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縮的刀 （15）

7

 

在孟嘉途把安林的程序芯片裝在“銀河之盾”上以後，他在一個小範圍內試運轉了一天，確認改裝後的“銀河之盾”沒有造成顯著的網絡速度下降。一定程度的下降是不可避免的，隻要沒有下降到足以令用戶抱怨的程度就行，而且，好在隻需要運行三天。試運轉結束，他把掃描結果交給安林。

“這是針對哪個範圍的掃描結果？”安林一邊翻看著記錄一邊問。

“是西高新區新蓋的一個家屬區，裏麵大約有400台電腦，小區的局域網也用了“銀河之盾”，目前正在安裝調試階段，我就順便做了個測試。”

安林點點頭：“區區400台電腦就掃描出來56條記錄，這中獎率也太高了點。”

“這也是我來找你的原因。你寫的程序我看了，其它部分我沒意見，就是篩選算法那一部分比較複雜，我沒時間細看，隻看了個大概，會不會是你的篩選條件太寬了？”

安林仔細看完全部記錄，才說：“這56條記錄倒是全都符合篩選條件，也就是說，2300台電腦會產生340條記錄，不算多！這就叫‘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走一個！’”

“你用的是什麽算法？”孟嘉途好奇地問。

“說來話長。”安林把記錄放到桌上，倒了杯水遞給孟嘉途，“你看到的那個算法其實是備用的，我估計一般用不上它。象尋找發貼人這樣的計算，不需要複雜算法，按照關鍵字查找就應該夠了，隻要把關鍵字設計正確就行。我問你，那個貼子的最大受害者是誰？”

“當然是西島酒店。”

“沒錯，也許還有西島酒店的合作方，比如新海集團，它就是西島酒店頂層裝修的工程承包方。換句話說，這個發貼者與西島酒店或者西島酒店的合作方，一定是某種意義的對手或者敵人，比如說西島上的其它酒店旅館，或者是參與西島酒店裝修工程競標但是最終失敗者，或者是被西島酒店解約的旅遊公司等等。如果設置這樣一些關鍵字，‘西島酒店’、‘酒店裝修’、‘展示會’、‘新海’、‘競標’，或者幹脆就是‘西島’兩個字，在被掃描的電腦上所有的Word文檔、電子表格、PDF文件、上網記錄等等這些目標裏搜索這些關鍵字，一旦找到任何一個關鍵字就把這台電腦挑出來，這就是這56台電腦被海選上的過程。比如說這台電腦，”安林說著拿起記錄指著其中一條，“裏麵有一份Word文檔，題目是《西島酒店服務項目清單》；再看這台電腦，裏麵有一個電子表格文件，文件名是‘工程預算分類’，其中一個標簽的名稱是‘工程預算之六：室內裝修’。使用這些文件的人，當然不能說他們就是嫌疑人，但是至少值得我們進一步關注。”

“下一步，你打算一台台黑進這些被選出來的電腦？”孟嘉途問。

“隻能這麽做嘍！除非你有更好的辦法。電腦掃描隻是初賽，接下來是預賽，需要我一台台地看。運氣好的話，預賽結束就應該能把嫌疑範圍確定在三台電腦以內，它們就是決賽選手。”

孟嘉途一邊翻著記錄一邊說。“這個辦法理論上可行，那就試試看吧，不過我懷疑你可能會把真正的嫌疑人漏掉。”

“有這可能，這就是那個備用算法發揮作用的時候了。如果三天後一無所獲，我就激活這個算法，隻需要我的電腦聯到裝了‘銀河之盾’的服務器，發個指令就行了。當然，這個算法運行起來會慢一些，需要七到八天。”

安林原以為孟嘉途聽了立刻會跳起來，沒想到孟嘉途沒著急，反而一副神清氣定的表情：“就是想考驗考驗你小子老不老實！你設置的這個小伎倆我已經看出來了，而且我在‘銀河之盾’上已經做了屏蔽，我的屏蔽不打開，你的指令不管用。”

安林一聽笑起來：“既然把程序交給你了，就沒打算瞞你。算法的事那是後話了，咱們先用關鍵字這招，不靈的話再說。”

“你那個算法我沒看懂，安大俠給啟蒙一下？”

“你這不是罵我老安嗎？這可讓我如何消受得起？！不過呢，網絡安全方麵你老兄是我的老師，數據分析可是我的看家本領，聽我慢慢道來。”安林出去倒了杯咖啡，邊走邊喝了一口：“這個算法簡單地說，就是根據你的行為判斷你將來可能會幹的事。比如說，有兩個人，我們知道他們過去一天裏的三次網上活動。第一個人，先在網上遊戲網站玩了一個戰爭類遊戲，然後在一個體育網站上看了場拳擊賽，最後在一個在線影視網站看了電影《盜火線》和《殺戮之城》。另一個人，先去了一家交友網站和別人聊了半天，然後在新聞網站流覽了一些台灣選舉的新聞和其它政治新聞，最後在一個論壇裏發了兩篇曆史方麵的貼子。現在我問你，這兩個人裏，誰有可能成為恐怖分子？”

“前一個。”

“正確答案是後一個。往簡單了說，恐怖分子衝錢去的極少，基本上都有政治動機，因此關心政治的人比有暴力傾向的人更有可能成為恐怖分子。別看我，這不是我的分析結果。這是往簡單了說。往複雜了說，這個答案是用一個美國人發明的算法經過計算得出的結果。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的行為都有內在的邏輯，即使是非理性的行為也有邏輯，比如說，一般大樓入口處的玻璃門，門上都會寫著‘推’字或者‘拉’字。假設有這樣一扇玻璃門，門上什麽字都沒寫，那麽有的人走到它前麵的時候，總是下意識地去推門，而有的人總是下意識地去拉門。還有的人，即使門上寫著‘推’，他仍然會下意識地去拉。你可能會說這隻是每個人的習慣不同，沒錯，但是，習慣就是邏輯！一個習慣於推門的人和一個習慣拉門的人處理同一件事情的方式會截然不同，比如與人發生爭執，推門的人一般不會主動讓步，而拉門的人卻多半會；網上購物，拉門的人比推門的人更有可能多家比較之後再做決定，因此，國外就有商家把商店大門設計成推拉都可以的那種，然後給推門和拉門設計了不同的門鈴聲，這樣當有不同的顧客進門時，售貨員會根據不同的鈴聲對這位顧客的購物習慣和心理有個初步的估計，比如這位顧客是否喜歡售貨員不厭其煩地介紹商品，是更關注商品質量還是更關注價格，等等，這樣售貨員就會在接待時采取不同的推銷策略。當然，這樣的估計不可能百分之百準確，售貨員需要靈活應對。”

孟嘉途看著安林，如同新兵在看連長做示範。

“明白了吧？人的任何行為都有內在邏輯，這些邏輯在理論上都能用數學算法和模型表達出來。注意我說的是‘理論上’，因為到目前為止，我們人類在用數學模型預測人類行為這方麵的成果非常有限，與我們在數學自身領域達到的高度相比完全不成比例。我使用的那個算法，是這些成果裏極其微不足道的一小塊。”

“沒想到我此生還能親耳聽見安大俠終於謙虛了一回，我可以死而無憾了。”孟嘉途誇張地閉起眼睛，頭向後靠在了椅背上。

“不是我謙虛，因為那個算法不是我一個人弄出來的，我不過是踩在了另一個高個兒的瘦肩膀上。”

“這位高人是何方神聖？”

“我的大學同學，比我高一級，和我不在一個係，是學數學的。這位仁兄在美國一名校念完數學博士，博士論文被一華爾街的金融公司看中，對其誘惑以美刀，我這位同學沒有辜負國家人民的希望，倒在美刀之下。他後來搞出來一個數學模型，這個模型幹的活兒用一句話說就是：它比你還清楚你將來可能會買什麽股票。我的那個算法，是我這位同學畢業前自個在宿舍邊洗衣服邊琢磨出來的，但是既沒寫論文更沒發表，就拿一黑板和幾張紙給我嘩嘩講了三個鍾頭，說就算是臨畢業送我的禮物。在大學那會兒我數學還不錯，就花了一個禮拜時間給整理出來了，後來我做的畢業設計就是把這個算法寫成程序。”

“這人是個天才！”孟嘉途由衷地稱讚道。

“是啊，中國的天才都沒在中國待著，悲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