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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殺人事件:<血的神話>一書摘選

(2011-11-21 08:27:30) 下一個

第五十一章  6950部隊進駐道縣

 

道縣大屠殺呈波浪型態勢,一浪高過一浪向前發展,很快就殺出道縣,影響到周圍縣市也跟著殺人,大有殺遍湖南,殺向全國之勢。

1967825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47軍駐紮在湖南廣西交界處麥嶺的一支部隊,代號6950,接到軍部從長沙市黃土嶺(47軍軍部所在地)發過來的緊急電報,詢問道縣是否發生亂殺人現象。

6950部隊是一支炮兵部隊,一個團的建製,實際上不足一個團,隻有10個連的兵力。他們駐紮在麥嶺,是因為此地曾多次發現台灣國民黨當局空投過來的反動傳單,中央軍委把它作為一支戰備預備隊放在這裏,“準備反空降的鬥爭”。根據毛主席“備戰備荒為人民”的最高指示,部隊在這片人煙稀少的丘陵地區開墾了數千畝荒地種花生。團部大門口一幅大標語寫的就是:“一邊防空降,一邊搞生產”。因為國民黨敵特空降的跡象一直沒有出現過,所以部隊目前壓倒一切的任務就是搞生產,說得具體一點就是種花生,對於地方上的情況不甚了解。

826,軍部又追發一份緊急電報:“據悉道縣確有亂殺人現象,希你團火速派人調查製止。”

接到電報後,團領導立即召開黨委會進行研究,鑒於事情緊急,而情況不明,決定派團副參謀劉兆豐帶領3名政工幹部先赴道縣調查情況,再作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次日清晨,四位軍人乘坐一輛深綠色的軍用吉普急赴道縣。大約兩個多小時以後,到了道縣,吉普車一直開到縣武裝部,劉兆豐等人下了吉普,徑直去找武裝部領導。武裝部領導接待了他們。但對於殺人的情況,說不清楚,隻是證實道縣農村確實發生了殺人事件,至於具體的殺人原因,被殺人數,是否還在繼續殺人等問題,武裝部一概搞不清楚。

從武裝部出來,四位軍人走上街進行調查。街麵上冷冷清清,幾乎看不到行人,隻有滿牆的紅紅綠綠的大字報、大標語,顯示著“紅聯”和“革聯”正在進行著“你死我活”的階級鬥爭。從一個大字報棚上麵對麵的兩張大字報,可以感覺出當時整個道縣的火藥味來。

一張是“革聯”的大字報,在一大段“最高指示”後,這樣寫道:

 

道縣這場大屠殺,是以“紅戰士”為首的“紅聯”,在黨內走資派某某某、某某某、某某之流指使下,策劃已久的。他們從上到下,以行政的壓力,結集全縣的民兵進行武鬥訓練,集中所有的民間鐵匠大製殺人武器。他們公開盜用毛主席的崇高威信,偽造黨中央的文件,利用多種會議,欺騙群眾,堵塞水陸交通,遍設關卡,攔路搜查,私設牢房,以高工分、發錢、發糧等手段,誘騙農民進城武鬥,圍攻革命造反派。在農村製造白色恐怖,殺人如麻!貨真價實的保皇派紅聯反動頭頭公然喊出“槍杆子裏出政權!”“刀槍出左派!”“以農村包圍城市!”的口號。他們孤注一擲地把賭注押在這場大屠殺上,向黨中央施加壓力,向革命造反派施加壓力,妄想使革命造反派懾服於他們的屠刀之下……為了搞武鬥,為了消滅革命造反派,他們不顧一切,不擇一切手段,在廣大農村設立關卡,拆毀橋梁,挖斷公路,封鎖碼頭渡口,抽走生產隊的主要勞動力,集中於區、公社,為搞武鬥脫產集中訓練……大批的公積糧被吃光,大批的國家財產被拿走,而且以高工分優待武鬥人員,大殺雞鴨,大吃大喝,加重生產隊的負擔,生產隊剩下的是一些老弱病殘……紅聯欠下的筆筆血債是清算的時候了!我們一定要徹底清算!

 

它對麵“紅聯”張貼的一張大字報則針鋒相對地寫道:

 

全縣無產階級革命造反派的戰友們:

全縣廣大革命工農兵同誌們:

道江鎮告急!富塘公社告急!營江公社告急!都龐山在怒吼,瀟江水在咆哮!道江、營江、富塘籠罩著一片陰森森的白色恐怖!

八月以來,革聯依仗著非法搶奪縣武裝部的槍支為反動資本,到處橫行霸道,胡作非為,在道江鎮大肆進行打、砸、搶、抓、殺,接二連三地鎮壓我紅色造反派和廣大貧下中農,造成全縣一片白色恐怖。目前,又進行了新的陰謀策動,逐步往富塘、營江等農村圩鎮圍剿貧下中農和紅色造反派,企圖用抓人、殺人來征服人心,瓦解我紅色造反派,達到他們在道縣全麵複辟資本主義的目的……革聯是一個大雜燴湊合的反動組織,這個組織原來是以“毛澤東主義紅衛兵”等組織組成的,由於在壞分子的操縱下,一部分貧下中農出身的紅衛兵革命小將,看到革聯的大方向不對頭,退出了這個組織……從現有集中在二中的五百來名革聯的成員來看,其中被揪出打倒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占百分之四,四清下台幹部占百分之六,貪汙分子占百分之十四,勞改釋放犯占百分之四,五類分子占百分之三十二,真正的貧下中農、革命職工等僅占百分之四十……由於革聯壞頭頭,抗拒偉大領袖毛主席的命令,橫行霸道,胡作非為,造成城鄉白色恐怖,人心惶惶,使革命群眾不能安心生產,安心工作,交通阻塞,城鄉隔絕,逼使全縣形成死水一潭。農民群眾要買要賣的東西,不能及時買回賣出,商業部門要調進調出的東西,不能按計劃及時調撥,已將近兩個月未從外地進貨,物資庫存薄弱,如食鹽、煤油、布匹等生活用品,不少地區已經脫銷,有的地區正在告急。供銷係統的供銷任務,原計劃比去年同期增長百分之三十,供應任務可增長百分之十五,由於革聯造成交通運輸堵塞,城鄉關係斷絕,購銷計劃反比去年同期分別下降百分之十六到三十……革聯反革命暴徒,所犯下的滔天罪行,鐵證如山,罪責難逃……

 

整個道縣籠罩在極度的恐怖氛圍之中,居民的家門全都緊閉著。四位軍人好不容易敲開一戶居民的房門,通過了解,得知道縣早就開始殺人了,現在已經殺得血湖血海,至少殺了好幾千人了,而且還在繼續殺人,瀟水裏麵像炸麻花一樣浮滿了死屍……

四位軍人趕快又來到瀟水邊上,走上二中後麵的鋼絲橋,立即看到,河麵上一具又一具屍體隨波逐流向橋下漂來,劉兆豐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時針正指下午535分,然後開始計算漂過鋼絲橋下的屍體數,一具、二具、三具、四具、五具……十具……二十具……三十具……四十具……五十具。他抬起手腕再次看表,正好6點整。短短25分鍾時間裏,漂過鋼絲橋下的屍體竟有50具之多,平均每分鍾兩具。劉兆豐在心裏作了一個簡短的計算,如果按這個速度,1小時120具,1天就有2880具,看來居民所言不虛。

他們正要離開時,一群農民模樣的人哭哭啼啼地趕過來了。這些衣裳襤褸、蓬頭垢麵的人太多是道縣農村中逃出來的地富子弟,他們有的擠在二中對麵汽車站的棚子裏,有的躲在縣招待所旁邊的一家旅社的樓上,其中一個人,頭上被打了一鳥銃死裏逃生的。他們聽到解放軍派人來調查道縣殺人的事,都趕過來了,走近後第一句就是:“解放軍同誌,求求你們把我們抓起來關進牢裏吧。”

劉兆豐叫他們不要亂說,有什麽情況慢慢反映。其中一個看來有些文化的年輕人說:“道縣農村在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的指示下,進行了慘絕人寰的大屠殺。他們名義上是殺四類分子,實際上不分青紅皂白亂殺一氣,四類分子子女也殺,和他們觀點不同的人也殺,連吃奶的毛乃崽都不放過,許多家庭都被殺絕了。聽說縣城裏很快也要殺人了,說是要把整個道縣出身有問題的人都殺光……我們這些都是死裏逃生跑出來的。我們雖然出身不好,但是黨的政策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我們願意聽毛主席的話,跟黨走,願意改造思想,重新做人,願意跟反動家庭劃清界線,走革命的道路,請求解放軍同誌給我們一條生路……

聽他這麽一說,其他的人也跟著說起來了:“我們願意坐牢,願意改造……

聽著這群四類分子子弟的哭訴,四名奉命前來調查的軍人,心重如鉛。憑直覺他們感到這些地富子弟說的不是假話,但是當時黨的基本路線是以階級鬥爭為綱,所有的事情都必須用階級鬥爭這個模子來套。所以對這群與“階級敵人”靠得最近的人所說的話,四位軍人不能不在心裏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他們不敢輕信這些人的哭訴,懷著焦慮不安的心情通過各種渠道多方調查。一個又一個善良正直的道縣人,向他講訴了一樁又一樁血腥的故事。

“革聯”也不失時機地派人送來了他們搜集的“紅老保”在農村煽動、實施殺人的材料和證據。

耳聞目睹的一切,使四位軍人深刻感到問題的嚴重性和迫切性。當晚,在住宿的縣工會內,四人幾乎通宵未眠,趕寫調查材料。

考慮到殺人的行動與“紅聯”和“革聯”之間的派性鬥爭有關,第二天上午,他們又分別去拜訪兩派的主要負責人,並通過他們召開“全縣緊急電話會議”,劉兆豐副參謀長代表6950部隊在電話會議上強調:“無論任何人,沒有經過政法部門的批準隨意殺人,都是違法的,必須立即停止!”但他的這個講話遭到了“紅聯”方麵一些人的抵製。

當天下午,四位軍人將調查結果電告麥嶺團部,要求團部迅速派人前來道縣製止殺人,越快越好!

團部領導接到劉兆豐等人的急電,立即向軍部做了匯報,同時召開團黨委會討論下一步的行動方案。

通過劉兆豐等人的調查,對於道縣“亂殺風”的規模和嚴重程度,6950部隊的領導已經有所了解。但是部隊種下的幾千畝花生也正在收獲季節,在當時物資極度匱乏的情況下,絕對不可能扔下不管。為了保證搶收花生和製止殺人兩不誤,團部領導討論後提出一個方案;留兩個營在麥嶺收花生,派一個營赴道縣製止殺人。這個方案得到了軍部批準,並命令他們做好接替道縣武裝部介入“支左”的準備。接到命令後,團部從一營抽出兩個連,從二、三營抽出幾十名比較強的政工幹部加強領導,急赴道縣製止殺人。命令連夜傳達到各營連。

829清晨,6950部隊首批赴道官兵登上了北去的卡車。麥嶺距道縣大約100公裏,距離不是很遠,但路不好走,部隊官兵在卡車上顛簸了三個多小時才到道縣。卡車停在道縣城郊的小江口,官兵們下車,拍打掉滿身的塵土,整理好軍容風紀,排成四路縱隊,紅旗先導,跑步進城。

縣城道江鎮的居民,聞訊紛紛湧出家門,夾道歡迎。一位居民是這樣講述當年解放軍進城的情況的:“解放軍進城的時候,大概是上午10點鍾左右,聽得這個消息大家高興得不得了,奔走相告,自發地湧上街頭,歡迎解放軍。(當時)有人說,47軍進了道縣,21種人安心了,我們這些不是21種的人也安心了,那個樣子殺下去,天知道會殺成個什麽結果!我聽到消息來到街上的時候,兩邊已經站滿了人,很多人激動得熱淚盈眶,因為事先沒有得到消息,沒有什麽準備,也沒有橫幅,也沒有標語旗幟,也曉不得喊什麽口號好,看到解放軍過來,就是拍手,拚命地拍手。”

然而,6950部隊進駐道縣 以後,全力以赴解決的第一個重大問題卻不是殺人問題,而是“紅”、“革”兩派的一場大武鬥——8·30武鬥。

根據處遺工作調查落實的材料,這場大武鬥應該是由“紅聯”方麵挑起的。拔掉二中(“革聯”總部)這個土圍子是“紅聯前指”成立時的既定的方針,為此“紅聯”方麵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當然“革聯”方麵也沒閑著,他麽也迅速地改組了領導班子,將有複員軍人和基幹民兵背景的人推上了領導班子的第一線,並組成了以複員軍人和基幹民兵為主體的武工隊。“革聯”頭頭劉香喜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推選為革聯的總負責人,然而這時候誰也沒有想到,他的上台對“紅聯”而言簡直就是一個致命噩耗。雙方都在為這場遲早都要到來的大武鬥,緊鑼密鼓地做著“戰備工作”。隻是武鬥具體發生的時間,還沒有決定。6950部隊的進駐,把時間鎖定在了830日。人數和武裝力量都占絕對優勢的“紅聯”在獲知6950部隊將接替縣武裝部介入“支左”的消息後,決定一舉拿下二中,造成全縣一片“紅”的既成事實,逼6950部隊表態。

大約是因為輸得有些過於丟臉,“紅聯”方麵的知情人大多不願意多談這次武鬥,我們隻好以“革聯”的敘述作為藍本對這場大武鬥做一個簡介。據“革聯”文攻武衛指揮部指揮長李成苟回憶:“武鬥的前一天,就是829號,我們得到消息,‘紅聯’在(道江鎮)五星居委會的城隍廟和幾個居民點裏關了200多個無辜群眾,準備要殺,其中有縣政協的委員何××,楊×、李××等人,他們都是現在道縣有名的人,劉香喜命令我派人去‘勒令’放人,告訴我‘紅聯’要挑起大規模武鬥,要我派出巡邏隊加強對道江鎮的防禦工作。我就叫熊××帶人去城隍廟‘勒令’放人,當時把人都解救出來了,但是沒想到‘紅聯’小頭目、民兵營長聶元保,第二天早上,又把周尚德等9人再次秘密抓捕了,牽到道江鎮南門口河下邊殺害了,把屍體拋進了瀟水。被害者蔣××、汪××家有4個未成年的孩子,被聶元保等人在城隍廟裏,扣在扮禾的大方桶裏麵,上麵壓上一塊大石頭,活活的悶死了。

“當天晚上(29),我們派出的巡邏隊在縣城裏和‘紅聯’派到縣裏來的先頭部隊發生衝突,被他們打傷了好幾個,抓走了10個人。這個時候,我們已經得到了消息,‘紅聯’準備,要血洗二中,還帶了幾千條索子,準備捆人。當時我們‘革聯’的幾個頭頭嚇壞了,找到劉湘喜問怎麽辦。這幾個人都是老師出身,耍筆杆子行,遇到這個情況,一個個怕得要命。劉香喜叫他們不要害怕,做好戰鬥的準備。我記得劉香喜當時講,退縮隻有死路一條,要想活命,隻有死戰一條路可走。劉香喜又把我們幾個人專門叫過去,要我們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擔負起保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保衛‘革聯’總部的重擔。要我們一切行動聽指揮,團結戰鬥,一定能打敗‘紅聯’的猖狂進攻。

830淩晨,“紅聯”集結在營江等地的民兵隊伍陸續進入縣城,三個尖刀連清一色由複員軍人組成,其中有些人還上過朝鮮前線,真槍實彈地和美國鬼子打過仗,這些人配備有輕、重機槍、步槍,還拉了一輛板車,裝著炸藥包和成箱的手榴彈。相對而言,二中裏麵的“革聯”,隻有300人不到,100多條槍,處於絕對的劣勢。“紅聯”頭頭張明恥打過電話來,點名找“革聯”頭頭劉香喜,向他發出“最後通牒”,要求“革聯”的人放下武器,繳械投降,可以保證他們的人身安全。劉香喜接到電話後說:“好得很!我已經把所有的槍都擦好了,就等著你們來繳哩。”

這個時候,6950部隊的劉兆豐副參謀長帶著幾名幹部戰士來到二中門口,手舉“紅寶書”,高喊“不要開槍,不要開槍!”劉香喜命令放他們進來,劉兆豐等人進入二中以後,勸說“革聯”放下武器,停止武鬥,由解放軍接管二中的保衛工作。劉香喜說:“放下武器可以,首先,‘紅聯’的人必須撤回營江去。”劉兆豐說:“好,你們先等1個小時,我們去做‘紅聯’的工作。”不到1個小時,劉兆豐又返回來了,說:“一小時不夠,時間要延長。”就在劉兆豐再次離開二中去做“紅聯”方麵的工作時,激烈的槍聲像放鞭炮一樣響了起來……

原來,在劉兆豐等人反複勸說“紅”、“革”兩派放下武器,停止武鬥的過程中,兩派的頭頭嘴上說的和實際做的完全不一樣。“紅聯”的三個尖刀連已經悄悄得接近了二中,隻等總攻的號令一響,就打進二中去。讓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革聯”的武鬥人員並沒有龜縮在二中內,負隅頑抗,而是派出了一支強悍的小分隊,由李成苟帶隊,帶著‘革聯’最精良的武器,兩挺機槍,七、八支半自動步槍和充足的彈藥,利用穿城而過的河道[1],乘一隻竹篷船,悄悄地插到了他們的身後,把“紅聯”的先頭部隊和後麵的大隊人馬切成了兩截。

據李成苟說:“劉香喜要我們悄悄的爬到郵電局的樓上,把機槍架在上麵,把‘紅聯’的先頭部隊放進來,關門打狗。他說占領了這個製高點,勝利就到手一半,他要我們不管‘紅聯’的大隊人馬,集中火力打先頭部隊,打掉了先頭部隊,我們就勝利了。我爬到了郵電局的樓上一看,‘紅聯’的先頭部隊正好被我們堵在一條長巷子裏,一梭子掃過去,曉不得要打死好多人,我一想都是階級兄弟,就交代其他幾個人,不要打人,對天上開槍。我們的槍一響,關在裏麵的那三個尖刀連亂成一團,後麵的大部隊扔下手裏的梭鏢、馬刀、鳥銃,倒柴一樣地向後麵跑,有些人把鞋子都跑脫了……

這場武鬥的結果是,雙方激戰一個多小時,“革聯”死2人,“紅聯”方麵死2人,傷7人,被俘360餘人,被繳槍支160多條,梭鏢、馬刀、棍棒、鳥銃丟棄無數,像一座小山一樣堆在二中的操坪上。6950部隊三營二連副指導員郭學高在製止武鬥中被流彈擊中胸部,不幸以身殉職。

當天上午,“紅聯”召開了有400多人參加的追悼會,沉痛追悼死難“烈士”。清塘區武裝部長鄭有誌、“紅聯”頭頭賀霞、張明恥等人在會上聲稱:“四類分子膽敢翻天,就斬草除根!”追悼會後,因擔心“革聯”乘勝追擊,“紅聯前指”由營江倉促遷往清塘。

處遺工作組將道縣文革殺人事件分為四個階段,第一階段813—20日,曆時8天,共殺81人,為殺人風開始階段;第二階段821日—25日,曆時5天,殺807人,為殺人風的第一次高潮;第三階段826—30日,曆時5天,殺2454人,為殺人風的第二次高潮;第四階段831—1017日,曆時48天,共殺1177人,為殺人風的製止和平息階段。四個階段對應四個標誌性事件,8·8搶槍,營江匯報會,營江政法工作會議,6950部隊進駐道縣。

一位道縣當時的主要領導幹部這樣總結這段曆史:

6950部隊進駐道縣以後,的確不負重望,立即發布命令,將省革籌和47軍所發的製止殺人的四條公告在城鎮和廣大農村廣泛張貼;並開動廣播機器,大張旗鼓地進行宣傳貫徹;同時組織兩大派群眾組織坐下來麵對麵地協商談判,旗幟鮮明地反對武鬥,製止殺人,並派部隊人員深入殺人的重點鄉、鎮、村去麵對麵地做工作,使形勢很快得到了穩定。雖有個別不法分子仍然頂風作案,但全縣大局很快穩定,‘殺人風’逐漸平息。隨後又著手幫助群眾恢複生產,解決宗派械鬥;著手成立新生的革命政權——縣革命委員會,使癱瘓數年的領導班子,逐漸得以恢複開始行使職權,形勢一步步地向好的方向轉化。這是6950部隊的曆史功績,也是道縣人民的幸福。”


第五十二章  艱難的製止

 

6950部隊進駐道縣後,立即著手做了三件事:一、製止“紅”“革”兩派的武鬥;二、製止農村中的殺人現象;三、調查研究,查詢亂殺風的真像。

95,由部隊出麵,召集縣人武部領導、“紅”“革”兩派頭頭,開了一個製止殺人的會議。會上,部隊同誌再三表示:“紅聯與革聯都是群眾組織,彼此的關係是‘延安和延安’的關係,而不是‘延安與西安’的關係,兩派應當團結。”

會後,發了通知,開了電話會議,出動了宣傳車,派出了宣傳隊,“宣講黨的政策,嚴厲製止殺人。”同時,由部隊官兵組成巡邏隊在道江鎮巡邏,穩定人心安定局麵。

但由於兩派的鬥爭已不可調合,說白了就是“紅聯”想把“革聯”打成“四類分子、牛鬼蛇神的總代表”,“革聯”想把“紅聯”定為“反革命大屠殺和鎮壓革命人民”的罪魁禍首,必欲置對方於死地而後快。特別是“革聯”,此時仗著有中共中央《關於湖南問題的若幹決定》的支持,以“革命左派”自居,堅決不同意和稀泥。加之殺人事件已成燎原,想要撲滅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此時(9月上旬),6950部隊留在麥嶺收花生的二營和三營已經完成了生產任務,收的花生榨出了近30萬斤花生油,送交廣州軍區。剛剛忙完,就接到軍部命令:全體出動,赴道縣及相鄰幾縣製止亂殺風。

因為當時還在文化大革命相對動亂時期,為防止意外,團部命令將槍支彈藥埋入地下,大炮隱藏起來,留少數人員看管,其他人員隨團部赴道縣。還有四門122毫米榴彈炮,因體積較大不便隱藏,也隨部隊帶到了道縣。並將團部駐紮在道縣,以道縣為中心,派出人員分赴道縣及周圍正在殺人的縣市開展工作。

由於情況混亂,真相不明,謠言滿天,派性鬥爭幹擾特別大,甚至還有某某組織準備搶奪解放軍的武器等等傳聞傳來,團部首長想到一個絕招:命令部隊把四門溜彈炮拖到道縣城南小江口的荒山上,並向全縣發出通知,解放軍準備試炮,歡迎廣大革命群眾前來參觀。試炮那天上午,小江口山上,人山人海。試炮開始,隻見一條火光從炮口噴出,隨著一聲轟響,南麵紫金山打鼓坪的荒山上現出一道濃煙。接著每炮發了兩彈,打鼓坪上騰起八道煙柱。參觀者發出一片歡呼聲,有熟悉地形的人估計,這一炮射出去,少說也有10公裏。當時人們把這次試炮叫:炮打階級敵人。

試炮後,道江鎮很快流出一個傳言:“哪一派再搞武鬥,解放軍就用大炮轟他們的總部。”

也許真的是大炮的威力,“紅聯”原準備成立一個500多人的民兵師,於98日晚宣布不再成立,並讓集中在營江的民兵返回各區社。

996950部隊召集有關人員在縣人委召開緊急會議 ,參加會議的有:6950部隊、縣人武部、“紅聯”、“革聯”四方麵的負責人。6950部隊趙永久副團長主持會議。會議主題是:堅決製止武鬥,製止亂抓亂殺,執行中央“9•5命令”(《關於不準搶奪人民解放軍武器、裝備和各種軍用物資的命令》),共同維護好道縣的社會秩序。

會上,“紅聯”與“革聯”達成五點協議。據知情人回憶,協議內容為:一、雙方槍支彈藥就地封存,聽命上交;二、雙方不準喊對抗性口號;三、雙方不準搞對抗性遊行;四、雙方不準搞對抗性集會;五、誰先衝擊對方,所產生的一切後果由誰負責。這就是道縣文革史上著名的“9•9協議”。會議在一種十分微妙的氣氛中開始,也在一種十分微妙的氣氛中結束。不過,兩派頭頭都在協議上簽了字。

6950部隊進駐道縣以後,對製止殺人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但,“殺人風”並未停熄,有少數地方甚至加快了殺人速度,類似於祥霖鋪區那樣要“抓緊時間再殺一批。”

6950部隊團部組織股長吳榮華(現任陝西某部隊農場政委)回憶:“我們到道縣後,馬上組成多個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馬不停蹄地開展工作,宣傳黨的政策、國家法令,製止亂抓亂殺行為。工作中阻力很大,特別是在農村中,經常遭到一些不分身份的人,手持馬刀、梭鏢、鳥銃等凶器對我們進行圍攻、威逼、謾罵。罵我們是‘劉少奇的部隊’,是‘為地富反壞右效勞的’,要跟我們‘血戰到底’!有一次,我們在蚣壩宣傳時,受到圍攻長達4個多小時,經反複說理、辯論,才解除了圍攻。還有一次在縣林業局附近,當時我們宣傳隊正在對群眾進行宣傳,看見一夥人背著鳥銃、大刀,捆著兩個中年男人,說是要押到祥霖鋪區去。我們上前進行製止,遭到他們的攻擊和謾罵,說他們是祥霖鋪‘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派來的,我們無權幹涉。被捆的其中一個就是縣黨校附近的居民。經我們反複宣傳毛澤東思想,極力阻止,他們才被迫將二人鬆綁釋放。”

據一營副營長劉福安(現福建省糧食係統退休幹部)回憶:“一天下午,我們得到下麵的消息,說清塘區的一個地方要殺人,團政委孫潤清派我帶二連的一些同誌趕去製止。到了那裏時,天已經快黑了,人也已經殺了,屍體擺在一口井邊。幾個手持切西瓜用的長刀和鳥銃的人堵在村前,不準我們進去。經我們再三宣傳,才讓我們進了村。當晚,我們沒吃晚飯又沒有地方住,就進了一個小賣部裏。小賣部的人看見我們,馬上把能吃的東西全部收起來,不賣給我們。我們拿出錢,問他為什麽給錢不賣東西。他說:‘不是不賣給你們,是不敢。大隊上講了,誰給了就抄誰的家,還會掉腦袋。’盡管這樣,我們還是不畏艱難,采取各種措施,從屠刀下救出了很多受害者,阻止了一起又一起的殺人行動。比如也是在清塘區,我們聽到一個村子關了好多人,準備要殺,趕快趕了去。結果走錯了路,被一條河隔住了,要過橋就得再轉一截很長的路。幹部、戰士心裏著急,幹脆就涉水過河,趕到村子裏,人正好押去要殺,被我們發現製止了……”

據參謀長劉兆豐(現北京某軍事院校幹部)回憶:“當時的工作非常難做,情況很複雜,殺人的事每天都有發生。有個姓何的人,他的父親當過偽保長,當時他躲在縣城裏麵。他們大隊派了三個人到縣裏抓他,抓到以後,他拚命喊救命。有人跑來向我們報告。我帶了幾個戰士趕快跑去將人攔下。我問那三個抓人的為什麽要殺他?他們說,他是反革命。我問,有什麽證據。他們支支吾吾,說不出來。說了半天就是他父親當過偽保長,他自己不好好在生產隊勞動,在外麵打流。我就嚇唬他們說,我認為你們是反革命,可不可以殺呢?三個人嚇得跪在地上哭,說我們不是反革命,是貧下中農,我們家還有老父親、老母親,殺了我們,哪個來負擔……我說,你們家有老父老母,人家就沒有?老實說,你們這樣殺人要不得,這是嚴重的犯罪行為。他們說,不關我們的事,是大隊上派我們來的。我說,大隊上派你們來也不對。但是那個時候我們沒有處理人的權力,隻能教育以後,把他們釋放了。”

我們在采訪期間,聽到的關於6950部隊製止殺人的故事很多,但道聽途說的東西,原則上不能入文。我們且摘錄一段比較原始的資料說明之。這份紙張已經發黃的油印資料是19671017日,道縣下放壽雁區大塘湖農場的一位女知青寫的,標題是《血淚的控訴》。

 

……九月九日早晨,我場殺人派頭頭杜××召開了一個“貧下中農會議”,提出殺李加太和曾波濤。因為這兩人平時表現較好,大多數人不同意殺,杜××凶相畢露,威脅貧下中農。早餐後,杜××叫××打電話叫東方紅農場何××、周××等六個凶手來我場殺人。將曾波濤、莫方義、何嬋娟等人捆綁、吊在梁上,用鐵棒(約三尺長、鋤頭把粗)毒打,曾波濤脊骨被打斷,莫方義手腳打成重傷,已有六、七個月身孕的何嬋娟也被打得遍體鱗傷。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還嫌不足,又將我和楊忠華、於牛順、吳迪、義許成等五人捆綁,亦用棒打,並逼問我們是否加入了青年近衛軍。在場的幾個貧下中農目不忍睹,說了句“參加反動組織也要事實和證據”的公道話,也遭到棒擊。嚇得在場的人敢怒而不敢言,他們把我們飽打一頓之後,將我們五人押至壽雁黃土嶺山上。首先,凶手用鳥槍打了曾波濤一槍,又用馬刀連砍兩刀,血花飛濺,這位響應毛主席上山下鄉號召的好青年就倒在血泊中,慘死在劊子手的屠刀下。接著,義許成又被劊子手們用鳥槍殺了。在暴刑麵前,我們隻有等死。這時劊子手使出更殘暴的法西斯手段,叫我們知青周繼然親手殺害其他的知青,凶手威脅說:“你不殺他們,就將你殺掉!”他怎麽能忍心殺自己的親兄弟姐妹啊!幸好,就在這時,有人來屠殺場叫去了劊子手們到公社開緊急會議,人民的子弟兵聞訊趕來了,他們發出命令:嚴禁亂殺人。我們從“閻王”手裏脫身了,幸免一死……

 

 

從這張曲線圖上,可以看出6950部隊829日進駐道縣後,殺人事件立即呈現下降態勢,並開始緩慢平熄。從某種意義上說,6950部隊進駐道縣本身就是製止道縣大屠殺的最重大舉措。

 



[1] 當時縣城道江鎮占地大約隻有8平方公裏,卻是全縣河流最密集的地方,沱江、濂溪、小江口河、參駕橋河、潛溪、右溪、中溪和左溪大小8條河流匯集於此,可謂河網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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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der 回複 悄悄話 回複玄野的評論:

一幅中國大陸在文革時期人間地獄的描寫。

鄭義所作的“紅色記念碑”也有更悲慘人吃人描寫。

上帝要牠滅亡,必先叫牠瘋狂。
玄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niersi的評論:
http://bbs.wenxuecity.com/health/293722.html
好象這篇文章被刪了,我尋找這個網址,直接回論壇了。

我對文革中這種普遍情況的看法是,文革之惡更大程度來源於執政者的愚蠢而不是來源於他們的邪惡。當然,發動文革本身是有很大的邪惡成分,但是,這樣的政治手腕在其他的政治迫害中也經常出現,而文革的危害能夠完全超出其他政治鬥爭的原因在於,執政者喪失了人必需的常識性信仰,沒有執政者所必須的基本德行與智慧,沒有看到搞這樣的運動,放縱社會裏的一些流氓思維的人會造成什麽樣的惡果。如果說文革時期上層的鬥爭是血腥殘酷的,那麽基層的殺戮則徹底是獸性的。
niersi 回複 悄悄話 http://bbs.wenxuecity.com/health/293722.html
看看這個。。。
niersi 回複 悄悄話 看了這篇文章非常震撼。記得性本惡性本善的辯論,至少人性的一部分是惡的,黑暗無處不在。在茶壇好像有兩種意見,一種認為中國如何黑暗,另一種反駁說西方如何黑暗。

我本人在西方度過大多成年歲月,雖然看到許多報道,並沒有切身感到中國如何黑暗。但是我們剛出國時,卻感到西方黑暗。前幾天還想等有閑的時候,用英文寫寫文章,寫寫亞裔和印度裔的人如何受到職場隱形的歧視,寫寫西方如何殺百萬隻牛,屠殺生命,無視動物的權利。如何浪費食物,比如澳洲每天扔的麵包足夠解決非洲的糧食問題,文明人卻看著別人餓死,而選擇扔掉。

現在想來,可能黑暗無處不在,就是婆娑世界的特質,比較西方黑,還是中國黑,就像比較黑熊和烏鴉誰黑一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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