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海集團總裁周競群習慣每天早晨八點走進公司大樓,這個習慣他從公司成立那天就開始保持,已經保持了快二十年。
這天一早,他和平時一樣,身穿西裝走進了新海大廈,一路走一路和員工們打著招呼:“小劉,來這麽早?昨晚沒看球嗎?沒看就好,中國隊又輸了!”“虎子,瞧你眼睛紅的,是不是昨晚又加班了?”“老陳,你愛人的病好點了嗎?有什麽困難提出來,看公司能幫上忙不。”
在員工們眼裏,周競群算是個平易近人的老板,但是他的舉止態度裏有一種讓人無法接近的威嚴。即使在他一臉微笑地和員工們拉家常的時候,他的這種威嚴仍然能讓人很容易感覺到。和周競群有直接工作來往的員工們對他的威嚴有更真實的體驗,他發火的時候,用雷霆萬鈞來形容毫不過份,因此有人偷偷給他起了個外號“笑麵虎”。
周競群年輕的時候,和那個年紀的大部分年輕人一樣,到農村的廣闊天地裏揮霍了幾年自己的青春,回城後進入汽輪廠當工人,結了婚,有了兒子。 84年他從廠子裏辭了職,義無反顧地跳進商海,九十年代初成立了新海工程公司。這麽多年來,公司逐漸壯大,從一個單純的土木工程公司發展到了一個跨行業的集團,經營範圍從土木工程、裝修裝潢這些小打小鬧,擴展到房地產、化工產品、新型建材、IT等領域,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新海集團三個月後將會正式掛牌上市,那是周競群盼望已久的時刻。
周競群不知道員工們給自己起的外號,如果知道,他不但不會生氣,相反會很高興。虎是他最喜歡的動物,他喜歡虎的一切,更喜歡有人把他本人看成一隻虎。本來嘛,商場如戰場,沒有虎的迅速、凶猛、有力和威懾,怎麽在如今的商業世界裏獨領*?
剛下海的時候,周競群並不是虎,即使不能算是羊,最多是一隻狐狸。變成虎的過程並不一帆風順,期間他做了不少他現在不太願提的事。比如那年,他的公司給一所小學蓋一座教室,剛蓋好一個月,距離新港一百公裏外的一座城市發生了一次地震,震級不大,隻有三點幾級,很多新港的居民甚至沒有感覺到地震的發生,但是那座教室樓卻被震裂了,在樓的中間部位從頭到底裂開了一道縫,它成了全新港市唯一一座被三級地震給震壞了的樓。那天是周末,樓裏沒什麽人,可是偏偏有一個孩子當時進樓去上廁所,正趕上地震,掉進了樓縫裏,等大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再比如後來有一年,他的公司得到了郊區田家村的土地開發權。和村裏居民們商談拆遷款的過程一開始很順利,直到碰到田萬林一家。田萬林在當地做點生意,發展得不錯,蓋了兩幢三層的房子,一幢小的自己家人住,另一幢大的分成一間間的門麵房出租。周競群打算按照普通居民的標準支付田萬林拆遷款,田萬林不願意,因為他出租門麵房每年有一大塊收入,而他們是異地拆遷,要搬去的地方很靠近新港市,地價貴,他要想重新蓋同樣門麵房,成本高得多,新海集團付的拆遷款根本不夠。雙方反複商量多次,都沒法達成協議。田萬林其實已經作出了讓步,他依照的是政府頒布的平均地價算出來重新蓋門麵房的成本,周競群仍然不同意。後來周競群下令強拆,田萬林兩口子眼看著自己一生心血掙下的房產就要保不住,在自己的房頂上雙雙點火*。田萬林的老父親目睹這一切,心髒病突發去世。田萬林的大兒子試圖阻攔拆遷,被拆遷隊從推土機上扔了下來,摔斷了一條腿。田萬林的老母親受不了刺激,精神失常。
這些事雖然在當時掀起了軒然大波,網絡和媒體不斷地跟蹤報道,但是後來都被悄無聲息地掩蓋了下去,一個多月後就已經幾乎沒人再關注它們。全力保護新海集團,這不僅是周競群的信念,無疑也是一些有權力的人關心的事。新海集團是市裏數一數二的利稅大戶,而且是新港市最具實力的地產開發商,同樣都是賣地,隻要對方出得起價錢,賣給外地的大開發商不如賣給本地的,現在不是講雙贏嘛。
對周競群來說,這些事帶給他唯一的困擾,就是那段時間他不得不整天關閉手機,出門躲著記者,但是他知道,這段時間不會太長。如今的時代是個注意力的時代,而人類的注意力是很容易轉移的。後來事情的發展果然驗證了他的預想。其實,那位一隻手在寫《資本論》,另一隻手在女仆的大腿上摸挲的祖師爺早就說了:資本的積累是血淋淋的。因此這類事情在周競群看來,如同吃飯睡覺一樣正常。既然是隻虎,就不能指望它表現得象羊,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
周競群走進了自己位於大樓頂層的寬大的辦公室,把手機放在辦公桌上,登錄進電腦,按了桌上的對講器按鈕吩咐秘書呂晴給自己砌一杯碧螺春,他知道這個時候呂晴應該還沒來上班。做完這些,周競群來到落地窗前,注視著樓下正在進入大樓的公司員工們。這也是他的一個習慣,好象不這麽做,他就無法體現自己是這些人的衣食父母。
他在人群裏看到了呂晴,她身穿一套和昨天不同的職業裝,邁著頗有氣質的步子走進大樓。這個丫頭是他從一家外企挖過來的,他喜歡她作事的幹淨利落,喜歡她悅耳動聽的嗓音,和對待任何上司的不卑不亢的態度。上個月的一個周末,周競群想起有一份文件需要自己過目,於是來到公司辦公室,卻發現文件不在自己這裏,就給呂晴打電話,呂晴告訴她文件被鎖在了她的文件櫃裏。周競群要呂晴來一趟公司,卻被呂晴口氣委婉地拒絕了,她的理由是周末她不工作。掛斷電話,周競群沒有生氣,反而有點喜歡這個有點個性的丫頭。星期一上班,周競群一進辦公室就看到那份文件端端正正地擺在辦公桌上,而一杯碧螺春早已砌好,正冒著熱氣。見到呂晴,她還和平時一樣從容大方,就象從沒接到過他電話,也不知道碧螺春這回事兒一樣。
周競群看到羅景深的車停在了停車場的老位置,上身一件紅色T恤,下身一條米色休閑褲的羅景深從車裏出來,朝大樓走來,一邊走一邊從口袋裏拿出公司的身份牌掛在脖子上。羅景深是從美國一所名校畢業的化學博士,七年前回國,被周競群招了公司。羅景深吸引周競群的地方是他的專業。當時新海集團已經擁有了一個研發部門,專門搞新型建築材料和新型化學工業產品的研發,部門缺少一位有學曆有能力的領頭人。周競群仔細研究了羅景深的簡曆,對他在美國搞的幾個專利產品印象深刻,認為他會是一個合適的人選,後來事實證明周競群的眼光不錯。羅景深加盟不久,就帶領他的研發小組搞出來了一種多用途水泥添加劑。一般標號的水泥與這種添加劑混合使用後,不僅凝固強度大大增加,而且水泥的消耗量大為減少,為開發商節約了大量建築成本。一時間,新海集團的這個新產品成了市場上的搶手貨。
周競群在人群裏看到許和文的時候,臉上略過一絲鄙夷。和呂晴、羅景深相比,這個人跟他的時間最久。許和文和周競群從小就認識,兩人是鐵哥們兒。新海集團剛成立的時候缺少資金,許和文找到周競群,說他願意投入了一筆資金,條件是他來擔任財務主管。周競群當時正為資金發愁,病急亂投醫,沒多想就同意了。後來公司越做越大,周競群越來越對許和文不放心,彼此之間雖然表麵上仍然一團和氣,但心裏各自的小算盤越來越多,而且算的越來越不是同一筆帳。周競群曾經考慮過換掉許和文,但是許和文在公司的股份隻比他少一點點,沒有拿得出手的理由不能輕易把他換下來,而且,許和文當初投入資金的時候跟周競群簽了協議,約定除非許和文自己主動離開公司,周競群不能解雇許和文;如果許和文被解雇,周競群必須付給許和文價值公司股票30%的賠償。依新海集團現在的規模和業績,這是一個周競群絕對不願意支付的數目。如今,公司即將上市,擺脫許和文的成本將會越來越大,想到這點,周競群不禁鄒了鄒眉頭。
正想著,電話鈴響了,周競群拿起聽筒,是市委秘書長葛從國打來的。新海集團正在給市委蓋一座新的家屬小區,葛從國囑咐周競群在上市前的衝刺階段不能出任何紕漏,尤其要保證工程質量,按時完成。周競群保證了一番。
葛從國最後說:“最近有人反應,說你們下屬的裝修公司給西島酒店裝修頂層的工程有質量問題,有這回事嗎?”
“沒有這回事,不是質量問題,是有客人使用不當造成的。當初裝修完工的時候,我們的人跟他們說不要急於投入使用,部分塗料需要時間完全幹透,沒幹透的話就住人,客人使用的發膠洗發水這些東西,滴到牆上有可能會造成塗料凝結,發出異味。他們不聽,結果現在有味道了就來找我們的麻煩。”
“無論如何,要盡快解決這件事,不要鬧大了。”
“是,我一定盡快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