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刺調理氣機紊亂
2023 Continuing Education of ACAOM Houston
• 氣是什麽？
氣，在中文裏麵是個多義詞。由原始的意思引申出來的含義涉及非常廣泛。
用現代物理學語言說，氣集物質、能量、信息於一體。
在中醫裏麵：氣聚而成形，氣動而有命，氣是一切生命的原始動力。它既構成人的物質之身，也是人的功能活動。
• 氣機紊亂主要指的是人體功能活動失調。
籠統來講：中醫理論體係的核心就是一個字：氣；人體病症的關鍵就是一個詞，氣機紊亂；針刺所做的簡而言之，調理氣機。
氣的運動形式不外乎，升降出入、生成、流動。升而不降是氣亢，降而不升是氣陷，出而不入是氣脫，入而不出是氣閉，生成障礙是氣虛，流動障礙是氣滯。
氣機紊亂就是指的氣的逆、陷、脫、閉、虛、滯，這樣一些功能障礙。是一組臨床特發症候群，它們有共同的臨床特點和治療規律，可稱之為狹義的氣機紊亂。
• 氣機紊亂證候群以中醫的氣理論為指導思想。
中醫臨床研究大多都是以西醫的病為題目，研究中醫的辨證分型治療，稱作同病異治。
氣機紊亂證候群研究臨床各種各樣的疾病，其中一些有共同的發病特點，從中醫的思維出發，把它們歸納成一組證候群，施以有相同規律的治療方法，稱作異病同治。
• 氣機紊亂證候群有西醫解剖生理學基礎。
氣機紊亂主要指內分泌免疫神經肌肉某些功能紊亂，例如，植物神經、平滑肌、括約肌、心肌等。有些可以有實驗室的證據，有些沒有實驗室的證據，隻有自覺他覺的症狀。
現在的患者無論東西方人，自幼都是接受的數理化教育，對人體健康的理解都是通過生物學術語，西醫學語言。使用他們能夠聽得懂的語言，有利於溝通理解和接受治療。
一、病案舉例
（一） 心絞痛
中青年，2個月來全身發抖，憋悶窒息，氣急氣短，不能呼吸，血壓升高，手足麻涼，不能進食，不能睡眠 。因為窒息樣呼吸困難，半夜去過2次急診，沒查出病來。家庭醫生給開了抗生素、降壓藥。過敏專科診為過敏性哮喘，開了抗過敏藥。胃腸專科查出膽的功能低下隻有9%，建議摘除膽囊。心髒專科診為心絞痛 ，給硝酸甘油。
病症特點：憋悶窒息、堵塞絞痛、瞬間發作，時發時止，時輕時重。
中醫診為：氣機紊亂、壅塞胸喉，亢逆不降。
第一針紮進去就覺得窒息鬆弛，憋悶之氣緩緩下降。純針刺2次而愈。
（二）焦慮發作
中年，前胸憋悶沉緊，汗出發抖，頭麵煩熱，每天發作1-3次，已經有10多個月了。急診2次，看過許多不同的醫生，做過許多檢查，最後被診為焦慮發作。
病症特點：頭胸沉重憋悶，頭麵煩熱，時發時止，時輕時重，來去迅速，不留痕跡。脈象滑數，三部皆有力。
中醫診為：氣血亢逆、陽熱上衝。降氣清熱為法。
患者自述，腿上放針的時候，頭頂忽覺發涼，一股涼氣沿上肢和軀幹緩緩下流，似乎被腿上的針拽著，把項背的沉緊憋悶煩熱都帶下去了，心中的慌亂不安也隨之化解。
（三）急性腎功衰
中年，急性腎功衰，高血壓、少尿、水腫，已經6個月。用降壓藥2種，利尿藥2種，類固醇1種。
初診時明顯的3度可凹性水腫，四肢冰涼，所謂手冷過肘，足冷過膝。上半身自覺發熱，足腿卻發涼，腹冷便泄，上熱下寒，心中悸動不安，貧血，視物模糊，全身tingling，疲乏無力，雙髖關節像針刺樣疼痛。
舌胖淡，有齒痕，脈象弦緊而略數。
中醫診為：陽氣大衰，腎虛水泛，心腎不交。
症狀漸消，藥物漸減。患者多次表示，他6個月的病證緩解，就是從第一針開始的。第一針運針時，他立刻就覺得一股暖流從少腹流向全身四肢，周身溫暖舒服，精神安靜，心中的惶惶然立即化解。
11次純針刺症狀逐漸化解，西藥全停，完全痊愈。
（四）子宮摘除術後陰部痛
中老年，5周前子宮摘除術後throbbing Pain，悸動樣的、搏動樣的、放射樣的抽痛，從陰道向少腹放射，一刻不停。
自從第一隻針進針，陰部、肛門到少腹的悸動樣疼痛，慢慢鬆弛下來，全身舒適，5周來從來沒有這樣舒適過。
2次治愈，沒有再發作。
（五）複視
老年，17 天前開始自覺右眼脹，複視，右眼球黑睛停留在內眼角，轉動不能。以為中風，看過急診、家庭醫生、眼科、腦神經科、腫瘤科等等，做過各種檢查，包括MRI、MRA（磁共振血管造影）。沒有明確、正式的西醫診斷，沒有藥物、注射或者手術治療可以幫助患者。
病症特點：單側黑睛不動瞬間發生，看似凶險。自我感覺是脹，脈象寸浮尺沉。
純針刺9次，完全治愈。
（六）誤藥致使中氣下陷
青年人，感冒食滯以後醫生給開了抗生素，自覺力量不夠，加用了自備的另外一種抗生素，造成便泄，又自用了某種止瀉藥。現在全身乏力，酸軟，頭暈，食欲↓，食後腹脹，溏泄不止。
中醫診為：中焦食濕阻塞未解，苦寒又致中氣下陷。
針刺健脾和胃，升舉中氣，2次治愈。
（七）重症肌無力
中年人，患重症肌無力住院5天，出院以後仍然不能自己走路，伴有呼吸困難。第一次來針灸的時候，是被朋友抱進來的。
按照治痿獨取陽明的原則，益氣起痿。
當第一針紮進去的時候，她忽然感覺到一股熱流在下肢上下流動，全身溫暖舒適。針灸以後可以自己慢慢走路。
12次治愈，又可以踢球了。
（八）椎板切除術後二便癱
老年人，椎板切除術後，大小便失能，靠導尿，灌腸排泄二便，已經2個半月了。
按照壯陽起痿論治，第一次針刺運針的時候就有了要自己排便的感覺，回家的路上，這種感覺再次出現的時候，患者熱淚盈眶，自述：“我有救了”。
腎司二便，按照腎虛論治，經過係統針刺，患者完全恢複了自我排泄二便的能力。
? 慢性氣機紊亂，似乎有人群特征，有一類人的體質會多發，頻發性的內髒功能失調。
（九）心肌病
老年人，左前胸灼熱、絞痛、揪緊樣的憋悶窒息，呼吸困難，惡心，極度頭痛頭暈，頭麵像是著火樣發熱，頭腦模糊，思維混亂，一個半月了。（當時是夏秋之交）急診2次，第一次因為心肌鈣蛋白1.77；, 被針為心衰，收入住院；第二次隻給了一些止痛片。
曾經被診為章魚壺心肌病，也曾被診為心肌橋病。
目前用藥：他汀類降膽固醇，氨氯地平50Mg/每日。
脈象特點：寸浮尺沉。
中醫診為：氣機紊亂上衝，壅於胸喉之間。西醫可認為心血管平滑肌、心肌痙攣。
針刺效若浮鼓。
三年之內，心絞痛若幹次，腹部如氣球樣的串痛，有時遊走，有時固定一處。被西醫懷疑是腸炎、疝氣、憩室、糞便積聚等等，做了許多檢查，胃鏡、大腸經、超聲波、CT。每次針刺都能立即見效。似乎可以說是“多發性的平滑肌功能紊亂”。
（十）多發性氣虛
老年人，27年前，第一次來診是跟腱手術以後傷口不愈合，潰瘍2年，以陽虛而致陰疽辨治而愈。 後來頻發腹瀉，每次以脾腎陽虛針治而愈。 幾年後複視，以氣滯脾虛針治而愈。 再幾年，被診斷為眼肌型重症肌無力，西藥不效，每次發作仍然以針刺治療，每次都立竿見影。 無論所患外科內科還是眼科疾病，均不離“脾腎陽虛，氣虛”之宗。
二、氣機紊亂證候群的提出
讓我對針刺調理氣機紊亂這個題目發生濃厚興趣的是臨床病案，最開始是某些疑難雜症，看似凶險，針刺卻立竿見影。白血病、急性腎功衰、奧狄氏括約肌功能紊亂、膽絞痛、胃痙攣、胃下垂、持續性膈肌痙攣、醫源性蕁麻疹、新冠後失嗅失味等等。一個兩個不以為然，發生得多了，本能地就想知道為什麽，並且開始收集這些病例，積累發病原因、病症特點、治療穴位及針刺手法方麵的共同規律。最早就是從針刺調理氣機紊亂，激發自愈想通的。
後來再見到這類病症，用同樣的思路，調整穴位、手法都能獲效。於是想到西醫目前不相信針刺，其主要原因就是理論的迷茫，與它的不可重複性。而從氣機紊亂這個思路看，理論是清楚的，重複是可能的，關鍵是找到規律，以及與西醫對等的語言。
後來讀到 Dr. Andrew Weil, M.D. 的著作，1996年版的《Spontaneous Healing》，其中一句話極大啟發了我：植物神經功能紊亂在美國是一個不被承認的疾病。
雖然氣機紊亂證候群不等同於植物神經功能紊亂，但是得到了極大的啟發：有一類疾病是西醫診治的“盲區”，西醫查不出來的病，查出來也沒治法，或者治不好的病，這不正是針刺作為替代醫學的用武之處嘛！
2014年春作為一個思路，我在休斯敦承辦的世界針灸學會聯合會針灸與結合醫學大會上，作了小組發言。
2015年春，買到一本李永明醫生的書《美國針灸熱傳奇》，書中293頁回答“針灸能治哪些病？”的時候提到，某位醫生說：“不少針灸治療效果很好的病例恰恰就屬於‘三個沒有’的病人。”：沒有明確西醫診斷，沒有可治療的方法，沒有治療效果的病人。 終於找到了權威人士的認同！也堅定了我繼續歸納總結的信心！
※ 從生物學本能來看，人對內、外刺激作出的第一反應是什麽？神經內分泌免疫係統的應答，是本能的自愈反應，有些是在能夠被西醫手段檢查出來疾病之前的爭鬥階段。其結局呢？自愈成功而痊愈；自愈虛弱或者過激而生病。神經內分泌免疫最初的應答、爭鬥、紊亂，是很多亞健康狀態的主要原因，不少真正疾病的原始起點、前期征兆，許多複雜疾病的伴隨症狀，化學藥物與手術刀的“盲區”。針刺，作為一種良性刺激，在調理氣機紊亂中起到了正調節效應，尊重、嗬護、激發時時向愈的生物本能，幫助人體恢複內環境的平衡—-趨向自愈。這是對主流醫學最好的補充。
三、氣機紊亂證候群的共同特點
1，疼痛的性質，脹痛、酸痛、悶痛、鈍痛、串痛，厲害的時候有如絞痛。 其中脹痛、串痛、麻痛最常見。所謂“脹為氣滯、刺為血瘀、麻為血虛”。
2，病症程度，或輕或重，輕者隻有一般的悶脹不適，重者可危及生命。
3，病症位置，或淤滯一處，久不消散；或病位遊移，走竄不定，“上竄下跳”，無一定宗，各個髒腑均可涉及。
4，發作時間，瞬間發作，來去迅速，不留痕跡，短的幾分鍾，長的數天；可以被針刺瞬間化解，得到80-100%的好轉，也容易反複發作；少數也有不治自愈的。有季節性，常於冬春、春夏、夏秋、秋冬交接；傍晚、入睡，晝夜陰陽交替之時發作。
5，一般發作有誘因，與情緒，特別是緊張、憂鬱、焦慮、飲酒、飲食、某些過敏原、作息紊亂、寒冷，以及季節氣候變化等有關，也有不少是醫源性、藥源性的。
6，大部分被西醫反複檢查，MRI、CT、超聲波、血化驗等基本全部正常，沒有發現腫瘤、結石等等陽性結果。有的時候可能會被診為非典型心絞痛、膽絞痛、腎絞痛、胃酸胃炎、膽功能異常等，雖有“證據”，但是治療均不理想。
西醫重視醫學檢查中能見到的影像學，以及各種化驗中的數字改變，也叫精準證據。而這類氣機紊亂往往是功能性的，基本上沒有能記錄的證據，有些局部證據也不能解釋全部症狀，主要以病人的主訴為主，比較難於把握。
臨床觀察到的以上這六個共同特點，恰恰符合中醫風證（內風、外風，風為百病之長；氣乃萬病之源）、氣機紊亂的典型表現。即，氣機紊亂證候群是以病症特點來識別的，而不僅僅是症狀。
7，尋病症的位置大部分能找到內髒平滑肌、括約肌、心肌的影子以及背後支配神經——植物神經迷走神經，也經常可以推測出神經內分泌免疫功能不調的可能。
這也是與患者、西醫溝通的基礎。
以上7點是氣機紊亂證候群在臨床的主要識別依據。
四、理想針感
如果說針刺的最終目的就是啟動、激發、促進自愈，調整紊亂的氣機，那麽，自愈力被激發、氣機被調理的標誌是什麽？醫患雙方是否能夠感知？
關鍵是臨床針感，醫患雙方的針感。從一些被治愈的疑難雜症患者陳述中，可以反推針刺的“理想”針感是什麽。它用不同的語言、措辭被描述：
酸麻脹重，但是舒服，這是最傳統的針感；患處頓感開始鬆弛，疼痛被從內部鬆解；
不少人長出一口氣，周身頓感輕鬆；立覺周身舒適，放鬆，想睡覺；原來內心的焦慮緊張頓失，變為一種舒緩愉悅情緒；有人形容感到從未感受過的怪誕（weird），奇怪（strange），但是舒服，喜歡這種感覺；一股暖流在心中擴散，傳遍周身，大部分內髒不調的病症有這種感受；一泉溫水沿經絡，或者原來虛弱的病位上下流動，自述“Regaining Energy”；原來的胸悶緩釋，憋悶之氣下降、舒緩；大部分頭痛偏頭痛者，頭痛立減；有的病人從插進第一支針，就不再說話，閉上眼睛自稱開始享受；身體輕爽，飄飄然，似乎要飛起來等等；
形成理想針感的原因，有人說是內源性內啡呔水平的提高。除此之外，平滑肌舒緩，以及針刺刺激了其他使人精神愉快的化學物質，例如自體多巴胺、血清素等等，也或許是原因之一。這些積極化學物質的分泌與自愈力的啟動關係密切，針刺激發自愈力應該是從這裏開始的，即人體開始了一種自發的“自我修複”。所謂“氣機調則自愈始”。難怪不少病人得到最佳針感以後不由自主地說：“真正的 Remission 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五、辨證立法選穴手法劑量
①前期收集病史、主訴、症狀，進行辨證、確立中西醫診斷。傳統中醫辯證方法，八綱辯證、髒腑辯證、六經辨證、衛氣營血辨證、三焦辯證等等，特別是經絡辯證、14正經辨證，針灸中使用較多。在氣機紊亂這個大證候下，根據具體症狀再辨出具體證候，例如肝氣上亢、胃氣上逆、心肝火旺、脾氣下陷、脾腎陽虛等等。
②了解患者心目中的針刺目的、告知患者針刺對他/她的可能幫助；
③對可能針感的充分解釋，對患者可接受針感的預測；
④辯證-立法-選穴-手法-劑量。
方劑學講，理法方藥，方從法出、法隨證立、方以藥成。針刺亦是如此，證-法-穴-量。
例如：辨證，胃氣上逆；立法，潛降胃氣；選穴，足三裏、陷穀……; 針法，傳統針法(或者輕針法)；手法劑量，例如提插撚轉，速度、深度、角度，順時針，逆時針，搖針，刮針等等。以期適量而達到醫患雙方的最佳針感。針刺是醫患互動的醫學。
針刺時候專注地觀察患者反應，及時調整手法，既不要太輕達不到目的，也不要太重出現不適。操作者手下鬆緊適宜的手感“如魚吞鉤”，是得氣的最佳提示，手法與刺激量必須適宜。方劑不傳之秘在劑量，針刺不傳之秘也在劑量，不是不傳，而是難言，無法科學定量。國醫大師郭誠傑說：“中醫針灸，手法決定療效。”
六、適宜病例的選擇
不是所有植物神經功能紊亂，平滑肌痙攣的病人都適宜於針刺，有些就不適宜，例如特別怕針和某些初次針刺的人，針刺本身可能引起病人高度緊張而誘發痙攣。
對於這類疑難雜症， 沒有被西醫檢查，評估，排除其他可能疾病的病人不宜針刺，以免貽誤病情。
有時候難以確定是否屬於氣機紊亂，在有西醫評估以後可以試治反推。如果針到病除，應該就是氣機紊亂。
王伊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