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警方先審問了羅誠彬。羅誠彬講述了從自己被綁架到宋雷報警前的詳細經過,對自己不願意殺死池敬文的過程作了尤其細致的描述,最後說:“宋雷殺死池敬文以後,我原以為一切快結束了,一直在心裏祈禱希望警方能在煤氣把我們熏死之前趕到。萬沒想到,這個時候宋雷突然舉著刀向我逼過來,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圖。他想把我也殺了,這樣一來現場將隻有他一個人活下來,一切證詞都隻能聽他一個人的說法,警方死無對證。我就跟他扭打起來。因為我和他之前消耗了不少體力,因此這個時候都有些力不從心。好在最後,我稍微占據了上風。宋雷見無法得逞,突然刺了自己肩膀一刀,我嚇了一跳,就停了手。就在這個時候你們破門而入。我在警車上才想明白,宋雷刺自己一刀,是企圖栽贓陷害我,讓你們誤以為是我想殺他。”
鄭周問:“你們三個覺得是那個叫田宗的策劃實施的這一切?”
“對,幾乎可以肯定是他。”
鄭周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女警飛快地記錄下羅誠彬的證詞,繼續問到:“還有什麽情況需要告訴我們嗎?”
羅誠彬遲疑了一下,說:“有。池敬文臨死前,哦,不!是宋雷刺了他一刀以後,他情急之下說出了三個字。我猜,這三個字與他提到的那個秘密有關,他是想以此換取宋雷不殺他。”
“是哪三個字?”
“Ding(音丁)、Xi(音西)、Gu(音古)。”
女警抬頭看了一眼羅誠彬,問到:“是哪個Xi字?”
羅誠彬說:“這我也不知道。”
女警又問:“他的普通話標準嗎?”
“很標準。”
女警察不再問,在本子上寫下了“丁西古”三個字,然後在後麵打了個問號。
鄭周問:“宋雷聽到這三個字了嗎?”
“聽到了。”
“他是什麽反應?”
“因為當時煤氣已經開始泄露,他一心想逃命,根本不關心這些。不過,他答應過池敬文,如果池敬文說出秘密,他會盡量讓池敬文死得很快,減少痛苦。宋雷他...實際上履行了承諾。”
“你講一下宋雷動手的細節。”
羅誠彬的臉上略過一絲痛苦的表情,講述這樣血淋淋的細節並不是聽上去那麽容易,即使是對於一位醫生來說。他盡量挑選著聽上去平和的字眼完成了敘述,最後說:“宋雷用那把刀刺中了池敬文的心髒部位,沒幾秒鍾池敬文就咽了氣。然後宋雷開始動手剖開池敬文的腹腔。”
“關於那個田宗,你能講講他的情況嗎?”
羅誠彬看了一眼鄭周:“你知道,作為醫生,我不能把病人的情況對外透露。”
鄭周點點頭:“沒錯,但有一個情況例外,就是在這個病人是犯罪嫌疑人的情況下,況且,此人目前在逃,對其他人的生命安全是個威脅。”
羅誠彬對女警說:“我能喝口水嗎?”
女警走到自動飲水機前,用紙杯接了杯水,遞給羅誠彬。羅誠彬一口喝幹,抹了抹嘴,講述起來:“田宗是我四個月前接手的一個病人,他是我從事心理治療以來遇到的最複雜的一個病例。用容易理解的話來描述,田宗具有多重性格,而他自己能夠在幾種性格之間來回變換。目前我還不能肯定,他的這些變換是在他的主觀控製之下,還是他無意識間進行的。我唯一能肯定的是,田宗自己也不知道,哪一種性格是他的本來麵目,哪一種性格是他在表演。有一次他來診所作定期檢查,我發現他象是變了一個人。以前來檢查,他總是沉默寡言,不願意配合,對我提出的問題,他要麽置之不理,要麽回答得文不對題,這給我對他的治療帶來極大困難。但是那次,他從一進門開始就滔滔不絕跟我講述他從前的經曆,而且思路清晰、邏輯嚴密,表達能力很出色,我甚至完全插不進去話。他講了大約兩個小時,講到某些經曆的時候,他站起來在屋子裏開始表演,就象一個人在演話劇,完全進入了角色,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但是,那天他走了以後,我把他的錄音整理出來,把他的講述與他的檔案對比了一下,發現有不少矛盾的地方。”
羅誠彬停下來,回憶著細節和檔案事實,繼續說:“比如說,他說他大學畢業後在一個話劇院當演員,但他的檔案顯示,那段時間他是在一家工廠當工人,而且他從沒上過大學,這些都有國家機關的材料為證。但是,他那天在我這裏,講述他當演員的時候演過的角色,項羽、李白、曹操等等,還表演過某些段落。我後來才知道,他從沒當過演員,更沒演過那些角色,他講述的那些所謂‘表演經曆’,全部來自他的幻想。”
女警趁空插話:“這麽多內容,我沒法全寫下來。你診所裏有記錄嗎?”同時又遞過來一杯水。
羅誠彬接過來喝了一口,說:“我診所裏有記錄。你們去找我的助手韋雪,她會幫助你們。”
鄭周問到:“田宗的這種狀態,我是說處於幻想狀態,是持續性症狀還是有發作期?”
羅誠彬說:“有發作期。實際上,田宗平時表現十分正常,根本看不出有精神問題。可是我目前無法判斷具體哪些因素能引起他的大腦被幻想所控製。另外還有一點,他對別人對他的態度極其敏感,尤其無法忍受別人說他是瘋子,或者罵他瘋狗。他的檔案顯示,曾經有一次有人罵了他一句‘回去打兩針狂犬針吧!’,他後來幾次試圖殺死對方。幸虧對方有防備,都沒得手。他因此被關進精神病院,治療了一段時間。這次,我估計也是因為池敬文罵他‘瘋狗’,他才那麽恨池敬文,一心想置他於死地。不僅如此,他還恨我和宋雷,於是他竟然想出了這樣一個辦法,把我和宋雷也卷進殺人事件裏。如果那隻手銬不斷裂,我也逃脫不了殺人的幹係。”
鄭周說:“我不得不說一句:如果這個田宗能策劃出這樣一起案子,我看他不象是個精神病人。”
羅誠彬說:“就象我剛才說的,田宗的性格十分複雜,他不犯病的時候,智力水平超過平常人。”
在鄭周詢問羅誠彬的幾乎同時,陳凱和顧震東在醫院詢問宋雷。
宋雷傷得不重,在醫院經過幾個小時的治療後就沒事了,雖然抬胳膊還有點疼,但基本不影響正常活動。
“是姓羅的想殺死我!”宋雷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先把自己被綁架的過程講了一遍,然後說:“我醒來以後就看見我和羅誠彬被銬在了一起,地上還躺著另一個人,後來才知道那人叫池敬文,是個文化館的幹部。然後沒多久,那塊寫著字的木板掉下來了,我和羅誠彬看到了上麵的字,我告訴了池敬文,當時就把那家夥嚇傻了。一開始,沒人想殺人,但是那個煤氣罐開始漏氣了,姓羅的就慌了。明擺著的,不殺那個姓池的,我們三個都得死。但是盡管那樣,我還是不想殺人,姓羅的非要幹,我也有點慌,沒辦法,隻好跟著他。整個過程基本上都是姓羅的在動手,我的手跟他銬在一起,跑也沒法跑。我這人心軟,連螞蟻都殺不了,哪能殺得了人?!後來,姓羅的從姓池的肚子裏取出那個裝置,激活了手機,我用它報了警。沒想到,他也想幹掉我,我就和他扭打。打來打去,把手銬給擰斷了,刀偏偏在我這一段。你別看姓羅的是個知識分子,可是他一點都不文弱,拚到最後我已經拚不過他了,姓羅的纂著我的手刺傷了我。他還想接著下手殺我,你們就來了。多虧你們來得快,不然我非死在那家夥手裏不可!”
陳凱問宋雷有沒有其它情況,宋雷搖搖頭,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第二天上午,技術科做的對手銬的化驗分析報告擺到了刑警隊的案情分析桌上。
根據報告,那支手銬是利用一些常見材料經過人工加工製成的,兩隻金屬套管來自廢棄的建築材料,利刃是由一根鋼筋磨成的,連接套管的是另一根鋼筋,凶手將利刃和鋼筋垂直焊接在了一起。由於所用的鋼筋均為不合格的報廢品,因此在不算強大的扭曲力作用下,容易發生斷裂,這正是造成手銬斷裂的原因。具體地講,手銬的斷裂是扭曲力和拉力的綜合作用造成的。從對斷裂口的金屬組織所作的化驗可以得出結論:造成斷裂的兩股拉力,其作用方向完全相反,且持續了一定的時間。
“也就是說,”陳凱把報告放到桌上,說:“羅、宋二人,一個要動手殺死池,一個不願意殺,因此兩人才會朝相反的方向用力拽手銬,最終導致手銬的斷裂。問題是:他們倆中的哪一個是要殺人的那個?”
“半小時前,檢驗科已經送來了另一份報告。”鄭周說著,舉了舉他手裏的一份報告:“這份報告是羅、宋二人的傷情報告和檢驗結果。他們兩人的各一隻手腕上都有痕跡很深的手銬印,最深的部位甚至磨破了皮,出了血。綜合分析他們各自磨破皮的部位,和在手銬相對應位置找到的皮膚組織,可以肯定陳凱剛才所說的。也就是說,羅、宋兩人各自朝相反方向用盡全身力氣拽手銬,僵持了至少兩三分鍾,手銬本身的鋼筋質量不過關,抗扭距力不夠,最終導致手銬斷裂。”
“因此可以判斷出,”鄭周喝了口水,繼續說:“宋雷在對我們撒慌。他說手銬是在羅企圖殺他的時候斷裂的,根據報告那是不可能的。兩個人扭打在一起的時候,用力方向和時間都是不規則、不規律的,絕不會產生‘兩股方向相反、且持續了一定時間的力’。這樣的兩股力,隻有在兩人為是否殺死池而僵持不下的時候才有可能產生。”
眾人紛紛點頭。
鄭周繼續說:“宋撒慌,顯然是想掩蓋真相,企圖對我們造成誤導,作出對他有利的判斷。從這個角度分析,羅誠彬的證詞應該是更接近真相的一個。而且,小陳問宋雷還有沒有什麽其它情況,宋雷表示沒有,他隱瞞了池敬文說出了那三個字的事。”
陳凱接著說到:“看來他是想找機會自己去尋找那個秘密。”
“找機會?”顧震東揚了一下眉毛:“雖然還沒有定論,但照我的估計,他這輩子是別想呼吸到監獄以外的空氣了。”
“另外,池、羅二人被綁架的經過,”陳凱說:“我和東子已經去文化館和診所調查過。文化館門房的老劉和診所護士韋雪提供的證詞與羅誠彬、宋雷二人的敘述完全吻合。宋雷被綁架的過程目前沒有目擊者。”
鄭周說:“從目前掌握的線索,已經能夠基本弄清案件的整個輪廓了。那個田宗,出於某種原因痛恨池、羅、宋三人,於是策劃綁架了他們。他事先做了一個裝置,用該裝置將羅、宋兩人的各一隻手與一把刀固定在一起。之後,他利用一個定時裝置使煤氣罐開始泄漏,然後用那塊木板將所謂‘遊戲規則’通知羅、宋二人。田宗的如意算盤是:池、羅、宋三人要麽都被煤氣熏死;要麽羅、宋殺死池,然後他們倆或者因為我們沒能及時趕到被煤氣熏死,或者會因為殺人罪難逃法律製裁。一箭三雕!無論如何他們都難逃一死,真夠陰險!”
陳凱說:“可惜他沒想到,他做的那個裝置質量不夠好,斷了。”
“我有個問題。”顧震東想起了什麽,問到:“如果池、羅、宋三人都是被麻醉以後關進了那間密室,他們不可能知道他們所在的位置。宋雷報警的時候,是怎麽讓我們知道他們的具體位置的?”
“問得好!”鄭周衝著東子豎了一下大拇指,說:“宋雷給110打完報警電話後,他沒說具體位置就掛了。110隨後按那個號碼打過去,結果沒人接,卻有自動答錄的聲音,一遍遍地重複一個地址,後來我們才知道那就是密室的地址。看來這個田宗,是想讓我們警方參與這個遊戲,跟時間賽跑,否則過程不夠刺激。”
“關於這個田宗,”陳凱補充到:“我們已經有人去調查了他。”
另一組警察已經去過文化館,通過王今找到了他老婆,了解到了田宗的其它情況。王今老婆說,田宗是她的一個堂伯,因為他的病,親戚們很少和他往來。她婚禮前,不知道田宗從哪裏得到了消息,跑來說一定要參加婚禮。他這樣的狀態,沒人希望他出現在婚禮上,但是直接拒絕又怕刺激了他。她父母吱唔了半天,最後實在磨不過去,就勉強同意了。沒想到,在婚禮上他差點鬧出事。
說起田宗的平時,王今老婆也了解不多。她隻知道,田宗是區裏一個業餘話劇團體的積極份子,熱情極高。團體裏的其他人一開始不知道他的狀況,都一致認為他是個好演員的材料。等後來大家了解了他的情況,就紛紛找各種借口不來了。最後話劇社隻剩下了田宗一個,他還是每周按時去,一個人自編自演。再到後來,話劇社正式解散,活動場所租給了別人,他才停止。
顧震東問鄭周:“怎麽處理宋雷和羅誠彬?”
鄭周略作思索說:“宋雷肯定是刑事拘留。至於羅誠彬,現場的化驗報告基本能證明他的證詞是可信的,而目前我們還沒有其它證據,因此現在不能對他刑事拘留。不過,我們可以以協助調查重大刑事案件的理由對他實施限製性拘留15天。先這麽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