發有些零亂,微風吹來,像枯草搖曳,他的腳步如墜巨石,猶如死刑犯奔赴刑場。





新居依舊,用具依舊,人呢?他原指望踏著這個“家”一躍而到時代的前沿,似乎已到了這個前沿,可心靈的天空怎麽就布滿陰霾。今天看來一切都完了,即便是她今天沒有發生什麽事,自己的命運還能依附於她去改變嗎?他要想在城裏占塊可憐的地盤,卻為何落得這般下場,莫大的悲哀撞擊著他受傷的心壁,撞得他好痛好痛,他欲說無言,欲哭無淚。





坐了好久,他拉亮了燈,見日曆上麵布了一層細細的黃土。知道有些日子沒有去揭撕它了。突然他癲狂地大笑了起來,笑得陰森,笑得淒涼,笑得小屋欲傾,笑得心崩肝裂……





卜羿又想起可憐的媽,不知怎的,媽的模樣此刻在他腦海中浮現,走到他眼前來了,她那滿臉皺紋,那滿頭白發,使他深感內疚。過去,在他補習高考的日子裏,媽媽不顧多病的身體,不管刮風下雨,總是走三十多裏山路如期把幹糧和柔得皺巴巴的幾塊錢和糧票送到他所在的學校裏。想著為他操碎了心,操白了頭的媽媽

,他曾發誓有朝一日回報媽媽。於是,他便想頂住四麵八方的壓力,活得真正象個人,到時候也讓自己的媽媽和那些許許多多的媽媽一樣走在了人麵前不再低下,她習慣了低了一輩子如今華白的頭。





卜羿這些天不自覺常憶起離家的情景,他跳上塵土飛揚的汽車,父母流下了如願的淚水,浸濕了那個寒星點點的晨曦,令他頓生憂傷。當他闖進這座城市時,象有幾萬個陌生人形如欄圍捕捉一隻偶然落網的小獸。





在這個深秋,他走在人行道上,城市的一側是巍峨的樓群,另一側也是樓群,太陽黃橙橙地掛在頭頂灰白的天空,人們穿行在物體拖下的暗影裏,一切都顯得蒼茫,令人難以捉摸地親切又遙遠。他仿佛捉住了一些渴望已久的溫暖。伸出未接住陽光的手突然有些顫抖!——可這一切跟他又有什麽關係?四麵八方湧來的人潮,會湮沒一切渺小的個體,那時他乞求溫暖的姿式,也將可笑地還原為副乞求的姿式,一個鄉下人的姿式……





那時他甚至全然不知,街頭的梧桐葉大張大張地翻飛,飄舞。





 





太陽一點一點地高昂起火紅的頭顱,整個城市一抹金黃。卜羿變得深沉了。初來的新奇和興奮被生活中一連串煩惱的心緒剝得幹幹淨淨。





門鎖突然發出鑰匙擰動的聲音,卜羿知道是王姐回來了,把躺在床上的身子抬了起來,坐於床邊,又走過去打開了臥室門。卜羿見到王姐眼裏噙滿了淚水,心頭一熱眼淚也奪眶而出。





“王姐你這些天咋也不過來跟我說說話呢?”卜羿將王姐一下子摟在了懷裏,臉貼著王姐的臉泣不成聲。





“我知道你這些天心裏苦,我也早想過來,可玉兔自公安局回來後,精神惶惚,離不開人呀!”王姐也淚如泉湧,把卜羿緊緊地摟了摟,然後鬆開手扶卜羿回了臥室,兩人互擁著坐在了床邊。





卜羿訴說心曲時,王姐的眼圈也是紅紅的,他盡量避開剌激她的字眼,譬如男歡女愛,夫妻之間。他知道她也有難言之隱,平日隻是無機會也不忍撞她的傷疤罷了。卜羿知道她的傷心一半是為自己一半是想到了她自己。她埋著頭,雙肩在抽泣中一聳一聳,用粗糙的手不停地擦拭著眼淚鼻涕……





“我真心酸啊,也是人呀,為什麽你就這麽淒慘而冤屈的呀!”她哭得好傷心。





卜羿不由地伸手拉住她那雙粗糙而冰涼冰涼的手,希望相互能傳遞一點真情一點安慰和一點同情。





“邱市長讓你晚飯時去趟市政府大院,說有話跟你說。”





“——能說什麽呢?——到了這個份上。”





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王姐站起身,轉過來順手拽過亂蓬蓬攤在床上的那水紅色綢被一角,一抬手經過一翻,緩慢而細心的折疊起來。一隻豐滿的乳房在卜羿的眼前隨著動作的幅度顫抖著,卜羿抬頭望望王姐的臉,他發現王姐今天的神態有一種自然而純樸的美,卜羿站起慢慢地從她的身後摟上去,兩隻手捂到了那對肉乎乎蕩人心緒的乳房上,王姐沒有吱聲也沒有回避,仍舊做著她手中的事,可動作卻明顯的減慢了,臉也開始紅起來,並向耳根延伸。





卜羿的臉緊緊貼著王姐的後背,他感到了王姐熱乎乎的體溫,澎湃的心跳,也嗅到了女性的體香。他的右手顫抖地卻又徐緩地從王姐襟下伸進她的內衣裏,在她的肚皮上抓摸。他呼吸開始變得不自然了,猛地,他將王姐搬轉了過來,摟住了她的脖脛,嘴就湊到了王姐的唇上。王姐的手輕輕地摟在卜羿的臀部,喉嚨裏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響,身子象根麵條樣開始往下墜,以至於卜羿剛一鬆手,她便倒在了床上,卜羿把她的衣襟翻上去,俯下身在她的裸體上瘋狂吻著。





“快——我實在受不住了……”卜羿又在王姐白皙飽滿的乳房上吻了一陣後,為她脫去了褲襪,將其身子翻到了床的中間……





 王姐收拾完頭發剛要出門,門鈴卻響了。她打開門,麵前是一位漂亮而熟悉的身影,手上拎著一籃水果。





“王姐,卜羿常誇您。我找他有點事——他在嗎?”姑娘苗條的身子向前欠了欠。





“在。快請進來——卜羿,你們同學來了。”王姐將客人熱情地讓進屋裏。





“是金虹呀!——你來怎麽也不說一聲?”卜羿走出臥室一陣驚喜。





“路過,順便來看看你!”





金虹愉快地答應著,見到卜羿在家止不住產生喜悅的感覺。其實她做到盡量不與卜羿見麵,但心中牽掛著卜羿。鋼材在路旁下車時,她抬頭掃描到熟悉的建築物,眼珠一轉,臨時決定來看看卜羿,他生活得還好嗎?一切都順利吧!就身不由己地掏錢,提著禮品便上了樓。





“有什麽好看的?娃都沒了!”卜羿傷心地說。





王姐為姑娘沏了茶端上,然後說自己要去市政府院了,出門時用感激的目光盯注了金虹一眼,然後便向他們告辭了。





金虹愣呆了,愣愣地癡坐著,不知說什麽好,心算得產生疼感,鬧中一片空白。卜羿與金虹坐在同一條沙發上,中間卻隔了好長一段距離,卜羿將茶幾上水杯向金虹麵前推了推。





“你來看我很高興,這段時間我真正感到了孤獨。”





“你不幸的遭遇,真的使我難受……。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你們家這一時間出了這麽多事……”金虹說著轉過身來,伸手將卜羿脖脛處反折的衫衣領角翻過來拽了拽將其撕順當,望著卜羿的臉。“你瘦多了,要注意身體,你看你眼睛裏盡是血絲,不要自我虐待,把事情往開處想……”她低頭沉默了一會又說:“你還記得在校時,你發誓要做真正的男子漢嗎?你不是喜歡海明威嗎?海明威在他那不朽的名篇《老人與海》裏,借老人的口喊出一條至理名言:人是不會被輕易打倒的,但怕的是自己將自己打倒。眼下你必須振作起來,讓世人看看,卜羿是條真正的男子漢,要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天是禮拜天,他們倆幾乎談了一個下午,卜羿很感激金虹為他分析了那麽多生活裏的事態。其實好多事情的道理自己也知之三二。可這段時間他昏頭轉向,似乎不會了思想,總希望有人替自己去思想,可除了金虹誰又能與他同思想共語言呢?即使一些淺而易見的道理。他也總希望它從金虹的口裏說出來。





到眼中的空間變得暗淡的時分,響起催命的鈴聲。金虹接通電話,才記起有個重要的飯局等著自己,隻好歎息一聲,講了幾句鼓勵的安慰話,念念不舍地離開。





卜羿送走金虹趕到市政府大院,這邊飯菜剛準備好,便一並坐在了桌上。可玉兔卻執意不肯過來,她正在埋頭玩著下午剛從市政府大樓前花園裏抓來的幾隻蝴蝶,她很投入。卜羿的到來她全然不覺。那幾隻顏色各異大小不等的蝴蝶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罐頭瓶內無精打采,很不自然地扇動著翅膀,那罐頭瓶內壁大抵不那麽幹燥,一隻潔白的小蝴蝶的一邊翅膀被沾在瓶壁一麵的半腰,另一邊翅膀無耐的拍打著……





雖然邱市長夫婦及王姐都表現得異樣熱情,可卜羿還是看出來了一種不自然的東西,還是覺出了一種鬱悶的氣氛在室內彌漫。卜羿吃著飯,無意中把目光又投向那口魚缸上,魚缸裏似乎新添幾尾彩魚兒,那給氧管上每一個孔上均冒著密集的氣泡,可那些魚兒怎麽都懶洋洋地不那麽活躍呢?





飯後,邱市長喚卜羿到自己的書房裏麵坐定。





“出了這麽多事,你有什麽打算?”





“我沒想過。”





“你是想留城還是想去鄉下闖闖?”





“我沒想過。”





“……我前天去了趟你們單位,同誌們說你工作成績不錯,領導也當得不錯,職工、幹部的反應也不錯。我想讓你去哪個鄉鎮掛職煆煉一段時間,你覺得怎麽樣?”





“我沒想過。”





“——卜羿,這段時間我知道你心裏很亂,家裏接連出了這麽些事……”卜羿一聽到這話,腦子嗡地一下象是有人在他的額頭錐了一錐子,又象誰在他有傷的心口灑了一把鹽。他的頭一下子壓到了拱起來的腿麵上,眼淚奪眶而出。





邱市長的眼眶也蓄滿了淚,頓了許久才說:“本該早和你說說的,想讓你冷靜冷靜——過去我總希望你跟玉兔結婚後能穩妥的過日子,相伴到老。可事情的發展常常始料不及,現在到了這麽個地步。”他停頓著,注視了卜羿一眼,緩緩的說:“如果你提出離婚,我會幫你辦好這件事的——離婚與你往後的工作,提幹沒任何影響,以後能幫上的忙我會照幫,這點你放心。”





邱市長掏出手絹在兩眼左右沾了沾,壓低了語氣說:“你和金虹的關係,我早就聽說了,玉兔身體不好,這我能理解。金虹那姑娘不錯,她爺曾是我的老上級,如果你真離了婚,說不定我還可以替你保媒哩!”





卜羿早已泣不成聲了,“爸爸!您別說了!爸!別說了!”





“爸!別說了!”他雙腿一軟,一下子跪拜在邱市長跟前,痛苦悲傷得全身顫抖不止,是種徹骨刺心的說不出的滋味。





邱市長感動得一顫,微閉雙目,酸酸的味道越來越濃,不由自主地撫摸著他的頭,一個念頭在心中閃現凝結,這麽好的娃,何不培養培養,重用呢?





 





剛摔掉秋的尾巴,這座城市就突如其來地下了一場極罕見的大雪,這天雪停之時,有陽光普照大地,卜羿和金虹肩並肩走在空蕩無人的郊區小道上,其實已無所謂道路了,因雪花來得匆忙,沒有時間融化,原野是白茫茫的一片。他的鞋一次次讓鞋下粘貼的雪塊墜掉鞋後跟,他不得不蹲下去趿鞋後邦,而米黃色的大圍巾老是不聽話地自背後垂至胸前,被脖子溫溫的一麵冷不丁觸及下巴,那冰冷令人悚然一驚。金虹一次次耐心地為他整理那條大圍巾,握住他畏寒的手,走在茫茫無人影的空間裏,產生相互信賴的暖意!那一刻他牢記了漂浮於夜氣之上的善意的臉,雖然轉眼之間它蛻變成了一張薄紙,還是不願忘記,不願去踐踏那團淡淡的光。





他嘴角在陰暗處抽搐了一下,浮現一絲殘忍的笑意,他坐在黑暗中凝神,沒有故鄉,沒有朋友,他的頭腦中突然產生一絲奇怪的幻覺,覺得自己正象擺鍾一樣走動——“我是誰?我在哪兒?”在忽明忽暗的煙蒂的紅光裏,他搜尋隱藏於內心的細微的波瀾起伏。但他突然如此厭倦,如此激昂,猛地掐滅煙頭。伸出手將她擁入懷中,當她貼在他的胸前如受驚時把臉貼在樹幹上,他的心境陡然平和了,就立即推開她,堅決而又有力。





“為什麽你用最平庸的眼神控製了我?為什麽我如此渴望一場清涼的雨澆滅這無名的火苗?但現在我滿足你的平庸,默默告誡自己無論在城市他鄉都要努力地走,默默擁有你”卜羿似乎在自問自答,又似乎已說於金虹。





這些日子裏,金虹自從知道他家發生的那些事後,怕他走極端,覺得他是個人才,應該從痛苦中走出來,就抽空常常約他出來散散步、談談心,分散注意力,消解沉積的憂悶,平柔他孤獨無援的心情。





兩人邊散步邊交談著,通過胡言亂語有一句沒一句的傾訴,卜弈的心情漸漸平靜了,見時間不早了,就轉身走在回家的路上。在路口分手時,金虹鬱怨地用嗔怪眼神看著他,歎息著說有事別悶在心裏,那樣會出問題的,有什麽事電話聯係,多走動走動,多聯絡聯絡,不想那些使人頭痛的事,生活還是美好的。說罷遞給他一張名片,說這是我新的電話號碼。





卜羿深情地凝注著金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眼裏才邁步回家。他走進房後,從窗口發現天色還殘留著太陽的餘光,那昏昏黃黃的顏色充滿暮氣,便遲疑不決地發呆,忽聽敲門聲,轉身見王姐站在門前不知所措的樣子,低頭抬頭流露出猶猶豫豫的神情,想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把意思擠出,告訴卜羿已和邱市長說妥了,她將辭退保姆的差事回家去。





卜羿驀地沉了臉,象片陰雲罩住了剛才還稍有明朗的天空。





“為什麽?這到底是為什麽?”





“不為什麽,就想回家幹點事。”





“我要離婚,我要娶你為妻,你知道不知道?”





“不!不!這絕對不可能!我不會嫁給你的。”





卜羿瘋也似的奔過去兩手鉗住王姐的雙肩,拚命的搖晃著。“你這是怎麽啦,你這是怎麽啦?”





王姐早已淚流滿麵了。“我不是一個好女人,你知道嗎?”





“我不管這些,我就要娶你!”





王姐一下子撲倒在卜羿懷裏,哽咽著,衝動地脫口而出:“我跟市長在一起已六年多了……”





夜幕已慚慚降臨這座城市,室內室外的光線已漸漸弱下來,一向還可給卜羿點滴慰藉的那些富麗堂皇的家俱,在卜羿的眼睛裏漸漸失去色澤。





卜羿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他慢慢地鬆開了王姐坐在了沙發上,低著頭兩隻手將那頎長的頭發抓來揉去,揉來抓去地蹬著腳。





王姐開始收拾起自己的東西,房間裏一片寂靜,壁燈、台燈均沒有開,客廳裏唯有一盞吊燈亮著,象太陽家族裏一塊死肉幹孤零零地吊在那兒。





卜羿無意中看見對麵的書架下角,那塊小黑板上寫著一則謎語:





一隻蝴蝶輕飄飄,





搖搖擺擺上九霄,





一心隻想去外地,





可惜繩子拴住腰。





(打一物)





謎底:風箏





卜羿一看,就知道那是邱市長專為外孫寫上去的,連那塊小黑板也是邱市長小車司機專程買的呢!可卜羿時下看著那謎麵,卻迅速聯想到了自己,自己多象一隻心比天高,輕飄飄,搖搖擺擺,被一根無形的繩子拴住腰的風箏啊……





卜羿猛地站起,掃視著這熟悉得有些陌生的空間及在空間的物品,一個來回又一個來回地掃望。突然,流星趕月衝到臥室,緊抱一隻油亮皮包,頭也不回毫不留戀地往外奔。





“你去哪?”王姐趕前幾步問。





“殺了他!”





卜羿臨出門時留下的這句話象晴天霹靂,仿佛整個屋子都在震動,將王姐木木地釘在那裏,半天沒有反應。





卜羿擰開大門,差點撞翻了王姐。他斜了一下身子,穿過客廳就迅步走了出去。他走上大街,街燈明亮,象白天那熾熱的太陽一樣讓他眼花燎亂。他長這麽大從沒象這段時間讓他頭疼過,他已麻木的不願去思去想了,可思想鑽進他心中,頭腦不能不疼痛。而且,越來越疼痛,疼痛的他想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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