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九月,椰棗上市。那種甘甜很本分,香脆之後,略帶澀澀的餘味。我很愛 吃。然而朋友卻說,太苦澀了,簡直咽不下去。原來這果子的諸般滋味,是由品嚐的人自己取舍決定的
其實,我並不很愛吃水果。記得最好的水果,是我老家的。那是岷山和西秦嶺 的深處,三國演義裏說,陰平關七百裏無人之地。又說,陰平山高與天齊,玄鶴徘徊欲不前。魏國大將鄧艾偷襲蜀國,大軍到了陰平境內的懸崖峭壁,走投無路。鄧 艾身先士卒,裹著氈毯從懸崖上滾下去。他的寶劍掉進白龍江,江水從此奔騰不羈。魏軍直達江油,後主出成都投降,蜀國就滅亡了。
那個懸崖就是摩天嶺,等我的家人路過那裏時,英雄蹤跡早無覓處,隻剩下漫 山遍野的野生的草莓。
那是一種雪白的小果子,上麵布滿了黑色的小籽,不是很甜,卻草莓香十足, 遠遠不是我後來在任何地方買的紅色的大草莓可比的。五月間,那個小縣城裏,滿街都是提著竹簍賣草莓的人。出五分錢,賣草莓的人就用一張大大的樹葉子卷起 來,包上滿滿的一包,我們帶回去,醃上白砂糖,在冰箱裏放一會兒。再拿出來,已經半融化的草莓漿了。那滋味,回味到現在,才反應過來:那叫山水之靈氣,日 月之精華。
還有種水果叫做沙棘子。以前隻喝過當地酒廠的沙棘子飲料。那次,卻幸運的 見了這種水果。那次秋遊,老師帶我們爬南山,途間在白雲深處的村莊裏休整,接著就又迷失在一片密林裏。我們手腳並用好幾個小時,才從裏麵爬出來。剛出來, 轉過一個山頭,就看到一片金黃。那就是沙棘林了。那是種灌木,具體什麽樣子都記不得了,隻記得那密密麻麻的,酸酸的果實,那種金秋的絢麗顏色。
同學們有人尖叫,原來是幾隻斑斕的野雞跳過了。
還記得,金黃的深處,有個小廟,供的是南山娘娘,後來聽說,那是一個跳大 神的人家的女兒,有一年大旱,縣官讓那個跳大神的求雨,可是怎麽也求不下來,他就要被殺頭了。就在最後期限的那天,他的女兒跳進求神的火堆,一陣輕煙上了 南山,雨就下來了。
老家的野果子很多,常吃的還有野生的獼猴桃,酸棗,酸籽,黑莓,五味子, 板栗之類的。
爺爺說,大山的某處有個板栗溝,裏麵有個參天的大板栗樹,不知道多少年 了。成年累月的板栗連同刺掉下來,鋪滿一條山溝。有知道方法的人,不畏果刺進去,入這寶山,就能滿載而歸。
小時候,我們常常喝的飲料大多是我們當地飲料廠出產的,沙棘汁,獼猴桃汁 之類。然而,不知不覺,滿街都變成可樂,惠源了。
水果變成飲料,飲料的最高境界,男人們大概認為是酒吧。我們當地有各種 各樣的酒。
首先想起的,是白馬藏族釀的劄竿子。白馬藏,是藏族裏獨特的一族。史記上 說,西南諸夷,白馬為大。白馬人就是棲息在我的老家白馬河畔的一族人了。這族後來有個響當當的名字叫做“氐”。五胡亂華中的五胡之一。他們建立過成漢等一 係列政權。其中最有名的氐人政權就是和東晉打了一場生死存亡的大仗,肥水之戰的前秦。
解放後,這氐族最後的後裔,被劃分到了藏人一族。然而,他們的風俗,語 言,雖然被藏族同化,卻也有很大不同。特殊的年節,他們會唱自己的歌謠,有時候從開天辟地的洪水時代唱起,一直唱到,漢人奪我的田,藏人趕我上 山。。。。。。
遙想月光照著白馬河,是否要感慨世事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那一尊叫紮竿子的酒,是用各種雜糧釀的:玉米,青稞,大麥等等在。那些苦 寒之地的產物混合起來,卻醞釀出別一番清冽,溫潤,純和出來。那程序大概有章可循,而其中的機緣變化,卻是天數,無蹤跡可覓。隻等年關將至,酒成開窖,把 大酒缸搬到客廳,生上大大一堆柴火,族人們圍著酒缸坐下,把一排竹竿插入進酒缸。正好埋頭苦吸-----紮,就吸的意思。
老鄉們愛喝的還有蕎麥酒,苦蕎酒之類的。讓我記掛的是,有一次我錯過了柿 餅酒,我有個白馬藏鄉的同學邀請全班去他家。晚飯除了新鮮野菜,就還有柿餅酒。
我們老家的柿子常常一個有一斤多。做成柿餅之後,半透明,都有半斤多。買 上一點柿餅,老鄉就會送上些風幹的柿子皮,柔柔的,又有韌性,柿子的香氣之外,還有甜甜的柿霜在上麵。我愛柿子皮勝過柿餅。
那晚上,就看到柿餅做的酒,然而,黑乎乎的,我沒有敢喝。回去之後,爸爸 說,你真是錯過寶貝了。
其實,倒也不十分遺憾。擦身而過的東西,又何須歎無緣。
更何況,我並不好酒。我卻聽過傳說中的好酒。
那是我聽爸爸說,傳說五六十年代修寶成鐵路的時候,在山裏挖出一個唐代的 酒窖。那酒已經成碧綠的酒漿了。香氣難以名狀。工人們開懷暢飲,不久就都醉死了。
這故事真假不可考證了。這好酒也隻在傳說中。所幸人生漫漫的旅途,有那些山形水勢,風起雲湧陪伴,洗滌我那些濁氣和倉皇。伴我坐看碧草俊樹延綿,迎那風聲雨聲聲聲入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