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四季：芒種（2）

晨生的母親在選擇兒媳婦這件事上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眼光，當初從媒人推薦的幾個人選當中選中月蓉，是因為月蓉在她印象裏是個過日子的人。很快，她發現自己的選擇沒有錯。月蓉從踏進佟家的第一天起，就開始從容不迫，有條不紊地承擔起佟家媳婦所應當擔負的家務，做事手腳麻利，為人樸素實在。而且晨生母親能看得出來，兒子對自己的媳婦也很喜歡，想到以後有她在兒子身邊作伴，自己多少可以放心了。 

一個月以後，晨生向父母告別，帶著自己的新媳婦回到了西安。對月蓉來說，西安是個十八裏鋪怎麽也比不上的大地方，可她沒想到的是，在“福臨樓”裏竟然有這麽多講河南話的老鄉，讓她一下子倍感親切。 

剛來的第二天晚上，店鋪關張以後，晨生的朋友們專門準備了一桌菜，給他們倆接風。老五端著酒杯來給他們敬酒，喝了幾杯的他嘴裏口齒不清地說：“弟妹，我這晨生兄弟是個實在人，跟他你算是跟對人了。以後有什麽事情用得著我，盡管說，別客氣，咱們就算是一家人了。” 

比晨生小幾歲的茂生，從懷中掏出包在紅紙裏的賀儀塞給晨生：“生哥，成了家，有人管了，以後怕是沒機會和咱們一起玩通宵了。” 

晨生笑起來，借著酒勁大聲說：“怎麽會？成了家我也是佟晨生不是？我佟晨生可不是那種娶了媳婦忘了朋友的人。” 

“好，這話夥計們愛聽。”茂生又給自己和晨生倒滿酒，兩人一飲而盡。

 

西安城西北角有條名叫西倉的巷子，呈十分規則的長方形，四條邊按照方位分別被叫做西倉東巷，西巷，南巷，北巷。長方形所圍住的中間地帶，從唐朝起一直是政府倉庫所在地，西倉的名字由此而來。後來倉庫沒了，巷子留了下來，幾百年來逐漸成為西安城一處花鳥魚蟲的集散地，直到今天仍是如此。西倉的花鳥魚蟲各有自己的領地，互不侵犯，這些領地隨著時代的變遷有所變化，但都沒有超出西倉的方圈子。上世紀三十年代末四十年代初，東巷的大部分被各種各樣的蟲子所占據，其中大部分是蟋蟀。一到巷口，就能聽到此起彼伏的蟋蟀鳴叫，和一群群聚攏在一起的人。那個時候，玩蟋蟀的每月逢五一小市，逢十一大市，如果有重大賽事，也會連續幾天開市。眾玩家聚在一起，捧出自己心愛的蟲，和別人一比高下。晨生和茂林都是這裏的常客。 

那天傍晚，吃過晚飯的晨生約了茂林一起逛蟲市。晨生在東巷口剛一露麵，就被人一把揪住了袖口：“可算尋見你了！上次贏了我的黑龍，正要尋你報仇呢！這兩個月跑哪去了？” 

“他呀，回家娶媳婦去了。”沒等晨生回答，茂林搶先答道。 

“我說呢，怎麽最近沒見你。恭喜恭喜！”對方拱了拱手。晨生笑著還了禮。 

“恭喜歸恭喜，仇咱還得報。來吧，把你的‘二將軍’請出來吧。”對方說著，拿出了自己的蟲匣，蹲下，把蟲匣擺在麵前的地上。晨生還沒說話，茂林又搶了先：“先別急，強子。‘二將軍’出帳前，先讓我的青頭會會你。”說著，從懷裏掏出蟲匣，放在地上掀開蓋子，裏麵立刻傳出一聲響亮的蟲鳴，引得大夥紛紛聚過來看。這隻青頭果然生得好相貌，須長齒尖，盔明甲亮，一直保持著蓄勢待發的姿勢。眾人看了，紛紛稱讚。 

強子是衝著“二將軍”來的，本打算拒絕茂林的挑戰，但是一看青頭這架勢，如果自己不接受挑戰，眾人無疑會認為自己膽怯，於是毫不猶豫地揭開了蓋子。“好，來吧！”強子的黑龍雖也不弱，但是和青頭比還是差些，七八個回合之後就敗下陣來。青頭戰勝對手，驕傲地發出更加響亮的鳴叫，引來了更多的觀戰者。接下來，青頭一鼓作氣，連續擊敗五名挑戰者，一時獨霸擂台。 

茂林正得意著，人群外傳來一聲：“夥計們讓讓，讓我的‘火玲瓏’來現現醜。”這人還沒露麵，眾人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誰來了，紛紛讓開一條路。隻見進來一位五十左右的胖子，麵色紅潤發亮，穿青布衫，光頭，手裏捧著一隻做工精致的蟲匣。茂林一見連忙拱拱 手：“魁哥，我這點小蟲怎麽敢在您麵前現眼？” 

“這話不對。”魁哥走進圈子，茂林對麵那位早知趣地起身讓位，魁哥也不客氣，一邊盤腿坐下一邊說：“擂台如戰場，隻認實力不認人。剛才我還沒進巷口就聽見蟲子叫了，是這隻吧？一聽就知道是好蟲！沒點底子，弄不出這麽大動靜。來，和我的‘火玲瓏’來一局。”說罷，掀開蟲匣的蓋子，眾人紛紛伸長了脖子。匣底臥著一隻蟲，外表極平常，隻是麵門從額頭往下有一條紅色的線，鮮亮而威風。兩人互相驗了對方的蟲草，開始比試。青頭顯然意識到對方來者不善，不再象前幾局那樣咄咄逼人，火玲瓏更是一副無精打彩的樣子。雙方僵持一陣，最後還是青頭忍耐不住，主動出擊。幾個回合下來，青頭沒占到絲毫便宜，反而在火玲瓏的反擊下節節擺退。眼看青頭就要招架不住，茂林急了眼，用蟲草伸到青頭腹下一挑，青頭借力一下子跳到“火玲瓏”背上，張開利齒對準“火玲瓏”的脖子就是一口，這一突如其來的變化讓“火玲瓏”措手不及，毫無提防，脖子幾乎被咬斷，立刻就癱軟在地，動彈不得。看到這一幕，魁哥勃然變色，怒目圓睜，一把揪住茂林的衣領：“小子，你玩蟲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麽下三濫的手段竟然敢用？不想在西倉混了嗎？別的先不說，打算怎麽賠我的‘火玲瓏’？”茂林漲紅著臉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低聲問：“你想要多少錢？”魁個沉吟了片刻。“它是我花三百塊買來的，你照價賠償就是，養了這幾個月的花費我就不管你要了。今天是初十，給你十天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