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館打工日記
08/15/91------08/27/91
08/15/91
從上個星期開始,我在一家叫做“快樂”的中餐館裏打工。老板是一個美籍台灣人,老板娘是一個剛來美國不到一年的大陸女青年。
老板娘開朗大方,幹練,熱情,待人誠懇,十分能幹,整個餐館的事情基本上由她主持。她身材健美高大,模樣非常討人喜歡,大雙眼皮下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像一對水靈靈的葡萄珠,顯得機靈,能幹。看著這雙大眼睛我不由得會想到畫家筆下的古典美人,想到《紅樓夢》裏的王熙鳳,而且“皇後”,“公主”,這些詞會不由自主地在腦海裏蹦。小嘴巴也有特點,第二門齒向外擠,第一門齒向裏凹,她自己說是長智齒給頂出來的。正是這兩顆凸出來的牙,使得他說起話來顯得俏皮,不說話的時候嘴巴兩旁向外鼓著,使人感到好像有話要向外擠,硬被嘴唇給擋住了。第一次見麵我猜她隻有二十幾歲,但是她快言快語地說:“我叫英英(化名),今年37歲了,是工農兵大學生,某某某軍醫大的”。就是這位老板娘,她有著不尋常的經曆。
她是一位將軍的女兒,生長在高幹家庭,國內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兒子,和她的前夫。她拋棄了他們,嫁給了比她大十幾歲的李老板(化名)。說起李老板,讓人惡心。他結過三次婚,現在又有這樣年輕貌美的太太,在聽說我是中醫生以後,還讓我給他看手相,看看他有沒有“桃花運”。他自己長得十分困難,小眼睛擠成一條縫,甚至他看人的時候我也找不到他的眼珠。嘴唇撮在一起,像個包子,說起話來晤哩晤嚕,好像張不開嘴。臉上泛著一層紅暈,笑的時候像是一個色鬼,不小的時候永遠像是在發怒。碰到年輕婦女就認幹姑娘,而且動手動腳,嬉皮笑臉。自己如此老沒正經,但是老板娘和年輕男子說句話他就懷疑她們向好。他常常無緣無故的和雇工們發脾氣,還會埋怨員工們多吃了他的菜,幹活說話等等。有時候他會把盤子扔得山響以泄憤。最令我難以置信的事,又一次老板娘伸出胳膊,腋下有一塊巴掌大的青紫,她說:“我身上傷痕累累,都是他打的,每個星期也要打幾回”,她是笑著對我說這些話的。“打完了我照樣睡覺,我這個人什麽都不往心裏去,吃得飽,睡得香”。有一次老板無辜找一個員工的茬兒,那個員工生氣地和老板講理,事後英英對這個員工說:“你跟他講什麽理呀,他是牲口,連狗都不如,我現在都忍氣吞聲,你還跟他講什麽理呀。我就是為綠卡,今年十月,最遲明年八月,我就拿到綠卡了,我從來不跟他講理。”
我真為英英難過,憑她的本事,能力,長相,什麽好男人找不到呀,何必受這份罪。我真不知道那位將軍父親是否知道他的女兒的苦。我沒與英英深談過,但是我感到她是一個奇女子。
人生難得有個目標,有所追求,英英這樣忍辱生活,大概有不少人以英英為沒廉恥,弄個新聞登出來,不知茶餘飯後被人們嚼出多少舌頭來,甚至會罵她“賣身”。但是幾十年後,我想她會混出個人樣給世人看看,她會有一個好歸宿的,我祝福她。
08/15/91
在餐館裏,雇工們對付老板可有一套了。老板規定,整工可以吃小鍋炒菜,半工隻能吃大鍋炒飯和大鍋湯,不能吃小鍋炒菜。整工們在自己炒菜時,就多炒出一些來,吃飯的時候和半工們坐在一起,大家一起吃,老板也說不出什麽來。
老板不讓員工們坐著幹活,他們站著幹就故意磨洋工。
有的故宮說:“他如果得罪了我,我就辭工,但是我要在店裏我切的肉和菜全部用光的時候辭職,看他如何開張”。老板還真怕他們,他真需要他們,沒有這些員工們他開不了張,臨時雇人也來不及。
老板在屋裏,大家手忙腳亂地幹活,老板一出去就磨洋工。
有的員工剛來不會做蛋花湯,一鍋蛋湯不成蛋花,像是蛋疙瘩。有經驗的員工趁老板不注意,把大雞蛋塊全部盛出來倒掉,重新再打蛋花。
08/16/91
英英今天對我說:“李先生曾經是百萬富翁,也做過蔣先生的外交官,”她指著一個藍花圖案的小碗說,“這是李先生親手畫的,後來請人烤的”。
那個圖案畫得確實很別致,在鬆樹的掩映下,一座山中寺廟顯得十分幽靜,潔白的底色襯托著海藍的圖案,給整個畫麵增加了幾分恬靜神秘肅雅的氣氛。看不出這個粗暴的男人還曾經是一個細心的能工巧匠。
“後來他先後搞了六個女人,把錢全花光了。最後窮困潦倒,弄了個小餐館勉強為生。我在他的小餐館裏打工,他對我很好,我很愛他。為幫助他度過難關,我給他白幹了六個月,一分錢沒要他的,還幫他到處借錢。但是沒能挽救敗局,那個小餐館倒閉了。於是我又到處籌集,幫它開起了這個餐館,至今他仍然十分感激我。他對我說:‘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助了我,我將來一定會報答你的。’我於是嫁給了他。他對人好的時候,讓你十分感動。但是後來他把對其他女人的恨全發泄到我的身上。每個周末他都會打我,前胸是上上個周末打的。”
她舉起手臂,讓我看他前胸和腋下的傷痕。淚水充滿了我的眼眶,但是我強忍住,不讓淚水掉下來。我覺得她現在需要的不是眼淚,而是智慧和力量。
她繼續說:“有一次,他打得我鼻青臉腫,我實在忍不了了,我跑了。他打電話給我,向我道歉,並保證以後不再打我,還允許我去上學。他說他不能沒有我,他離不開我,說他身體垮了。
我回來看他,他確實瘦了,,掉了十幾磅,瘦得不成樣子,我心軟了,回到了他的身邊。
後來他確實允許我去上學,但是發起脾氣來還是會打我。每到周末,我就害怕,我怕他,但是他不允許我離開她。我去上學,中午十二點放學,十二點十五分必須回來幹活,晚一點就要問我幹什麽去了。有時後老師留作業,我不敢等到下課聽,總是事先問好,一下課趕快回餐館幹活。回來晚了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他平時一分錢也不給我,買東西一分錢一分錢的算賬。”
我不知如何安慰她,我說:“你要堅強,為了未來你一定要堅持上學,你會有一個好的歸宿。”
“李先生回來了。”英英不動聲色的看著窗外,平靜的說。
我們中斷了談話。
08/22/91
看來故事不是平鋪直敘的。這兩天老板和老板娘吵得很厲害。太太故意給老板下不來台,老板請太太出去說話,太太大吵大嚷:“有什麽好談的!我看到你我就惡心。”
太太對我們說,因為這兩天她上學了,老板為她交了學費,老板心疼錢。
她還說:“我就是要讓他難過,我拿了些錢,他跟我要,我不給,我就是要讓他難過,讓他心疼”。她還讓我們看她把錢藏在鞋裏了。
“他不讓我穿短袖衫,怕他打得傷痕被別人看見,我就要穿,就是要讓別人看見。他昨天跟我說他要跟別的女人好了,我的護照和其他法律文件全被他藏起來了,我走不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幅十分可憐的樣子。但是吵起來的時候大叫大嚷,似乎什麽也不怕。老板呢?隻是低聲下氣的哀求她,一幅十分忍讓的樣子。我真弄不明白,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麽關係。
08/23/91
昨天兩個人吵得山響,今天雨過天晴,老板和老板娘言歸於好。老板娘甚至當著我們員工的麵把食物喂到老板的嘴裏,顯得十分親熱。我到中台擦桌子的時候,親眼看到老板娘坐在老板的身上,兩個人正擁抱在一起接吻。也不挑挑時間地點,碗櫃後邊就有客人在吃飯。鬼知道這是一對什麽樣的男女。
08/26/91
今天太太給我重新派了工作時間表,我提出一點意見與她商量。你猜她說什麽?“是你開餐館還是李先生開餐館,你們的時間要服從我們店裏的需要”。對付我們員工她又是和老板一個鼻孔出氣。這使得我對她有了新的認識,她不完全像她自己描述的那樣,隻是一個挨打受氣的使喚丫頭。
08/27/91
老板今天對我說:“這個女人和前夫仍然有來往,而且把錢全轉到香港她相好的賬戶上去了,她想把我的錢全騙走”。
如果不是我找到了工作,馬上要搬家到另外一個城市的一所中醫學院上班,我真想在這裏呆下去,想知道這個故事是如何結尾的。不過可能是一個沒有尾巴的故事。
08/31/91
我的辭工方式也著實讓老板娘吃驚了一回。我前幾天就和老板娘打招呼,告訴她,我過幾天就要搬家去中醫學院上班了,讓她早點找人。我還給她介紹了一位比我年輕,剛從大陸過來探親的女士小倪,並且再三強調,因為她是新手,如果你需要我,我仍來上幾天班,如果你不需要我,我現在就不來上班,你可以馬上用她。
她店裏的員工辭工一般都是當天早上打電話不來了,弄她一個措手不及。員工一個是怕她提前把自己炒了,少賺幾天錢;另一個是平時有怨氣,借機整她一下,讓她臨時著著急。
我卻完全替她著想,讓她選擇。她既沒想到,也覺得我很另類,猜不出我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在電話中一再對我說,:“你讓小倪來,如果你想來也可以一起來。”考慮到最近餐館的生意不是太好,而且小倪剛來正需要這份工作,而且她身強體壯,也正躍躍欲試,我想她會對小倪滿意的。
最後我說,如果你對小倪不滿意我可以再來幾天,幫幫你,也教教她,否則我就不來了。英英最後也不理解我為什麽這麽好說話的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