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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年代青年支邊新疆 (圖)

(2011-11-25 18:02:41) 下一個



開篇的話:40多年前,十萬上海兒女奔赴天山南北,支援邊疆。當我們重新尋訪這段往事的時候,在新疆大地的所到之處,聽到人們提起他們,還是稱呼“上海青年”;而在上海的街頭巷尾,又總是聽到人們稱呼他們“新疆大哥”、“新疆大姐”。

  那麽,他們究竟是新疆的上海人,還是上海的新疆人?究竟是支邊青年,還是知識青年?究竟是應該紮根邊疆,還是應該落葉歸根?這一連串的話題,雖然將成為曆史的過去,卻依然是留到今天的記憶。

  上海青年支邊錄(之一)出發篇

  綠軍裝,40年前的新疆夢■看完紀錄片《軍墾戰歌》就想報名

  ■那邊的肉敞開吃,要多帶些茶葉去

  ■把學生證的照片撕下來貼在表格上

  ■報上說“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

  ◎文/張力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這是上海開往烏魯木齊的54次列車。車廂裏的喇叭播放著歡快的樂曲,一個維族年輕女列車員在過道裏跳起了新疆舞,旁邊鋪位上的人們都聚攏過來,一邊唱一邊拍手,他們唱的是《邊疆處處賽江南》。

  他們,是一群有著共同經曆的人。看上去已經不年輕了,臉上印著滄桑,有的生出白發,而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支邊知識青年”。時光若是回到40多年前,他們的命運就是從這趟西去的列車上開始的。

  采訪旁白:

  盡管那個年代並不遙遠,盡管有過1800萬人的知青大潮,但是當人們提起的時候,可能會忽視了一個群體,他們曾經成為知青的前衛,之後又變為返城的殿後。人們或許不知道,在60年代的頭幾年,有10萬上海青年,第一次走出家門,就來到萬裏之外的天山南北,來到陌生而神秘的生產建設兵團。

  上海知青韓培芬和她的老伴北京知青白振傑,依然居住在新疆巴盟和靜縣的團場裏。一推開她家的木柵欄門,就看到葡萄架下笑盈盈的韓培芬。當初進疆時她16歲。

  韓培芬(女,1964年進疆,農二師21團):我是看了那個電影,叫《軍墾戰歌》,邊疆處處賽江南,抬頭啊有葡萄,地上全是哈密瓜、西瓜,多棒啊新疆。說是去當兵三年嘛,就可以回來。供給製,發軍裝。也沒坐過火車,想著還能坐火車到新疆玩玩兒。我就想著這個來的,那時候小娃娃,思想多簡單,哪像現在的娃娃那麽聰明,是吧。

  毛國勝(1963年進疆,農三師):宣傳的那個地方葡萄、牛奶、天山、草原,這些對年輕人來講,很有誘惑力的,是不是。

  趙國勝(原農一師副師長):1962年,在塔裏木河岸邊,開萬人動員大會。宣布明年向上海動員10萬知識青年,來新疆參加建設。

  安康(1963年進疆,農一師5團):1962年在上海搞了一個試點,之前去新疆了大概有兩三百個上海人,中央在那裏拍了紀錄片,拿回來放給我們看,我們看了很激動,很想去。他們在新疆戰天鬥地,改天換地,養蠶啊,拍的養蠶的鏡頭,覺得蠻好,新疆還養蠶,種桑樹,那不是和我們江南也差不多嘛。(笑)

  餘加安(1963年進疆,農二師34團):那時候動員我們去幹什麽呢?動員去種桑樹,養蠶,所以我去的時候那個叫蠶桑二隊。

  毛國勝:養蠶,造絲綢,在絲綢之路上發展蠶桑事業呀,這個很有吸引力。

  韓培芬:我聽說新疆的土豆有多大,新疆的棉花有多好,都是這樣介紹的。

采訪旁白:

  紀錄片《軍墾戰歌》,一開始就是青年們昂揚進疆的情景,還有女青年在桑樹下采摘桑葉的畫麵。配上了激情的女聲解說:“在塔裏木已經有了十幾萬畝桑園,可以期待,在不很長的時間內,它將會成為祖國新的蠶桑生產基地。”

  影片中出現了勞動的地頭,青年們切開紅瓤西瓜,大口地品嚐,麵龐紅潤的女青年在中間跳起了舞蹈。詩歌一樣的女聲解說:“生活像一條五彩斑斕的彩練,充滿著健康的歡笑,充滿著青春的活力。這裏既有辛勤的勞動,也有收工歸來的愉快。”

  即使在今天看來,《軍墾戰歌》這部紀錄片也是拍得很成功的,其主題曲《邊疆處處賽江南》更是充滿了浪漫情懷,久為傳唱。影片中那些波瀾壯闊的畫卷,再加上現實中上上下下大張旗鼓的宣傳動員,足以讓那個時代的年輕人躍躍欲試了。

  朱靜華是1963年7月上海第一批赴疆的學生,她講起當年在上海文化廣場聽動員報告的情景。

  朱靜華(女,1963年進疆,農一師14團):7月1日在文化廣場,聽了王震的報告,我當時作為優秀青年去參加這個大會的。給我們放了新疆的電影,印象特別深的,看到吐魯番的葡萄。然後呢,他給我們講的遠景規劃,講新疆的生活,說新疆是個好地方,那邊的牛奶吃不完,那邊的葡萄怎麽好,你們這些人去了以後,就是建設兵團的骨幹分子,靠你們把那裏建設好。

  餘加安:從新疆來了幾個工作組,組織圖片展,實物展,主題就是“我們新疆好地方”。整個看上去那確實,新疆確實是好地方,遼闊的草原,駿馬奔騰。那時候說反正水果吃不完,棉花也好,圖片上看那些地方確實不錯。

  毛國勝:甚至於說好像新疆蔬菜不多,肉類很多,肉是敞開吃的,你們要多帶一些茶葉去,肉吃多了以後不消化。

  魚珊玲:(女,1963年進疆,農一師14團):當時動員工作很厲害的,你們不知道那個情況,從王震到文化廣場來做動員以後呢,那可是全民在做宣傳。所有的街道、裏弄,就是黑板報,開會什麽的,全都在動員。偷了戶口本就去報名采訪旁白:

  當父母長輩們還顧慮重重的時候,宣傳鼓動工作已經在青年人身上發生了作用,他們要自己采取行動了。

  家住上海虹口區的安康,1963年放棄了音樂學院附中的錄取通知書,16歲的他報名進疆。

  安康:我爸爸根本不同意,不給我戶口本,把戶口本鎖起來。後來我硬把我爸爸藏戶口的抽屜撬開,把戶口本拿去,把戶口遷走了,就這樣子遷走的,我爸爸氣死了。像我這種情況很多,不是我一個。

  王祖炯(1963年進疆,農二師34團):我看到裏弄從小一起玩的朋友,人家報名早的,比我大的,他們已經去了,農一師,6月份就走了,穿上軍裝,很神氣。所以我也要走。我隻上到初中一還沒讀完,什麽也不顧了,回到家偷了戶口本就去報名。我是打開母親的櫃子,把戶口本拿去,反正也不跟她說。

  何百成(1963年進疆,農一師13團):家裏那個抽屜不是鎖了,拿不出來嗎?我怎麽辦,我就把下麵的抽屜拉開,手這麽從下麵伸進去不就拿到了嘛。拿到戶口本以後,跑到街道去報名。

  那時候我們街道,那一批的任務已經完成,基本上不收了,但是看到我那麽願意去新疆的勁頭,就給了一張填廢的報名表讓我填。完了還沒帶照片,因為上麵要貼照片,我就把中學學生證上的照片撕下來貼到上麵。

  韓培芬:我南京的姐姐,她是知識分子,對這樣的事她當然也不能阻攔,但她就跟我爸爸出主意,說把戶口本趕快藏起來,不給她遷戶口,戶口不遷,就走不了。我那時候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麽聰明,我說你戶口本不給我不要緊,我一走,半個月以後,人不在,戶口自動銷掉,你說怪不怪,我還會想到這個。反正我一定要走。我這麽說了以後,父母親沒辦法了,還是給拿去遷了。

  餘加安:那時候不需要大人去,隻要你拿著戶口本,還有那個報名通知書,拿這兩樣東西,人家就給你遷戶口。說句老實話,你要走,人家巴不得,因為上海呢,要完成指標的,當時內部是掌握指標的。當然說起來,你們也有這樣一種積極性,對吧,那人家何樂而不為呢?所以在派出所,隻要去了就給你遷。

  采訪旁白:

  在庫爾勒的開都河畔,薑步宏已經生活了40多年。這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依然在農二師21團擔任副政委。他站在團場外麵的山坡上,介紹團場的建設。後來話題也落到了當年進疆的情景。

  薑步宏(1966年進疆,農二師21團):那時候我們幾個學生娃放學經過上海閘北區政府,看到搭起彩棚,動員青年支邊,落款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我們幾個同學就約好了,一起到新疆參軍去。

  到了派出所交一分錢,蓋了一個印,戶口遷出了。一分錢,一個小方章子,就遷到新疆去了。





  采訪旁白:

  現居上海的王祖炯,曾經擔任《兵團日報》副總編,他在1963年初中沒畢業就積極報名進疆。

  王祖炯:我父母都是1938年的上海地下黨員。父親呢,在反右的時候被打成右派,接著一年不到變成反革命,抓去勞改了。所以我在學校的時候,小孩子總會有些打打鬧鬧的事,同學就說了,你爹右派,你爹反革命。我就心裏頭一直不想上學,想離開。

  母親是黨員,又是幹部,黨號召支邊這樣一個事情,她怎麽能夠明的來阻止。確實從母親心裏頭,六個子女,都是在十五六歲離開家,丈夫長年關在監獄,她的心裏現在想,是特別特別的壓抑,沒有地方去傾訴,還要承受各種各樣的磨難。

  母親隻是跟負責這件事的同誌說,去新疆是黨的政策和號召,應該響應。但是呢,如果我這個孩子能夠把初中上完了再去建設新疆,他就有更多的文化。

  母親不同意怎麽辦,那我就吵呀,就一直鬧。暑假裏,我天天往街上跑,看到敲鑼打鼓,上海那時候很熱鬧,廣播電台,宣傳畫,到處打的橫幅,動員到新疆。看到又敲鑼打鼓送誰走了,我心裏能不著急嗎?

  采訪旁白:

  2004年從農三師賓館總經理的崗位退休後,毛國勝回到上海。當年,由於家庭出身官僚資本家,他報名去新疆也是一個最明智的選擇。

  毛國勝:我父親是開錢莊的,官僚資本家,1950年被捕,死在獄中。母親後來也被捕了。我最初的選擇是報考美術學院,拿了準考證沒去考,考試是8月15日,我8月20日上火車去新疆了。

  高中畢業的時候,有個很信任的老師,他說如果你成績不好,你考不上,會心服口服。但是在年級裏麵你是拔尖的,考不上就會很受打擊。他說根據現在的情況,像你這樣家庭出身的人,是不會錄取的。這大概就是我到新疆去的最重要的原因。你要知道,1963年的時候,階級鬥爭的這根弦已經繃得很緊了。她就是羨慕那套綠軍裝采訪旁白:

  在新疆阿拉爾市,原來的師部禮堂建起了“三五九旅紀念館”。裏麵陳列的展品大都是從團場職工中間征集來的。各個年代的生產生活用品,大到農機具,小到缸子襪子都有。老知青何百成熱情地給來訪者做起了講解員。

  何百成:這是給上海知青發的軍裝,都是這樣的軍帽,這個帽徽就不對了。當時沒有帽徽,沒有領章,但都是這樣的軍裝。

  毛國勝:去新疆能穿軍裝,這是很大的誘惑,我們基本上就認為自己是去當兵,是軍人了。

  安康:我去的時候16歲,領來的最小號軍裝,袖子超過我的手指,很長。那麽我們樓下,我家住在三樓,二樓有個比我大的女孩兒,從小一起玩的,她看到我,說怎麽穿這麽長的衣服。她就拿去幫我改,把袖子弄短一點,再給燙平,一晚上就沒睡覺。她激動得怎麽樣?激動得也想去,很羨慕。我8月份走了,結果她10月份也去了。

  但是新疆太大太大,我在南疆,她在北疆,很遠很遠,根本沒碰到過。後來回到上海大家在一起,才知道她也到新疆去了。多少年後我問她為什麽也去了,她說就是羨慕我那套軍裝。所以呢,當時因為羨慕軍裝而去的人,我感覺不會少,像我和她就是這樣的人。

  趙國勝:確實為了鼓勵上海青年進疆,按解放軍的一些待遇,給他們每人發了一套黃軍裝,就是這樣來的。





  王祖炯:我知道身為反革命的兒子我不可能參軍,但是人家沒說不能去兵團啊。因此我很單純,能穿上軍裝,就證明我這個反革命兒子,右派兒子,同樣也能抬起頭來。

  采訪旁白:  在一家家的走訪當中,每個老知青都會把珍藏的照片拿出來,其中幾乎都會有剛穿上新軍裝的喜悅照片。一身軍裝,盡管沒有加上領章帽徽,但在那個年代已經意味著無上的榮光。用句不大恰當的比喻,就像勝過今天的青年穿上最酷的名牌。在出發前緊張而興奮的日子裏,很多人喜歡穿上軍裝去照相館拍照留念。可是,他們當中有誰真的清楚未來的目的地,究竟是個什麽樣子呢?安置社會青年支邊去采訪旁白:

  1954年10月7日,毛澤東發布主席令,駐新疆的部隊官兵奉命集體就地轉業,組建生產建設兵團。他們由進疆的原一野一兵團第二、第六軍及新疆三區民族軍改編的第五軍大部,和陶峙嶽起義部隊改編的第二十二兵團組成。命令要求基本保持軍隊的組織形式,執行屯墾戍邊任務。

  趙國勝:我們開進墾區的時候,一沒有水吃,二沒有住房,三沒有勞動的土地。

  何立雲(農一師14團老職工子弟):一開始的話,都是大的原始森林,連個自行車都推不過去。部隊的話,就是像推進一樣,挖一棵樹把路打開,走著挖著,一直挖到那頭,挖出一條路。

  程均友(農二師34團老連長):我們是1956年從河南支邊來的,剛到這兒,一起來的女青年就在那兒哭,我說你們哭啥哭。她們說誰跟你們男的一樣,不管往哪兒都行,我們來到這兒我們看不慣,我們不哭嗎。我說誰叫你來的。她也是報名來的。我說不叫你來,你偷偷摸摸擠著上火車,你咋不說,來到這兒哭了,來到這兒又胡說八道。

  采訪旁白:  到60年代,兵團已經初具規模,下轄200多個團場,人口140多萬,大體分布在全疆重要的邊境線和交通線上。大躍進之後,大饑荒接踵而至,國家著手精簡城市人口,減輕糧食供給和就業壓力。四年間,全國動員了百萬城市青年下鄉。其中的主體是因種種原因未能升學,沒有就業門路的市民子女,又稱“社會青年”。據官方統計,1963年到1965年間,上海需要安置的社會青年共有29.17萬人。

  毛國勝:因為很多工廠下馬,就業問題解決不了,大量青年滯留在社會上要出問題的。當時考慮的是,要把這些人動員到新疆去。社會青年也迫切希望找到工作。

  王祖炯:還有呢就是應屆畢業生,沒升學的也可以去支邊,因為即將成為社會青年了。

  楊清良(1963年進疆,農一師14團):當時考不上大學的有各種原因,像家庭成分不好的,都不能考上大學。考不上就在社會上閑著。

  何百成:那麽等到我們這一批人起來,什麽時候能就業,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安康:那個時候,家庭都是多子女,上海的社會青年多,待業青年多,沒有辦法解決那麽多人的工作。考高中、考大學的人數也很有限。

  餘加安:開動員會的時候講,你們去,三年以後可以回來。對於這個概念,是不是自己理解有所誤會,但不是僅僅我一個這樣聽到的。那麽在這個字眼上就有問題了,三年以後可以回來,回來是探親還是什麽?那時候我們有一種想當然的概念,反正是當兵嘛,當完三年就可以回來了。

  毛國勝:應該說去新疆的人,有一部分熱血青年,但也不會占很多,就是說決心到那個地方去準備幹革命,獻出青春,屯墾戍邊,也不是很多,大部分人懵懵懂懂的。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沒有工作,在上海找不到工作,到那個地方有份工作。因為老在家裏待著,家裏都不富裕,社會青年的那個日子也不好過的。

  采訪旁白:

  僵化的計劃體製造成的經濟問題,一直是政治運動背後不可忽視的影響因素。上個世紀60年代,中央決定精簡兩千多萬城鎮人口到農村去。兩千多萬。相當於一個中等國家的搬家,但在短短幾年,完成了如此龐大

  采訪旁白:

  來到上海的一棟普通居民樓裏,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這對上了年紀的夫妻沒有子女。照顧全身癱瘓雙目失明妻子的人叫歐陽璉,他的頭發已經完全白了。不知道的人不會想到,他曾是80年代初上海支邊知青返城的發起人物。當年他在上海向明中學畢業後到四川下鄉,經曆過三年饑荒,深知農村生活的艱辛。1964年他報名去新疆的時候,已經屬於大齡青年。

  歐陽璉(1964年進疆,農一師14團):我到新疆去,確實是因為家庭貧窮,無法待在上海生活。從鄉下回來以後,把我的書拿到舊書店去賣,不收。沒辦法,從老西門回來,就在巷子口,有收廢書的,賣了,一稱給了兩毛錢。當時想買一斤切麵,要2毛1,一斤切麵的錢都不夠。我知道新疆那邊不會像宣傳說的那麽好,不會是“牛奶當茶喝”,在那個年代不可能,但我也沒有其他的出路。

  采訪旁白:

  盡管上海的就業情況不樂觀,但是新疆,在當時的交通和通信條件下,畢竟太遙遠了。在很多人的意識裏,那裏隻是讓人聯想起大漠和邊關的地方。

  安康:我爸爸是教授,文人嘛,他不會打我,也不會罵我,他就跟我講一些稀奇古怪的,比如唐詩裏麵的東西,什麽輪台,什麽西域,風沙很大,沒有人煙。他就用古詩跟我講,他說那地方人煙很稀少的,你還是考慮考慮不要去了。

  毛國勝:新疆到底什麽樣,不了解,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因為我畢竟讀過一些書,知道那是以前充軍的地方,肯定很艱苦。

  魚姍玲:那時候上海人就覺得新疆很陌生,很遙遠的。

  王祖炯:我知道去的時候,大部分人都是熱血沸騰,當然也有人是不情願去的。

  采訪旁白:

  按當時的形勢,上海方麵,需要解決就業壓力;新疆方麵,需要補充人力。計劃的任務是在四年內完成動員10萬人的指標。在青年們踴躍報名的情況下,動員工作仍需緊鑼密鼓,來不得半點鬆懈。

  楊清良:那些文件裏的意思就講,把動員去新疆作為安置青年的一項主要任務。下了命令,如果誰不去,八年之內不會招工。上麵派下來,你這個街道,你這個居委會必須要去多少人,都有名單的。然後居委會的幹部,到家裏麵去動員,做工作,講明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支邊,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去就沒有工作。

  采訪旁白:

  1963年9月,16歲的餘加安被動員進疆。和同齡人相比,他家庭條件優裕,又是家裏唯一的男孩子。

  餘加安:我父親沒答應,但是單位裏頭也給他施加了一點壓力,所謂做工作吧。後來下來一個通知,就是光榮錄取通知書啊,我爹媽傻了,這時候已經沒有辦法了。

  魚珊玲:當時到新疆兵團去的話,都是有指標的,就是說給下麵指標,你這個街道、裏弄裏麵,要招滿多少人。

  楊清良:那時候街道和裏弄的組織很完善,很厲害的,誰誰家的孩子,哪個孩子,都有名單的。所以有的家長你不要上班,要把孩子的思想做通了再來上班,做不通不要上班。有的要做通爺爺奶奶,或者外婆外公的思想,有的是在鄉下,還跑到鄉下去做工作。

  王祖炯:本來你父母就是地富反壞右、資本家的,你頭都抬不起來,所以最好趕快走。

  楊清良:還有一種,就是有些青年有點小毛病,給派出所拘留過,或者是有一些不良記錄,那麽你也得去。不去,就送你去,你去不去。你要自己戴大紅花去報名,那最好,以前的也不予追究了。

  安康:最後我們裏弄受到上海市的表揚了,一下子動員了那麽多人。馬上就送喜報,敲鑼打鼓地送,往這家送,往那家送。


  王祖炯:9月1日開學我去上學了,但是在教室裏怎麽能坐得住。悄悄地溜出去,學校有個垃圾桶靠著牆,我爬在垃圾桶上一翻牆跳出去。跑到街道、區裏,要求去新疆。

  那麽這樣的話, 1963年9月13日的中午,我回家吃飯,看到郵遞員來了,送來一個通知單,粉紅色的通知單,錄取了,到新疆。

  我中午飯都不吃了,拿著就往學校跑,跑去以後,告訴老師,我不上學了,我要到新疆去了,我參軍了,這是錄取通知書。

  安康:我們先到師大附中集合好以後,排好隊,走路去火車站。路上的人都停下來很好奇地看我們,我們感覺特別驕傲。

  餘加安:說句老實話,當時幼稚、激情都摻合在裏頭。

  采訪旁白:

  遠在新疆那邊,34團的連長程均友,在那個年代他有幸坐上54次列車,和工作隊一起從新疆戈壁來到大上海。他自己作為1956年來自河南農村的支邊青年,這一次是去接上海的娃娃們到新疆的。

  程均友:我在生產一隊當隊長,也就是連長,那一天通信員跑去了,通知叫我去上海接人啊。那時候交通不方便,塔裏木河離團部這兒有40多公裏吧,我就走路過來了,從天剛蒙蒙亮出來,一直走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才到團部。以前光聽說有個上海,上海啥樣不知道。光知道上海的東西好。

  我們臨去的時候到師裏給我們開了個會,說上海是花花世界,你們去了要注意啊,不準亂說話。

  采訪旁白:

  自古兒行千裏母擔憂,在那些激昂熱烈的場麵背後,又有誰知道多少父母的憂心與牽掛。按照那個年代嚴格的戶籍管理製度,父母不得不麵對的,將是從此與兒女的天各一方……

  薑步宏:我把戶口本偷出來到派出所,一分錢蓋了一個章子,等通知書到了我們家,我父母親才知道。我記得臨走前一天,我媽媽抱著我睡了一晚上。

  餘加安:要走的時候,我睡到半夜裏頭,覺得怎麽下雨了,雨水打到臉上,醒了一看,我娘坐在邊上,眼淚滴下來……

  王祖炯:自從我父親被抓走,我大哥離開上海,大姐也走了,母親就給自己立下一個規矩,隻送到我們家的後門口,不想把這種難過的場麵留到火車站。她自己在家的後門口,送到這兒,好,再見。我們一走,她在家裏什麽樣子,我不知道。所以我記得,一直到母親去世,很多次我離開上海,她從來不送。

  李夢桃(1964年進疆,農六師北塔山牧場):我們家那邊叫浦東,當時呢,過黃浦江是用渡船。我離開浦東岸邊的時候,遠遠地看著我媽媽軟軟地,就暈倒過去了,當時我知道她是哭暈過去了。

  安康:我母親看到火車一開,在站台上倒下了。

  采訪旁白:

  這些黃浦江畔的青年們,懷揣著自己的兵團“錄取通知書”,一路高唱著:“車輪滾滾飛轉,汽笛嗚拉響,告別英雄的南京路,告別洶湧的黃浦江……”

  當年,新疆兵團第二政委張仲瀚,在上海的一次動員大會上說,新疆這個地方第一是大,第二是好,所以是又大又好。而回滬知青報告團的代表們說:我們到新疆參加農業建設,不是大材小用,而是小材大用!

  從那遙遠的地方發出了召喚,這些年輕的心再也難以平靜。不管他們各自的背景身世有多麽的不同,不管他們麵對著多少雙親人的淚眼,他們已經義無反顧地轉身,個個如同弦上之箭,就等著那出發的列車一聲長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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