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子彈飛得再飄些

  看出來了，一腦袋鬼點子的薑文這次想玩一把黑色幽默，可是俺看完《讓子彈飛》的感覺就象喝兌了水的茅台。說它就是一部單純的西部+黑道+權謀的娛樂片，好象沒那麽簡單；可是說它是黑色幽默，卻又覺得它沒味兒，既黑得不夠徹底，也幽默得不夠搞笑。  

  本片視覺和聽覺信息之密集，在俺看過的國產電影裏隻有薑文本人的《鬼子來了》有一拚。好萊塢電影裏，鏡頭和對話同時如此豐富的，在俺的觀影範圍內鳳毛麟角。昆汀的電影對話夠多，但不象《讓子彈飛》這樣鏡頭短而數量多。與本片風格最近似的是蓋.裏奇的幾部電影，比如《兩杆大煙槍》和《SNATCH》。相比之下，後者比《讓子彈飛》冷得多，“笑”果也好。  

《讓子彈飛》裏的每個角色，或多或少，都有見不得陽光的一麵。張牧之和他的兄弟們都是土匪，自不必說；師爺（葛優）本身是個騙子；黃四郎表麵上風光體麵，其實是當地最大的黑社會。這幾個人湊到一起，除了黑吃黑，似乎也幹不出別的什麽來。黑吃黑的過程，是整部電影情節和笑料的來源。  

  說它不夠黑，首先是由於本片缺乏一部優秀黑色幽默影片應有的出人意料，一切顯得太普通。薑文的想象力沒充分發揮，有些應當很出效果的戲被草率處理。比如張麻子和黃四郎各自的手下裝扮成麻匪在街頭混戰，雙方在街心持槍對峙，忽然下起了雨，有人說了句什麽，然後雙方各自後退。退到不見了人影，卻開始對射。隻見一 道道彈跡在黑夜裏左右穿梭，卻看不見一個人影。這是全片俺看到的最有創意的一個鏡頭，一下調起了胃口，因為根據俺看黑色幽默片的經驗，故弄玄虛的鏡頭後麵，很可能緊接著一個出人意料（一般是爆笑）的場麵。結果期待中的出人意料沒有出現，下一個鏡頭平平常常，沒有任何出彩的安排。  

  記得《一條名叫旺達的魚》裏有一段戲，律師和綁架他的歹徒談判，拒不服從歹徒的命令。下一個鏡頭裏，出現在畫麵裏的律師衣冠楚楚，一本正經地重複著綁架他的歹徒（在畫麵外）命令他說的話。觀眾正納悶律師為什麽這次如此配合，鏡頭水平旋轉了180度並拉成全景，觀眾這才發現原來律師被歹徒提著雙腳，大頭衝下倒吊在樓頂邊沿。

  再說一個非黑色幽默類電影的例子。《倫敦上空的鷹》裏有段戲，一個英國飛行員和一個法國飛行員打起了架，英國人一拳把法國人打進了一間小破屋，然後嘴裏一邊嘟囔著“看我怎麽教訓教訓這家夥！”，一邊衝進小屋關上門。隻聽見裏麵一陣乒乓亂響，桌倒椅塌之後，門開了，走出來一位，整理了一下裝束走了---是法國人。 

  如果我是導演，會把前麵提到的“你是想睡我還是想殺我”那一段重新安排改成這樣：畫麵上隻出現張麻子一個人，他一邊脫衣服，一邊對著一個畫麵外人物說著什麽，言辭越曖昧越好，他的行為和言詞都顯示他接下來準備和這個畫麵外人物進行一次男歡女愛。接下來一個鏡頭就是出現在影片裏的那個：薑文摟著葛優躺在床 上。 

  說它不夠黑的第二個理由：台詞不夠酷。看本片前，俺在網上看到的不少評論說本片的台詞很搞笑，令俺頗為期待。看完卻有些失望，台詞不過如此，幾處據說比較爆笑的對白，比如“你是想睡我還是想殺我？”“既然當了寡婦，我就不能再讓她守活寡”等等，俺並沒覺得多有“笑”果；另外，張麻子一麵說著“你我不能有身體 接觸”，一麵把手放在劉嘉玲胸部那一段，也有點莫名其妙。還是那句話，放得不開，不夠邪，太一本正經。如果讓寧財神來寫台詞，至少會比現在這批更搞笑。 

  另外，總感覺張牧之（張麻子）行為舉止“正”了點，不夠邪氣。每次他出場，即使是正準備幹壞事，也是一副李向陽的表情。這裏麵有編劇的因素，也有表演的因素。

  越看《讓子彈飛》，越讓俺沒法不想到昆汀的《無恥混蛋》，因為兩片的風格實在太象，俺始終懷疑薑文從昆汀那裏借了不少靈感。不過他自己說《讓子彈飛》的構思早於《無恥混蛋》，不管怎樣，隻要不涉及版權，誰借誰無關緊要，借得好就行。

  本片玩得是灰色（不夠黑）幽默，情節上的一些不合理可以不必太較真，達到效果就好，但是不妨礙在這裏聊一聊。影片最後攻打黃家碉堡一場，連張麻子都說是四個對四百個，可是任憑他們四個把黃家大門打成蜂窩，又是感歎號又是問號，黃四郎竟然沒有絲毫還擊！門上的感歎號和問號是不是可以這樣解釋：問號---“俺們的子彈都快打完了，老黃你在裏麵嗎？” 感歎號---“在，但是導演不讓俺出來！”。 

  後來老百姓破門而入，觀眾都看得出那門不是鐵的。製作成本有限，可以理解。前麵的感歎號和問號的含義可以被再次解釋：問號---“這門能撞不？” 感歎號---“沒事，這門是薑文從俺爸開的紙板廠訂做的，撞！”。 

  說到製作，順便也提一下那幾場“滿地銀錠”的鏡頭。誰都看得出來，那些輕飄飄的銀錠是假的，製作成本不足，大家理解。但是，看著葛優的臉從一堆假銀錠裏露出來，讓俺沒法不出戲。故事發生的時期，至少“袁大頭”已經出現了，相比銀錠，銀元從質地份量到聲音都要好仿造得多，至少讓觀眾看不出假來不是什麽難事，不 明白為什麽非用銀錠。

  本片的表演環節是所有環節中最好的一個，所有演員的表現都可以用出色來形容，主角配角都是如此。葛優的表演比俺想象的好得多，俺認為僅次於他在《活著》和《黃河謠》裏的表現；薑文和周潤發憑自身演技自然發揮，張弛有度，頗見功底。兩位影帝飆戲，相比之下，周潤發更有喜劇天賦，薑文更有霸氣；陳坤這次的表現 堪稱驚豔，一個配角被他演得令人難忘；劉嘉玲，薑武，廖凡等人，都是主角實力演配角，駕馭各自角色遊刃有餘。

 影片開頭和結尾各有一次馬拉火車的場麵，很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原著裏就有，還是薑文的創造。在鐵軌上跑的自然是火車，可是沒火車頭，是一群馬拉著車廂在鐵軌上跑。西方的先進技術到了中國多少總會變點味兒，民國時候如此，今天也並不罕見。

  有人說《讓子彈飛》俗，俺沒這感覺。即使本片對社會道德有些什麽負麵影響，也不會比某些電視台的相親節目更嚴重。且不說對“俗”的定義因人而異，即使退一萬步說，本片真的滿足任何意義上“俗”的標準，俺也認為不是什麽問題。電影不過是個娛樂產品，隻要有觀眾喜歡看，這個產品就有足夠的存在理由。關鍵是作為娛 樂產品，電視節目的觀眾或多或少有被動接受的成份，而電影全部是觀眾主動（買票）選擇的。既然選擇權在觀眾手裏，他們當然有權選擇他們想看的任何電影。所以，對一部影片（不僅指本片）“暴力色情”的評論，不應該成為打壓電影和創作者的武器，而應該成為建立電影分級製度的推手。還有些評論認為影片缺少正麵教 育意義，對於寫這樣的文章的人俺無話可說。既然他們時刻不忘教育別人，那就別寫影評了，看看戛納影展缺不缺個書記之類的，去應個聘，看人家要他們不。 
    
   馮曉剛有一次談起薑文，說自己在拍電影上從薑文那裏學到一點，就是要出效果，就要做到極致（大意）。比如拍大場麵，如果製造不出來山崩地裂的效果，幹脆不如不拍，想其他辦法；塑造性格倔強的人物，幹脆就往一根筋去弄。昆汀在《無恥混蛋》裏，最後幹脆讓刺殺小組幹掉了希特勒，而且是以非常過癮的方式—衝鋒槍掃射！誰都知道是假的，但是觀眾不在乎，而且很喜歡這種很徹底的玩法。《無恥混蛋》不僅進了IMDB TOP 250 的名單，而且排名一度進了前50（目前87）。可惜這次該玩極致的時候，薑文自己卻沒玩好，如果玩好了，子彈本應飛得更飄；如果一黑到底，反而不會有人說它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