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頻
無知亦無得
巴黎有埃菲爾鐵塔，迪拜有哈利法塔，說京都地標的話，當屬東寺的五重塔。如果你坐高鐵或者普通電車，出了京都車站就能見到這座高55米的日本最高佛塔遠遠屹立在那邊，它在暗示來者京都的曆史淵源。
公元794年，日本的首都從奈良遷至京都，新都被稱作平安京，當時建都時，城市格局完全參照唐代長安。一條大道將城分成兩塊，長安的朱雀大街寬150米，長5公裏，延街房屋門麵朝內，也就是行走在朱雀大街的人隻有去那頭皇城太極殿朝拜，這除了展現王朝氣象外據說還防來京的刺客，平安京的大街寬84米，正玄關一樣矗立著一座宏偉的城門，大街穿過城門，一直向北延伸至皇宮，總長恰好也約5公裏，以這條主幹道為軸，左右對稱布局興建城鎮，所有的道路呈交織的格子狀井然有序。曆史遺留的神韻在今天京都的城中依然清晰可見。平安京入口的東、西兩側均修建了宏偉的寺廟。西寺最終未能保存下來，而東寺幸存至今，因為天災人禍，東寺的五重塔已經按原樣修建了五次，現在的是700年前修複的。
觀五重塔最佳的風景地要屬去清水寺登三年阪的轉角石碑處，兩天後的一個涼意的清晨我們來到那裏，三年阪類似於重慶山城的登高石階，兩旁土產和百貨的店鋪延伸到最高處，這裏驀然回首，古塔唐式屋簷和筆直的塔頂相輪鑲嵌在天間，此時想起陶淵明的絕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我試改作“清水三年阪，悠然見古塔。”
東寺參拜道旁的一池荷花讓我們許久不能離開，夏日豔陽將池水劃出道道亮光，荷葉荷花競相弄色。妻說，有盛開的荷花，有含苞欲放，有花落結蓮都在一池荷塘中，我想這就是佛說“成住壞空”吧！日本密宗開山大師空海是在這裏開啟了他的弘法，密宗在日本稱作真言宗，尊拜大日如來也就是盧舍那佛。日本密宗源於漢傳佛教，當禪宗的開山大師達摩還在山洞裏麵壁，而後來的神秀，慧能形成“北漸南頓”各自宏法時，密宗早已形成一個由經典到修行的完整體係，這裏值得一提的是漢傳密宗和藏傳密宗雖典籍相同，修行相似但兩者沒有從屬關係。禪宗的興起對唐密的發展有所抑止，而藏密和日本東密至今既久不衰。密宗修行以師傅對弟子“一對一”教育，不像其他宗派推行依寺廟清規而“群修”，三藏法師玄奘回唐主持翻譯的《瑜伽師地論》《唯識論》是唐密重要經典，剛在台灣圓寂的淨空法師早年入門學佛也是師從密宗章嘉大師，曆代高僧在專注自己宗派修行同時，學點密宗經典不乏其人。我對空海法師的最初了解是在他的書法成就上，法師早年隨遣唐使來長安學佛，在青龍寺拜密宗七祖惠果學密，順便練了一手好書法。當時長安朝野上下崇拜王羲之父子的字到了瘋狂地步，李世民高價收購二王真跡，攪得社會上真假摹品泛濫，從空海法師留在日本的書法真跡看，他學王的確學到家了，後人讚譽他“日本王羲之”確不為過。我想唐代能看到王羲之父子的作品要比現在多到難以想象，同時那個時代學王學到家也大有人在，不過後輩學王而能跳出來開派立宗者也就米芾，趙孟頫等幾位大家而已。
東寺除了五重塔外，金堂古建築也很有名，當年天皇將東寺賜給空海法師作為密宗道場時就興建金堂，後來數次燒毀按原樣重建，現存建築有四百多年曆史依然是完整的唐代風格，在兩重歇山頂正中央還開了個窗戶，上麵的破風屋簷在中國現存古建築裏是沒有的，從嫻熟的整體構思看，這樣的破風在唐代可能很盛行，而奈良東大寺大殿的類似破風倒像日本本土所創。
許多世界遺產或國寶都已被圈出界線禁止踏入，作為保護文物而隻有觀望，連攝影都被限製，五重塔底樓每年隻開放幾天可以探頭內視。如西本願寺禦影堂這樣的世界遺產還能日常作為參拜講經道場使用倒很少見，這座430年前營造，依靠227根立柱撐起體量巨大的富有日本桃山文化特色由上至下如瀑布般飛流直下的歇山頂屋簷，它不同於唐代的舒展平延，也不同元明或者朝鮮李朝時代舒展後過分外翹的風格。其次屋簷下日本特有的徒步回廊造得之寬被利用到了極致，從禦影堂至隔壁的阿彌陀堂也有寬敞的過道連接。據說這大堂同時能容納一千二百多人拜佛聽經。三十年前去過二條城被裏麵寬敞的榻榻米議事堂給驚歎後的今天，我不得不承認還是禦影堂要更有氣度。
上述提到的桃山文化就指的日本曆史上著名的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德川家康這三位武士領袖開創的由室町到江戶的戰國時期，也是日本曆史故事難得的起伏動蕩時期。1591年豐臣秀吉對京都城建改造時，將現在的這塊地贈給了淨宗傳人顯如上人作道場，顯如營造禦影堂供奉弘揚淨土宗派的親鸞大師木造座像，於是有了西本願寺各座伽藍。我們脫下鞋子步入大堂時已斜陽夕照，黑壓的屋簷和大堂縱深將熱與光擋在了外邊，堂正麵金壁華麗而不失莊嚴，這個時間拜佛的信眾不是很多，也有三三兩兩心懷敬意穿堂而過，整潔的榻榻米上作了有間隔的標記，這是今天的非常時期防疫舉措，妻選擇一個地方盤坐念了一遍《心經》。我沒特意窺視整個大堂內陣的鬥拱平梁的結構，初心在於對佛對信仰的敬重，其實麵對文物，國寶，僅以視覺去認識或許還停留在與它成兩個世界的隔閡。人有六根，開啟六根必能融入到過去的時空中。大堂之下，雙手合十，默念《心經》才不枉此行。
夕陽紅 綠蔭 有緣也有情，
禦影堂 心經 無智亦無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