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二位都是我在之前工作的一家IT公司工作期間認識的。這家公司規模偏小,主要業務是軟件開發。可謂是林子不大,卻出了幾隻神鳥。
先說第一位。此人是個編程天才,大名叫道格拉斯,簡稱道格。其貌不揚,寡言少語,平時深居電腦前,簡出辦公室,神思飄萬裏,雲深不知處,我們幾位中國同事私下叫他“老道”。
軟件業內我知道名字的編程天才有那麽十來個,有兩個我還去現場聽過他們的布道,但是說到在一起工作過一年多,近距離感受過其風姿的天才,老道是唯一的一個。
進入公司前,老道經營過自己的軟件公司,有些產品和專利被大公司看中並買走,其中包括象Google和Oracle這樣的大公司。後來公司經營不善關閉,老道去Google在當地的分公司工作了一段時間,被總部發現了這塊發光的金子,想把他調到總部去。可是不知道怎麽搞的,老道不僅沒去成總部,甚至最終離開了Google。公司裏有人曾問過他這事,他不願講,臉上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
老道的辦公桌上一般都擺放著三台電腦,而他經常會在兩台電腦上同時操作。他聲稱他能在同時在兩台電腦上各編一個程序,我們不信,他當場演示。隻見他兩手各在一個鍵盤上同時操作,不到20分鍾,兩段程序編好。各自運行後,兩隻神氣活現的小狗各出現在一台電腦的屏幕上,其中一隻從嘴裏向外發射寫著字的骨頭,另一隻用嘴接住骨頭,然後放個屁,把骨頭上的字顯示出來。骨頭上字的內容能夠隨著鍵盤輸入而改變。老道在鍵盤上打出一個單詞Achala(人名),骨頭上的字也變成Achala,第二隻小狗也就放出一個內容是‘Achala’的屁。看到這裏我們哈哈大笑,因為Achala是我們公司的一個頭兒。
老道喜歡和人打賭,賭額都不大,CD、球票、MP3,如此而已,老道喜歡的是打賭本身。有一次他和一位同事打賭,說自己能在三天內編出一個小型操作係統。同事不信,結果老道三天後真的弄出來一套東西。這個東西基本上相當於一個超小型操作係統,與原有的操作係統並行,但是體係完全獨立,即不幹擾原有操作係統的運行,也不受操作係統的控製,它甚至有一個自己的網絡流覽器,也是老道寫的。這個係統最大好處是安全,因為不受操作係統控製,因此黑客攻擊和病毒都對它毫無辦法。簡單地說,如果編傳統軟件相當於在平地上蓋樓,老道的這個東西就是在平地上起一座山。樓是地的附加物,而山和地卻是長在一起的。樓會倒,而山不會。不僅如此,這個小東西體積不大,而且結束任務後必定把占用的內存清理得幹幹淨淨,比起微軟產品隨意侵占人行道並且絕不輕易搬走的作法來,優雅得多。
老道的這個小玩意兒,不僅幫他贏了同事一台數字相機,而且後來被一家大軟件公司買走,以它為基礎開發出了一套金融管理軟件。這家軟件公司也想高薪聘走老道,老道不去,說不想離家太遠。當時老道三十二歲,還沒結婚。
老道在公司待了兩年,後來辭職去了一家有很深政府背景的公司,從事網絡安全的研發,頗受器重,現在仍然在那裏。NSA使用的一套電話監控係統,其中就有老道的心血。我寫這篇貼子的時候,給他去了個電話,說我正在寫一篇關於他的文章。他說,寫狗放屁那段的時候別用真名,用Achala代替。我問他Achala是誰?他說是他嶽母。
第二位天才名叫蓋瑞,是公司招來的一位係統結構師,他是在老道離開公司半年後加入的,據說他的履曆表上內容十分豐富。這位老兄初來乍到就讓大夥領教了他的不同凡響。
他進入公司是為了接替一位準備離任的係統結構師,也是個老美,叫漢森,因為胖,我們私底下叫他“漢堡”。蓋瑞第一天來公司的時候,人事部的人領著他四處跟大家見麵,他除了簡單的問候之外,一直話很少,表情也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下午,技術部門開小會,主要是他和即將離任的漢堡做交接,外加幾名技術骨幹列席。交接的內容,是我們正在開發的一個軟件係統,漢堡設計的。會上,漢堡連說帶寫地講解了他的架構設計。蓋瑞一開始隻是靜靜地聽漢堡的講述,一言不發。大約十五分鍾後,他突然開了腔,第一句話就足夠火爆:“漢森,你可以不用講了。你設計的這個框架漏洞百出!”
包括漢堡在內,所有人都有點發呆,誰也沒想到這個新來的家夥說話如此不留情麵。漢堡的臉色有些難看,不過很快回複平靜,大度地說了句:“因此才需要你發揮天才來彌補。”
很明顯,漢堡這句話是柔中帶剛,表麵上很謙遜,但隱含的潛台詞是: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蓋瑞。他倒是毫不含糊,起身走到白板前,開始分析講解漢堡的設計存在的漏洞,然後大致講了自己的設計思路。語氣平緩,絲毫沒有開場白那樣的咄咄逼人,思維縝密,邏輯性極強,總共講了大約三十分鍾。他講完,會議室裏的其他所有人,包括漢堡在內,都沒說話。其實每個人都聽懂了,蓋瑞講的每一點都命中要害。
蓋瑞是通過公司一位負責市場的副總的大力引見被直接招進來的,甚至沒有經過麵試,而那位副總不懂技術,因此我們相信蓋瑞在進入公司前不可能接觸過這個軟件係統的任何技術細節。我們研發的那套係統相當複雜,結構設計也算得上獨特,而他在聽了十五分鍾後就立刻對該設計的全局了如指掌,將優缺點洞察無餘。
但凡有點水平的人都比較牛,蓋瑞也不例外。在技術部裏屢屢上演的戲碼是:蓋瑞看完或聽完一位(或幾位)技術人員的講解後,隻用一句“你寫的東西是垃圾!”作為評價。當然,評價完之後他會立刻說出自己的辦法,配合以仔細講解。事實證明,每次他都是對的。
技術部裏的每個人都從蓋瑞身上受益匪淺,這在蓋瑞後來離開公司後越發顯現出來。與老道絕然不同的是,蓋瑞在公司期間自己從來沒寫過一行程序代碼,每次都是把任務交給其他人去寫,他隻告訴那人如何如何做。大家後來私下裏一通氣才發現,蓋瑞給不同的人發指令(指導)的方式因人而異,他總是能找到讓這個人能快速理解的方式來發出指導信息,而這個人也總是能很快上手。次數多了,每個人都有在六祖的點撥之下頓然開悟的感覺。
不過,讓大夥更吃驚的是,有人了解到蓋瑞並非IT出身,他進入IT行業才不到三年。
記不得是02年還是03年,蓋瑞在家開了個Party,我們都去了,在Party上認識了一個蓋瑞從少年時期就熟識的朋友。這位名叫吉姆的朋友聊天的時候告訴我們,蓋瑞對很多事物都有過興趣,而且隻要他感興趣,很快就能達到高手水平,比如圍棋,蓋瑞還為此專門去過日本找高手較量。但是,蓋瑞對事物失去興趣的速度也很快,而他是一個完全憑興趣作事的人。
蓋瑞大學畢業後寫了本科幻題材的書,一出版就上了暢銷書排行榜,但之後他對寫作失去了興趣,從此再沒寫過東西。但是他的腦子從來不閑著,上帝才知道他的腦袋裏都裝了些什麽新奇的玩意兒。
“你們知道嗎?” 吉姆說:“我有個朋友是個作家,每次沒創作靈感了就來找蓋瑞聊天,每次聊完回去就能寫出一本暢銷書來。他對我說:如果繆斯(主管創作靈感的女神)是男的,她的名字一定是蓋瑞。”
聽吉姆說蓋瑞會下圍棋,我並沒太吃驚。圍棋在美國雖然很少人會下,但是腦力勞動的人群裏,不少人對它很著迷,蓋瑞喜歡下也沒什麽可奇怪的。
後來一次在公司吃午餐,我提到圍棋的事,他說他那次去日本的時候還不到20歲,曾下敗過一個頂尖高手,名字叫Masao Kato。說著,他把名字寫在了餐巾紙上,遞給我看。我當時沒太在意,回去在網上一查才知道,這個Masao Kato竟然就是加藤正夫!這下我不得不有點懷疑蓋瑞在吹牛,於是就聯係我在國內的一位朋友,這位朋友是位業餘七段圍棋手。聯係好以後,我安排這位朋友和蓋瑞通過一家圍棋網站下了三盤棋,結果蓋瑞全勝。後來我這位朋友告訴我:你們這位老美的實力至少是專業七段以上!
再次見到蓋瑞的時候,我問他是幾段,他聳了聳肩說:我沒入段,下圍棋完全是憑興趣,就象我已經不再對它感興趣一樣。
蓋瑞的神奇事跡還沒完。還是在前麵提到的那次Party上,我一邊在他家書房的一排頂天立地的大書架前轉悠,一邊隨意吹著口哨。過了一會兒,我已經不再吹了,卻聽到有人用鋼琴正在彈我剛吹過的曲調,回頭一看,是蓋瑞,他站在客廳的一架鋼琴前,一邊彈一邊用得意的神情看著我。
我當時吹口哨完全是無意識,聽蓋瑞彈出來我才發現自己剛才吹得是老電影《上甘嶺》裏的那首著名歌曲。這首歌蓋瑞事先聽過的可能性有多小,中國人應該不難判斷。難道他聽我吹了一遍就把譜子全記住了?我無法相信,就故意又吹了一首《北京的金山上》。這首歌別說老美,國內的80後們估計都沒幾個能完整不拉地唱下來。蓋瑞一手插在褲兜裏,一手端著酒杯,不眨眼地看著我吹完,然後把酒杯放在鋼琴蓋上,立刻把這首歌彈了出來。我又試了另兩首歌,他都做到了!
我記得我當場說了句(原話):“你他媽是個天才!”蓋瑞聳了一下肩:“很多人都這麽說。”
蓋瑞在公司裏待了一年多後辭職離開,辭職原因眾說不一。有人說他找到了更好的職位;有人說他自己開了家公司;也有人說他把自己的一項專利賣了,發了大財,享受人生去了,這些說法後來都被證明是瞎猜,因為我後來又見到了蓋瑞。
那是蓋瑞離開公司三年多以後,我在回國途中,在機場候機的時候意外和他巧遇,當是他正在等去日本的飛機。
閑聊中我問他近況,他說他離開公司後去了一家給好萊塢做特技的電腦公司,因此迷上了3D圖象,目前在另一家圖象技術公司裏負責研發。他們已經搞出來一種3D圖象處理芯片,用戶不用戴專門的眼鏡就能在普通計算機顯示器上觀看3D圖象。但是其中有些技術,可能與日本一家公司的某項專利技術有衝突,有侵權嫌疑,引起了對方不滿,他這次去就是為了解決這事。
我本來想問:就你一個人去?話沒出口就咽了回去。我知道,就憑蓋瑞這腦子這嘴,他根本不需要幫手。即使一個人,也足夠讓對方喝一壺的,讓他去折磨一下日本人吧。
後來我再沒見到蓋瑞。
忘了說了,蓋瑞的最高學曆是本科,在大學裏學的是心理學。
圍棋那段顯然是外行在胡吹.全美國的腦子加起來也下不過加藤正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