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教父》裏那些被剪掉的戲

       前些天看了一部名為《教父傳奇》（The Godfather Saga）的電視電影，算是個不大不小的驚喜。影片實際上就是《教父》係列的前兩集，但是它把原片進行了重新剪輯，按照教父家族兩代人奮鬥的時間順序，將兩部影片的故事順序重新安排了一遍。不過，令我感到驚喜的是，它還將《教父》係列原片中一些被剪掉的內容加了進來一起播放給觀眾。能夠看到這樣一部經典在科波拉手中是經過怎 樣的取舍而誕生的，對我這樣的 《教父》迷來說實在是件很過癮的享受。我大致給那些被剪掉的戲分了一下，並試著猜測一下它們被最後剪掉（包括重新組合）的原因，當然，這些僅是個人的淺見。
　　原因之一，這些戲經過調整後，更能體現出電影“無聲勝有聲”的魅力。
　　有兩個很突出的例子。第一個例子是，在講述年輕的教父維托．科萊奧尼（羅伯特．德尼羅飾）的發家史的那一部分情節裏，有這樣一段他丟掉工作的戲，未經剪輯的順序是這樣的：
　　段落一：年輕的維托在雜貨店裏工作，他也是個顧家的好丈夫。有天他下班回家，順便買了個桔子，送給在家忙碌的妻子。在飯桌上，他拉住妻子的手，給了她一個深情的吻。
　　在若幹場戲之後。
　　段落二：地痞法努西帶著他的侄子來到維托工作的店裏，要店老板給他侄子安排個工作。店老板無奈，隻好請維托把工作讓給他。維托失了業。
　　段落三：維托回到家裏，悶悶不樂。在飯桌上妻子問他：“老板對你好嗎？”心情不好的他簡單地回答：“別提它了。”
　　在經過調整後，這一大段情節以最後以這樣的順序出現在《教父》第二集中：
　　一開始是一些鋪墊的情節，維托和朋友看戲，在後台目睹了法努西敲詐別人的場麵，朋友勸他別招惹法努西，因為他是黑手黨。然後開始了下麵的幾個段落：
　　段落一：維托回到家裏，悶悶不樂。在飯桌上妻子問他：“老板對你好嗎？”心情不好的他簡單地回答：“別提它了。”（這個段落出現在這裏，給觀眾的暗示是此時維托的心思顯然是在法努西的事上。）
　　段落二：法努西帶著他的侄子來到維托工作的店裏，要店老板給安排個工作。店老板無奈，隻好請維托把工作讓給他。維托失了業。
　　段落三：他從店裏回到家，在路上順便買了個桔子，送給在家忙碌的妻子。在飯桌上，他拉住妻子的手，給了她一個深情的吻。
　　即使是沒看過電影的讀者，也能體會到後麵一個編排的效果比前一個要好得多，它給觀眾的感覺是：維托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他有一種處驚不亂的可貴氣質。盡 管在當時的條件下，一份工作對他和他的家庭來說毫無疑問是至關重要的，但他並沒有因為丟掉了工作而影響心情，至少他沒有讓家人感覺出來。相反，在這種時 刻，他更加體現出了和家人相濡以沫的溫暖情懷。這不僅和《教父》第一集中所塑造的教父人物性格十分吻合，而且充分體現出了屬於電影特有表現手法的魅力：這是一種少有語言介入的，通過段落和鏡頭本身以及它們之間的組合來表現出的魅力，是電影語言的魅力。既然是語言，那麽表述方式的不 同，所造成的效果也會不同。同樣的段落和情節，在前一個編排組合裏，所能傳達給觀眾的僅僅是：維托心情很不好，因為他剛丟了工作。觀眾從中體會不到任何維 托本人的性格特征，因為這是任何人丟掉工作後都會有的正常反映。
　　不妨再看一個例子。
　　《教父》第一集有這樣一段情節，老教父的義子，歌星約翰尼請求教父幫忙，使他能夠在一部影片裏充當男主角，軍師湯姆．哈根奉命到好萊塢和那部影片的製 片人商量這件事。結果兩人談崩了，於是好戲上演：在一個淩晨，製片人心愛的一匹賽馬的頭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取下，放在了製片人的被窩裏。後來的事情可想而 知，約翰尼順利獲得了那個角色。
　　在未經剪裁的版本裏，這段情節是這樣安排的：
　　鏡頭一：湯姆和製片人談崩，離開了製片人的家。
　　鏡頭（段落）二：（場景切回到教父家）湯姆正在向教父匯報與製片人的會晤，說他不好打交道等等。教父問了些其它情況，然後說這件事交給克萊門紮去辦。 吩咐完，他們開始商議和索倫佐會談的事。在這個段落裏，有一個教父的正麵半身小全景鏡頭：教父坐在椅子裏，正在聽湯姆的匯報，臉上浮現著一絲輕鬆的微 笑。（姑且把它稱作“微笑鏡頭”）
　　鏡頭（段落）三：製片人的臥室。他醒來後在被窩裏發現了鮮血淋淋的馬頭，驚恐萬分地大叫起來。
　　鏡頭四：教父家。教父仍然在和湯姆及桑尼商量索倫佐的事情。
　　而在正式版的《教父》第一集裏，這段情節做了些不大的調整：
　　鏡頭一：湯姆和製片人談崩，離開了製片人的家。
　　鏡頭（段落）二：製片人的臥室。他醒來後在被窩裏發現了鮮血淋淋的馬頭，驚恐萬分地大叫起來。
　　鏡頭三，前麵提到的“微笑鏡頭”出現。
　　鏡頭四：教父家。教父正在和湯姆及桑尼商量索倫佐的事情。
　　可以看到，湯姆向教父匯報與製片人會晤情況的所有內容，被全部剪掉了，而“微笑鏡頭”是用一個“淡入淡出”方式和前麵“臥室馬頭”的鏡頭連接在一起 的。這樣的處理，表麵上似乎什麽都沒說，既沒交代湯姆如何向教父匯報，也沒交代教父如何作出反應，但實際上什麽都說了，從“臥室馬頭”到“微笑鏡頭”之間 所有沒交代的戲，都發生在了觀眾的想象裏，而觀眾看到的，僅僅是教父的微笑，如此輕鬆，如此愜意，就象剛剛飲完一杯醇香的葡萄酒。一絲微笑，即免掉了所有 的交代鏡頭，同時達到了那些鏡頭達不到的效果。有點象中國畫裏的留白，空空如也，卻意味無窮。
　　
　　原因之二，被剪掉的戲與影片的主線沒有必然的聯係，可有可無。從影片結構的緊湊性和影片長度控製上的考慮，剪掉它們成為在所難免。
　　屬於這類的戲，在所有被剪掉的戲中占絕大多數。《教父》第二集中，有段年輕維托受到法努西敲詐的戲。在那個鏡頭裏，維托正開著一輛小貨車在街上緩慢行 駛，法努西突然出現，跳上了車，開始敲詐維托。細心的觀眾會發現，維托車上裝的是衣服，而影片對這一點未作任何交代。在未經剪裁的版本裏，實際上從前麵提 到的維托失業，到他被敲詐，中間原來有一大段情節。維托先是認識了克萊門紮，然後和他一起合夥作起了倒賣二手服裝的生意，克萊門紮還曾挨家挨戶推銷服裝， 並順便和一家女主人勾達上了。這些內容本身雖然並沒有什麽毛病，而且還豐富了影片情節，但是從整體看，它們並不是教父奮鬥經曆所必須表現的情節，而與奮鬥 經曆有關的，隻有他被敲詐那一段。因為正是這個事件，促使維托下決心幹掉了法努西，並從此逐漸走上了成為教父的道路。所以在正式版中，認識克萊門紮的情節 被提到了前麵，而那一大段倒賣服裝的戲，被全部刪掉了。
　　因為同樣原因被剪掉的整段戲，還有下麵這些：
　　法努西在使維托失業以前，被幾個年輕人痛打的一場戲；佛雷多在來邁克爾家的路上，給老婆穿鞋的一場滑稽戲；老教父遇刺前，邁克爾和凱在賓館裏打電話的 一場戲；邁克爾在西西裏的妻子被炸死後，在醫院裏醒來，及後來回到美國的戲；邁克爾在會見參議員之前，與侄女（桑尼的女兒）和她未婚夫見麵的戲。
　　除這些以外，被剪掉的單獨鏡頭太多了，這裏無法一一敘述。
　　據科波拉自己說，其實他在《教父》第二集的拍攝過程中，還沒有對未來影片的結構有個清晰的想法，所以拍了很多事先計劃好的戲。到了影片的剪輯階段時， 他已經對影片平行敘事，兩條線索同時展開的結構胸有成竹了，於是對拍攝好的素材進行了大規模修改。除了導演自己從整體考慮作出的取舍以外，還有一些戲的被 刪是受影片長度的限製而不得以而為之。在美國發達的電影市場裏，電影的放映長度有時候會決定該部影片最後的票房，因為影片越長，一天裏能放映的場次就越 少，在一輪的放映周期裏的贏利也就越少。所以除非影片公司對該片的市場前景有十足把握（誰有這樣的把握？），一般情況下不會冒險把影片的長度定在3小時以 上。所以幾乎所有影片導演在影片最後定型後，都要再經過一番“痛苦”的選擇（刪剪）以使影片的長度滿足公司的要求。《教父》也不例外。以第二集為例，影片 先後一共剪出過三個版本出來，第一版將近四個小時，第二版三個小時，第三版，也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版本，兩小時四十分鍾。
　　現在看來，在這些被剪掉戲裏，我個人認為有三場戲如果保留下來，影片似乎會更完整，這就是下麵要說的原因三。
　　
　　原因之三，應當保留，但是出於其它考慮被剪掉的戲。
　　歸於這一類的幾場戲，都不太長，最長的也才5分鍾左右，所以應該不會是出於影片長度的考慮而被剪掉的。
　　在《教父》第一集的一開場，教父女兒盛大的婚禮的一段戲結束後，原來還有這樣一段情節：教父帶著他的三個兒子到醫院看望一個即將去世的老朋友。這段情 節本身屬於原因之二所歸類的那類情節，刪掉並不可惜。但是其中有一場邁克爾和老教父談話的戲，似乎有保留的必要。在整部《教父》係列中，他們父子倆的交談 的場景很少，事實上隻有老教父去世前兩人在花園裏的那一場，這樣的數量，對於展示兩代教父之間的心靈交流來說，實在有些不夠。被剪掉的那場談話，是老教父詢問邁克爾退伍後的打算，邁 克爾說還沒確定，初步準備回學校繼續法律的學業。從邁克爾的語氣中，能感到他不太希望父親過問自己的將來。如果這場戲能保留下來，觀眾對邁克爾想法的改變 過程會有一個比較清晰的印象，對他個人性格的刻畫也會起到作用，因為畢竟他和老教父是不同時代的兩代人。
　　另外還有一段戲，我認為應當保留。在《教父》第二集中，有一段表現維托和海曼．羅斯相識的戲。海曼．羅斯是《教父》第二集中科萊奧尼家族的主要敵人， 也是老教父年輕時就認識的合作夥伴。如果能用一場時間不長的戲，交代一下兩人認識的情況，會對同時在另一條線索上展開的情節作出呼應，使觀眾不至於覺得海 曼．羅斯隻是為了為科萊奧尼家族製造一個敵人而憑空編出來的一個人物。可惜的是它最後被剪掉了。
　　邁克爾在整部《教父》係列中，給人的印象一直是冷酷，不苟言笑。實際上如果能有一些情節，表現一下邁克爾性格中溫情和幽默的一麵，會使整個人物顯得更 豐滿。在原因之二裏提到的一場邁克爾和凱在賓館裏打電話的戲，就屬於展示邁克爾幽默一麵的情節，但是那場戲是一個大情節段落中的一段，而那個大段落的中心 是老教父遇刺，打電話的戲在氣氛上和整個段落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被剪掉是可以理解的。前麵還提到過一場戲，邁克爾在家裏會見侄女（大哥桑尼的女兒）和她的 未婚夫。在這場戲裏，邁克爾展示了他作為家長溫情的一麵，如果不單單考慮影片結構緊湊性的要求，留下這場戲會使邁克爾這個人物顯得更有層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