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藏書中,有一套上下兩冊的《牛津現代高級英漢雙解詞典》,是以繁體字在香港印刷的版本,紙張暗黃,頗有一點兒古色古香的味道。每次看到它,我就不由得想起父親買這套詞典的前前後後來。
在二十多年前的一個七月初,我參加了初中升高中的考試,以全縣前幾名的優異成績考入了縣一中。我們的縣一中考上大學的升學率每年都在 90% 以上,其中的頂尖高手考上全國的名牌大學者也不鮮見,因此該高中被人們視為大學的預備班,其中的學生也比其它普通高中的學生更令人高看一眼。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父母分外高興,因為他們一直期望自己的孩子們能擺脫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我能考上縣一中無疑離他們的期望近了一大步。
看完錄取通知書,我發現縣一中的要求非常嚴格,它要求每個新學生擁有一本《牛津現代高級英漢雙解詞典》,好加強英語學習。那時的我從未見過那本詞典,到了縣城的新華書店去按圖索驥,沒想到書店的工作人員也是一臉的茫然,他們告訴我,那本詞典應該是很高級的詞典,在我們的小縣城找不到幾個買主,因此書店從未進過貨,他們也沒見過詞典到底是什麽樣子。我失望地回到家,將在書店買詞典未果的經過告訴父親。父親沉吟了片刻,然後很快安慰我說不要著急,他準備第二天去北京去買,北京作為全國的首都和文化中心,肯定能找到這本詞典。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天色才蒙蒙亮,父親便登上了去北京的長途汽車。盡管我們縣城到北京也就幾個小時的車程,但對於那時隻在書本上看過北京城圖片的我來說,到北京似乎是一個遠在天邊的夢想。我沒有想到,一本詞典竟跟北京聯係了起來,心裏有些興奮,又有些緊張,擔心父親長途跋涉,但落個空手而回的結局。到了當天下午的四點鍾左右,我騎著自行車到了縣城的長途汽車站去迎接父親,在車站等了一個多小時,才見到來自北京的長途車姍姍而來。父親透過車窗看到我在等他,興奮得向我晃了晃手中的詞典。父親告訴我,他在北京跑了兩三家書店,最後才在王府井的教育圖書中心裏找到了這套詞典。當時正值酷暑驕陽似火,那時的長途車還沒有空調,我注意到父親背部的襯衫被汗水浸濕了一大片,額頭猶自汪著汗珠。但父親對此絲毫不以為意,我知道,他為了我的教育盡一份力而產生的興奮感和責任感遠遠蓋過了路途的酷熱疲勞感。
到了家,父親親手用牛皮紙為詞典包上了書皮,以便更好地保護這套來之不易的詞典。臨了,他還在封頁內寫上了購書的日期及地點,並寫上‘要勤奮苦學,立誌成才’的話對我加以勉勵。在父親的勉勵和期望下,三年後,我考入一所名牌大學,算是圓了父親一直以來的夢想。四年後大學畢業,我更是憑著自身的實力到了北京工作,讓遠在農村老家的父母倍感揚眉吐氣。
光陰荏苒,在十多年前的一個冬日,父親因患重病辭世。後來我到了美國留學,在隨身攜帶的幾本書裏就包括這套詞典。多年來,它陪我一道見證了我在異國他鄉遭遇的山重水複和來之不易的柳暗花明。盡管如今擁有了更好更高級的英文詞典,但我對這套浸過父親汗水的詞典依然鍾愛有加,因為於我而言,它不再僅僅是一套普通的詞典,它承載著父親沉甸甸的期望,其惟厚重,令我矢誌難忘。
It made me smile when I think, like you remember your father for the Oxford, he will remember me for the MacMill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