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曼荻

作家胡曼荻,著有長篇小說《美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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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蔥記憶:也過愚人節

(2015-04-01 08:29:18) 下一個

也過愚人節

 

/胡曼荻

 

 

我們相識在

喧嚷的假麵舞會上

我帶一隻貓臉

著一色紅

你抹一臉綠斑

著一色白

你輕擁我的腰

你的姿很雅怎會是貓?

你是什麽?

抬著變不成貓的眼

你的音很軟不該是貓

你是什麽?

我什麽也不是什麽也是。

無奈襲上心頭

跟著舞曲動

難道 我把自己丟了……

 

 

 

別人告訴我有朋友自遠方來,去車站接,傻乎乎地等了三個小時,所有的人都看我被夕陽拉長的身影,才突然想起是愚人節的,無端的做了一次愚人,能讓朋友快樂一次也是開心的,然而和校園外的人談起,則茫茫然,也就我們這幫吃飽了撐著的閑人有閑心過這個倒黴的日子。

記起剛上大一時愚人節那天恰逢一個我們不大喜歡的老師上課,便有兩個絕人在其上課時逃出,打電話給老師,害得老師正上課時出去接電話回來喃喃自語道:“有人告訴我孩子的媽媽的同事從上海來,讓我準備,還說了一大堆聽不懂的話,幹嘛呀!”一臉茫然。

我們低著頭直樂,裝著很認真的樣子聽著。

也許這樣的日子不會再來了,對於我們的老師,對於我們都是一種永恒,然後知道我們的心已不再年輕。

重要的,不知壓了嘛東西,也許,是一種責任。

 

 

 

已沒有了那種強烈的,對一切都新奇的感覺。每個人都要長大,隻是長大的方式不同,但長大後的心情總是難以名狀的。在校園中長大,看著高一級的離去,低一級的進來,看著嶄新的麵孔一天天凝重起來,看著滿園的枯黃煥發著新綠,綠得讓人滿眼生情時,便又有人告別校園而去尋找另一種綠。

生命真是綠的色彩,在綠意中漸漸長大。

從來沒有這樣意識到生命的光彩讓歲月帶去很多很多,有人看著我:大人了。哇,真的長大了!自己曾不以為然,隻是再不能做調皮狀做頑皮狀做滿不在乎狀。生命有時很奇怪,跨過了一定的界限便似乎一夜之間有了全新的感覺,已不是原來的自己了,似乎。

初來時的一切還躲在記憶中的一個角落時時地出來呼喚我,待要尋找時卻又藏得無影無蹤,許多惱人和快樂的記憶無意中便會在走過的路上出現,讓你覺得那條路很親切很不尋常,生命最美好的夢留給波光閃爍的南開園了,留給讓人仰觀的學院了。

那天有個大一的問:“你現在覺得是不是很蒼涼很無奈?”笑著看他,那一臉的期待狀,你也會有這一天的,自然會知道。可知我也曾像你這般大。很瀟灑地說,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回答。

可是,從來未像現在這般覺得校園是那樣美麗迷人,是那般渴望生命真的有輪回。

 

 

 

提了死沉的東西,走過長長的林蔭道,便感到空氣中迷漫著襲人的朝氣。滿校園均是嶄新的麵孔,唯有我老了。

推開宿舍的門聽到老大在哇哇大叫:“我今天去迎新,嘿!那幫新生被我訓得溫存得像頭小鹿,流淚的小鹿,你們懂不懂?”

“別逗了老大,想想你來的時候不也像頭小羔羊嗎?你不畢恭畢敬地稱那一幫老生為老師?”老二在旁取笑。

“哇,小六回來了。”老大從床上跳下來,幫我把東西放在桌上毫不客氣地翻起來,我從家帶來的大白兔奶糖傾刻間便被瓜分了。

“小六怎麽才回來想死我們了。”畢竟不一樣,大四了大家見麵異常地親切。所有的人都熱情地圍在身邊籲長問短的,我不以為是大白兔的緣故。

晚上班導師到宿舍狠批了我遲到一星期,“我不願在校園當老大。”我老老實實地說。

度過了這也許是一生中最後一個暑期回到學校,便看到大四人的眾生像。千姿百態讓人目不暇接。有如高考生一般忙碌準備考研的“螞蟻們”,也有抓緊最後時光大樂一翻的“披頭士們”,人人麵上都掛著一付成熟了的麵具讓你覺得很壓抑,似乎不做點什麽事便對不起人似的。

跳舞時有人問:“你是大二的嗎?”甩手便走,弄得那人很尷尬。不知為何自己那麽易憤怒。回到宿舍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彼此擠出許多的笑臉,很有大四人的風度。和和睦睦地度過吧,好歹隻剩下最後一年了,這樣想著一些小小摩擦似乎都變得舉足輕重了。

“我是一隻小小的鳥,想要飛卻飛不高……”聽著一支歌便聽到有人在旁邊說:“想飛便飛管他飛得有多高。”望著那人一臉的凝重,同情地點點頭。畢竟是大四了,即將成為“上班族”了,以後便有資格和父母平起平坐了,自然不飛也得飛了。

大四人都從各個位置上退下來,立刻便有大二、大三的人頂著幹了,一切並沒停止運動,反而更有一番咄咄逼人氣勢。想著從前也曾有這般的神態便有些感動。

大四了,心也便變得包容一切了。

 

 

 

這是一畢業男生對我的告白。我聽得差點噴飯:

昨天開過畢業舞會,才發現我們班的女孩原本蠻可愛的,以前怎麽沒感覺出來?也難怪,隻有老鄉來時才訕訕地去找她們給解決臨時住宿問題,沒事便懶動,找個借口約她們玩,怪累的。現在想追都來不及,分配得天各一方去演“鵲橋仙”嗎?

現在的女生可是寶,不逢年過節女生宿舍還上不去。據說某校女生宿舍每月開放一次,屆時男生便蜂擁而至,如過江之鯽,喻之為“探監”,許多人大叫“不去白不去”。哎,不一樣就是不一樣,想我們男生樓什麽時候對她們關閉過,我們這一幫哥兒們哪個不是整日衣冠楚楚,被子疊得整整齊齊不敢半點鬆懈?

這世道不公平的事太多了,咱哥們好歹能拉上一幫大喝一通大吃一通大談一通,她們能嗎?整日看她們個個餓得精瘦,怪難受的。

不過替她們歎息,何必呢?自然美不是最美嗎?幹嗎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得讓人頭暈目眩?據說她們女生宿舍亂七八糟一點沒男生宿舍漂亮,她們美的是那體麵的外表。

不過要說起來,怪難為她們的。天天臉抹得白白的眼塗得黑黑的不知要勞多少神。哎,哪像我們一樣“質本潔來還潔去”?捧本書爬起來便可上課去。

大學念了快四年了,扳扳指頭想:“得到了些什麽呢?”有幾篇抹出來的文章不知算不算收獲。

漫步校園發現初來時的許多空地都蓋了房子,沒有原來的印象,翻翻相冊覺得都是無法說的事,又看到大一時第一年的聖誕節一起玩時的蠢憨相。

要命的是馬上要說再見,誰知道什麽時候再能見。惜別中突然想告訴你上麵的不知所雲,要再見的仁兄見諒罷。

 

 

 

這又是一男生告訴我他夢中的喃喃囈語:

晚上做了一個夢,自己一直在挖一個坑,手都破了,地麵依然,滿麵的淚水。

早上便看見許多的人在平曠的地上種樹,突然想起真該去種棵樹,真該去挖個坑,把所有的不快都埋葬,在上麵,充滿綠意。然而一直懶得動,所有的意念都被一個詞壟斷:分配。

實習回來,所有的消息都紛至而來:嘛統分了,嘛不要女生了,嘛隻要高個子等等。不要女生和我自然無所謂,關鍵這個高矮還和分配有關,笑的我直想吐,這年頭,一切都變了。

後來所有的消息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傳播消息的人都不知躲到哪去了。累得聽消息的人卻一個個趴下了。

又有消息來說:隻要你有能力,是沒問題的,又苦樂了半宿,隔壁的哥們又喝得酩酊大醉,晚上在走廊裏大唱,往前走莫回頭,唱累了便哭,不知道犯了嘛病。

據說大學裏一半人都有精神病,懷疑自己也得了這種怪病,不知根結在哪,有時羨慕那些正常的人要死,有時又替他們難過,念這大學連病都不犯一次太冤了也不知他們所有的情感壓在心底活得累不累。

看到牆角冒出了幾棵綠草心情突然好了很多,天終於開始便暖了,記不起誰說過:世上沒有相同的兩片葉子,擁有你自己的綠。

擁有自己的綠,我們要分到各地方去了,將來落到四處遊蕩時到處可以落腳也未曾不是一件快樂的事,大學裏這一幫朋友真是感情太真摯了。昨天和上鋪談得昏天黑地得折騰到天明,七上八下的嘛都說,害的全屋的哥們全犯了病,一起在旁邊摻乎。

隻好把分配忘了,真怪,早上便開始在夢中打畢業論文的草稿,天真好,真該挖了坑,種棵樹,要走了,給後人搭片涼蔭是最大的希望,讓別人也看看咱的綠。

 

 

 

我很奇怪總有男生要告訴我他的心思。你得聽。

我把那一袋子書攤在許多被圍得紅紅火火的書攤旁,歎了口氣,看六月的陽光毫不客氣地親熱著我,更有幾雙眼睛在我麵前眩光,尋寶似的翻著眼前的愛物,心突然被光炙地抖動起來。

幾張稚氣的臉討好似的看著我,摸出幾張不大的票子為難地對我笑,又歎了口氣,揮揮手便有幾個得寶似的捧著書沿著湖顛顛地跑了。

也曾似他們,突然覺得他們很年輕自己則老了許多,其實才三年多,怎麽仿佛已是隔世?“別得意,明年還不知道輪到誰呢!”突然狠狠地想。

那本最厚的書是我喝白水喝出來的,有一真為了練韌性得仙氣,居然不想像世人一般整天拎個飯盒到食堂去,喝了兩天的白水終於忍不住誘惑,罵著自己“原本俗人一個又何必故作神人”終於重歸熙熙攘攘的飯堂,和芸芸眾人一般擠來擠去。這樣反複地咒自己幾次,積攢下來的白開水居然挨得了那本書。

每本書都有它自己的故事,為了買這一堆寶貝我費了好多的心情,現在居然不想帶走了。

最珍貴的幾本已經包好準備帶到南方去,眼前的卻想找幾個繼承人了。原本想送給低年級的老鄉,後來想他們終一日亦如我一樣豈不給他們添麻煩?原本命中注定為旅人,行李還是越單純越好。

隻是命中注定愛書,實在舍不得。一個如我初時一樣快樂的新生兒在我麵前呆了很久,跳了幾本書:“請你給我簽個名好嗎?”

我?受寵若驚。

賣掉他們吧,會有一天,在印著自己名字的書上簽自己的名,那時也賣書。賣不掉就捐出去吧!

 

 

 

和伊吃了一回下午茶,嚇得我要死,足足是我三旬的開支。伊笑笑很瀟灑地對裝扮得像皇族侍衛的侍應生點頭。和伊走出那寧和的咖啡屋便有些犯昏不知東西南北,陽光眩得我看著罩在彩環中的伊呆呆發愣。

據說伊的家是南方某城的首富,伊的用度讓我目瞪口呆,真想來生尋一個如樣的家謹慎輪回暗歎今生隻好將就。

那天伊的一位朋友從南方帶來許多奇怪漂亮的東西,伊送給我,我卻不知怎用也不敢用,怕將來一旦上癮卻承擔不起把爸爸媽媽騙得精光豈非忠孝難全?

伊的腦袋精明英文倍兒棒“爸爸讓我出去賺老外的錢別對同胞使壞。”那一刻真覺得伊很怪很憂鬱很不一般,總不知伊在想些什麽伊不大和人交往。

和伊好的說伊夠哥們不喜歡伊的說他“富燒”。

不知怎麽說伊正如下午茶一般回味幽長又讓人難以消受,這世界本來就有許多怪事最好慢慢不以為奇,這世界有許多新潮也便跟著慢慢適應。

人和人不能比人比人氣死人尋找自己的最佳位置最美。

下午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喝不能喝的人最好別喝。


 ******此文寫於供職天津日報期間,刊載在出版於新加坡的《中國女孩》一書中,亦收錄於即將由上海文藝出版的《青春獨有》一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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