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朦的日子
發朦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碼點字，防老年癡呆。
一個城市，沒有湖就沒有靈氣。南京集天下鍾靈秀氣，當然不缺湖水。天下聞名的，城北有烏龍曾現的玄武湖，城南有因美女而得名的莫愁湖。這兩處湖水，從前見證過古城的繁華，如今依然遊人如織。
相比之下，中山門外的前湖就默默無聞了。前湖在紫金山前麵的山腳下，所以叫前湖。前湖是相對後湖而言，後湖在紫金山後麵，就是大名在外的玄武湖。遠古時的地殼運動中，隆起的部分形成了紫金山；凹陷的部分，匯集順著山坡流入的雨水，就成了前湖。
前湖並不總是冷清落魄，從前也熱鬧過。那時候，前湖還叫燕雀湖，湖麵一直延伸到今天城內的明故宮、黃埔路、後宰門一帶。六朝時，九曲清溪從燕雀湖流入秦淮河，湖畔溪岸，都是江南士族大家的園林、別墅。宋朝時，罷官後的王介甫就閑居在富貴山半腰上。他把自己的院子叫半山園，自號半山。從半山園裏，是可以俯瞰燕雀湖的。
明朝朱洪武都南京，自然要找地方建皇宮。劉伯溫跑遍全城，認定燕雀湖一帶有帝王之氣。於是調集幾十萬民工，填湖圍城築宮。遺留在城牆外的一汪水，就是今天的前湖。沒了燕雀湖，清溪也漸漸淤塞，這裏那裏隻有點遺跡可以憑吊。
想當年剛結婚時，“非法”進駐某單位集體宿舍。宿舍後麵的大樓立著，幾乎將太陽光遮得實實的。擋不住的是風，從窗戶進來，翻得一堆資料書刊亂抖，一溜煙又出了大門。那時候，倆個人周末的下午愛去前湖，去透口氣。
騎車出中山門左拐，不多久要穿過一片農田。春天的時候，田裏都是油菜花；秋天是啥光景，現在全不記得了。過一座小橋，瞧一眼披黑白花衣的奶牛，驅散一群笨拙的白鵝，就到了前湖邊。一段青灰色的城牆割斷了城裏的喧囂，留下一湖水無語。除了一兩對談戀愛的，四周絕無人來人往。
湖邊的草坪上，可以讀書，可以聊天，可以望著眼前的城牆湖水，或者遠處的鍾山發呆。那時剛讀完丹納的《藝術哲學》，覺得紫金山很像丹納筆下希臘眾神居住的奧林匹斯山：藍色的天空，明快地勾勒出雄渾的山形；天文台的半球頂上，炫光閃爍。
春秋兩季，下午的陽光暖洋洋的，正好催眠。打一下瞌睡，就到了黃昏。落日一頭撞在城牆上，紅光四濺，跌入湖中，激起層層鱗片。這天，轉眼就黑了。幾百年埋在古城牆裏的故事，趁黑全跑了出來。烏蒙蒙的牆頭上，青煙冉冉。背後一陣涼風，讓人寒顫，該是回城的時候了。
從中山門往城裏，是下坡路。昏暗的街燈下，放開閘，自行車可以一直溜到明故宮遺址。路邊的居民樓裏，每個窗戶都亮著燈，很溫暖的樣子。有一回，有一家，窗戶裏傳來的歌聲是：“我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多大的地方，。。。”。那時候，倆人相視無言。。。
後來聽說滬寧高速修到了中山門，門外那一片成了高檔住宅區，前湖也被修茸一新。可是，那個修茸一新的“新”字，讓我心驚。沒有了野趣，沒有了冷清，沒有了殘敗，沒有了古意，前湖就不是我記憶中的前湖了。再後來，又說梅花山園區的低窪地新蓄了一泓水，用了燕雀湖的名字。我開始擔心，有一天，在假燕雀湖邊，會看到古色古香的梁太子蕭統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