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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散記之六 東門遇隋唐》

(2022-09-11 03:43:12) 下一個

 

       繞過法隆寺西院伽藍 ,我們向東門走去,一條石板路兩邊不高的土牆和瓦片,環顧四周竟我們仨,樹蔭深處傳來幾聲鳥叫,雨徹底停了。也許奈良行已入尾聲,妻和小易在議論著京都。
 

       正麵一個“體格”不大的門亭開始慢慢靠近我們,今天覺得如果我是個普通遊客,即便留步取個景留影,過這個門亭不用幾分鍾。奇跡降臨時不會是萬馬奔騰或是雷電過後氣勢如虹的旭日,她會按照人的節奏自然而然,或更會悄悄然。也許梁思成先生借我的慧眼和靈感讓我在門亭處下意識抬頭望了一眼,我望見什麽了?大腦刹間搜索起來,試圖在每個腦神經元上找到匹配的東西,但一時真不可得,妻和小易已經跨過門亭,我不經意的說了聲“等一下”,而整個腦子裏似乎在回蕩肺腑之呼喚“梁先生,會不會是駝峰大枓托平梁?您能在這裏多好,給我一個答案, 我們可能遇見隋唐了。”思索一番,我越來越對是駝峰大枓托平梁有了自信,這在《營造法式》上隻有文字沒有手圖,是古代匠人為在體格不大的類似這樣的門亭,平梁之下不設立柱,而通過二椽栿上采用駝峰和大枓借外側立柱托起平梁,為其之下騰出可觀的空間,是精準老練地計算,也是無意中古樸見俊逸。而此時此地見證奇跡為什麽就我一人?確信無疑,我們真的遇見隋唐!熱血似乎在湧灌我的全身。相比古希臘的雕刻,木構建築太難經得起千年以上的風雨,沒有後人傾心保養和修補很難撐到今天,而體格見小的東門亭千年歲月下來依然體膚完好,是奇跡裏的偶然,梁先生若在此有多好!他會像發現應縣木塔時頑童般立刻寫信給林徽因先生分享快樂?或許他在驚喜之後開始凝重,因為在我們故土沒有容下這些古建築,這裏是他鄉。我開始感悟到了弘一法師書寫的“悲欣交集”四字的內涵。


       梁思成先生是建築學最高學府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優等生,麵對海外富貴雙全的工作空間,他夫婦選著了回國擔起挽救中國古建築和整理古建築曆史的苦任,在山西曆經艱險拔山涉水尋找到中國第一座搖搖欲墜的唐代木構建築時恰逢抗戰全麵爆發。一九四九年後他們留在了北京,後來為他們一生的設計傑作“人民英雄紀念碑”的碑頂端奉上一個象征崇高地位的廡殿頂,毫無掩飾梁先生夫婦對古老中國傳承的建築美學之愛。
       

          一九四五年,梁先生因為在地圖上京都,奈良畫上兩個大紅圈而使異國古跡得以幸存,同樣一九四九年後為了保下北京老城牆和老建築他幾度“公車上書”,但答複是“政治太不正確”。在他的回憶錄裏有過這樣的文字,“每天騎著自行車上下班,總要在老城拆遷工地,遠遠地看著那些堆滿城磚的卡車,愣愣地站一會,他們搬走的是我心裏的血。”梁先生夫婦是深愛古建築勝過自己的生命,深知其價值和意義勝過所有人。曆史會在後人思維裏選擇性地淡化,但先生的名字如眼前的駝峰大枓托平梁,孤單卻有力地托起了整個中國建築史是無法抹去的。
     

 

            妻的催促打斷了沉思,我回頭再望了一眼,三開間八柱懸山頂,屋簷舒展飄逸,典籍似的隋唐,“駝峰大枓托平梁”讓我直望到隋唐,直望盡宇宙,此時視覺略顯模糊。《詩經》有句讚美古建築的美文,我吝嗇到從不輕易引用它來褒義,今天我僅一次將它獻給法隆寺東門,  “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鳥斯革,如翬斯飛。”
   

 

             到了和奈良揮手的時間了,是敬意也是道別,她的沉默給了我驚喜和改變,驚喜是時間在這裏濃縮,千年之外仿佛換成昨天,改變是固有的認知被推翻,從空白到充實,她以“大美”喚醒塵封的曆史,一切皆有可能。筆下的《京都散記》何來奈良?“京都”已不是地名,她是一個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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