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上來了

我想說，海上升明月來著。想想，我好像表達不出來那種意境。
但是我給朋友說了，今天是中國的中秋節。還有幾個小時，全年最漂亮的月亮就要輪到我們了。

今天碰巧喊我來吃晚餐的，是一對70多歲的巴西夫妻。他們退休了，在地中海邊上買了個有大陽台的小房子。
我們家現在就是巴西旅館。女主人說。
我不想說她是個老太太。她完全沒有老的感覺，盡管她滿臉皺紋。太多人，二十歲就老死了，八十才埋。也有很多人，八十歲，依然鮮亮得好像清泉石上流。
聖保羅的人來來往往，很多都來我家住幾天。明天有誰誰誰，下周還有誰誰。
她說的時候，我就想起，城裏的親戚家變成招待所那個感覺。

你們家叫鬆樹客棧算了。可是你們那顆鬆樹也太可憐了。有客人指著陽台一角那個瘦高發黃的鬆樹哈哈大笑說。

我猜，鬆樹客棧這個東西可能有個梗。類似龍門客棧那樣。隻不過我不懂他們的語境。

這種時候我總有一些時空交錯的感覺。前不久我還給娃說，你媽我生在山裏的，不像你三四歲就去了那麽多城市。我小時候一直覺得，山外邊就是世界的盡頭了，那肯定都是懸崖絕壁。
娃一直追問 ，為啥媽媽你會那麽想。

那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嗎？
隻是讓我現在，在地中海邊上，和這些出生在地球那一邊來的人一起等月亮的時候，產生時空交錯的不實際的感覺。

客人裏麵，有個巴西阿姨，是主人夫婦兩個的同事。她從大學退休後，就去周遊世界了，其中在北京待了九年，在孤兒院做義工。

她說，那些小孩都是殘疾的。父母不要了。她還說，中國人的小孩大都是爺爺奶奶管的，因為父母壓力太大，需要工作，學習之類。
她有些中國小姑娘樂意找她說話，因為需要練習英語口語。
她還說，你們貧富貴賤之間的差距，不亞於巴西。

我不能判斷真假，隻覺得不自在，不過比起以前我往往會憤怒的反駁，現在，我心裏卻有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一點兒感觸。

好在她很快換了話題，她說她周遊世界之旅。她是意大利裔和葡萄牙裔的混血。她說，你知道的，很多巴西人都是這樣的。她這次終於找去了意大利的那個小地方，不過，早就一個親戚都沒有了。她說。
我想，她是根據姓氏來打聽的嗎？也會有，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那個感覺嗎？

月亮一直沒有上來。
女主人之前寫信說，請大家吃點心。
一個雞肉沙拉，一個棕櫚樹芯做的沙拉，擺盤都很漂亮， 味道也特別 ，幾個草莓泡在冰水裏也算一回事。還有一個黃瓜番茄沙拉。兩盤很薄的火腿。

最後，女主人的甜點，是她自己做的焦糖布丁。我就想起，我兒子壓根不吃放了吉利丁片的甜品。
女主人還開了一瓶酒說，這個算是葡萄牙的香檳，品質差不多，但是價錢便宜多了。
其實就是法國香檳，也就百十元一瓶吧。
前些年的話，我會心裏嘀咕一下，外國人還是小氣，而且吃的方麵太容易滿足了。

現在嘛，我居然能吃飽了 ，還心滿意足。並且想，小氣是一種自我保護。對別人大方，一般都期待更大的回報的。
這麽用心的擺盤，已經足夠讓人感恩了。更何況，還有一桌子南來北往的人，帶來的這五光十色的新鮮感。
這樣多好。
我出來的時候，在機場順手買的地方特色的點心。
一共也就百十元。我都覺得可能太貴了，也許會給人壓力感。
不行 ，下次咖啡我得蹭他們的。互不相欠，彼此輕鬆。

我還順便在附近中國超市買了油爆豬皮，女主人說，巴西人也做這個，她媽媽的最愛。

我又一次說，越來越發現，生而為人，種族之間，思維舉止的差距幾乎沒有。

千差萬別，往往更因為處在不同的發展階段。

等深夜告別，我們到了樓下去取車的時候，陽台上的老夫妻給我們猛揮手，原來他們是要給我們指，月亮早已從天邊升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