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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賦之序閱讀思考》其一

(2024-04-05 03:00:57) 下一個

 

 

         如果說《詩經》開拓了漢語成語種植的良田的話,那麽賦的成就是雕鑄出精美無比之雙聲疊韻詞匯的工場。作為一種“不歌而誦”的文體,起於戰國後期荀子而沒落於晚清,可謂貫穿整個漢語發展史。清康熙時代學者陳元龍奉旨編撰賦體文學總集《曆代賦匯》,收入先秦到明代的賦作三千八百三十四篇,這就是賦在漢文學中的體量,閱讀研究漢文學繞不過賦體文學,今人除了完成論文被迫查詢這堆辭章外已極少有人還報之閱讀熱情,相比直感觸情的詩詞小說遠離“浮華深長”賦體其原因還是在賦本身文體之性質。古人寫賦大都虛無縹緲,出入仙境。如劉歆《甘泉宮賦》:“回天門而鳳舉,躡黃帝之明庭。冠高山而為居,乘昆侖而為宮。”又如張衡《西京賦》:“清淵洋洋,神山峨峨。列瀛洲與方丈,夾蓬萊而駢羅。”這類例子舉不勝收,神仙氣象描寫和今人的觀念差距甚大,西漢司馬相如有言:“賦家之心,包括宇宙,總攬人物,斯乃得之於內,不可得而傳。”其次,賦體過於誇張違背今人認知,杜牧著名的《阿房宮賦》裏描寫宮殿之大誇張到了過分:“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鮑照著名的《舞鶴賦》裏認為鶴似哺乳動物為胎生,實在匪夷所思。民國學者錢鍾書先生在《管錐篇》提到“詞章憑空,異乎文獻征信,未宜刻舟求劍。”讓後人遠離賦體更重要原因還是賦本身篇幅過長,尤其是漢代大賦,豐辭縟藻、窮極聲貌來大肆鋪陳。
 

 

        措辭窮極似乎在批賦體文之拙劣?非也,若深入閱讀賦體文,可感受到其鋪敘中用詞對偶押韻,句句工整甚至段落呼應到“嬌作”狀態,這絕非信手捏來可得,堪比捆住雙手雙腳隨節奏踩點起舞之難,曆代文人通過賦體文確鑿證實其才華。王國維先生曾評價“凡一代有一代文學之勝:楚之騷,漢之賦,六代之駢語,唐之詩,宋之詞,元之曲,皆所謂一代之文學,而後世莫能繼焉者也。”對此筆者不敢苟同,覺得先生對文學的批評過於文類化,如果側重文體研究似乎賦體文是唐宋詩詞的前身,駢文是賦文的簡體,每種文類都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聯係。即使是賦體文,也有戰國後期的辭賦,漢朝的獻賦,六朝的散賦,唐宋的律賦,明代的股賦而每個時代都有佳作久經不衰。當然人才輩出名作拔萃的確實集中在漢代,曆史上有“漢賦四大家”之說,司馬相如,揚雄,班固,張衡四人的作品幾乎扛起漢賦的豐碑,讀他們的大作似乎有個共同點,每篇開頭幾乎都有一段引文,深入文體研究,此處可看成賦體文特有的序,文章有序對於今人並不陌生,無論是小說,文集,論文等正文之前有個序,闡明寫作背景或相關資料可以幫助閱讀,序可以作者執筆也可以請師長友人“操刀”都不為過。由此深入研討個別詩詞也有序,杜甫詩《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見寄》開篇就有序:“開文書帙中,檢所遺忘,因得故高常侍適—往居在成都時,高任蜀州刺史—人日相憶見寄詩,淚灑行間!,,,,,”等等約一百四十餘字。再如蘇軾詞《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開篇也有序:“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餘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筆者想到晚唐李商隱有幾首《無題》詩情意深遠,可惜沒有序或沒有同時代人的評語讓後人瞎猜不已。
 

         相比其他文體,有序的賦不在少數,許結先生講座裏提到目前統計出四千一百六十一篇賦體文中有序的有九百四十九篇,這裏包括相當比重的唐宋律賦屬於科舉考試範疇,因科舉答卷上的賦體文是不寫序的,除了考官要求寫序以外。於是乎有序的賦體文幾乎成了賦的一般現象,也就是閱讀賦的序文成了理解研究賦體文的必經之路已到了無法回避的地步。
         《文心雕龍》之《詮賦篇》是曆代研究賦體文綱領性著作,其中關於序有以下十六個字:
         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亂以理篇,迭致文契。
         查後書集校結果,文中“建言”為“建立文章的開端”,“情本”為“事情的根由”,“亂”字作“整理整頓”之意,“迭致文契”按唐寫本為“寫送文勢” ,“寫送”  是六朝人方言“充足” 之意。《文心雕龍》作為一部文學理論文本,但字麵簡潔立意透徹且押韻如詩,不愧為“龍學”。劉勰對賦體文的序之存在和作用作了精準地解釋,不過對於這樣的序是繼承古老文體還是賦本身特有?沒有進一步說明,於是乎後人在閱讀其序時產生了分歧,相當一部分學者覺得序這樣的文類自古就有:賦體文的序之源頭是古代經文的序,而賦體文的整個文體就是參照經文,所謂“依經立義” 之意。比如《詩經》有大序小序之分,《詩經》大序也叫《毛詩序》,漢代鄭玄認為是子夏所著,排列在首詩《關雎》開頭小序的後邊,大序闡述了詩歌的特征、內容、分類、表現手法和社會作用,堪稱先秦儒家詩論的係統總結。《詩經》小序是緊接三百零五篇詩各自對應的一篇介紹該詩情況的短文,如《關雎》的小序:“《關雎》,後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故用之鄉人焉,用之邦國焉。風,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另外《禮經》亦有序:夫禮者,經天緯地,本之則大一之初,,,,,。

 

 

         不可否認,漢代在“獨尊儒術”的大環境下是經學發展的一個高峰,經學編纂整理形成經學文體勢必影響漢賦的寫作。晚清桐城派學者姚永樸在《文學研究法》講義裏有詳細闡述。同時後來學界也有一種說法,賦體文之序始於東晉?更有清代學者陳本禮在《屈辭精義》中提出《離騷》亦有序:“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開篇屈原就在記家譜。若以這一觀點來分析觀察,大部分賦體文都含有一個序,隻不過有長有短而已,比如曹植著名的《洛神賦》:“黃初三年,餘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其辭曰:,,,”這一爭議到了清代又有新的觀點出現,著名學者章學誠在《文史通義》裏提出:“賦先於詩,騷別於賦,賦有問答發端,誤為賦序,前人之議《文選》,猶其顯然者也。”他認為賦體文是以提出問題或解答作為全文發端,不能以“序”這個概念來區分。筆者覺得若著眼於文章整體,理清其結構和其作用才是重要,至於是否稱作“序”?聞名不惑於名,見相不著於相,借用一下又何妨?
 

         如果從賦體文“家族”按比重分析,漢朝時代的獻賦和唐宋科舉創造出的律賦確實占有很高的比率。正如上述提到的,律賦很少有序,關於律賦,所謂“律”就是格律,其音韻諧和,對偶工整,除遵守俳賦對仗聲律要求外,還限定了表示立意要求的韻腳字,一般為四言兩句八字即“八韻”。關於漢代獻賦,所謂獻賦就是獻給皇帝獻給朝廷為目的而作賦體文。《漢書  藝文誌》有:“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一句,今人都理解成:站在高處抒發內心感慨,創作歌賦立誌成為一國之棟梁。其實這裏的“登高”實為站在皇帝朝廷的高堂,能作成一篇大賦就能為官的意思。這也是當時文人競相作賦獲得寵幸的動力所在。當理清了獻賦的目的是給皇帝看的,那麽序文也是給皇帝讀的,好的賦體文的序也就成為作者炫耀才華,自我吹捧的環節。此處也吻合了劉勰“首引情本”的含義,即首先寫明創作的意義。擱置序文的體量不問,從作用分析,序有大序小序之分。所謂大序當然是引導整篇文章的過歸納性敘述,也可以是一本文集,詩集的總序,比如《蘭亭集序》即為一本詩集的序。所謂小序即每一首詩或每一篇文章的單獨序,明嘉靖學者徐師曾 《文體明辨》有:“小序者,序其篇章之所由作,對大序而名之也。”唐以後還出現“引”  這樣一個簡易型小序模式,也應該歸在序的一類。如柳宗元的《霹靂琴讚引》等。若進一步思考,作者在創作中是先寫正文還是先寫序?若正文是詩或短文,這樣思考沒什麽意義,但麵對的是如漢賦這樣體量的正文,筆者認為後寫序可能性極大,因為賦體文的序不像論文提綱,圍繞創作的過程漢賦序有上述的引導整篇文章的作用以外,還起到對正文作裝飾或應酬之傾向,這和漢賦本身是呈獻於皇帝不無關係,於是乎嘩眾取寵,相互抄襲也大有人在。

                              <   待   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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