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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長篇連載小說:落葉 (現在的女人,讓人哈哈哈) 十六

(2008-11-03 22:15:15) 下一個

十六、不堪回首

 

終於,2003年冬天的某個夜晚,她們突破了我的忍耐臨界點。那次,前丈母娘又買了張單程車票到北京來了,晚上伺候完她娘兒倆和我女兒吃完晚飯,我陪著她們看會電視。丈母娘用我半懂不懂的鳥語嘮嘮叨叨的說她小兒子生了個兩個閨女,又懷了個三胎,要交罰款,家裏沒錢,又要借錢。還有老大,現在打算跑運輸,想買個車,差好幾萬;老二承包了一個魚塘,交承包費也得幾萬;老三呢,蓋新房,也要幾萬。還有,我那個沉默寡言的太監嶽父當時已經病入膏肓,去合肥看病也要幾萬。雖說老五交罰款用不了幾萬,但也怕別人拿了幾萬他不高興啊,所以也給幾萬算了。

 

我前妻先是支吾了一陣子,但是丈母娘嘰嘰喳喳個沒完,似乎這錢不要到手她就不打算走了。一陣方言爭吵過後,前妻說:“好吧,我們賬上還有個十幾萬呢,明天就給你到銀行取去。”

 

我在邊上可就不高興了,把前妻拉到臥室說:“幹嗎呀,我這開銀行啊?這幾萬那幾萬,我一年的工資不就進去了嗎?”

 

前妻卻說:“那咋啦,現在咱們有車有房,又不要什麽錢,他們又有困難得幫忙啊,沒準哪天還需要他們幫忙呢。”然後她耍起溫柔了,抱著我說:“老公,晚上跟你搞。”

 

我一聽,心想:靠,這一搞不得搞出去十幾萬啊,價格也太黑了點吧,有十幾萬咱都能搞新絲路的名模了,誰他媽還待見你這又老又肥的死魚啊。於是我又說:“誰說我們不缺錢啊?房貸還沒還完呢,再說我跟你認識這麽多年,要你們家幫過啥忙了?別來煩我就阿彌陀佛了。”

 

前妻一聽,臉立馬就拉黑了,聲音也瞬間提高了八度,喊道:“怎麽啦,你別狗眼看人低!我們家人雖然窮,但別人有難時候可不像你那麽小氣!幾萬塊錢就這麽唧唧歪歪的,你還算個男人嗎?”

 

本來我還是壓低嗓子背著丈母娘說的,一看前妻有意要開政治局擴大會議,也火了,聲音也提高了八度,回敬道:“你們家人怎麽了,你們家人成天就琢磨著從我這榨油,幫一次兩次可以,但老這麽著,他媽的有完沒完啊?”

 

前妻一聽,也不甘示弱,說:“李守傑,你給老子聽著,我幫我家裏人是我的事,不用你管!”補一句,我前妻跟丈母娘有個口頭禪,說話不喜歡稱老娘,而是自稱老子,真不知道這是啥習慣,也許她們壓根沒覺得自己還是女人吧。

 

我一聽,呀嗬,你他媽在老子麵前耍橫啊?誰怕誰啊?於是火也更大了,立馬回敬道:“你他媽的一個月那兩個屌錢不全糊扯到你自個身上了嗎?這麽多年老子花過你一分錢沒有?你好意思說這是你自己的事?你手裏花的那可是都是老子掙回來的錢!”

 

丈母娘聞訊趕來,一看我也居然自稱老子了,這簡直就是反了,立刻拿出了在村裏罵大街的看家本領,唧唧喳喳地用方言罵了半天,連哭帶罵的。丫的方言我本來就似懂非懂,這個時候就更聽不懂了。但是那個嗓音,那個調門,弄得我頓時心煩意亂,如同千刀剮肉、萬箭穿心。

 

隻見那母女二人,兩張利嘴,四片紅唇,六十四顆白牙,一個主攻手,一個敲鑼邊兒,人話夾著鳥語,爭先恐後地向我傾瀉各種肮髒的詞匯;時而哭天搶地,時而捶胸頓足,時而聲淚俱下,時而仰天長嘯;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之勢。一邊看的小女兒被這架勢嚇得哇哇大哭,可她倆誰都不管一下。

 

瞬間,我被她們吼麻木了,然後腦子裏跟放連環畫一樣一幕幕浮現出這十年婚姻苦難的曆程,於是,“嘟”的一聲,我的心靈原子彈被激活了,進入了鏈鎖反應的倒計時狀態……987654321——突然間,我抓起梳妝台上前妻幾千塊一瓶的進口香水猛地砸到地上摔個粉碎,一聲怒吼從我的胸腔、腹腔、口腔同時噴射而出,兩眼充血、怒目圓睜指著丈母娘那又塌又寬的鼻子喊道:“你他媽的給老子滾出去!”

 

那一聲怪叫,挾十年之恨,載千日之憤,既如專諸之刺王僚,彗星襲月;又似聶政之刺韓傀,白虹貫日;既如岩漿鼎沸,驚雷激蕩,又似狂濤拍岸,萬馬狂奔!

 

那一嗓子太狠了,加上我兩眼噴火的凶惡眼神,頓時把兩個原本氣勢洶洶悍婦一下子嚇傻了,丫們大概怕俺跑到廚房裏拿兩把菜刀學當年賀龍爺爺鬧革命,錯愕地閉上了鳥嘴。

 

敵我力量對比就在那一刻發生了根本逆轉。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強行翻開前妻的包包,拿走了我的銀行卡,意味著我從此收回財政大權。

 

前妻一看我居然要把卡拿走了,立刻上來阻止。而正怒發衝冠的我,一個百步神拳無影掌把她推出幾丈開外。她仰麵朝天地摔倒在地,頭上磕了一個大包,嘴裏卻還罵罵咧咧。見狀我實在不解氣,又上去跺了兩腳。然後,我手指著躺在地上的她說:“你他媽的再敢動一下試試?看老子敢不敢把你們倆的腦袋揪下來?”

 

別看她平時在家裏橫,時不時還向我施展一下拳腳,那可不是因為我這個一口氣可以做100個俯臥撐的準運動員打不過她,那是讓著她罷了,真的動了怒氣,10個她一起上也是白饒。

 

這幾腳加上這句威脅把她母女倆徹底嚇傻了,丈母娘扶起前妻,躲到客房裏去了。我則趕緊回臥室哄嚇壞了的女兒。

 

第二天,我又把女兒送到我父母家拜托老人照顧著,自己開始了每天10點才回家的準和尚生活。因為我奪走了自己的卡,丈母娘苦思冥想了好幾個月的奪金夢想全盤落空,隻能空手而來,空手而去,再也無法做奪寶奇兵了,連返程車票都是前妻自費的。

 

之後,還一下子不習慣這種突變的前妻不知天高地厚,提出要跟我這個小心眼的、搞家庭暴力的男人離婚。我立馬照辦,歡歡喜喜地擬好了離婚協議。為了顯示公平,我把我們所擁有的兩套房子任由她挑選,你不要的我才要。

 

至於以前交給她的錢,她自稱已經全部花掉了——那也無所謂,剩下的錢我們兩人一人一半。孩子我是要求歸我的,因為我覺得女兒跟了她家,那就真的徹底廢了。所以,哪怕我一個男人帶著孩子再難,我也要女兒。

 

可是,前妻卻不肯同意這份離婚協議。她看完後,氣哼哼地說:“為什麽隻分兩套房子,我們不是有三套房子嗎?團結湖那一套,為什麽不拿出來分?”

 

我是有三套房子。除了跟前妻居住的位於左家莊這套180平米的,還有兩套。

 

講到這裏,不得不介紹一下我的家庭結構了。我有弟兄三個,我是老幺,大哥大我8歲,二哥大我6歲。我們三兄弟名字分別叫做守忠、守信、守傑。其中,我的名字最初叫“守節”,但後來老爸感覺這名字有點像古代守貞潔牌坊的烈女,怕將來長大引起歧義,就上派出所給我改成“守傑”。

 

大哥守忠現在是某機關一個副司級幹部,二哥守信博士畢業後工作了幾年,九十年代末期帶著老婆孩子到美國定居了。三兄弟中,因為我小大哥二哥好多歲,爸媽最疼的是我。但最沒出息的也是我,所以無論是父母還是兄嫂,總是對我比較照顧。

 

二哥走後,他原來在團結湖買的一套房子空了,爸媽就對二哥二嫂說:“你們反正在那邊混得也不錯,就把你們的那套給你弟吧,他家裏不是太好,媳婦家總是啃他,讓他出租出去補貼點家用吧。”

 

二哥二嫂也挺心疼我的,二話沒說立馬答應了。所以,這套房子我出租了,一個月能收個四五千塊的租子。當然,戶名沒變更,還是二哥的。雖然二哥走後,前妻多次慫恿我把戶名變更過來,但我覺得,做人不能太過分,我二哥二嫂讓我白收租子白用房子這就夠不錯了,還過戶,那他媽的也太得隴望蜀了一點吧。所以,我一直沒答應。

 

此外還有一套,是我後來買的,前邊提到的那位叫軍子的哥們是房地產商,他開發那個樓盤時給了我一套,是成本價買的,還貸了款。買的時候,為了照顧前妻的情緒,故意在房產證上寫了她的名字。這套房子一百四十平方米麵積,地段、結構和朝向都極好,是市中心的高檔樓盤。所以,盡管麵積不如左家莊那套大,但市場價格可要高出很多。這套房子買了以後因為暫時住不著,也就裝修了一下出租了,一個月也能收個好幾千塊錢,正好還房貸。

 

所以,真正在我和前妻名下的,就是兩套。團結湖那套,是我二哥名下的。此時我聽到前妻竟然要分我二哥的房子,覺得她真是利令智昏了吧,又好氣,又好笑,就問:“你說話怎麽這麽不著調呢?憑什麽分那套房子啊?那房子是我二哥的。”

 

前妻知道我二哥的房子沒過戶,但還是堅持拿出來分,她理直氣壯地說:“你二哥的房子,已經給了你了,反正他怎麽也不會要了,事實上就是你我的共同財產,要不怎麽可以收房租呢?給我們用了,就是我們的,當然要拿出來分!”

 

我一聽,冷笑道:“你他媽的是法盲吧?嗯?誰告訴你,你用了的東西就成你的了?你他媽的還用過街上的公共廁所呢,你怎麽不把那廁所也拿出來分?”

 

前妻又說:“那不一樣,反正我覺得,這套房子的實際所有權就是我們的,那就該拿出來分!”

 

我一聽,看來這事沒法溝通解決了,就說:“行,我也不跟你爭了,你要是覺得那套房子你能爭得出來,隨便你到哪去告我。人家法院要是能支持你,讓我淨身出戶我都幹。”

 

談判到此不歡而散。本以為她會知趣,誰知幾天以後,她還真的請來一個專打離婚官司的律師,到單位找我。那天我正在上班,忽然前台小姐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有個律師找我。我心裏納悶,怎麽會有律師找我呢?我們公司最近似乎沒惹上什麽官司啊?滿腹狐疑中,我就請小姐放他進來。

 

片刻之後,一個穿西裝戴眼鏡的中年人出現在我們大辦公室門口,一邊衝裏邊張望一邊問:“請問李守傑先生在嗎?”

 

“我就是。”我隔著敞開的門看到了他,於是向他舉了舉手。

 

眼鏡律師進了我的小辦公室,來到我麵前,放下公文包,先跟我握了握手,又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自我介紹道:“我是公正律師事務所的,我叫張俊,受您妻子的委托,我來跟您談談您離婚和家庭暴力的事情。”

 

我一聽,心裏一怔。哦,我還真沒想到她還真打算告我了啊,這不是惡人先告狀是什麽?不過,我自忖沒做什麽虧心事,也就不怕鬼敲門。於是,我微笑著先給他倒了一杯茶,然後遞給他一支煙,自己也拿了一支,點上,繼續微笑著說:“嗯,請講。”

 

“您的妻子,我的委托人,呃,是叫張佳麗吧。”張律師問。

 

“對,沒錯。”

 

“哦,那我可不可以看看您的身份證?”張律師生怕認錯了人。

 

“沒問題。”我把身份證掏出來,遞給他。他看了幾秒鍾,然後還給我,說:“哦,對不起。”

 

“沒關係,請您繼續說。”

 

“呃……是這樣。”張律師抽了一口煙,說道:“我們接到您妻子的委托,想跟您商談一下你們離婚的問題,還有您家庭暴力的賠償問題……”

 

“家庭暴力?”我冷笑了一聲:“她哪兒受傷了?”

 

“呃……她自述被您毆打了幾個小時。”很顯然,張律師也搞不清楚我前妻傷在哪裏。

 

“毆打了幾個小時?”我心說,操,張佳麗啊張佳麗,你他媽撒謊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然後我接著問:“那她的傷在哪裏?她給您看了嗎?法醫鑒定了嗎?”

 

“這個……我們沒有看到,這隻是我們的委托人自述的。”

 

“哦。”我又抽了一口煙,輕輕吐出來,說:“你們應該讓她先到醫院驗傷,假如她身上有的話。沒傷,告我家庭暴力,那似乎有些證據不足吧?當然,實在驗不出來的話,自己撞電線杆子整出點傷也行。”

 

張律師被我逗樂了,問:“你沒有打她吧?”

 

其實我打了,我推她在地,還踹了她兩腳。隻是,當時我穿著棉拖鞋,她穿著棉襖,而我自己也拿捏了一下尺度,警告她而已,沒想把她給怎麽著。所以那本來就不重的兩腳,被兩個棉家夥一分散,她身上連塊淤青都沒有。以前她跟我口角時,往往對我又掐又踢的,還常整出點淤青;而我還她這兩下子,我絲毫不認為過分。可是她跋扈慣了,她打我可以,我動她一指頭那就是太歲頭上動土,這在她眼裏就是駭人聽聞的家庭暴力。更何況,她還指望找這個理由分我二哥的房子。

 

但這是律師,你付了他錢,他就會替你說話,尋找與我不利的證據。好,既然你張佳麗不仁,就別怪我李守傑不義。你說我毆打你幾個小時,那我就說我一個指頭都沒動過你。你頭上的包,操你媽的,是你自己摔的。想到這裏,我跟張律師說:“張律師,你看我像個打老婆的人嗎?”

 

“嗬嗬,不像。”張律師看了看我,笑了一聲,接著說:“這隻是委托人的自述,所以我們也想向您核實一下。”

 

“那我可以告訴你,我一個指頭都沒動過她。她說我毆打了幾個小時?還沒傷?她以為我是氣功大師啊?”我做出一臉無辜的樣子。

 

“啊,哈哈。”張律師幹笑一聲,打起了哈哈,然後喝了口茶,接著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張紙來遞給我:“呃……這是您妻子提出的離婚條件,希望您能同意。她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也希望你們好說好散。如果您同意的話,她就不上法院告您了。”

 

我接過那張紙,低頭細看。本來我還做好了心理準備,看看她究竟會有什麽無理要求。可真的一看,還是讓我吃了一驚。隻見上邊赫然寫道:

 

? ??   ??   ??  離婚協議

 

一、男方:李守傑,女方:張佳麗

雙方確認感情破裂,同意離婚。

 

二、雙方共有住房3套,分別是位於左家莊××花園×單元×號、團結湖××花園×單元×號、平安大街××豪庭×單元×號。其中:

 

1、平安大街××豪庭×單元×號歸張佳麗所有;

2、左家莊××花園×單元×號歸李守傑所有;

3、團結湖××花園×單元×號歸李守傑所有,但李守傑需支付張佳麗補償人民幣一百萬元整。

 

三、李守傑曾出版的《C語言程序設計指南與運用》一書,其版權由李守傑和張佳麗各享有50%,或由李守傑一次性支付給張佳麗人民幣二十萬元,張佳麗放棄所擁有的50%版權。

 

四、李守傑與張佳麗育有一女,學名李婷,歸張佳麗撫養。

1、李守傑每月需支付人民幣五千元的撫養費用,教育費用及醫療費用支付50%(如有),其他臨時性費用支付50%(如有)。

2、考慮到張佳麗帶孩子付出的辛苦,李守傑在按月支付撫養費教育費及醫療費的基礎上,在離婚時應一次性補償張佳麗人民幣三十萬元。

3、李守傑每兩個月可探視一次女兒,在張佳麗指定地點,每次為兩小時。

 

五、雙方有威馳牌汽車一輛,購買價為人民幣13萬元,歸李守傑所有,李守傑需向張佳麗補償人民幣六萬五千元整。

 

六、雙方擁有××××股票10000股,××××股票5000股,××××股票15000股,市值人民幣23萬元,歸李守傑所有,李守傑需向張佳麗補償人民幣十一萬五千元整。

 

七、鑒於李守傑對張佳麗實行了令人發指的家庭暴力,李守傑向張佳麗道歉,並支付身體損傷費二十萬元,精神損失費二十萬元。

 

  ??                                      女方(簽字):張佳麗

 ??   ?                                   男方(簽字):

 

十年慘淡經營,辛辛苦苦,任勞任怨,我換回的是欠她二百萬元的債務。按照我每個月一萬大幾的薪水來說,我要不吃不喝再償還十年才能還清。我前世大概欠她太多了,以至於做牛做馬十年還不夠,還要再做十年的牛馬。

 

本來跟她吵架,我隻想到房子由她先選,存款股票一人一半,根本就沒想到什麽汽車,著作權,精神損失之類,而她事無巨細都想到了。誰說男人理性,女人感性?我看這話正相反,女人敲詐男人時,一點都不感性,隻有純粹的理性。

 

看到這裏,我忽然感到一陣悲哀:我明白了,我被人耍了。這麽多年,在我衝鋒陷陣、拚命往家掙錢的時候,我所最信任的那個人,卻在我的背後一直算計我。在她的算計中,我跟她在一起就要當牛當馬,如果離開她,就得一無所有。我為我這十年的生命感到不值。是的,我明白,我這十年是白活了。

 

也就是從這一刻起,我從心理上徹底鄙視這個女人。如果說,以前我對她隻是憤怒和疑惑,那麽現在我不再是了,而是憎恨和鄙視。所謂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從這張紙上看不到絲毫的恩,隻有通篇的算計。對她還殘存的那點感情,就被這一張紙徹底給擦去了。

 

想到這裏,我輕蔑地把那張紙推給張律師。

 

“您覺得怎麽樣?”張律師問道。

 

“那您覺得怎麽樣?”我反問道:“您不覺得,上麵的要求有些可笑嗎?請您去跟她說,我不會答應的,讓她去法院告我吧。”

 

“呃……”張律師尷尬地笑了一下,說:“其實,您妻子到我們這裏找我的時候,我就感覺這些要求似乎有些過分了。您的具體情況我不了解,但是小孩跟了母親,除了每月撫養費,還要一次性補償三十萬的要求,我還是頭回見到。”

 

“不光是這。”我指著那張紙說道:“團結湖那套房子,是我哥的,房產證上是我哥的名字,他是出國了借給我住的,居然也成了敲詐我一百萬的理由?還有我的那本《C語言》的書,一共版稅才得了五六萬,早他媽被她花了,她還好意思跟我要二十萬補償?她有病吧?還有那車,都跑了好幾年了,降價都降價好幾回了,讓我按原價賠一半?還有什麽精神損失,她那精神,值二十萬嗎?我還想找她要精神損失呢。”

 

“啊……是這樣啊……”張律師有些茫然了,然後喝了口水,說:“好,先生,非常感謝您,今天是打擾您了。那我就先告辭了,這張協議您先留下?”

 

“不用,您帶走吧。”我輕蔑地看了看那張協議,說:“留在我這兒也沒用,你跟她說,廢話少說了,直接到法院去起訴我好了。我是不會跟她再談什麽協議的。”

 

“哦,好,那也行。”張律師收拾好了東西,跟我又握了握手,告辭了。

 

目送走張律師,我突然覺得呼吸很困難。打開窗戶吸了兩口幹冷的空氣,我感覺好受了一點。可旋即,我又覺得渾身有氣無力,於是癱在椅子上,點了一支煙,狠狠地吸著。忽然,我發現自己的手在抖動,然後我發現我的肩膀也在抖動,我的渾身都在抖動。一口氣抽完了煙盒裏剩下的所有的煙,我覺得有些口渴,就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茶,茶杯也在抖動。我驚訝地透過辦公室的門向外望去,整個世界都在我的眼中抖動。

 

是地震?是世界末日?不,都不是,因為外邊大辦公室裏,我的同事們依舊在神態安然地辦公。等我從抖動中漸漸緩過神來,我才明白,我心中的那個人,連同我對她的愛和希冀,徹底死了。

 

晚上下班回到家裏,我看到了一臉冰霜的她,對我不理不睬,視我為空洞無物。

 

我盯著她看了幾秒鍾。突然,我覺得眼前這個人很陌生,仿佛不是跟我朝夕相處了十年的那個人似的。她是誰?她怎麽會出現在我家裏?在這以前,無論有過多少爭吵和不快,我記憶中的她,始終是十年前她遞給我可樂的那個樣子;而此時此刻,卻是一個滿臉橫肉、窮凶極惡的女人在我眼前晃動,她和我記憶中的那個人判若兩人。

 

我問:“你真的打算打這個官司了?”

 

“我不跟你談,有什麽事情,你跟我的律師去談。”她的態度依舊強硬。

 

“律師找我談過了,我跟律師講了,沒門。”我冷笑了一聲,接著說:“你去法院告我吧,張佳麗,你還真做得出來。不過,我希望你快點去法院告我,我也看穿你這個人了,早點法院判了算了。”

 

“難道我的條件不合理嗎?”她冷冰冰地問道:“我把青春都耗給你了,你何必要把離婚弄到法院去?”

 

“你他媽的少來這一套,好像你他媽找我時我就沒青春一樣?”我厭惡地瞪了眼前這個一臉橫肉的悍婦一眼:“就你這屌樣,你還想找我要青春補償嗎?我沒找你要都夠意思了。”

 

“你真不夠男人。”她還輕蔑地看了我一眼:“別人離婚,男人都是淨身出戶的。”

 

“你放你媽的屁,你去婚姻法上翻翻,哪條規定了男女離婚,男人得淨身出戶?你他媽的要查的出來,老子今晚就睡大街去。”我也不客氣了。

 

聽我說這話,她還居然一臉委屈了,帶著那種氣急敗壞的哭腔說:“再怎麽著我也給你們李家生了個孩子不是?你就這麽沒良心?”

 

“我沒良心?你他媽的問問你自己有良心嗎?你生孩子怎麽啦?天下哪隻母雞不下蛋?你他媽的生了孩子連奶都不喂,半個月就讓她斷奶,你他媽的算個當母親的嗎?以前我家養的狗生了小崽子,那狗媽媽還一直喂到自己沒奶了呢,你他媽的連條狗都不如,還在老子麵前擺功?嗯?生孩子怎麽就隻成了為我們家生了,好像你是我們家買回來下蛋的雞?你以為你那貧下中農基因有多優秀?老子很稀罕你?”我憤怒地打出一連串迫擊炮。

 

“現在不給孩子喂奶的女人又不止我一個。”她辯解道。

 

“是,現在當婊 子的女人也不止一個。”

 

“李守傑,你說話嘴巴能不能放幹淨點?”

 

“哼哼,那要看對誰,對幹淨人我嘴巴就幹淨,對爛髒人我嘴巴就沒必要幹淨。”我想盡一切刻毒的語言,傾瀉到眼前這個女人身上。我全然不記得,在十年之前,我曾經發誓,自己要一生對她好,嗬護她到永遠。

 

“行,我不跟你談了,你等著收法院傳票吧。”她也不記得了,她曾經也發過誓,把我當成她手心裏的寶,跟我一起慢慢變老。甚至,她比我忘記得更早。

 

“好,老子等著。”

 

於是我開始等待,每晚在外邊吃喝玩樂,隻是不找女人。盡管我和她的感情已經破裂了,無可救藥,但婚約沒有解除之前,我是不會去找女人的。我不是對她負責,我是對我十年前親手簽下的婚約負責。

 

我也不給她抓我把柄的機會,每晚10點鍾一定回家。回到家裏,一句話都沒有,自己洗了就去自己房間睡覺,反正我們很多年前就已經分床睡了。女兒還是拜托我父母照顧著,免得她在這種不正常的氛圍裏受到傷害。

 

就這麽等待了三個星期,那張傳票始終沒有等到。

 

一天晚上,我從外邊回來,看到她坐在沙發上做麵膜,覺得再這麽等下去沒完沒了的,也挺沒意思,就主動了一點,看著那張白呼呼的麵具,問:“怎麽這麽久還沒送來傳票?”

 

透過麵膜的兩個洞洞,她白了我一眼,說道:“我覺得,我們還是協議離婚的比較好。我的那個條件,你還是再考慮考慮。”

 

“協議?你他媽的做夢吧?”一想到她提的那些離婚條件,我就禁不住心生厭惡和鄙視,情緒立刻激動起來:“你給老子聽著,張佳麗,我李守傑沒對你做過虧心事,但我李守傑也不是傻子,麵對敲詐勒索,我是不會簽這個字的!我也奉勸你,做人你不厚道可以,但起碼要點臉!”

 

“我怎麽不要臉了?”麵對我的羞辱,她居然一點也不激憤:“你就不能有話好好說?”

 

“切!跟你沒什麽好說的。”

 

“你這人就是這麽不寬容。”她的口氣居然變得緩和起來:“誰家不鬧點別扭呢,牙齒嘴唇,磕磕碰碰的很正常,你這些總是夜不歸宿,我都沒說你什麽。”

 

“放你媽的屁!你少血口噴人,老子什麽時候夜不歸宿了?嗯?我告訴你張佳麗,老子每天掐著點回來呢,我就知道你會血口噴人,你現在誣陷我可是一點用都沒有,你自己看看表,現在可是十點鍾,老子回來了。”我依然激憤地反駁她。

 

“那也跟夜不歸宿差不多。”她見我不肯承認她扣給我的屎盆子,隻得牽強地扣我一頂帽子:“我覺得,咱們倆還是少了溝通。”

 

“嗬嗬,溝通?我沒什麽好溝通的了。”我冷笑了一聲,接著說:“跟你這個人,跟你們家那群爛人,我沒什麽好說的,我是個人,跟一群畜生沒什麽好溝通的,我聽不懂獸語,畜生也聽不懂人話。告訴你,我們已經完了。廢話少說,要麽你按照我提的離婚協議去民政局辦,要麽你去起訴我。”

 

“守傑。”前妻就這樣,需要當獅子給我大棒時叫我“李守傑”,需要當狐狸給我胡蘿卜時叫我“守傑”。現在她這麽叫我,意味著她已經要給胡蘿卜了:“我隻是珍惜我們這麽多年的感情,我希望你冷靜點。”

 

“珍惜?你說你珍惜?你珍惜過我嗎?我他媽喂了狗,人家還衝我搖搖尾巴呢,我喂了你,你,還有一你那一家活寶,他媽的卻反咬我一口!”

 

“守傑,你說話別太傷人了,咱倆再怎麽著也一起十幾年了,我想,總該是有些感情基礎吧?”

 

“我可不這麽認為。跟你這樣連狗都不如的人生活在一起,什麽感情基礎也得給毀了。誒,張佳麗,你他媽的到底去不去告我啊?你不是說老子家庭暴力嗎?不是說老子毆打你幾個小時嗎?你他媽的去告啊,告我啊?現在老子求著你去告我。”

 

“我想過了,我不想起訴。”事到關頭,她又退縮了:“那晚上那事,我覺得不算什麽。”

 

她指的是我踹她兩腳的事情,可惜,她覺得不算什麽,我可覺得那是天大的事情——你他媽的把老子都逼到打老婆的地步了,老子還要你這個爛人幹什麽?還真的要把老子逼到跟《不要向陌生人講話》裏邊那個變態安嘉禾的地步啊?你他媽的自己找打,老子還不想墮落呢。

 

“那就去民政局辦吧。”我見她又在耍賴了,到了書房,打印出一份我存在電腦裏的離婚協議書,擺在她麵前:“這個協議,你自己心裏清楚,我是公平的,簽字吧。”

 

她掃了協議一眼,又換了冷冰冰的口氣,說:“我不會簽字的。”

 

“好,那你就去告我吧。”我接著說。

 

“我說了我不去起訴了。”她繼續冷冰冰地回答我。

 

“操你媽的,你的經典老神經病又犯了不是?”見她又在跟往常一樣,既不改變也不分手,我心裏煩透了。以前年輕時她就這個毛病,老了還是一點兒長進也沒有,人可真是難改變。可惜,我已經受夠了。於是,我說:“好,那行,你不去起訴,我明天就去起訴。”

 

她半天沒有吱聲,低著頭不吭氣。我見狀,也不跟她耗了,轉身進了衛生間,自顧洗了臉,然後站在客廳裏,給老板打了一個電話請假,聲音故意說得很大:“喂,老板,我是守傑,我明天上午請個事假,去法院起訴離婚。”

 

老板一聽,吃了一驚,連忙追問:“什麽?守傑,你要離婚?”

 

我看了一眼還坐在沙發上發呆的前妻,回答道:“是啊。”

 

老板其實以前知道我家庭中的不順心,隻是他一直不想過問這種私事,這時見我請假要離婚,就說:“好吧,守傑,這事你得考慮清楚了再做決定。”

 

“我考慮清楚了。”說完,我掛了電話,自顧回自己房間睡覺去了。

 

第二天一早,睡夢中的我突然覺得有人在摸我的臉,被弄醒了。一睜眼,她正捧著我的頭,看著我。我清醒過來以後,立刻當胸一把推開了她,問道:“你這是幹嗎?”

 

“守傑,我想過了,我們倆不該就這麽結束。”前妻被我推得胸部有點痛,一邊揉,一邊居然擠出兩滴眼淚來:“咱們都一起走了十年了,從兩手空空開始,過到現在也不錯了不是,你幹嗎不珍惜,非要毀了這個家啊?”

 

“什麽?你說是我想毀了這個家?”一聽這話,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光著腳“騰”地一下跳到地上,指著她的鼻子喊道:“你好意思說是我想毀了這個家?你他媽的有點廉恥沒有啊?嗯?”

 

說到這裏,我指著房子和家具,繼續怒吼:“你自己睜眼看看,這家,房子,裝修,電器,家具,甚至鍋碗瓢盆,他媽的哪樣不是我張羅著的?你他媽的為這個家出過什麽力?大事就不說了,你自己算算這十年你拖過幾回地,做過幾頓飯?你這十年做甩手掌櫃的坐享其成,還好意思說我毀了這個家?你他媽的到底要臉不要臉啊?”

 

“可我從來沒有想到過要跟你分開。”她又擠出兩滴眼淚:“現在是你非要離婚。”

 

年輕時,她隻要一見我提分手,就會流眼淚挽回,次次馬到成功。後來,她變成了徹底的唯“物”主義悍婦以後,不知怎地,我很多年沒見過她流過一次眼淚。這次,我算是看到她久違的鱷魚淚了。

 

“哼哼,這次離婚可是你先提出來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懂不懂?哦,不過,你當然不是什麽君子,你一向說話就跟放屁一樣,我都習慣了。”我譏諷道。

 

“我隻是隨便說說……”

 

“操,你他媽的連離婚律師都請好了,你還說是隨便說說?”我又想起了張律師遞給我的那張令我作嘔的離婚協議:“怕是連那個律師看了你的要求都覺得可笑吧?你他媽的貪心不足蛇吞象。”

 

“那也是被你逼的啊,你對我又打又罵的,還要我去法院告你。”

 

“廢話,老子過不下去了當然要離婚了。”說到這裏,我又重複了那句被我說過無數次的老話:“我算是徹底搞清楚了,咱倆是兩路人,尿不到一個壺裏,這十年就這麽別扭著,我現在不想再這麽下去了。行了,你最好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法院吧。”

 

當時,我也沒跟法院打過交道,以為離婚官司就是跟去民政局一樣,倆人去法院,法官當庭判決呢。

 

“我不去……”她繼續抹眼淚。

 

要是以前年輕時,見到她這眼淚我就又會心軟了。但現在我沒有了,跟悍婦生活久了,心軟的人也會變得狠心,你不狠心就無法生存。見她死皮賴臉地又在用流鱷魚眼淚的老伎倆,我隻感到一陣厭惡。不是我李守傑不夠心軟,而是你在這十年折磨我太厲害了,我累了,疲憊了,我想結束了。於是,我又說道:

 

“算了,你還是去吧,我們兩個之間,已經沒有什麽感情了,再這麽互相折磨下去都得毀了。張佳麗,這十年我算是夠對得起你了,隻是,我怎麽也不可能變成你爸那樣的窩囊廢。你換個人,沒準還真能找到個跟你爸一模一樣的太監。我是不打算再伺候了,咱們的緣分,盡了。”

 

我一邊穿衣服,一邊繼續嘲諷辱罵她和她的家人。就跟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樣,我那個太監嶽父就是前妻眼中好男人的唯一標準。多年來,她在我嘴裏整日誇獎的就是嶽父,那是她給我定下的楷模榜樣,對我不滿的就是我的窩囊程度離那個窩囊廢還有差距。當然,那個窩囊廢不會掙錢,這點她又不提了。

 

“我不去……”

 

她這個樣子,引起的不是我的同情,而是更大的激憤。媽的,你他媽的就跟一塊牛皮糖,粘著老子,卻又折磨老子,老子的青春全他媽跟你耗上了。耗我十年還不夠?你他媽的還想毀我一輩子啊?

 

想到這裏,我禁不住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衣服穿好後一把抓住她的衣襟,瞪大了眼睛吼道:“你他媽的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說完我連拖帶拽,把她從我的房間拖到大門口。她一邊哭一邊掙紮,最後幹脆睡到了地上,用手死死扒住牆角,腳死死抵住門,怎麽也不肯出去。

 

“守傑,你就是不愛我了,可你也得想想,咱們還有個婷婷啊……嗚嗚……”她躺在地上,剛才的抽泣變成了嚎啕大哭。

 

我看著她躺在地上大哭的樣子,憤怒逐漸被難受所取代。女兒是我心中的痛,她太不幸了,她怎麽會生在我們這個家呢?在她出生前,我曾為她的未來、她的成長做了無數的設計和打算,送她學琴,送她出國,送她接受最好的教育……可現實卻是,她一出生就連幾口母乳都喝不上,而且注定就要生活在一個殘缺不全的家庭中,再也享受不到她本該享有的幸福童年了,誰之過?

 

我和前妻的感情已經完了,現在的我一心想擺脫她。如果我們沒有孩子,那說什麽我都得離婚。唉,但是,她把女兒抬出來了,這又讓我不得不考慮。即使現在我如願以償地離婚了,孩子問題也牽扯著。看樣子她是對孩子不放手的,那是她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而要是讓女兒跟了前妻,那她這輩子真的就廢了,長大也會變成一個悍婦。而孩子問題談不下來,如果非要逼著女兒在法庭上做選擇,我的天哪,那會給她幼小的心靈帶來怎樣的創傷?我不敢想。

 

想到這裏,我態度緩和了一點,就沒有再去抓她。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點了一支煙,頹然地望著吐出的煙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那次之後,前妻的表現稍微強了點,多多少少幹點家務。但經曆了那一切之後,我的內心世界卻發生了一場翻天覆地的巨變,怎麽都找不回原來那種感覺了。那張令我作嘔的離婚協議經常浮現在我眼前,時時刻刻提醒著我,我是在與蛇同眠、與狼共舞。

 

我變了一個人,可以說,我的愛死了,也可以說,我覺醒了。前妻擬就的那紙離婚協議,拂去了我對她的最後一絲哀憐,扯掉了所謂愛情的遮羞布,毀掉了我對這個家庭的責任心。我猛然發現:原來我並不是她的救世主,我隻是她眼中一隻沉默的羔羊;她也不再是那個向我哭訴悲慘遭遇的少女,而是一隻把我當作盤中餐的凶狼惡虎。盡管為了女兒,我就跟吞了蒼蠅一樣繼續跟前妻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但我發現我沒辦法欺騙自己的心。

 

以前,我是一個相當溫和的人,極少發脾氣。如果什麽人惹我生氣的話,我不是跟對方吵架,而是沉默不語。跟前妻一起那麽多年,她喜歡吵,我卻隻能沉默。因為我不喜歡吵架,也害怕吵架,我從小沒有受到過吵架技能訓練。如果哪次忍無可忍了吵一次的話,我心裏會好多天難受,連飯都不想吃一口。

 

前妻就不是這樣,吵架對她而言是件輕車熟路的事情,吵完了該吃吃,該睡睡,該看肥皂劇被情節逗得哈哈笑就哈哈笑。每當看到這種情況,我都會歎息:這是個沒心沒肺的女人。這就是不同家庭背景導致的“文明的衝突”:我無法理解她怎麽可以吵架後照吃不誤,她也無法理解我為什麽吵了架連飯都不吃了。

 

但現在,就跟《生化危機》裏被T病毒感染的人那樣,我的個性發生了突變:我突然變得凶悍刻薄起來,渾身的攻擊性,一語不合就會吹胡子瞪眼大發雷霆。當然我不再打她,當我學會了用更惡毒的言語去反擊她的惡毒言語後,我沒有必要再去動手了。我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仔細想想,我和前妻共同生活十多年,家庭生活就幾乎沒有正常過。雖然並不一定天天爭吵,但她一直就在用單方麵的冷暴力對付我。並不是我做了什麽錯事,而是前妻在那個丈母娘的教唆下,把冷暴力作為馭夫的法寶。在我打算用愛和寬容感化她、改變她的時候,她也在盤算著,用冷暴力和馭夫術控製我、改變我。當然,人的本性是改變不了的,我們誰也改變不了誰。

 

冷暴力在社會學裏的定義是:夫妻之間矛盾雖不訴諸武力,但卻通過暗示的威脅、言語的攻擊、無端的挑剔,在經濟上和性方麵進行控製,有意或無意用精神折磨對方,使婚姻處於一種長期的不正常狀態。

 

讀了這個定義,再對比我的十年婚姻,我發現自己一直就處於最典型的冷暴力傷害之下,定義裏邊列舉的幾種冷暴力被我一個不落享受全了。隻是以前我意識不到這叫冷暴力,以為是她不懂事、脾氣不好、身體不好、習慣不好,等等,但現在我全明白了。

 

而且,當我慢慢通過前妻的嘴套出,這些年都是丈母娘在背後和前妻謀劃怎麽整蠱我時,頓時有一種被人當猴耍的感覺:媽的,老子在前邊衝鋒陷陣,你們在後麵釜底抽薪,你他媽這不是背後捅刀子是什麽?一想到這裏,再想到那張令人作嘔的離婚協議,我心裏就忍不住的疼。哪怕是前妻收斂了一點,我也再難以把這個家當家,把這個人當親人了。

 

我不怕來自社會與職場的鉤心鬥角、爾虞我詐,但如果連自己的家裏都有人算計我,那就太可怕了,我會時時刻刻生活在危險中,沒有片刻安全感。女人喜歡找個給予自己安全感的男人,男人何嚐不願意找個給予自己安全感的女人?隻是男人要找的安全感,不是需要女人自身多有能力,而是要尋找一個讓他覺得踏實安心的女人,一個忠誠於他,不會背叛、欺騙、愚弄和出賣他的女人。

 

而這種感覺,我在與前妻共同生活十年之後永遠地失去了。在她的麵前,我充滿了不安全感,生怕自己再被她和那個丈母娘合謀算計掉。哪怕是她再保證不會那樣了,我也不能相信。我第一次就給了你百分之百的信任,為你排除了一切誘惑,放棄了更好的選擇,把自己辛苦所得全部交給你掌管,可你卻愚弄我把我當傻子看。夫妻間的信任隻有一次,有些人一次可以堅守一生,有些人則不能。

 

我以前是個倒頭就睡的人,但從那以後,我連睡覺都睡不踏實。我經常做一個奇怪的噩夢:我夢到自己變成了大明末代天子崇禎皇帝,麵對蝗蟲般湧向北京城的流寇,為了大明三百年基業,為了不愧對二祖列宗,我決心背水一戰,與京師共存亡。

 

我來到血雨腥風的戰場上,這邊刀光劍影、喊殺震天,那裏屍積如山、血流成河。我手持一把蟠龍劍,親自上陣與敵廝殺。因為抱定了“不成功,就成仁”的決心,我勇猛頑強、視死如歸,賊寇反倒被我的氣勢嚇倒,紛紛後退,漸漸轍亂旗靡。

 

但就在這一刻,突然,我感到背後一陣冰涼,渾身上下瞬間失去了力量。毫無防備的我扭頭一看,是她,正拿著一把利劍,那劍鋒直插我的後背……我困惑地看著她,這個我曾最親近、最信任的女人,那張曾經有過無數溫情記憶的臉,由於濺滿了鮮血——我的鮮血——突然間變得猙獰而可怕。

 

我明白了,我被出賣了,被算計了。我發出一聲痛苦和絕望的哀嚎,哭泣著,倒了下去……

 

我要複仇。

 

最後兩年的婚姻裏,我也學會了使用冷暴力對付她,她也開始體會到什麽叫做被折磨,甚至比我給她那兩下子還要痛苦。打她畢竟是短痛,而冷暴力才是長痛。

 

和前妻的冷暴力相比,我的冷暴力入門雖晚但進步神速,殺傷力更大。在與她感情徹底破裂之前,我隻是不想讓自己的家庭充滿這種可怕的氛圍,盡量地忍耐。但要是真的吵起來鬧起來,我的嗓門不比她小,我的精力不比她差,我的經濟不靠她供養,我的事業不靠她支持,我的生活不靠她照顧。我在冷暴力中失去的比她少的多,因為我原本就不擁有什麽東西;可她不一樣了,她在冷暴力中失去了以往我給予她的幾乎全部的愛和關懷。在這個問題上,我可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麵對著我的冷暴力反擊,前妻開始意識到我已經對她,對這個家漸行漸遠,這才又恐慌起來,試圖修補這關係。而我,其實也在猶豫,我也怕離婚會傷害到女兒,有時也想著為了女兒犧牲自己算了,而看她又是下保證又是表決心要痛改前非,我搖擺不定,覺得或許應該再給她一個機會?而且老媽也跟我灌輸過,他們那一代人有很多夫妻也是為了孩子犧牲自己的,也能過。這樣,我就在矛盾中又磨嘰了兩年,既想離婚開始新的生活,又想看看她是否能夠改變。

 

但很遺憾,人的本質太難改變了,她的改進不是洗心革麵式的,而是跟跳小步舞曲一樣,一點點地改進,總是試圖用最小的讓步挽回我離去的腳步,仍舊是充滿了患得患失的算計。畢竟,以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主生活對她的誘惑力太大了,她舍不得全部丟掉。而我,則已經對這種博弈深感厭倦了,也就時不時大發雷霆之怒,高懸起離婚這把達摩克利斯之劍。

 

就這樣,我每提一次離婚,她都做一點小小的改進,但總是淺嚐輒止,又想試出我的底線,這讓我更加不滿。也許她有某種自信,認為我跟她是原配,我以前對她那麽好,總不至於會真的離婚。

 

但是她想錯了,盡管是原配,但我對她沒有什麽親情的積累。這些年她幾乎從來沒有關心過我一下,無論是生活還是事業。一次吵架時,我認真想了又想,除了剛認識我時她給我一瓶可樂之外,我想不出她關心過我的任何事實。於是我讓她自己去列舉,她想了半天,說:“幾年前有次你出差,我給你發過短信,要你注意穿衣服,你忘了嗎?”

 

我說:“我沒忘。但是除了這件事,你能不能再舉出一個?”

 

她想了半天,再想不出第二件關心我的事實。於是耍賴:“難道這還不夠嗎?我不像你,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都能記那麽清楚。”她認為一條短信就足以說明她關心我;而我認為這十年就得到她一條短信的關心,實在是太心寒了——這就又是雞同鴨講了。

 

對此,後來謀求複婚時她也有她的解釋,她說她認為我總是無所不能的樣子,也就用不著她關心了。可實際上是這樣嗎?這個世界不存在超人,我隻是個平凡的小人物,不可能成為無所不能的超人。即使我是個超人又能怎麽著?美國電影裏的超人一樣渴望愛和關心。所以我根本不相信她這個解釋,合理的解釋不在我無所不能,而在她太貪婪,太無恥,太自私,太冷漠。

 

前妻見我對她失去了信任,在試圖挽救婚姻時,對我說過好幾遍要“重建信任”。但很遺憾,我怎麽也無法重建對她的信任。信任這個東西不是樓房,可以隨時推倒重來。信任是一種生命,活著就是活著,死了就是死了。我因為十幾年前接了她一瓶可樂對她建立了信任,但最終我發現我被愚弄了,所以我對她的信任死了,再也不能複生。

 

更何況,前妻隻要求我重建對她的信任,卻又不肯信任我。我甚至懷疑,她跟我十幾年從沒信任過我,否則怎麽解釋那沒完沒了的算計?

 

一天晚上,她又一次對我提出想“重建信任”。為了女兒,我口頭表示願意嚐試一下。結果,她馬上就要求我把自己的工資卡再交給她保管。我當然拒絕了,斬釘截鐵地回答說:“我不可能給你,因為這件事的起因並不是我李守傑做出了辜負你的事情,而是你做出了讓我覺得被辜負的事情,這時你反倒要求我交卡,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嗎?”

 

前妻見我堅持不交,就說:“那我怎麽看到你的誠意?”

 

我反問道:“那我怎麽看到你的誠意?你是不是應該把你的卡交給我表達你的誠意?推翻這種信任的是你,要重建這種信任的也是你,那麽,我覺得你應該首先做出讓我感受到你的誠意的事情來。”

 

前妻馬上回答道:“從來都是女的管錢。”

 

我冷笑著反問:“哦,是嗎,你他媽的去翻翻民法婚姻法,哪一條上這麽寫著了?”

 

前妻對我的缺乏誠意感到非常生氣,高聲抱怨道:“你這麽小肚雞腸的斤斤計較,像個男人嗎?”

 

我依舊冷笑著,馬上以更高的音量反唇相譏:“那你他媽的先看看你自己像不像個女人?”

 

談話至此不歡而散,我和她的信任到底也沒重建起來。夫妻之間,當雙方存在信任的時候,請珍惜這種信任。當一個人信任你,那是對你最高形式的肯定,請務必檢點自己的行為不要辜負它。這種信任一旦被破壞,就很難彌合。即使最後不至於鬧到離婚而是湊合著過,那兩人之間也會築起一道高牆,挖出一條鴻溝,永遠難以逾越。一個家庭裏的成員彼此提防,互相戒備,那種日子太可怕了。

 

從那以後,我們就成了“AA製夫妻”,即使是AA製階段,前妻也在逃避為家裏的一切開銷買單,我也懶得跟她爭吵,也就從我這裏拿出錢來支付。水電,煤氣,物業,吃喝,用度,孩子上學……但凡公共開支全部從我這裏開銷。

 

我所保住的,就是自己掙回的錢,不再流入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與前妻共同生活十年,我的收入由少變多,再加上炒股和寫工具書賺來的錢,我至少交給了她一百萬元以上的現金。可是最終離婚時我所保住的,就是我收回了工資卡以後的那一點。其他的不見了,我也懶得去追了,追也他媽的挺費勁,反正沒那個錢我也餓不死。無所謂了,就當我這不算個男人的人,養活了你這個所謂的獨立女性罷了。

 

這種同床異夢、離心離德的生活方式當然不可能持久,散夥是遲早的事情。

 

力量此消彼長,她的脾氣在緩慢變好的同時,我的脾氣卻在迅速變壞。但她玩冷暴力也是玩慣了的,她的脾氣變好不等於她不玩冷暴力,而是不像以前那麽密集、那麽無厘頭了。可是,我卻不一樣了,我不再像以前那麽忍氣吞聲,而是隻要一發現苗頭就寸步不讓地予以排山倒海似的反擊。我要讓她明白,以前我承受她的挑剔和暴戾隻是因為我讓著她;而一旦我被逼急了眼,她得掂量掂量馬王爺有幾隻眼睛。因此,婚姻的最後兩年,我們的爭吵比以前更多,更激烈。

 

要說我們倆在玩冷暴力的時候目的有何不同,那就是:她是在前嶽母的教唆下,想通過冷暴力這個手段,達到“男人征服世界,女人通過征服男人征服世界”的目的;而我,則是打算通過冷暴力讓她滾蛋。因此,她的冷暴力是有限責任公司,大棒揮完了再給一口胡蘿卜;而我的冷暴力則是無限責任公司,隻有大棒。

 

十年的忍辱負重,一朝被出賣的感受,加上最後兩年的冷暴力鬥爭,造就了我與前妻特殊的關係:隻要我一到她的跟前,就會有一種不安全感,一種擔心自己被算計的恐懼,我就像一隻受威脅的刺蝟一樣豎起渾身的刺,保護自己、準備反擊;還有一種受害感,覺得眼前這個罪人必須天天跪在地上向我懺悔,才能解我心頭之恨;此外,還有一種報複感,越看到她對離婚恐懼,看到她買夫妻相處之道的書回來看,看到她參加婚姻專家講座,看到她為了求我回心轉意而求神拜佛,我越是渴望離婚。我知道離婚才能真正傷害她,隻有離婚才能滿足我的報複心。

 

因此,婚姻的最後兩年,就成了一場噩夢,無論對她對我都是如此。我差不多每隔一個月甚至半個月就要怒發衝冠一次,然後鬧到離婚。很遺憾,她這個人以往的劣根太多,她總能提供讓我發作的理由。當然,我對她早就絕望了,也就不會動手打她,而是把家裏砸個一塌糊塗。家具,電器,鍋碗瓢盆,撈著什麽我砸什麽。

 

其實我也不想這樣,我本是個溫和的人,而這個家是我十年如一日用一滴滴汗水建立起來的。親手毀掉自己的種下的果實,我痛苦;但如果我不這樣,我的心理更痛苦。殺人一萬,自損三千,我的冷暴力跟她不一樣:她以往的冷暴力是單刃劍,存心降服我,因而我受傷害時她卻體會到勝利的喜悅;而我的冷暴力是雙刃劍,是玉石俱焚,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式的自暴自棄,傷害她的同時也在傷害著我。

 

幾年以後,她謀求複婚時,在檢討自己以前對我關心不夠的同時,曾不止一次地向我抱怨,說我最後兩年總是對她惡言惡語,太傷她的心了。我冷笑著回敬了一句:“己之不欲,勿施於人,你才是我玩冷暴力的啟老師,你有什麽好抱怨的?玩熱暴力你不是對手,真的玩冷暴力,你一樣不是對手。問題是你他媽的為什麽當初要玩冷暴力?嗯?你覺得家裏充斥那種冷漠氣氛很好玩嗎?”

 

我說到這裏她沒詞了,隻是央求說:“難道你就不能忘了以前那些事,咱們從頭好好過?”

 

我回答說:“對不起,不是我不想忘記,隻是十年時間太長了,那玩意不是像鉛筆字一樣,說被橡皮擦掉就能擦掉的。那是刀子刻在我心裏的痕跡。你種下了跳蚤,就別指望收獲龍種。”

 

就這麽互相折磨,彼此傷害,到最後半年,我也累了,因此吵架的頻率低了下來,漸漸地變為冷漠。我隻忙我的事,對她漠不關心,也很少準時回家。她當時還很高興,錯誤地以為我是忙事業去了,心想這次婚姻危機,或許就這麽度過了。但她想錯了,我的平靜是因為我的心已經徹底冷了,這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

 

而這一場暴風雨,將會摧枯拉朽般徹底蕩滌這座早已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的婚姻大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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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MARTYPANTS 回複 悄悄話 還有新的沒? 期待中。。。
chunkybaby 回複 悄悄話 Too much argument changes pretty things to ugly ones. It's hard to use right or wrong to judge a marriage. "shoes theory" is more suitable.
來自天山腳下 回複 悄悄話 太可惜了!
可悲,可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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